剩女秦天藍(二)

        三年前，天藍初到這個南方小城. 她的第一份工作， 是在一家本地企業裏做總經理秘書。那時的上海尚是一頭睡獅，南方卻已經發展得如火如荼了。本地人頭腦精明，勤勞肯幹，即使不讀書，也不妨礙他們發財。天藍的老板便是這樣一位本地人。學曆雖隻有高中畢業，但被他幾經折騰，才三十出頭，便擁有了很大的一家房地產公司，經手著兩個生活小區的建造，外加一家大酒樓，兩家海外貿易公司。 天藍本科學的是英文，所以被他高薪請來做翻譯，兼處理一些秘書工作。

        天藍來了才沒幾天，便發現這家公司的營運混亂不堪，完全沒有章法。畢竟是不上檔次的公司，凡事但憑老板的喜好與心意。他高興的時候，叫他一次加三千元的工資也不是無可能。他惱怒起來便沒頭沒腦衝手下人發一陣脾氣。白天他四處雲遊，一會兒香港，一會兒深圳，歎世界拉關係去了。晚上一到，他忙著在自己經營的酒樓裏招待各方達官顯貴,   從鄉長鎮長到法院院長，都是惹不起躲不過的地頭蛇。在這個法製隻限於紙上談兵的南方小城，很多事是本地人說了算。 和各方政務要人拉好關係，凡事都好說。“搞好經濟，一定要先同政治掛鉤”， 天藍的老板盡管肚子裏墨水欠缺，卻深諳圓通之道，他是時常把這一句話掛在口中，作為其為人處事的左右銘的。

       所以天藍白日裏無所事事，晚上卻總被老板拉著去酒樓應酬。有她這麽個漂亮，能說會道的的女大學生當秘書，連老板覺得自己也變成了文化人，在她麵前總擺出一副書生模樣。煩惱的是, 南方人雖不好酒，喝起酒來遠比不上北方大漢的灑脫豪氣， 他們勸酒的功夫倒不輸於北人。他們樂於看女人喝酒，尤其想看一個女大學生醉後的樣子。每當客人相逼時，天藍偷看老板表情，見他雖口不相勸，但眼睛裏流露出來的，也是默許和鼓勵。在這種情形下，天藍隻能端起酒杯，在客人的叫好聲裏將酒一飲而盡，博得許多的稱讚和豔羨。然後乘人不注意的時候，走到洗手間裏，將在胃裏翻騰作嘔的酒精一扣而出，身體方才覺得舒適些。她知道自己的酒量，為了在客人麵前保持清醒，不至於醉後出醜，她隻能出此傷身體的下策，以保全清白。

        久而久之，她在公司裏贏得了酒神的美譽，老板對她刮目相看，封她作貿易部經理，掌管進口紅酒的銷售，倒是專業對口。這下她喝酒的機會更多了。和老板來往的人都知道他有一個很會喝酒的女秘書加經理，年輕能幹。天藍這時二十出頭，手下卻管理著二十幾個人，老板對她總是言聽計從，在外麵的人看來，她真是風光透了。

        那幾年，國人喝紅酒的熱情剛剛被開發出來，總覺得喝國產酒不上檔次，唯有進口紅酒才喝得出情調和浪漫。因此進口紅酒相當好賣。有一天，老板聯係了幾個客人，讓天藍去陪吃飯，客戶來自附近一家高爾夫球場。他們的用量向來很大，對待這種大客戶，隻要派天藍一齊出麵，勝算的可能性就很大。中國人做生意，總是先吃飯，酒足飯飽了，感情拉攏了，才能坐下來談價格，談條款。所以生意雙方初次見麵，地點通常不是會議室，而是酒樓，或是卡拉ok廳。天藍便是在這種情形下認識了韓兵。

        他們來了三個人，韓兵是最年輕的一個，但天藍看他的名片上寫的卻是“采購部經理”一職。吃飯的時候大家喝酒，老板對客人介紹天藍，說他這個年輕的經理是女中豪傑，其他兩個年齡稍長的客人都笑著稱好，並且也很想試一試天藍的酒量。韓兵坐在那裏一言不發，但天藍隱隱覺得，他的眼光輕輕掃到她身上，好象想從她身上找出一些什麽東西似的. 兩個客人象是串通好的，輪流對天藍敬酒。不讓天藍有喝水和上廁所的機會。十多杯酒幹下去，天藍覺得身子漸漸地飄起來。嘴裏說話的好象是一個人，身子又是另一個的了，腳下的地好象也有些踩不穩了。她突然覺得很累很累，隻想一頭栽到地上，再也不要爬起來。    

        天藍的杯裏剛空下來，客人又站起來，殷勤地為她斟酒。天藍虛弱地升出手去“不能再喝了。”客人嘴裏連連說道：“一點紅酒，象喝飲料一樣，沒關係的。”一邊忙著往酒杯裏下注。天藍出手想擋住酒杯，但手卻軟綿綿的舉不起來。這時隻聽得一個聲音在旁邊說道：“你們別灌她了，她已經醉了。”一隻手伸過來，端起她的杯子。天藍斜瞟過去，原來是一直在旁邊沉默不語的韓兵，韓兵對他的同事說：“我來替她喝。”說完手一揚，將酒飲畢。兩個同事見自己人出手相救對方，不好再鬧下去，於是放過天藍，叫人撤了酒席，換上熱湯和飯，吃完了事。 

        天藍終於逮著了出門的機會， 她扶著圓桌邊沿，很小心地站起來，盡量讓自己的大腦保持清醒，能穩當地走到廁所，不至被其他人笑話。 扶著牆壁，她好容易摸到廁所，一頭撲到馬桶上，哇地一聲大吐起來，嘔到仿佛胃液也要跟著出來。一口氣吐了個幹淨， 天藍坐在馬桶上休息了一陣。 她感覺非常虛弱，頭痛欲裂，但她不得不站起身來，今晚的任務還未結束，這幫人等下還要去卡拉ok，桑拿，不把他們伺候舒服了，購銷合同是很難拿到手的。 她就算再累，也要堅持完成老板給她的任務，不能功虧一簣。

        天藍搖搖晃晃地走到門口，卻見韓兵在門口站著抽煙，一見她麵色慘白地出來，掐滅煙頭，大步走過來扶住她，不容分說地說：“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天藍連連擺手，“不，不，我陪你們去玩，我沒事。”韓兵回答道：“別再逞能了。我已經和你老板打了招呼，他同意讓你回去休息。”一邊扶著她去開車。天藍於是順服下來，任他擺布。韓兵安頓她上車，問了她地址，把天藍送到公司宿舍，交代了和她同宿舍的女孩子。臨走之前，他有些心痛地對閉著眼睛的天藍說：“你很能幹，但女孩子要懂得愛惜自己，這樣用身體換業績不是辦法。”

        天藍一頭倒在床上，手腳癱軟，頭腦留著最後的一絲清醒。她腦裏反複想著韓兵走之前說的那句話。來公司一年多，她的豪飲，魄力和膽量，不知為老板博得多少稱讚，贏了多少業務，卻從來沒有人對她說過這句話。多少個夜晚，天藍獨自醉倒在狹小宿舍的單人床上，頭痛口渴，身邊卻從來沒人能為她拿顆藥，倒杯水喝。天藍默默地孤軍奮戰，希望能賺夠一筆錢，為年老的父母親買上一套新房子。不要說一點點酒精, 就是再大的苦她也能忍受下去 .

        可今天隻為了韓兵這一句話，她突然記起自己也是個女孩子，尤其是象她這種遠離父母，獨自在外打拚的女孩，更需要好好地照顧自己。以她這樣用自己的身體來賭明天，恐怕曙光未至，自己就已經先病倒了，她所以的努力便統統付諸歲月，想到這裏，天藍不覺心裏一陣酸痛， 兩行滾滾熱淚，從她冰冷的麵頰上滑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