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裏

    四月末的加州，曆經數年幹旱，在這個春天，終於潤透了雨水，飽曬了陽光，前所未有地展露它的本色。一草一木，一花一葉，無不蓬勃，恣意生長。這勁頭，這顏色，豈一個力量和幽美可以形容。

    早餐完畢，我踏上日常散步的小徑。這條路已經走過千百遍，卻未曾感覺厭倦。每天，都有新的感覺，新的發現。雖然是一樣的花草樹葉，在這個生長的季節，每一片草葉，每一朵野花，都和昨日不一樣哩！青草仍帶著昨晚的露珠，朝陽下清澈閃亮，宣告生命的蓬勃活力，也傳揚造物主的本意。這世界原本美好善良。如果每一顆人心，也如這清晨的露珠一般清心無暇。

    順著小路，不知覺走回小區。天開始微雨，空氣中飛揚著迷蒙的柳絮。幾個時常散步的鄰居站在一塊下水道的鐵蓋旁，靜悄悄私語。好奇心將我吸引過去。家裏養著四條大狗的同學媽媽望見我，立刻嶄露神秘的笑容，怕驚動什麽似地朝我低語：Baby ducks! 話音未落，聽見一陣嘎嘎的呱噪。一隻鴨媽媽帶著幾隻小小鴨搖搖擺擺走過來，在離我們幾步路的地點停下，眼睛不住地朝下水道張望，嘴裏嘎嘎叫喚。鐵井下麵，同時傳來幼嫩的呼應聲。原來是小鴨子不幸掉落到了排水溝裏。鴨媽背後跟了三隻，溝裏倒有七隻。聽說這種事在每個春天都會發生好幾回，真是小鴨們的不幸啊。

   不過幸好這幾天沒下大雨，溝裏沒什麽水，又幸好被多事的鄰居發現，他們已經打電話給動物保護部門。聽說，援助的人員已經在路上了。但是眾人並未離去，都安靜地陪著母鴨在水井邊站著，竊竊私語。頭頂一陣呼啦啦的翅膀聲，一隻綠頭公鴨飛過眾人，空降在馬路對麵的房頂上，不安地大叫，看著我們這堆人。那眼神，姿勢既有期待，也有幾分慌張，無可奈何。誰知道世人可不可靠哩。

  鴨爸，媽，兄弟姊妹都到齊了，和著我們人類一起，準備拯救這幾隻全然不諳世事的小生命。不多久，一輛消防車開進居民區，後麵還跟著一位警察大媽的車。還好消防車沒有一路鳴叫，不然更是會被某些群眾嘲笑文不對題了。車上走下來三位消防員先生，其中一位顏值挺高，是小鮮肉一枚。想來他們對這種急救也是見慣不怪，熟門熟路的了。幾個人一嘀咕，小鮮肉很自覺地跳下水溝。沒有高科技，隻用一隻網兜，撈起來小鴨一隻。在大夥的掌聲，歡呼聲中，這小鴨搖搖擺擺地穿過花叢，加入鴨媽身後的隊伍中去了。

  如法炮製，小鮮肉又網了五隻上來，眼見得快大功告成。最後一隻小笨鴨卻鑽進了深深的地道裏，無聲無息了。不會數數的鴨媽媽，感覺孩子也大都回歸身邊，帶著隊伍就開步走，急得大夥各種灌木，花叢裏捉迷藏，重新又把隊伍攆了回來。我們的意見是一致的，讓一隻小鴨再進一次網兜下到水溝，用它的叫聲把最後一隻吸引出來。於是小鮮肉又義不容辭地跳下去了，誰讓他最年輕，最靈活呢。

  幾個大男人，站的站，蹲的蹲，眼睛警盯著洞口，等待小鴨的出現。除了網兜裏偶爾的嘎嘎聲，大家都異常的安靜。點點的雨絲滴到每人的頭上，臉上。每個人心裏也許都有一個天平在上下。Wait?or not wait. 連自己的媽好像都不在乎了，一隻野鴨，真的值得這麽多人，耗費如此光陰精力，在這裏癡情等候嗎？如果那躲藏的始終不肯出來，是否就這樣等候下去？

  但是無論消防員，警察阿姨，還有眾鄰居，看起來都沒有放棄的意思。就連母鴨，也在旁邊的樹下躺下了，一幹小鴨躲在母親的翅膀陰下，咿咿呀呀，好像在夢語。不知過了多久，那隻淘氣的小鴨終於跑出地道，被帥哥穩穩地兜住了。當最後一隻鴨子回到母親身邊，人群裏不禁傳出口哨聲。幾個大男人的笑容更純淨，眼神也越發地溫柔了。三人拍掌互賀，仿佛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任務。我忍不住讚道："真是英雄幾個！" 眼見得幾位英雄溫和一笑，爬上消防車，絕塵而去。眾人也都漸次散了，小區又恢複素日的寧靜。鴨媽媽帶著她失而複得的一群寶貝，安穩睡臥於樹蔭下，悄然無聲。

  雨的腳滿天追，打濕空中飄飛的柳絮。樹蔭更濃更綠，像一個幽深的夢境。加州的這個春天，加倍地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