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在佳華餐館改放歐美名曲的時候,他們都沒再聊那香港的生意了。顧蘩隨便吃了點,就嚷嚷說“飽了。”漢瑞說,他沒有很多事情可做,可以陪顧蘩去逛商場。顧蘩知道這是謊話,漢瑞隻是想多陪她,他們心照不宣,這一去香港就真的不容易見麵了,當然,也是可以繼續往來地,但隻怕彼此隔山隔水,還隔著各自的家室,那來往就增添了很多令人心乏體乏的煩惱,想想,這煩惱會讓所有的浪漫和激情黯然失色。
顧蘩堅持說,不了,就此別過,她還有很多事情要做,那路易很快就放學,她還要張羅一個生日蛋糕給他,還要親自去買份生日禮物。
走出餐館的時候,漢瑞不管不顧地拉著顧蘩的手,在川流的人群裏穿梭,一直把她送到停車場。顧蘩為他的真誠一次次在心裏歎息,而歎息的最後是覺得彼此怎麽都那麽滄桑,那滄桑藏在漢瑞鬢邊點點灰白的發茬裏,那滄桑還留在他們都粗糙的手掌裏,顧蘩知道,這滄桑過後,他們都會老去,她能抓住的也隻剩下現在這手心裏的一點溫情罷了。
汽車裏,漢瑞一次次把顧蘩擁入懷中,在耳邊呼喚她的名字,他們都沒有心緒說再見,仿佛一頓飯的時光他們就走了很遠,好象真的,他們已經一個在悉尼,而另一個去了香港。
晚上六點半,顧蘩帶著路易出現在史記海鮮酒樓的時候,杜簡明早已經到了。顧蘩在心裏算了一下,她已經有五個多月沒見著他了,這次覺得杜簡明真的憔悴,四十六歲的人竟然有大半頭發白了,背也有點駝,想想他們認識的時候,顧蘩是怎樣地崇拜過他啊,現在竟是比平常的朋友還隔得遠了。
杜簡明曾為顧蘩她們的一出話劇作過背景,他當初已經在一個電影製片廠裏作美術設計,雖然年輕,但畫的畫在圈子裏小有名氣。顧蘩認識他就是被他的設計迷住的,顧蘩記得,她們演出的話劇有一出是海邊的外景,杜簡明做得很大膽,布景上蔚藍色的大海畫得很抽象,大色塊,粗線條,近看沒什麽特色,但坐在台下,配合燈光,美麗的大海閃著藍紫得如緞子一般的光澤,瑰麗神秘,很有氣勢,許多演員都嘖嘖稱讚說,這美工不錯。杜簡明就這樣走進顧蘩的視線,年輕的杜簡明那時經常傲氣十足地抄著手站在台下從容地打量著他的作品,觀看她們的排練,顧蘩從台上望下去,隻覺得這個英俊的男人才華橫溢。
於是,排演完了,顧蘩就到台下去坐著,一次,她和杜簡明坐到了一起。杜簡明說,我以前怎麽沒有見過你?顧蘩說,你沒見過的人多著呢。杜簡明說,可你不一樣,特純。顧蘩對杜簡明笑笑,她說,我是新來的,以前在文工團跳舞的。杜簡明說,難怪,你走路是台上這幫演員裏最難看地,有點外八字,以後你要注意點。不過,別動,你的眼睛很特別,讓我仔細看看。顧蘩沒敢動,任由杜簡明細細地看她顏色特別的眼睛,杜簡明邊看邊說,你這瞳仁裏長著海藻啊。映著舞台的燈光,她也清晰地看到了杜簡明棱角分明的臉上有雙黑黑的眼睛,那眼睛裏充滿了傲氣,現在還有絲壞笑。她覺得杜簡明喘出的氣熱熱地,從她臉頰拂過,他們就那樣開始相愛了。
顧蘩現在就麵對著這雙黑眼睛,隻是那眼睛的周圍已經有細細的皺紋,眼角也有點沒精打采地下垂著。杜簡明說,你和路易還好吧?顧蘩說,很好。路易因為很長時間沒和爸爸媽媽一起吃過飯了,把高興小心地藏著掖著,看看爸爸又看看媽媽,懂事地說,我們很好,爸爸,你最近在忙什麽啊?杜簡明沒有立刻回答兒子的問題,他低頭抓了一塊金黃的乳鴿來吃,在顧蘩看來,杜簡明的吃相很難看很狼狽,象有好久沒好好吃過飯的樣子,顧蘩禁不住想,是不是他的那個性感的俄羅斯女友嘉裏娜做得西餐太難吃了?或者,杜簡明很久沒有吃過中餐了,這是被饞壞了。
杜簡明把一塊乳鴿打發進了肚子,才慢慢開口說話,他說,路易,爸爸最近沒忙什麽,那威尼動畫公司縮緊開支,爸爸接的活越來越少了,現在就這麽混著,爸爸就指望你以後出息點,不要象爸爸這麽窩囊。顧蘩有點生氣了,她覺得杜簡明這話裏有刺,她忍不住說,你跟孩子發什麽牢騷?!杜簡明低下頭看著盤子,嘴角抽了抽,沒有理會顧蘩。驀地,顧蘩有點同情杜簡明了,她煩惱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想起眼前這男人和她本身是要相依為命地到老到死地,他們若不分手,會比許多新移民都過得好得多,他們會有自己漂亮的豪宅,他們會每年一家三口出去旅遊,他們會是別人羨慕的一家。現在,卻是這樣了,她在熱鬧的購物中心一隅孤獨地守著一小小的煙店,而杜簡明當年的才情被年輕不諳世事的妻子,還有接二連三出世的四個小混血兒折磨得日漸消失殆盡。(待續-----)
雷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