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日喀則的路 (一)
1996年8月,那時二十四歲,輕鬆年輕,擁有一份好工作,沒有家庭和孩子的責任,攢夠了錢就到西藏去旅行。
當時,我從昆明坐飛機到成都,然後在第二天早上六點再從成都飛拉薩,那天我一覺睡到早上五點多,差點誤了航班,臉沒洗牙沒刷就拉著箱子出門打車去機場趕飛機。飛機起飛,欣賞下麵的喜馬拉雅山,是那麽雄偉,想了很多詞匯來形容它,但都覺得不夠準確生動。飛機轉彎,一傾斜,那些怪石嶙峋的山嘩地都斜了,象貼在牆上的一副畫---圖釘掉了一角,山勢一下全變了,感覺頭暈,眼睛閉上,不敢看了。
下了飛機,拉薩貢噶機場風很大,前麵有個戴眼鏡的乘客不敵海拔四千米的稀薄空氣,腿一軟倒了下去,於是,馬上有機場工作人員把他抬走了,我嚇出了一身冷汗,一步步往出口挪,後來感覺沒什麽事要發生,自己身體還不錯,呼吸平穩,心跳正常,於是就三步並作兩步跑到出口,侯機廳燈光昏暗,我的少校姐夫抱著四歲的小外甥朝我招手,小外甥拿著一包野蘋果給我吃,口齒伶俐地說,昨晚他們開車從日喀則過來,一晚上沒睡,在機場已經等候多時了,說得我眼睛都潮了。旁邊還有一個解放軍司機小王揉著眼睛說,今天還要趕回去啊,快走了。
心情愉快地上了吉普車,晃悠悠在路上,小王在打瞌睡了。當時我剛拿駕駛執照才一年,看見毛驢車想趕,看見手扶拖拉機想開,於是,建議讓我來開,小王居然同意了,我高興地坐在駕駛座位上,嘩嘩地踩著油門朝日喀則的方向開去----我的姐姐在日喀則姐夫的部隊裏等著我們呢,我已經有一年多沒有見過我姐姐了。
剛開始路是很平整的沙石路,也很寬,路上車不多,開起來很自在,還碰到了一隻憨厚的野狗穿過公路到山裏去,野狗走到路中間,也不害怕,傻乎乎地站在那裏,瞪著迷迷糊糊的淳樸的黑眼睛打量我們,我也刹了車,和它深情坦誠地對視了一會,然後,它才慢吞吞地大搖大擺地走開了。
再往前開,路變窄了,右邊是山,左邊是雅魯藏布江,江水很渾濁,打著旋渦,還有薄薄的乳白色的牛皮小船停在江岸邊,船上有個小小的旗杆,上麵掛著七彩的巾幡在風中飛舞,江麵時而很開闊,時而很狹窄,開闊處江水流得平緩,狹窄處江水湍急還撞擊著巨大的岩石,飛濺起浪花,氣勢磅礴,我開得很慢不敢多看。碰到一隻矮小的大嘴小耳黑驢,姐夫說,這是西藏野毛驢,下到峽穀裏來飲水,他說得很平淡,是因為他在西藏服兵役將近十年了,曾經在杳無人煙的邊防哨卡帶兵當過連長,對西藏的自然地貌動植物都很熟悉,一切於他都是再稀鬆平常不過的了。而我卻覺得很驚奇,驚奇這西藏無論是野狗還是野驢都很實在溫和的樣子,了無鬧市中被寵慣的小動物們咋咋呼呼欺軟怕硬的小樣,他們麵對吉普車就象麵對一塊大石頭那樣,看一看,然後就不多管閑事各自走開了。
車裏在放“村裏有個姑娘叫小芳”,沉睡中的小王忽地醒了,坐直了身子對我說,前麵路很險,是因為前兩天下暴雨泥石流衝壞了路,現在還沒修好,他問我,可以開嗎?我竟然勇敢地對他說,完全可以。我神氣地不知危險地開著那老式的北京212吉普車,很快就走上了泥石流衝壞的路麵,至今還記得,到處是從山上滑下來的泥和大塊的石頭,吉普車隻有軋著別的車留下的印子,艱難地走著,後麵濺起許多泥有力地敲打著車身,說實話,這之前還是之後,無論是在雲南還是在澳洲,我都沒有再碰到過那麽驚險難走的路了,似乎下了惡人穀,再過炸彈坑,繞過大石頭,又打滑,快換擋啊快加油啊,我把我在雲南學車的所有本領都用上了,幸運的是,我開過了那段終生難忘的泥石流路。過後,姐夫經常誇我心理素質好,小王卻說,嚇得他當初心都在嘴裏含著了,而我未嚐不是啊。過了那段,小王建議我們休息一下,他也檢查檢查車況,他一檢查,發現壞了,發動機有問題,一個螺絲據說打壞了,我們問他,還能開嗎?小王不在乎地說,能開,開回日喀則,這破吉普就該退休了,聽了他的話,我懸起的心又放下了。
海外來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