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先生有三年多沒去電影院看過電影了。記得,三年前到電影院去看的最後一場電影是《指環王》,當時,我懷孕七個月,挺著個大肚子和幾個朋友一起去看,胎兒一直躁動不安,對我拳打腳踢,後來,不得不找了個厚棉襖把肚子蓋起來才得以比較平靜地看完了電影。現在,那小子長大了,三歲了,在家喜歡穿著遊泳衣四處亂跑,還經常拍著自己的小胖臉說“這是媽媽爸爸的兒子”。最近,和先生商量著,是不是該全家一起去看場電影了?我們倆喜歡看電影,澳洲的電影院音響環境秩序都是一流地,並且可以在那裏放鬆放鬆。可最終我們還是不敢帶雨田去,怕他受不了那裏的光電影聲響,可又實在找不到合適的人選幫我們帶帶他----其實,是我們都舍不得他呢,先生和我看見他聽到他的聲音都覺得那是人生最快樂的事情。
誰知道,上周末先生高興地說,悉尼奧林匹克公園有露天電影看。這簡直是天大的好消息!於是,我們迅速地吃好晚飯,拉著雨田就走。坐在汽車裏,心裏一直想著兒時在新疆戈壁灘上的露天電影院,那院中一架電影機嘩啦嘩啦歡快地走著膠片,四周是黑壓壓的人頭,放映機的燈光裏有許多夏蟲在飛,對麵的白牆上演過《花兒為什麽這樣紅》和《杜十娘》;遇到換膠片的時候,許多孩子把手指舉得高高地作個小狗作隻蝴蝶造型,電影機的燈光把它們的投影放大到了牆上,引來一片歡樂的笑聲。現在,我們一家三口走在去澳洲悉尼奧林匹克公園露天電影院的路上,我不停地猜想著那露天電影究竟會是怎樣?是否也有許多童年的樂趣帶給我的雨田日後回想?
停好車,隨不多的幾個人走過長長的一條被夕陽染紅的磚路,轉過彎,突然,看到一個寬闊的草地上有很多孩子和大人還有棚子下的小食品店鋪,小雨田由衷地“哇”了一聲,接著,我們看見一個長約三十米寬約二十米的大大的黑邊立體屏幕氣派地立在草坪邊。草坪上早已經有上千人了,他們帶來了簡易的小冰箱,裏麵放了紅酒和飲料,還有的提著漂亮的小食籃,到處是三五成群的人們鋪著毯子,赤著腳坐在那裏吃吃玩玩,享受著悉尼夏日傍晚的浪漫時光。還有的,搬來了沙灘椅和大枕頭,舒舒服服地躺在上麵,品著葡萄酒,欣賞著露天電影院的音響放出的音樂,眯縫著眼睛,如入無人之境。此情此景,若沒有那巨大的屏幕立在草坪的一邊提醒我,簡直和千人草地大野餐沒有什麽二樣。
我們選了一塊草坪坐下,雨田看見有對情侶在跳恰恰舞,也扭扭小屁股,興奮地對著草地上穿梭奔跑的孩子們哈哈大笑。我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真棒!原來,露天電影院也可以象海邊日光浴一般悠閑!澳洲人的日子真是想怎麽舒服就怎麽舒服,並且這份簡單的享受用不著花很多金錢和力氣就可以獲得,這真是一個讓人輕鬆的國家。我們鋪開雨田的小毯子,吃著葡萄,呼吸著濕潤甜美的空氣,看著天空漸漸暗下去,在心中期待著我們隔了三年之久的電影開始放映。
電影開始了!那電影是從草坪中的一個銀色金屬房子裏放出來的,音響好,圖像好,在寬廣的體育場上來欣賞依然保存著它應有的品質,雨田剛開始很有興趣,站著看,後來,坐到我腿上看,再後來倒到我懷裏看,突然,他發現前麵有個澳洲媽媽坐在中間,和她三個孩子親熱地裹著一床毯子,雨田堅持我也這麽和他裹在一起。放眼四周,所有的孩子們都安靜下來了,極守規矩地坐在草地上,他們高高低低的影子在夜色裏和父母相依相偎著,時不時有飛機從夜空飛過,孩子們抬頭,用小手指給媽媽看,電影正在上映的是一部童話故事,而我以為,運動場上的露天電影院的場麵足以和那童話相媲美,氣氛是如此和諧舒暢,充滿了家庭的溫馨和美好,伸出舌頭來舔一舔,直覺得有股甘甜自舌尖傳到心田,嗬,久違了,我隔了二十多年的夢中的露天電影!
記不得是什麽時候和先生換了位子,我抱著雨田整個兒躺到了草坪上,有生以來第一次這麽貼近大地欣賞著電影,灰藍的天空中還有有稀疏的星星和薄薄的雲,我的孩子就在我的懷中,身邊還有我的愛人,這就是生活啊,我的心裏充滿了對生命的感激。想起很多年前,還是在新疆的那個露天電影院裏,父親也這麽抱過我,把我放在他的膝上一邊看電影一邊剝瓜子削蘋果給我吃,看著看著電影,我就睡著了,父親就那麽抱我一兩個小時,直到電影結束背我回家。此時,在疏朗的星空下,記憶中的塔裏木露天電影院,隔了戈壁沙漠高山平原和大海還有許多歲月,一直湧進我的腦海,父親剝的瓜子的香味,還有他臂彎掌心裏的溫暖依然存在我的心間。想著想著,低頭去看雨田,他小小的鼻子發出均勻的呼吸,胖胖的臉上還掛著笑容,已經睡著了,孩子,你可知道?這是你有生以來第一次和爸爸媽媽看露天電影。我對先生說,拿件衣服來,給他擋著夜的露水。抬頭,那大屏幕上的電影把人們帶進了美麗的童話裏,樹枝上沉甸甸地掛著晶瑩的雪花,大眼睛的小姑娘和她的三個兄弟姊姊來到了一個美麗的地方,可我眼前晃動的全是鄉關,故裏,和故人。
後來,我擁著雨田在草坪上也睡著了。
先生說,散場了。我揉著眼睛讓他把雨田接了過去,轉身收拾那毯子和食物。很快,人都散盡,昏黃的燈光下隻有寂寞的草坪,巨大的屏幕,還有那銀色的電影放映房,放映房裏的放映員上了年紀,頭發花白,在偌大的草坪上獨自忙碌。雨田被先生扛在肩上,小嘴邊掛著口水,把先生的襯衫濡濕了一片。先生路上和我討論著電影的細節,我卻迷迷糊糊答非所問。許多澳洲家長都抱著孩子推著童車和我們一起走向停車場,他們的孩子也已睡得沉沉,大家打個招呼,看看彼此的孩子,疲倦地舒心地笑了。有清爽的夏風從我們中間吹過,看著地上我們一家被路燈拉長了的影子,我開始清醒起來,不由地笑了,記憶中,從新疆到澳洲,我似乎從來沒有把一場露天電影看完過,可露天電影帶給我的美好記憶卻是那麽刻骨銘心,今晚,隻覺得在湖南的父親似乎離我其實並不遙遠,那是因為他給了我一個幸福的童年,那段幸福時光曾伴我成年以後闖過天涯,如今,我也和父親一樣,正把那份幸福和愛傳遞給我的孩子。
夜空下,先生又問,下周末還來看嗎?我摸摸雨田的小手,朗朗地說,當然要來。
(2007年1月)
雷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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