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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的眼神 (原創原聲)

(2006-09-12 07:08:28) 下一個

晚九點,探望產婦和嬰兒的朋友陸續離開了病房,那些才剛剛當上父親不久的男人們也不得不戀戀不舍地離開了妻兒。這一刻,澳大利亞的夜才剛剛開始,Kogarah聖約翰醫院的走廊上偶爾傳來腳步聲,也一定是輕柔的沙沙,沙沙聲,不緊不慢地,足以安慰每一位年輕媽媽的心。
襯 著這樣安靜的夜幕,我躺在病床上幾乎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那是對十八個小時痛苦分娩的餘悸。床腳微弱的燈光照著躺在嬰兒車裏的寶寶,他小小的頭還沒有我一個拳頭大,皮膚是那麽嬌嫩,甚至可以聞到他新鮮的氣息。他剛從媽媽溫暖的身體裏出來,此時在繈褓裏睡得很沉。打量著他小小的鼻子,嘴巴,還有頭上那一小撮頭發,突然,我的鼻子有些發酸,我問自己,怎麽把這麽一個小人帶大啊?!他看上去是這樣的嬌弱,他會生病嗎?他哭了我該怎麽辦?他餓了呢?顧不上許多,赤足跳下了床,在包裏找到了電話卡,跟鄰床的黎巴嫩媽媽打了一個招呼就踩著冰涼的地板到走廊上打電話去了。
電話那頭終於傳來了遠在中國的母親沙啞蒼老的聲音,我給她報喜的同時,也給她帶了深深的憂慮。她說,沒有一個親人在你身邊,你們又沒有經驗,怎麽帶這個孩子啊…… 我的喉頭一時間被什麽東西堵住了,好久好久,和母親都沒有言語。母親的擔憂就是我的擔憂,我和先生兩個留學生,沒有絲毫經驗,又沒有一個幫手,確實怎麽辦呢?此時,聽母親這麽一說,兩行清淚滑落下來,站在冰涼的走廊裏,哽咽著說不出話來了。是啊,母親幫不了我了,六十八歲的她已經被骨質疏鬆症折磨得走路都不利索了,怎麽可能漂洋過海飛到澳大利亞來幫我。收住眼淚,掛了電話,無奈地穿過長長的昏暗的走廊回到病房。
寶寶依然在睡呢,黎巴嫩媽媽說,你寶寶比我女兒乖多了,這麽安靜,真是少見了,你們中國人的孩子很好帶吧。
我茫然地對著寶寶笑了笑,孤獨,惶惑,忐忑,種種辛酸的感覺都一齊湧上心頭,我還不知道怎麽當媽媽呢,我對小家夥說,對不起。
疲倦向我襲來,閉上了眼睛。突然,寶寶在嬰兒車裏斷斷續續地哼了幾聲,顧不上疼痛,我一下從床上坐了起來,我不知道該怎樣讓他安靜。我按鈴叫來了護士,帶印度口音的護士很有經驗地看了看,對我說,他還不習慣一個人睡,他要聞到你的氣味聽到你的心跳才感到安全。
她幫我把孩子放到了我懷裏,就走了。
奇跡出現了,寶寶他居然不再叫了,很滿足的樣子,還咂了咂嘴。我把他瘦小的身體輕輕地輕輕地放進了我的臂彎裏,讓他再靠近我的胸膛一點,再靠近一點,睡吧,寶貝兒。無論周身多麽不合適,我也不敢翻身,連一個小動作我也不敢做,生怕驚擾了他甜美的夢。
盡管這樣側臥著睡,著實不舒服,但是我睡著了。不知過了多久,感覺到有人在看我,醒來,打量四周,發現原來是臂彎裏的寶寶一直在看著我!不知道他這樣看我看了多久了,他想跟媽媽打招呼嗎?昏暗的燈光下,我看見他一副沉靜的樣子,美麗的黑黑的大眼珠懵懵懂懂地凝視著我,間或疲倦虛弱地閉一閉,但又很快就睜開了。這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沒有見過太陽月亮星星大海,也沒有見過毒蛇猛獸,裏麵沒有絲毫驚懼傷心和憂鬱也沒有驚訝和狂喜,那是波瀾不驚地,無所畏懼地純淨至極的眼神,但是,偶爾,在睜眼閉眼之間,流露出虛弱和無力,足以讓每一位母親為之感動,從心底裏迸發出一股照顧他養育他的巨大的力量。他凝視著我,我也凝視著他,這一刻,周圍的一切都凝固靜止了?這是媽媽第一次和她的寶寶交流!我居然開始堅信他一定是個精靈了,他是什麽都懂的,他明白媽媽的無助,他知道媽媽此時的煩惱和擔憂,他醒來一定是想鼓勵我呢。
刹那間,我獲得了無窮的勇氣,這勇氣衝破了重重黑夜,使我忘記了所有身體的不適,並把心中一切柔弱和依賴的東西都趕走了。
於是,顧不著產後的疼痛,艱難地下床,找到裝在包裏怎樣哺乳的資料,如同做研究生課題一般,翻開書頁,把寶寶攬在懷裏,開始學習研究怎樣給他喂奶了。
夜涼如水,寶寶身體散發出的體溫,溫暖著我的,我的也溫暖著他。
夜涼如水,想起留學到澳大利亞的種種艱難和困苦,此刻,在我眼中,都變得格外渺小,仿佛四周潮水退去,人生走上了一片新的天地,再回頭看過去,都不算什麽了。
我在寶寶黑黑的眼睛裏,找到了比海還深的,傳說中女人與生俱來的一樣東西---母性。
再把寶寶放下,東方已白,獨自出去倒杯水喝,一個澳大利亞孕婦在家人的攙扶下在醫院的走廊裏不停地走著,陣痛把她折磨得腰都難以直起,那就是昨天此時的我啊,我向她笑笑,我對她說,孩子出生後,看著他的眼睛,你就會忘記現在的一切痛苦。一個朋友曾對我說,母親推動搖籃的手是推動地球的手,我想,這雙手的力量可能源於孩子那天使般凝望著母親的眼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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