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鄉隨俗太委屈自己,入鄉還俗吧
(2006-10-28 14:35:01)
下一個
一 隨俗不易
王老師是來進修的,山東人,大大咧咧的,又是熱心腸,人緣極好。但畢竟年齡大了些,語言就是一個非常吃力的事情。據他說,他過去是學過俄語的,我估計也大概就是個小學程度,還沒有入門,因為我看他完全是把外語當中文來學的,說起洋文來跟用山東話念語文課本沒有多大區別。遇到單音節的詞還好辦,如果是多音節的單詞,他一定得把它分解成單音節的中國字,然後一個字一個字地念出來,整個單詞的重音就顧不上了,每個音節都是重音,更何況他是山東的抑揚鈍挫,那管它洋文的語感。My professor always gives me a lot of work to do,到了他的嘴裏,他先把它分解成中文單字,再用宏亮的山東口音念出來,買-破-發-色-嘔-喂-死-給-死-米-二-樓-特-奧-富-齷-克-to do, 特有山東漢子詩朗誦的感染力,他不念到“to do”,你不會明白他是在說英語。不信,你用山東話把上麵的讀一遍,保證逗你樂 。
王老師的老板的老婆是我的同事,在一個節日裏,他們夫妻邀請了一些同事到家作客,我和王老師一齊受邀。王老師出國,係裏賦予了重托,要設法邀請老板到國內講學、要建立兩校長期的合作關係、要說服他明年接受兩名係裏的研究生……,平時王老師難得有機會跟老板在一起,這次家宴為王老師提供了交流的機會,所以非常珍惜,事先惡補了洋文,把該說的話都寫在一個小本本裏,還溫習了好幾遍。
歐洲教授的家宴考究而隆重,比起美國同行用簡單的BBQ打發,實在不可同日而語。這一點,王老師已經了解到了,入鄉隨俗,王老師也要打扮得像個紳士,第一次在國外穿起了西裝,在鏡子裏一看,蠻有精神的,有了些揚眉吐氣的感覺。這些日子裏,王老師一直是像小媳婦一樣受氣的,語言不通,跟同事說不上幾句話,好不容易吱吱啞啞幾句,彼此聽不懂,就像說啞語一般,能做的就是埋頭工作。王老師是個喜歡露臉的脾氣,可是幽默的本性發揮不出來,有力使不上,王老師的心裏呀,憋得慌。在鏡子裏把領帶打好,一表人才的模樣,王老師找回了國內時的自信甚至眾星捧月的感覺。“要是老婆能一起赴宴就好了”,王老師想起了此時在國內的比他年輕許多的漂亮媳婦,打扮起來絕對是豔麗奪目的,讓媳婦像貴婦一樣挽著他的手,也讓洋人睜開眼睛看看,我也算得上一個上流人物,是你們這個雞窩裏的鳳凰。
王老師這好不容易追憶回來的自信一跨入老板家的大門就漸行漸遠了。按例,主婦在門口迎接,客人遞上禮物後,要與主婦擁抱,在兩麵頰各吻一下,然後再寒喧幾句。王老師跟在客人的後麵一看這架勢就緊張了。這個吻,心裏有一萬個樂意,可東方的靦腆教他把這個“樂意”藏起來,又不想錯過這個機會,又要表現得不好意思,這就難辦了,臉涮地一下紅了,想到吻完了後還得說幾句客套,而這些話事先都沒有準備,心裏就更加緊張了。倒是主婦是見過世麵的,一看就明白了王老師的尷尬,於是伸出手跟他握手,雖然給他解了圍,但王老師因錯過了那個吻而懊悔得不行,不知道嘴裏喃喃了幾句什麽算作了寒喧,就稀裏糊塗地進了屋。幾分鍾後,心裏平靜了些,才發現禮物還拿在手裏,心裏就罵自己沒有用,這點小事都做不好,真是出師不利,不由得沮喪起來,對王老師的自信心是個不小的打擊。
接下來,客人喝開胃酒、聊天,王老師喝了一口酒,臉就紅了。本來就插不進聊天的嘴,又覺得臉紅了不好看,就一個人逃到書房裏去了,這對王老師來說又是一個打擊。在書房裏,王老師就翻看書房裏的書,洋文寫的名著和小說之類的東西占了大部分書架,他自然不敢問津,他的眼睛盯在兩類書籍上——專業書和有關中國的書,這是他的強項。不過,王老師是個明白人,在今天這個場合是不適宜聊專業的,聊聊中國還是恰如其分的,遺憾的是一本有關中國的書也沒有找到。王老師抬頭看到牆上掛的瓷器盤子,很有點古跡的味道,還似乎帶有明清風格,想必是中國產品,這盤子因為珍貴沒有放在櫃子裏,而是掛在牆上了。他覺得跟中國扯上邊的東西都無疑會拉近與老板的關係,於是來了點精神,考慮怎麽能從瓷盤上發揮一下。這時,老板夫人進來請王老師入席,怎麽不是老板呢?一看到夫人,他不由又緊張了,腦子一片空白,想跟夫人聊幾句,可是剛才準備的幾句話都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結結巴巴地說了半天,夫人才猜出來王老師在說,這個中國產的瓷器真漂亮。這個瓷盤是她從祖母那裏討來的寶貝,是傳了三代人的傳家寶,那時候的中國產品雖然沒有像今天的廉價產品聲名狼藉,但還是不滿王老師把他們家的東西都說成是中國來的,也沒有理解王老師以此拉近關係的用意,也就沒有給他麵子,連說了幾個“不不不”,比比劃劃地解釋那是英國皇家的瓷器。王老師覺得很下不了台。
吃完了飯後,大家都到院子裏走走,那裏陽光明媚,有主人精心嗬護的花卉,有碧綠平整的草坪。酒足飯飽後的客人少不了借院落對主人恭唯讚許。在院落的深處長出了一朵蘑菇,可能是剛長出不久,菇傘還沒有完全打開,顯得嬌嫩可愛,使這人工修整的院子有了一些野趣,就像一隻小鹿突然闖進家裏一樣讓人興奮。客人發現蘑菇後,就把女主人和其他的人叫過來看,大家自然異口同聲說點綴得漂亮,與周圍的花草相映成趣。王老師聽不明白大家在說什麽,但知道大家都在說那新長出來的蘑菇,於是自告奮勇,跨過人跡罕到的草叢,把那最耀眼的一柄蘑菇摘了下來。當他興奮地折回,準備獻給女主人的時候,大家都轉過了身體。王老師這才明白做了傻事,雖然蘑菇不是稀罕之物,說不定明天還能長出新的來,但破壞了大家的興致,王老師懊悔不已,手裏的蘑菇拿著不是,扔了也不是,左右為難,異常尷尬。最後借上廁所的機會,憤憤地把它捏得粉碎,扔進了茅廁,王老師的最後一點自信隨著馬桶裏的水徹底流走了。
在回家的車上,王老師摸著那個精心準備了但卻沒有派上用場的小本子,感慨萬分:“我這個年齡出來一趟不容易,我也想入鄉隨俗,跟他們打成一片,可本錢不夠呀。我本來是個喜歡熱鬧、喜歡聊天的人,但語言不通,人家說話,我一句也插不上。我也喜歡稱兄道弟,可我喝不了那酸溜溜的葡萄酒。有些東西我盡力去做,帶血的牛肉,我不含糊地吃了,臭哄哄的奶酪,我也沒有皺眉頭,餐廳上的規矩,我懂,剛才吃飯,我絕對沒有丟份。可有些事情我做不到,喝涼水,我的肚子實在受不了。我知道,別人都把外衣脫了,就我一個人仍然穿著西裝在那裏走,格格不入,我也知道老外不穿兩條長褲,可是,我在中國生活慣了,容易受涼,隻穿一條長褲?我怕得關節炎。小放呀,這入鄉隨俗是你們年青人的事,我投降。”
二 隨俗秘箴
王老師是想隨俗的,隻是聽不明白別人的話,另外老家的山水養育了他,易俗就很難了。其實,王老師的故事給出了入鄉隨俗的秘箴,一是要把洋文學好,二是要學會喜歡過去不喜歡的東西。
嘿嘿,趁著年青,我使勁學洋文,中文能忘多少就忘多少。很快,我就可以跟洋鬼了對罵了,髒話出口成章;很快,就忘了寫中文字了,不用電腦怎麽也判斷不出來寫的字是對的。我強迫自己喝啤酒,而且要喝冰涼的,冰徹肌骨的那種。我讓自己喜歡吃半生的牛肉,不帶血的不要,拚命吃生魚片、生蝦片、生肉片,鍛煉我的胃,爭取把我的胃恢複到史前狀態,不到飲血嗜毛的地步不算到位。我強迫自己看棒球,嘴裏也嚼口香糖,硬說自己是Orioles的粉絲,跟同事一起罵Yankees不是東西,盡管特別討厭Orioles那些臭球簍子,特佩服Yankees。
慢慢地,找我聊天的人多了,我們不聊中國了,聊電影聊體育聊明星,說某某某又改嫁了,罵布什罵老板罵稅務局,internal revenue service,切,找你要錢還說成是給你service,夠虛偽。慢慢地,找我喝酒的人多了,上次一個朋友到我們家來聊天,提一打冰鎮啤酒,坐下來就砍,不到一個小時,啤酒喝完了,走人。還有一次,另外一個朋友跟我對幹烈酒,不用佐菜,一個shot一個shot地幹,老兄喝得不過癮,說去嚐嚐海洛英吧,把我嚇得落荒而逃。
三 入鄉還俗
剛剛出差回來,吃了一個星期的洋餐,牛排龍蝦外加紅酒,敞著吃,反正是公司買單。今天是周末,想吃點清淡的,做一頓家鄉的寬麵吧。拿出製麵機,和上粉,十分鍾,地道的寬麵就做出來了,下到滾燙的沸水裏,讒水也跟著出來了。突然來了興致,做一碗炸醬跟這麵搭配,絕妙。拿出甜麵醬、黃醬和一些豬肉餡,再加些香菇、蔥段、薑末、蒜末,炒熟後,趁著剛出鍋的醬香,扣了一大勺在麵裏,哇,地道的炸醬麵。
那天,屋裏很是悶熱,吃幾口就出汗了,這麵條正吃在興頭上,狼吞虎咽地吃得正過癮,不願意變得慢斯條理而掃了那份興致,管它出汗不出汗,照吃,找個涼爽點的地方就成。
我們家的洋宅子的前門倒是很涼爽的,門前一棵大梧桐樹,把整個前門都罩在樹蔭裏了,微風習習,空氣又好,是悶熱天氣裏的絕好去處,如果在那裏拿把蒲扇,搬把竹椅,哈,定有廬山仙人洞前的感覺。可惜,這麽好的地方,我們卻很少利用,別說蒲扇竹椅了,就是站一下的時間都不長。我們小區裏的洋人們也是很少在門前活動的,大門終年都是緊閉的,平時進出大都是通過車庫或邊門,大門的擺設成份大於實用成份。對了,我入鄉隨俗,如果我在門前坐竹椅搖蒲扇,多不雅觀呀,還不被洋人鄰居笑話?說不定還罵我影響了小區的房價。
今天的麵條太有味道了,家裏又實在太悶了。切,我花錢買的宅子,卻不敢舒心享受,豈有此理。心裏這麽一罵,脾氣就提了上來,走,到前門去,不僅要在那裏多呆呆,而且要在那裏開心地吃碗麵。
換了一個大碗,又添了些麵,再加一些炸醬。大碗,有農民的韻味,端著麵一出門就像上了黃土坡,來勁。在自家門前吃麵條,竟然有揚眉吐氣的感覺,好像這宅子今天才屬於我的,而且我今天要讓它與眾不同。我的門前並沒有竹椅子,俺今天不坐著吃,俺今天蹲著、端著大碗吃麵條,就像陝北的父老兄弟一樣。夾一筷子麵條,送到嘴裏,用勁往嘴裏吸,那吃麵條的聲音就呼啦呼啦地響起來了,多少年都沒有像這樣無約無束地吃東西了,一股隨心所欲的舒心油然而生,不由得又大口地吃上一口,故意發出更大的聲音,就像把多年的委屈宣泄出來一樣。為了那個入鄉隨俗,為了那個主流社會,俺憋壞了。切,什麽是主流社會,我們整天嚷嚷要進入主流社會,這黑人和墨裔兄弟怎麽不說要融入主流社會呀?我努力工作,誠實繳稅,還把自己當二等公民,削尖腦袋要進入別人的社會,我一定有毛病了。十年後,還不知道誰是主流社會呢,到時候我們是不是又要爭取進入墨裔的主流社會呀?這世道,誰強大了,誰就是主流社會。中國那麽多人口,多移點過來,管它是偷渡還是留學,隻要是華夏血脈就能增加我們的力量。這塊移民土地,你不來,印度人就來了,阿拉伯人就來了,哎,否則我們下輩子還是少數民族。
吃得爽,吃得急,額頭上背上都滲出豆大的汗。把碗往地上一放,筷子往碗上那麽一架,站起來,索性把上衣脫了,露出赤膊來,更土了也更牛了。吼一聲,打一個飽咯,響響的,TNND地舒服,蹲下來繼續吃,繼續把吃麵的聲音弄得嘩嘩下,似乎不這樣就對不住這碗地道的麵,不這樣就吃不出那特色來。剛進中國的可樂,那味道跟中藥沒有兩樣,但一說是美國的,大家都爭著喝了起來。那肯德基,能跟德州燒雞比嗎?可人家是美國貨,大家都爭著吃了起來,而且變成了時尚變成了高尚。今天我要讓我的左鄰右舍看看這炸醬麵的特色,那可是集了幾千年底蘊的。
“媳婦,再來一碗”,好長時間沒有這樣痛快地吃了,“有蒜沒有?”,媳婦從冰箱裏拿出一根蒜,我把它洗洗幹淨,咬一口,辣得受不了,就口麵,要的就是這口。把蒜往耳朵上一架,端起我的大碗麵,俺繼續到門口去陶醉。
當晚就有鄰居揣著中國工藝品到我們家來,說讓我這個地道的中國人給他鑒定鑒定,嗬嗬,感覺真好。我告訴他,那並不是當今中國人的形象,那隻是我們的靈魂。
入鄉隨俗,談何容易. 隨與不隨,感覺複雜.
隻是行為上隨, 吃西餐,喝紅酒,談論sports,Bush, and other yankee things,終究隻是表麵的東西,如果思想上'隨'不了,表麵的東西也很難做好.參加party你就想隨俗了, 平時就enjoy你的大碗麵.臨陣磨槍終究不會work out.
思想上隨吧,信基督,熱愛歐州文明,enjoy別人的文化殘留,談何容易! 我們身上幾千年的儒道積累,你丟的下嗎? 你丟得了嗎?
張愛玲有一句話說得好,華僑在思想上是無家可歸的.
寫得不錯,嗬嗬!小放真的懂生活會生活呀。
那些批評的人真的很傻,看不懂幽默和自我解嘲,就追著“主流”和“中國特色”這些字眼往牛角尖裏鑽,好笑。
Anyway, it is a good one.
掙著美國的錢,喝著熱水、看著中文電視、吃著中餐,過著自己喜歡的生活,我是一個快樂的中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