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上海·夏

(2023-05-26 18:04:07) 下一個

每次回國都是趕著春節團圓,跟親戚朋友圍坐桌邊吃著雞鴨魚肉醃篤鮮,嘻嘻哈哈地討壓歲錢、發壓歲錢,聊著一年裏漲的見識、或從別處聽來的新鮮事。雖年複一年無多變化,卻也是別有一番樂趣。不過細想來,竟約有10年沒有見到上海的春、夏、秋了。

記憶中,上海的夏天是才最熱鬧的時節,人煙阜盛,市井繁華,一並都在弄堂裏映現。

弄堂是江南建築的一個特色,為一條直徑小道,有連通兩頭的,也有見底的。小道的一側或者雙側,並立聯排的洋房。每兩個洋房或麵對而立,或是合圍成院。雖無北方建築的甬道和複進,卻有著獨特的天井和花園。樓裏的五、六戶人家便分住在廳堂、廂房、亭子間、閣樓裏麵,一到天亮就人聲嘈雜。

合圍小院後麵有塊空地留作花園。一到夏天,園內盡是玲瓏的花木,月季、白玉蘭、梔子,倚欄而簇,馥香撲鼻。不知是種者有心栽下,還是鳥兒無意播種,蔓爬的綠植中也會有絲瓜、石榴、金鈴子,果粒豐滿,隨人采食。

上海的夏天是曲折而入的,五月底雖稱入夏,但接著便是黃梅天,天天落雨,落得褚磚青瓦縫隙裏都是瀝瀝的水,落的人又鬱又燥。落的烏雲都有氣無力,直到兩周後出梅了,夏天才真的來了。

出梅頭一天,倏間天明地亮,弄堂裏就熱鬧起來。前廂房的阿婆曬被頭,亭子間的阿嫂趕著去買小菜。早上一聲聲清脆的腳踏車鈴聲,大家上班都歡愉起來。小生意人也挑著午飯後小憩的時間開始走街串巷,磨剪刀、踩爆米花、賣冰棍,一場接一場。

傍晚時分,各家的廚房便開始擁擠起來,灶頭打開,鏟勺劈劈啪啪的響,不一會兒就飄出各色菜香:紅燒帶魚,清炒蟶子,糖醋小排,青椒塞肉,蔥油豆瓣,蝦米冬瓜湯,隻隻彈眼落睛。講究些的人還會花功夫做個地道的上海特色菜,把螺螄肉一隻隻挑出來,與五花肉一起切成肉末塞在鯽魚肚子裏,上桌是醬香潤澤,入口鮮美無比。

家裏空閑的人就在弄堂裏開始支起木頭小桌,差小孩子搬來小凳,等著飯菜上桌。晚飯再簡單,也必須有肉有魚蝦,有碧綠的青菜,有湯。沿著弄堂,都是家家戶戶的餐桌,小菜一隻隻端出來,碗箸擺放好。一到開飯,大家都落座,相互間打著招呼,看看對方今天餐桌上又添了什麽時令菜,詢問小菜場幾點鍾去排隊會有最新鮮的魚蝦。

小孩子忙不迭地吃完要去瘋跑、捉蟋蟀,大人則是優哉遊哉,吃完了再呷一杯淡茶,噶歇珊瑚,夜色將近的時候踱進屋打開收音機聽戲。各家各戶的窗口便又傳來吳儂軟語的評彈、紹興戲、滬劇,陣陣細軟唱腔,聽的人醉魂酥骨。也有本地滑稽戲和鑼鼓亮堂的京戲,在弄堂裏走幾步就能換個曲調聽。碰到誰家的媳婦跟著電台裏唱起“金絲鳥在哪裏”,軟糯的聲音惹的大家都叫好,尋開心地讓改行去唱戲。

有天井的人家在晚飯時間則是會敞開綠漆鐵門,在爬藤上頭找個穩當的地方,架起白炙燈。天井是由水泥高牆圍砌的,空間不大,卻正好夠排開四方桌。叫來關係好的鄰居或者老友,淺淺的喝著小酒,吃點小菜,天南地北地聊著報紙裏的事情、上班聽來的奇聞,再點上幾根香煙,雲裏霧裏,直到蟋蟀在青瓦綠苔間鳴叫起來,方才盡興。

 

夜色漸深,天氣沒有那麽熱了,水門汀上冒著冷水潑過後蒸汽味也逐漸散去,在躺椅上乘涼的人一小覺已經睡醒,茶壺也空了。小孩子自己瞎編的故事也七七八八說的差不多了,才依依不舍地摸索在黑漆漆的過道裏,踏著打蠟地板回屋睡覺。

屋裏廂,磚頭房子被太陽曬了一下午的熱氣卻散發出來,比外頭著實悶熱了不少。家家戶戶開門開窗,隔著門簾,傳來電扇呼呼的聲音、蒲扇的啪嗒聲,蚊香熏著房間過道,時不時有鄰居誰家打鼾或者細語的聲音,直到半夜昏昏入睡才變得聲稀味淡起來。

早晨,又是被一陣腳踏車的鈴聲或者蹬蹬蹬下樓的聲音鬧醒,又一天開始。

上海的夏天,白天時時聲喧嘈雜,夜晚說不盡的太平氣象。道是在回憶,我也希冀能再坐一次小凳、再嚐一次繁華。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