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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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往事如煙-袁朗舊事 2 作者:~薩日朗~

(2008-06-29 22:39:14) 下一個
六十一

鐵路並沒有在兵樓那裏等袁朗,等在那裏的是一個叫做強兵的中尉。這位小強中尉唱歌般在袁朗耳朵邊上“宣布”了一堆規矩後,把他帶上了樓——在地獄伯爵和撒旦們的熏陶下,小強這種至多屬於極端不耐煩的語氣,於袁朗而言等同於淺斟輕唱的天籟。

51號南瓜袁朗同誌是在開訓當天才再見到鐵路的,當時南瓜們隻聽到鐵路語氣平淡地自我介紹然後又介紹了一下其他的教官,跟著就被鐵路命令去跑老A駐地後麵的375峰頂。

鐵路悠然地坐在越野車上,車子蹦蹦跳跳跑在隊伍的前方。鐵路透過擴音器對努力跟在身後的南瓜們宣布了選訓的規矩,跑在前麵的袁朗聽了聽,無外乎“做好事不加分,做錯事扣分,一百個積分,扣完走人”, 以及“這裏的規矩由我來定,這幾個月你們完全由我支配,除了服從還是服從”,外加選訓期間的那些訓練科目安排之類,袁朗心說也沒什麽特別的。

袁朗第一個跑回了出發地。對於上了軍校就開始被明俊訓練,剛剛又被撒旦他們打磨了兩個半月,腿上又摘了沙綁腿自覺早已經身輕如燕的袁朗來說,這點兒距離跑起來非常輕鬆。

鐵路是早就回來了的,四個輪子總是跑得比兩條腿快,正靠在越野車上跟小強說著什麽。眼看著袁朗一馬當先地跑回來,鐵路隻抬腕看了看表,平靜得好像從來不認識他。

袁朗對於鐵路仍舊讓他參加選訓有些鬱悶。當兵這麽多年,服從命令已經成為融入他血液中的天條,既然接到命令,他當然不折不扣地會去執行,但是袁朗認為自己的實力被低估,這讓他有一種被輕視的感覺,心裏很不舒服。所以今天,他憋足了一股勁兒狂奔回來,他要展示自己的實力給鐵路看看。

南瓜們陸陸續續跑回來,鐵路不斷地看著表,然後說了聲:“從現在開始到的每人扣兩分!最後到的扣五分!”小強拿著記分冊開始唰唰唰地往下扣分數。

袁朗發現最開始跟在他身邊猛衝的人中有幾個落在了後麵。最後一個南瓜跑到鐵路麵前後,鐵路看了看小強,小強報告說一共6個人晚於規定時間到達。鐵路聽完後,麵無表情地命令道:“給51號扣掉15分!”

小強一愣,鐵路橫他一眼,就趕緊低頭在記分冊上扣分。南瓜們也都愣住了,看看鐵路,看看51號袁朗,最後麵麵相覷。袁朗更是瞪大了眼睛看著鐵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報告!”袁朗終於忍不住了。

“講話!”鐵路不動聲色。

“我第一個返回,第一個完成,為什麽扣掉我15分?”袁朗的聲音裏滿是質疑和忿忿不平。

鐵路背著手踱到袁朗身邊,銳利的目光直看進袁朗的內心:“因為你為了表現自己而害了你的戰友!”

看著袁朗滿臉的不服氣,鐵路壓低了聲音,冷冷地在他耳邊說道:“你接受過明俊的訓練,剛剛還去了趟土耳其接受特訓,你很清楚自己的實力跟你這些來自普通部隊沒受過特訓的戰友之間有差距。可你心裏有情緒!你想要表現和證明給我看!所以你完全忽略掉這種差距,帶著情緒和目的一路狂奔,讓你的這些有著好勝之心卻根本不了解你的實力的戰友們盲目跟著你跑,很多人的正常頻率都被你打亂,甚至被拖垮被跑廢,以至於不能達標。你讓你的戰友為你的情緒所累,就為這一點,你要被扣掉所有未達標的人失去的分數。”

袁朗想說這個理由太牽強,想辯解就算沒有他這麽高速帶跑有的人也可能原本就達不了標,但他的內心已經被鐵路一針見血地刺中,讓他幾次想反駁,都發現自己根本開不了口: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鐵路的聲音重又變得平淡,並且下令:“51,既然你的實力這麽需要表現,那就聽我口令:目標,375峰頂!時間,半個小時!向後——轉!跑步——走!”

袁朗二話沒說,轉身向著375峰頂跑去。

六十二

袁朗很鬱悶,袁朗超級鬱悶,袁朗在選訓隊裏鬱悶的想要發狂!

對從地獄伯爵和撒旦手下熬過來的袁朗而言,選訓隊教官們的態度其實都很“溫柔”,雖然其他被教官們咆哮怒罵得三魂七魄都快出殼的南瓜們一致認為袁朗有病才會怎麽想。

袁朗的鬱悶緣自他實在有點兒無福消受教官恩。

第一天的事情過去後,袁朗發現自己絕對是鐵路的重點關照對象,連帶著,大概小強之流每人都領會過鐵路的精神,總之每個人都好像長著二郎神的第三隻眼,而這隻眼,似乎都是專為袁朗而生。

袁朗現在選訓隊裏陷入了一個讓他發狂的怪圈:拚盡全力爭先,如果沒能順便幫助隊友通過,那麽他就是把隊友變了伯仁,所以要被扣分;放點兒水跟一次大流,則是有意保存實力,基於獅子搏兔亦當盡全力的原則,那就是不把嚴肅的選訓當回事,是對教官們的蔑視,更要被扣分;哪天如果不小心失手,訓練成績低於了教官們的預期,他就更是對不起明俊多年的辛苦訓練,對不起國家和軍隊把他送到土耳其去留學,不扣他分數簡直就是對不起戰友對不起組織……

袁朗開始懷念地獄伯爵和撒旦他們,在他們手下至多被壓榨出體力和尊嚴,可是鐵路除了這些之外,還要鍛壓他的感情和智力。

有壓迫總會有反抗。

這天在特種障礙訓練場上,袁朗拚盡全力攀上三米多高的障礙牆後,邊上負手而立的鐵路厲聲喝道:“慢了半秒,51號扣兩分!”小強毫不遲疑地在記分冊上扣分,袁朗忍了又忍,怒火終於還是竄到了腦門頂。

“報告!”袁朗喊得怒氣衝衝。被明俊逼著帶了幾年的沙綁腿,袁朗相信自己攀登這個障礙的成績不會比選訓隊裏任何一個人慢,就是正經的老A,他也不一定會慢上半秒!對鐵路的這種莫名其妙的特殊標準,袁朗已經忍無可忍。

“講話!”鐵路揮手示意其他人照舊,然後不緊不慢地走到袁朗麵前,聲音不怒自威。

“請問你以什麽樣的標準判定我慢了半秒?”袁朗雖然軍裝髒破言語挑釁,卻仍舊軍姿筆挺,目不斜視。

“我給你定的標準,51號的標準,怎麽?你不服氣?”鐵路平靜地看著袁朗挑釁的目光。

袁朗確實不服氣:“我不服!既然我來參加選訓,用來考核我的就應該是選訓隊的標準,而不是什麽你給我單獨製訂的51號標準!這個標準讓我深感榮幸的同時,完全可以合理推定你認為我已經具備了高於選訓的標準,既然如此,為什麽還要把我拉來選訓?!”

鐵路直盯著袁朗,目光裏漸漸帶了冷笑的味道:“你是不是覺得讓你參加選訓是浪費時間?是不是覺得我埋沒了你的實力?是不是覺得你比我的兵也沒差到哪裏去?”

不待袁朗回答,鐵路厲聲喝道:“全體都有,集合!”

袁朗不知鐵路想做什麽,驚訝地看著南瓜們和老A們飛速地列成了一個方陣跟一個橫隊。鐵路手一指袁朗剛剛攀登過的障礙牆,對老A們命令到:“你們全體攀登那個障礙牆,現在開始!”

老A們排成一路縱隊,一個個飛速衝向障礙牆,助跑,單腳蹬牆騰躍,單手撐住牆頭借力上翻,風車般就都翻了過去。袁朗不用掐表也知道,隨便哪個老A的速度都比他快得多。

沒等南瓜們合上張大的嘴,鐵路又一指場地外邊一輛行駛中的卡車命令到:“強兵!背沙袋,上那輛車!”

“是!”小強虎吼一聲,抓起障礙牆邊上的沙袋往背上一丟,從內弧切半徑直向那輛卡車狂奔過去。鐵路打了一個什麽手勢給卡車司機,卡車的速度很快飆到時速七八十公裏的樣子。小強背著那個50公斤的沙袋,很快撲到卡車側前方,在飛馳的卡車高速經過時縱身一躍,單手抓住車廂側板腳踩輪子借力攀上,兔起鵠落間己經到了車廂裏!

袁朗和南瓜們都看得目瞪口呆。

鐵路一步就跨到袁朗麵前,淩厲的目光裏充滿了威壓感:“你以為你是誰?去趟土耳其了不起麽?我的兵個個千錘百煉,都是百戰之餘的精英!在我的兵麵前,你算老幾?!”

六十三

袁朗不知道51號南瓜在鐵路眼裏能算得上老幾,兩年後他已經是老A絕大多數訓練記錄的刷新者和保持者時,還常常跟鐵路抱怨說鐵路當年的震撼教育嚴重打擊了一顆朝氣蓬勃的心靈。但是,當鐵路在老A和全體南瓜們麵前,一臉傲色甩給他“留下來虛心參加選訓”或者“帶著自以為是的優越感走人”兩個選擇時,袁朗毫不遲疑地選擇了留下。

老A給南瓜們小露了一手,小強玩兒了一個讓南瓜們瞠目結舌的漂亮絕活兒,鐵路隨後嘲弄地對看傻了的南瓜們說這些本事都隻是老A的基本功,亮出來秀這麽一把隻是警告某些自我感覺良好的家夥不要太拿自己當回事兒。隻要進了選訓隊當了臭南瓜他就不管你是誰,最好謙虛謹慎低調點兒,是龍你給我盤著,是虎你給我臥著,長尾巴的給我把尾巴夾好嘍,夾不住的也必須把那當成玻璃管做的,千萬小心別露出來。隻要被他鐵路看著不順眼,見龍抽筋,遇虎扒皮,什麽材料的尾巴他也一定會給踩得稀巴爛!

袁朗直挺挺地戳在排麵裏聽訓,火辣辣的臉上真切地感受到了鐵路刀子樣的目光。老A們給袁朗和南瓜們展現的,隻是他們所擁有戰技的幾縷浮光掠影,但就是這麽一點,已經讓袁朗知道自己的確是有點兒年少輕狂。

袁朗暗自對明俊咬牙切齒,這個家夥把保密守則貫徹得如此堅決徹底,除了那些體能訓練項目,從未向他展示過任何老A的絕技,否則他袁朗的態度一定會非常謙虛,至少也會低調。

袁朗想明俊了,這個上鋪的兄弟其實友情提示過自己的,要他在身邊的話,袁朗一定不會如此狼狽吧?這小子啊,也不知道在幹什麽呢,同在這個基地裏,除了訓練時在彼此的隊伍中曾擦肩而過、相視一笑外,再就沒有任何消息。

鐵路一如既往地變著法兒削這幫南瓜們,尤其是削起來比較過癮的特別品種51號,不過袁朗現在的態度比較端正,由態度而行動,鐵路扣到袁朗分數的頻率明顯開始下降。

“我覺得教官他們啊,活活就在這個選訓火爐上造了個鐵皮屋頂,而我,51號南瓜,就是被他們扔上那鐵皮屋頂的貓,不把我烤熟了分而食之,我看他們決不會罷休!”在某天的一個漆黑的夜裏,精疲力竭往床上爬的袁朗做了當天的總結性發言。今天,他又因未能達到鐵路“根據實力、水平和訓練情況而科學估算出的51號應有成績”而被扣掉了2分,這在最近比較少見,因其少見而更加地讓袁朗糾結。

被袁朗不小心踩了一下的下鋪17號南瓜呂東偉誇張地慘叫了一聲。這位仁兄每次都是連滾帶爬才能達到合格成績,卻偏偏能夠堅持到現在,故被全體在老A刀下幸存至今的南瓜們一致公認為“九命福貓”。九命福貓連揉一下自己被踩部位的力氣都懶得浪費,隻對上鋪床板以及板上麵已經把自己攤平的袁朗嚴正聲明:“51,別糟蹋我們貓的名譽啊,算你個貓科動物我都擔心。不行,連貓科動物的名譽我也不能讓你敗壞,就你那滿腦子的鬼心眼,最多就是個鐵皮屋頂上的狐狸而已。”

袁朗連反駁的心思都沒有,忙於見周公的他隻來得及咕噥了一句:“你見過像我這麽淒慘狼狽的狐狸嘛?我要是隻狐狸啊,也肯定會被他們做成標本掛在選訓隊的大門口……”

六十四

袁朗他們那堆南瓜的成色相當喜人,所以選訓結束時,大隊長秦飛臉上的笑容比較燦爛,看著鐵路的眼光也比較滿意:“這批兵的通過率高於往年啊,54個兵裏通過了18個,三分之一這個數字可是曆年來的最高。”

鐵路全是一副理所當然的神情:“充分利用了稀缺資源嘛!有袁朗那小子戳在那裏,其他人的成績也就容易逼出來。”

秦大隊笑得明察秋毫:“這次難得啊,好像怨氣都沒怎麽聽到。”鐵路笑得一臉會心:“有袁朗那麽大一隻雞隨時隨地殺給猴兒看,猴子們當然比較老實。”

“喜歡袁朗?”

“美質良才啊,想不喜歡都難!”鐵路頗有些得意地指指秦大隊手裏的成績匯總。

秦大隊搖頭:“當初他從土耳其一回國,你就堅持把他要過來,我還以為你是打算直接把他放在戰備中隊裏開訓,然後再補入你的作戰中隊,誰知道你把他扔進了南瓜堆,跟他玩兒了一回煉心術!我還真擔心過他跨不過你這道鐵門檻呢。”

“煉心這一關,對他來說才剛開了個頭,好在他這段是過來了。”鐵路沉思著,慢慢對鐵大說:“那小子太優秀了,目標明確,意誌堅定,永遠都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也永遠都知道如何才能得到,這會讓他太過自以為是……在咱們這種需要藏著掖著、隨時隨地準備執行急難險重的生死任務的部隊裏,一個自以為是的人,是一種巨大的潛在風險……並且他越優秀,風險就越高。”

“所以你就給他煉心?讓他學會自省,學會不自以為是?你不怕他過不去這一關?”秦大隊也嚴肅起來。

“過不去的話,我也就不要這個兵了。不過話又說回來,”鐵路眼光含笑,有些狡猾地看著秦大隊:“袁朗他不是通過了嘛。”

兩人就都笑,秦大隊邊笑邊問:“你認為他已經改掉了自以為是的毛病?”

“幹嘛改掉啊,自以為是又不全都是壞事,適當的自以為是是有自信的表現,我隻要他不那麽自以為是就行了。”鐵路有些不以為然:“現在隻是給他長個記性開開竅,他要沒了自信真成了乖孩子那我也就不稀罕了。我就是要給他心裏繃緊這根弦,以後再有人說他自以為是時,他就得好好想想今天。”

兩年後袁朗已進入鐵路的一中隊並且被任命為分隊長時,秦大隊親自找他談了一次話,順便把鐵路當年的這些用心都告訴了袁朗。袁朗就再一次地感覺到自己是如此的幸運,在文雄之後還能遇到鐵路。

鐵路兩人這邊說著袁朗,袁朗在那邊則狂打著噴嚏,心裏還盤算著如何找明俊“算帳”。終於被允許走出南瓜駐地那破舊兵樓的第一時間,袁朗就問明了明俊的住處,直接殺奔過去。

明俊在鐵路的一中隊。袁朗規規矩矩給一中隊門口的自衛哨敬了禮後,少尉哨兵看了看他的作訓服又看了看他的學員紅牌,把手指向身後的中隊值班員,說明俊他們分隊出去訓練還沒回來,讓袁朗有什麽事兒跟值班員說。

袁朗笑說那就以後再過來看明俊,隻要跟明俊說一聲他來過了就成,可是袁朗發現哨兵根本沒有在看自己,哨兵眼裏竟是忽然一亮,然後就是片刻的失神。

六十五

袁朗被哨兵快速的表情變化給晃了一下,眼看著人家那焦點不在自己身上,並且直接越過自己的肩膀,就跟著轉身看向哨兵視線的落點,原來正走過來一個青春靚麗的女兵,還是個明豔動人的女少尉!

帶著女少尉過來的也是個一毛一,簡捷地對哨兵說:“這是你們中隊明俊的妹妹,秦大隊和我到軍區總醫院接人的時候遇見了,搭車過來看明俊的,你給安排一下。”說完跟女兵打了個招呼,徑自走了。

哨兵剛說了句:“明俊訓練去了還沒回來,要不你先——”女少尉就微微一笑打斷了哨兵的話:“不用了,謝謝,我已經見到了一個熟人。”然後轉向袁朗,明亮的眸子裏波光流動:“袁朗,不認識我了?”

袁朗原本就在掃描腦子裏的記憶層,想把眼前這個有些熟悉的麵孔跟某個名字聯係起來,聽完那個一毛一說的話,他已經心下恍然地想把明俊揪過來暴踹一番:不用問,他現在徹底明白明俊是怎麽知道他的那些情況的,這讓他除了牙根癢癢之外,連帶著肚皮上那個傷口都有些怪怪的。

“明護士,我可不敢忘了你,我隻是一直都不知道,明俊竟然是你的哥哥。”袁朗苦笑一下,有些不情願地給明雅敬了個禮。他是見習學員,明雅的少尉軍銜明晃晃地掛在肩膀上呢,旁邊還有個哨兵戳在那兒虎視眈眈,他不敢壞了部隊的規矩。

明雅盈盈含笑地回禮,有些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哨兵,才又說了句:“我也一直都記著你,這次總算見到你了。”她的聲音有些發飄。

袁朗心裏有點兒奇怪明雅的語氣,黑瞋瞋的瞳仁看著明雅想開個玩笑,再看看站著自衛哨無意離開的哨兵,想了想,隻笑笑沒開口。

明雅順著袁朗的目光看了看自衛哨兵,也笑了,仰起臉調皮地問袁朗:“聽說你來選訓了,你在這兒是不是又發揚了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三不怕疼的老虎團精神啊?”袁朗一本正經地回答道:“報告少尉同誌,現在這個精神已經又有了84749部隊之選訓隊版本,因為我們這些南瓜被削得光溜溜連皮都沒剩下,所以變成了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三不怕疼、四不怕羞。”明雅噗哧就笑出聲來,連邊上的哨兵都沒繃住。

明媚的笑容給明雅的臉上添上了一抹紅暈,襯著綠色的軍裝,分外嬌豔,袁朗的視線忍不住在上麵停留了一下。

兵樓裏的中隊值班員跑出來喊“誰是袁朗?”一眼掃見袁朗的見習紅牌說:“你就是袁朗吧?選訓隊那邊讓你立刻回去!”袁朗就立正敬禮答“是!”

明雅的眸子裏閃過一絲失望和不舍,袁朗看在眼裏,語氣輕鬆地說:“明護士,我得回去了,晚了我怕被活剝成狐狸皮的圍巾!”看見明雅忍不住笑起來,才瀟灑地扔下句“我走啦”,有意無意間忽略了敬禮程序轉身就走,把明雅的道別和悵悵的目光都留在了身後。

袁朗一路往駐地竄一路想著上下鋪的兄弟這麽多年,明俊怎麽從來不說明雅是他的妹妹啊?這件事情不合常理,明俊一定有什麽事情沒跟他坦白,而且說不定……袁朗忽然若有所思地站住了,腦子裏蹦出來明俊在憲兵突擊學校時說過的話“就你還用征婚?我可是知道有人喜歡你喜歡得夜不成寐呢!”隨著闖進大腦的這句話,明雅方才的樣子也快速地從袁朗腦海中掠過!

“不會吧?再說事情都過去這麽多年了。”袁朗有些難以置信地笑著搖頭。

六十六

袁朗畢竟還是沾了去土耳其憲兵突擊學校留學的光,憑著他在被俘訓練、團隊合作等方麵取得優秀成績的畢業報告,他沒跟著九命福貓他們幸存的南瓜再去經曆那最後的忠誠度和情感考核,而是直接被選入鐵路的一中隊二分隊,成為老A成軍以來第一個從南瓜直接加入作戰分隊的新丁。這下子,袁朗跟明俊成了貨真價實的戰友,分隊長就是那位比鐵道遊擊隊還鐵道遊擊隊的中尉小強。

被派來接袁朗的是明俊,並且袁朗得知明俊也是他今後的室友。兩個人帶著袁朗簡單的行囊往一中隊走時,袁朗一言不發,隻是嘴角噙笑地時不時瞄一眼明俊。

進到宿舍,明俊把行李扔到自己對麵的空床上後,看著懶懶散散倚在門邊滿臉似笑非笑的袁朗,終於無奈地說:“有話快說有屁快放,明雅來了之後,我就知道你不會消停!”

袁朗哐當就把自己攤平在還沒鋪開行李的床板上,頭枕著背囊懶洋洋地看著明俊:“我說什麽呀?應該是你坦白從寬才對啊。當然了,如果你想不起來該從那裏說起,我可以給你友情提示一下:三年多的兄弟了,至於瞞著我明雅是你妹妹的事兒麽?我又沒打算不打麻藥割回她一刀。”

明俊沉默了一下,有些煩躁地從身上摸出包煙來,抽出一支點上後,又把煙和打火機丟給袁朗,袁朗老實不客氣地給自己也來上了一支。

“兄弟歸兄弟,可我也隻有這麽一個妹妹,我不想她受委屈。”明俊看看袁朗:“明明,哦,我們在家都叫她明明,她喜歡你,從你不打麻藥挨了那一刀之後她就喜歡上了你……三年了,不管我怎麽反對,不管我怎麽攔著她,可她就是喜歡你,一直都沒有改變……你以為這次她是來看我的?不是,她是想來看看能不能見到你!”

袁朗在繚繞的青煙裏一言不發地聽著,明俊歎了口氣,又接著說:“那次手術後,她到處打聽你的消息,知道你有個青梅竹馬的女朋友後,哭了不知道多少回……我在陸院第一眼見到你這個小混蛋時,就知道明明不好打開這個心結了,可是看她那麽難過,我這當哥哥的真想好好修理你一頓!你以為隨便你提了一句我就會帶著你訓練?我那是成心想要折騰折騰你小子呢,想不到你還真的熬了過來,難怪明明說你是個怪胎!”

袁朗扯了扯嘴角,算是對這個稱謂有所表示,仍舊看著一個個上升的煙圈不說話。

明俊苦笑了一下:“明明是個死心眼,知道你有女朋友,可心裏就是放不下你……我家裏寄來的東西都是她操辦的,雙份,唉,其實我這當哥哥的是跟著你這臭小子沾光呢。”他不勝煩惱地摔了一下頭:“後來知道你跟女朋友吹了,她說什麽都要來看你,讓我攔住了,因為那時候你小子心裏還沒真的放下那段感情呢,我不能讓明明受傷!等看著你一點點走出來了,你又瞄上了咱們老A這個身份,而且憑你的實力我知道你一定會成功,就更能不讓明明跟你有接觸了。”明俊深深地看向袁朗,說:“你現在還不清楚我們老A都要完成些什麽任務隨時準備作出什麽樣的犧牲,可我知道!我們家已經有一個老A了,我不想再有另外一個,更不想讓明明嫁給一個老A,而且是你這樣注定會非常優秀的老A!”

袁朗閉上眼,腦子裏浮現出關於明雅的點點滴滴,從野戰醫院帳篷裏哭泣的小實習護士,到前兩天那個眼裏有著喜悅和不舍,聲音都有些發飄的少尉小女軍官,一顰一笑,慢慢在眼前鮮活起來……三年啊,在他一無所知的情況下,明雅竟然對他情根深種了整整三年!這份深沉的牽掛和愛戀,這麽個癡心而傻傻的丫頭啊,讓袁朗心裏忽然有一種暖暖的心疼……

袁朗睜開眼睛坐起來,對著明俊燦爛的一笑,說:“行啦行啦,我不會去追你家明明的,小丫頭因疚生愛不會維持多久,放心吧,我不會讓你當成我的大舅哥!”

六十七

老A的訓練極其艱苦枯燥,有時候成千上萬次的訓練,隻為將某個動作的速度提高一秒或者半秒,鐵路說,練為戰,戰場上完成一個戰術動作所花費的時間與生存的幾率成反比。

老A的訓練極其複雜多樣,陸地猛虎、海上蛟龍、空中神鷹的三棲特戰精英不是吹出來而是練出來的,鐵路說,一個出色的特種兵練到最後,除了生孩子外,幾乎要無所不能,隻有這樣才能真正做到“首戰用我,用我必勝!”

袁朗進入作戰分隊後,立刻被每日裏繁雜而艱苦的訓練所淹沒,天天一身泥一身汗地在訓練場上打滾,還盡有力氣在某一天辛苦地往床上摔自己時整理出一篇“鐵頭兒語錄”,笑得明俊連床都差點兒沒上去。而鐵頭兒聽說後,隻是笑,說袁朗這小子的訓練量看來還是不夠,再加幾個科目吧那就,於是袁朗就又多了幾個待衝擊目標。

袁朗想做分隊的SNIPER,但鐵路反對,說狙擊手雖然也在某種意義上分擔部分指揮職能,但袁朗不能做專業狙擊手,他以往的科目成績和個人素質表明他具備優秀的指揮才能,千軍易得一將難求,鐵路不想把他局限在SNIPER這個方麵,他現有的狙擊技術對他而言已經足夠,於是袁朗沒能混入明俊的雙人狙擊小組,跟心愛的狙擊步槍也失之交臂,隻能在通用技能訓練跟合成訓練時過過癮。

這一日,袁朗他們正在做擒摔訓練,尖利的警報聲炸響了!袁朗還有些愣愣的,就看見鐵路已經全副武裝地竄到兵樓前的空地上,而小強和明俊他們則一個個跟被刺刀捅了般向兵樓狂奔,小強邊跑邊回頭衝著發楞的袁朗大吼一聲:“我們分隊的戰鬥警報!快!快!”

袁朗的心立刻有點兒過速的感覺,在其他分隊兵們的注視下,撒腿跟著自己的分隊衝回兵樓,上指定裝備,一邊往樓下衝一邊從槍械員手裏領過自己的突擊步槍,不到五分鍾,二分隊就已經全副武裝在樓前集合完畢。

鐵路站在橫隊前,一臉嚴肅地做任務簡報:“一名武裝部的管理員監守自盜,竊得56式衝鋒槍三支,子彈數百發,在槍殺了另一保管員後,已經夥同另外三名同夥逃走,據悉將竄入我部駐地附近的××市。由於市內正在召開大型國際會議,大批警力已經被調去為會議做安全保護工作,警方特警警力不足,現向我部求援,要求我部派出一個分隊,聯合警方和武警的特警執行軍警聯勤任務,在全市的主要出入口布點防範,一旦發現這夥犯罪分子,不能生擒則務求擊斃!”

任務簡報完畢,心裏還在怦怦狂跳的袁朗跟著二分隊分上了兩部車,呼嘯著衝出基地,向城市的方向疾馳而去。臨關車門前,一堆彈夾被扔上車,袁朗也跟別人一樣,撿起來塞進作戰背心,把最後一個上到自己的槍上,那沉甸甸的感覺過手而知,是實彈!

袁朗抱著冰冷的突擊步槍,半指戰術手套外裸露的手指輕輕摩挲著裝滿實彈的彈夾,心緒複雜地跟著大家在車廂裏晃動,不知道在自己將要參加的第一場實戰裏,等待自己的會是什麽。

六十八

軍警聯勤任務出乎意料地平靜,至少在袁朗他們守候的這個國道方向,平靜得看不出任何異樣。袁朗沒想到緊張了半天會是這樣,以為自己的第一次實兵實戰任務也不過如此了。

二分隊被分成了數個三人小組,袁朗還是跟明俊一組,外加一個叫大牛的隊員,一個火力支援手。鐵路帶著他們,跟一群普通的武警編在一組,負責這條交通要道。

袁朗的緊張情緒早已經讓平靜的氛圍給緩解了,當一個武警伸手攔住又一部過路的麵包車時,他隻是抱著突擊步槍,靜靜地站在一個防禦角度上,看著武警執行檢查任務。他站的角度讓他看不到司機臉上壓抑著的緊張,當麵包車的車門呼啦一下被猛地拉開,幾個人發瘋樣向他撲過來的時候,他連這幾個人的臉都沒來得及看清,就憑著戰鬥的本能,擺踢、鞭腿、側踹,外加兩槍托,三個家夥已經飛的飛,癱的癱,麵對麵的就隻剩下最後一個從車上衝下來的人。

一係列動作過後,袁朗已經下意識地打開突擊步槍的保險,平端起槍對準了幾個人攻來的方向,他現在的槍口前麵,是一個臉色蒼白、情緒狂躁的年輕人,看上去也就十八九歲的樣子。年輕人看著袁朗的槍口,有些失控地喊叫起來:“槍!你想開槍打我?我也殺了你!我要殺了你!”然後就揮舞著什麽東西撲了過來。袁朗看著這個比自己還年輕的男人,扭曲著一張還有些孩子氣的麵孔瘋狂地撲向自己,搭在扳機上的手指怎麽也勾不動那兩道火!

正在檢查其他車輛的鐵路和明俊他們早已經被這邊的聲音驚動,轉頭看時發現全副武裝、端槍在手的袁朗竟然呆呆地看著那個年輕人揮舞著手裏的家夥撲過來直直刺向胸口,想過去救援都已經來不及了!

袁朗隻是在那個人用手裏的東西刺下來時本能地抬起左手格擋,小臂上的一陣劇痛讓他瞬間清醒過來,跟著提膝撞去,在年輕人痛得彎腰的刹那間,一個向下肘擊就砸趴下了他,然後一腳把他踩在了地上。

“三秒不到,符合標準,動作幹淨利落,啊?可你剛才發的TMD哪門子傻?你手裏拿的難道是燒火棍?!我的兵裏居然還有人會受這種傷,你TMD簡直就是丟人!”鐵路已經竄到了袁朗的身邊,冷眼看著還插在袁朗手臂上的改錐,和正低頭單手關槍保險的袁朗,一邊衝武警那邊為此次任務特意配備的衛生員招招手,一邊沒好氣地吼了起來。

袁朗抬起頭來,眼裏有一抹茫然:“他,他還是個孩子……”

鐵路看著袁朗的眼神裏全是冰冷,壓低了喉嚨在袁朗耳朵邊上咆哮:“可TMD的這個孩子剛剛想要殺了你!你看他是個孩子,他看你卻是你死我活的敵人!你TMD的給我聽清楚,戰場上你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和戰友殘忍!當年在越南戰場上,我有多少戰友就是因為這一念之仁丟了性命……你TMD必須看明白了,戰場上隻有活人和死人,沒有好人和壞人!隻有敵人和戰友,沒有善良人和惡人!”

袁朗怔怔地看著鐵路,怔怔地看著剛剛被從自己腳下拖走銬上的那個年輕人,怔怔地想著鐵路的話。武警衛生員奔過來時,袁朗一言不發地任他擺弄。衛生員看了看傷口說應該隻是貫通傷,不會傷到骨頭和大血管,現在先消毒處理一下,然後再轉送醫院做進一步的處置,這附近好像就有個你們部隊的軍區總醫院呢。

明俊聽了衛生員的話後又看看袁朗,袁朗還是麵無表情地看著那個衛生員拔出那把被打磨過的改錐,看著衛生員夾著酒精棉球從傷口的這頭捅到那一頭,猩紅的血吞沒了棉球後又染紅了作戰服,袁朗還是連眉頭都沒皺一下,隻是眼神裏有種凝肅的神色,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鐵路哼了一聲:“混小子,還挺有骨頭!”明俊就笑了:“他呀,沒打麻藥都割過盲腸,這算什麽。”圍著袁朗的幾個人就都驚訝的看著袁朗,袁朗卻渾然不覺,低頭在那兒想他的心事。

“行了,等撤回的時候先去趟軍區總醫院。”鐵路一揮手,各人又都回到自己的執勤位置上。

六十九

警報解除,四個犯罪分子已經在來××市的路上就被武警特警給截住了,一擊斃三抓獲,槍支彈藥全數追繳,這邊的軍警聯勤跟著結束。鐵路安排小強跟明俊帶著袁朗去軍區總醫院後,直接帶隊回了基地。

送袁朗去醫院的路上,通訊頻道裏傳來警方的通知,袁朗抓獲的四人是搶劫通緝犯,是在這次抓捕中被一網撈獲的意外戰利品。袁朗心不在焉地聽著小強通報情況,沉默地看著車窗外一閃而過的霓虹。

幾個人呼啦拉就進了軍區總醫院,深夜裏寂靜的走廊上,一串腳步聲向著急診方向快速延伸過去,剛進急診室,明俊就愣了一下:值班的護士是明雅。

小強見過明雅,就樂了,大大咧咧地說:“是你啊?太好了,我一個兵被美製M16擊中了,貫通型槍傷,你給處理一下吧。”明雅就有些臉色發白地上下打量明俊:“美製M16?你們,出訓練事故了?”明俊趕緊苦笑著搖頭。明雅剛舒了口氣,小強就把袁朗從明俊身後拖過來:“不是你哥,是這位英雄好漢!喏,傷在左臂啦。這個家夥的傷口你隨便處理,他不怕疼,聽說割盲腸都不用打麻藥的。”

明雅的臉色就徹底雪白了。

自從上次見到明雅後,袁朗當真再未提起過明雅,仿佛明雅從來就沒有在A大隊的基地出現過,他也從來沒聽明俊說起過明雅的事情一般。現在,看到明雅擔心而驚惶的樣子,袁朗在心裏歎口氣,扯出個散漫的笑容給明雅,盡量滿不在乎地說:“別聽我們隊長的,和平年代的訓練場上,哪那麽容易出現槍傷?還什麽美製M16!改錐紮的,軍警聯勤的時候我遇到個亡命小混混……”

袁朗忽然停住了,腦海中又浮現出那個年輕人扭曲的臉孔,還有自己手指搭在可以瞬間擊發奪命子彈的扳機上那冰涼和僵硬的感覺,還有鐵路的吼聲……片刻的恍惚間,他好像看到了明雅眼裏隱隱的淚光,和明俊挪開的視線。

明雅轉身去準備器械,叮叮當當的器械碰撞聲音在她手中響起,等她深吸一口氣轉過身來,已經又是一個專業而盡責的護士,開始熟練地為袁朗處理傷口。輕柔而精確的動作,專注而細致的眼神,讓袁朗從踢倒那個年輕人之後一直煩悶的心情,在明雅溫柔的擺布下慢慢地平靜下來。心念一閃之間,袁朗收回了停留在明雅身上的目光,看向別處。

明雅默默地處理完傷口,紮好繃帶,又輕輕地為袁朗放下衣袖整理好,手指無意中觸到袁朗的肌膚,兩個人的心裏都是莫名的一動。袁朗就扭頭跟小強開玩笑:“隊長,你給我找的這個理由真不錯,以後我就拿這個去唬那些不知情的家夥,我要不說明,保證他們永遠也猜不著真相!”

見袁朗並沒有看自己,隻顧著跟小強隊長開玩笑,唯有哥哥眼神複雜地在自己和袁朗之間逡巡著,明雅黯淡了目光,端著器械托盤離開了三個人。

小強就趕緊道謝,說太晚了,這處理好就得趕回基地去了,吃的藥什麽的基地衛生隊裏都有就不麻煩總院再給開了。袁朗也道了謝,卻避開了明雅閃亮的眼睛,率先出了急診室,沒有回頭。明俊看了看妹妹,明雅轉身給了哥哥一個後背,明俊搖搖頭,跟在小強的身後也離開了急診室。

袁朗一路無話,心裏翻騰著今天執行任務的情況,還有急診室裏的明雅,思緒萬千。小強以為袁朗受傷後有些疲倦,也就無話,而明俊,則始終在明滅的煙頭裏沉默著。

七十

改錐事件過去了,傷好之後留下的兩個疤痕,看上去還真像貫通的槍傷痕跡,這讓袁朗苦笑不已。鐵路某日裏瞄見袁朗裸露的手臂上的兩個傷疤,淡淡地問他什麽感受,袁朗也淡淡地笑答:“感覺自己太嫩,短練。戰場上的太少,欠火候。”鐵路就背手踱走,扔下一句話:“急什麽,毛長全了翅膀硬了,自然就會讓你飛。”

袁朗的毛倒底長全了沒有自己還不能妄下判斷,翅膀硬沒硬更不能胡說,但任務卻是真的來了。

大隊通訊員把袁朗從爛泥塘中的鐵刺障礙網下喊出來時,他的腦門上還頂著不知道是泔水桶中的剩菜還是炊事班的什麽下腳料,借著副中隊長手裏的高壓水龍胡嚕了兩下勉強弄清爽了腦袋,正了正被汙水浸透的作訓帽,袁朗濕漉漉臭烘烘地就跟著通訊員竄進了大隊長辦公室。

報告喊的山響,敬禮利落得險些把衣袖上的臭水都甩到秦大隊的臉上後,袁朗發現大隊長辦公桌前還戳著鐵路和明俊,還有個容貌平常得出門就會被人遺忘的中年人,平靜如水地坐在沙發上,看著袁朗跟袁朗腳下開始匯聚的水跡。

秦大隊很嚴肅:“袁朗,你懂俄語?”

“粗通,普通會話沒問題。”袁朗簡捷清晰地回答道。跟在外公身邊多年,被留蘇回來的外公逼著,袁朗正經學過幾天俄語,為練俄語那個饒舌的發音,他沒少在做含水發音訓練的時候被水嗆到。

秦大隊看看鐵路又看看袁朗:“你還接受過狙擊手訓練?”

袁朗仍然戳得軍姿筆挺,腳下的水跡也越來越多:“上軍校前,我是所在部隊團直屬偵察連的專業狙擊手。”

秦大隊轉頭看向那個中年人:“那就是他們兩個了:明俊,我們大隊最好的狙擊手,多次參加過實戰,經驗豐富;袁朗,也接受過正規的狙擊手訓練,尤其是通曉俄語,具備你所特別要求的語言特長,另外,他們都在土耳其憲兵突擊學校留學過,那裏號稱世界級山地特種兵搖籃,他們兩人都以優異成績從那裏畢了業,袁朗還拿到了優秀學員證書。並且,他們二人從上軍校至今一直是同寢的戰友,有足夠的默契程度。現在你來給他們簡報任務吧。”

中年人環視了一下室內所有人,語氣平淡地開始介紹:“這是個境外狙殺任務,目標兩人。這個任務由我們國安跟×國安全機關合作的,之前派的兩國特工始終無法近身除掉目標人物。現在有一個機會,根據情報,目標將於五天後出現在××國×山地的某個營地,這是最近一段時期的唯一機會,過些日子目標人物將前往歐洲籌款和訓練人員,很長時間都不會返回×國,等他們籌款和訓練人員成功,將構成極大的危害。”

中年人又看看明俊和袁朗,繼續平靜地說:“任務難度很高,因為狙殺機會隻有一次,你們兩人必須同時開槍同時命中,否則他們的安全人員就不會再給你們機會。之前曾有過一次類似的機會,我們自己的行動人員缺乏山地戰和野戰狙擊的專業訓練,失手了,所以這次借調你們過去。×國的人員會安排你們到達目的地,他們在當地的人員會告知你們具體的行動時間,完成任務後,你們二人要徒步穿越兩百多公裏山地,途中可能遭遇敵對的部落武裝和×××國暗中資助的武裝分子,然後才能到達我方人員的接應地點。任務非常危險,而且事關國家利益所以你們沒有選擇,隻許成功,不許失敗。”

秦大隊看著袁朗和明俊,鐵路也看著袁朗和明俊,目光裏傳達的是同樣的內容:信任和責無旁貸。秦大隊提高了聲音問道:“有問題麽?”

袁朗和明俊對視一眼,齊聲吼道:“堅決完成任務!”

鐵路跟了一句:“必須平安回來!”

袁朗和明俊兩人就再對視,然後再齊聲吼道:“是!”

七十一

袁朗和明俊在×國人員的接應下,順利進入了潛伏陣地。他們這個雙人狙擊小組裏,明俊是主射手,袁朗卻是組長。

明俊趴在狙擊陣位上標定著射距,袁朗把他計劃好的三條撤退路線編成密碼用電台發回了大本營,然後關機,爬回明俊身邊。看他已經把射距都標定完成,自己也據槍找了一下感覺,就仰麵朝天地躺在了陣位上。

明俊偏頭看看眯著眼睛看天的袁朗,問他:“跟你接頭的那個×國人,一路哼的那歌真好聽,我看你都聽傻了呢,他唱的是什麽啊?”

袁朗的視線不知道看著天空中的哪一處,聲音也有些縹緲:“那歌詞寫的真好……他說那歌叫‘星星’,歌詞大概的意思是:多少次我問自己/我為何生於斯世/長大成人/為何雲層流動/大雨傾盆/在這世上/別為自己企盼任何幻想/我想飛向雲際/卻沒有翅膀/遙遠的星光燦爛在天邊吸引著我/但觸到星星是如此艱難/即使是最近的那一顆/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足夠的力量向它奔去/我會耐心等待/準備踏上/通向我夢想和希望的摘星之旅/不要燃盡自己/我的星星/請等待著我/有多少路我將行走/有多少山峰我將去征服/為了尋找自己/有多少次我將失敗/有多少次我將從頭再來/不論這一切是否有意義/我會耐心等待/準備踏上/通向我夢想和希望的摘星之旅/不要燃盡自己/我的星星/請你一定等待著我……”

明俊觀察著目標營地的動靜,輕輕地歎:“像是悲傷的情歌。”袁朗沒有回答,也沒有說這首歌的歌詞深深地擊中了他心底最柔軟的那一部分,在異國他鄉的土地上,在這即將執行生死任務的時刻。

袁朗迷糊一會兒後,把明俊換下去休息,自己趴在陣位上繼續觀察。明俊躺在袁朗身邊,閉著眼睛好像睡著了,卻忽然問道:“那首歌,你剛說叫‘星星’?”袁朗頭也不回地嗯了一聲。明俊喃喃地說:“小時候,明明最喜歡纏著我帶她去看星星了。我父母都是海軍,海軍基地的星空很燦爛……袁朗,這次出任務,我看你又是什麽都沒寫……袁朗,別怪我,你要是也有個妹妹,就能明白我的心了……”

袁朗轉頭看了看明俊,又把視線投向目標營地,淡淡地說道:“我這樣無牽無掛的,挺好……其實我特別羨慕你,還有個妹妹可以讓你這麽操心這麽疼愛,我要是也有個兄弟姐妹的,一定會幸福得找不著北……我真的沒怪過你,換個位置,說不定我早把你剁巴剁巴就給警通的狗爺們改善了生活。”

明俊閉著眼睛笑了,不再說話,安靜地睡了過去。

袁朗不知道明俊這是隨意說到明雅,還是想轉移他第一次執行實戰狙殺任務的緊張情緒。然而明俊的話,還是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明雅,想起急診室裏道別時明雅閃亮的雙眸,真像暗夜裏璀璨的星辰……“不要燃盡自己,我的星星,請你一定等待著我”,可是……袁朗閉了閉眼,重新穩穩地抵住沉重的狙擊步槍,臉孔輕輕地貼上冰冷的槍托。

目標出現!袁朗用腳踢醒了明俊。

明俊一骨碌上了陣位,透過瞄準鏡看著標定的射距,又輕輕鎖定目標人物,冷靜而輕聲地慢慢報著風速和修正量。袁朗深呼吸調整一下自己,透過十字線屏息瞄準遠距離外自己的目標,跟明俊同步調整著射擊參數,慢慢地開始預壓扳機。

袁朗的手心裏全是冷汗,頭上也有密密的虛汗冒出來,他不斷地在心裏重複著明俊進入陣位時說給自己的話:“沒什麽,這就跟平時訓練一樣,你就把目標當成訓練用的鋼板靶,瞄準後擊發,千萬別猶豫!”

“打!”明俊一聲輕喝,“砰”的一聲,兩人同時擊發!袁朗從瞄準鏡裏清晰地看到目標的頭顱爆裂了開去,一陣強烈得無法遏製的惡心湧上來,讓他有一種脫力的感覺。

“目標確認全部清除!”明俊冷靜的聲音鑽進袁朗的耳朵,讓他忽然間清醒並意識到自己的責任,抬頭從瞄準鏡裏看去,目標營地裏已經一片混亂,袁朗一咬牙:“撤!”

七十二

袁朗清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是在一個山洞裏。

頭上的傷口一跳一跳地,鈍鈍地劇痛著,讓他有些恍惚,身邊一聲細碎的響聲,讓他忍不住想轉頭看去,卻牽動了傷處,疼得他悶悶地哼了一聲。

“你醒啦?”明俊驚喜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袁朗斜看過去,明俊坐在他的身邊,黑黝黝塗滿了深色迷彩的臉上,兩隻亮晶晶的眼睛正不錯眼珠地盯著自己。

袁朗勉力笑了笑,努力在腦子裏回想著昏迷之前的情況:撤出狙殺陣地的第二天夜裏,他們在避過兩批×××國資助的武裝分子後,還是遭遇了敵對部落的小股武裝,袁朗連念頭都沒來得及轉就打響了遭遇戰,和明俊兩個一邊與敵周旋一邊尋機脫離,激戰到尾聲時,一顆不知從哪裏飛來的蘇製手雷在附近爆炸,自己頭上好像被鐵錘砸了一下,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想到這裏,袁朗趕緊就問明俊:“你怎麽樣?”明俊笑了:“我沒事,就是你小子腦袋上挨了一彈片,血流得不少,傷得倒不算深。安全撤到這裏後,我已經給你把破片拔出來了。”

“我們這是到那兒了?”袁朗想坐起身。雖然頭上的傷口疼得袁朗有些發暈,但他還是咬牙撐起身子,明俊趕緊伸手扶他坐了起來,並且告訴他已經到了D點,距離接應地還有四十多公裏。袁朗默默計算了一下之前交火的位置,發現明俊帶著昏迷的自己竟然前進了二十幾公裏!再看一眼身邊的情況,就知道是明俊把自己背過來的,袁朗的心裏一熱,看看明俊,明俊隻是笑笑,扔過來一包單兵口糧。

袁朗接過單兵口糧,撕開包裝默默地吞吃著,明俊又把水壺遞過來,袁朗喝了幾口,把幹澀的口糧咽下去。過了一會兒,袁朗感覺頭沒那麽疼了,腦子也清醒了很多,就伸手要過地圖和GPS,研究下一步的路線和行動。

他們現在所在的D點是備用路線上的,遭遇戰之後,明俊顯然是按照袁朗事先製定的預案轉向了這裏。袁朗就問有沒有把變更後的返回路線通報大本營,明俊說已經通報過了,大本營的接應人員應該已經到了預定地點。

“我們在這裏停留多久了?”袁朗看著地圖又問道,明俊答說“三個小時”,袁朗咬著嘴唇想了想:“我們在這裏停留得太久了,必須馬上離開這兒。”說完就忍著頭疼站起身,開始收拾裝備。收拾好自己後,袁朗出洞查看了一下周遭情況,撤掉明俊安置的防禦返回到洞內,發現明俊雖然已經收拾好了裝備,卻仍然坐在地上沒動,不由得就看向明俊。

明俊平靜地看著袁朗,袁朗這才留意到明俊的右大腿上纏著紗布,紗布上塗滿了迷彩油膏!袁朗心裏一緊,立刻跪下去檢查明俊的傷勢,跪急了讓他一陣頭疼和暈眩。明俊沒攔他,隻是靜靜地說:“沒什麽大事,就是被一發子彈貫通了大腿外側,撕走一塊肉,沒傷到骨頭,肯定也沒傷到大血管,要不你也見不到活著的我了。”

袁朗檢查了一下,真正的M16貫通傷,確實不像傷到骨頭和大血管的樣子,但是明俊的右腿已經明顯腫脹起來,顯然不能再行軍了。袁朗知道那除了原本的傷勢原因,還因為明俊拖著傷腿又背著他走了這麽遠的緣故。袁朗深深地看了明俊一眼,二話沒說,伸手要把明俊背起來。

明俊抬手想阻擋,說:“你頭上的傷也不輕,這樣子咱倆根本走不遠!把我留下來,你一個人回去找接應人員,然後再回來接我,否則咱倆誰也回不去。”

“少廢話!我是組長,有權決定下一步的行動,不需要征求你的意見!”袁朗強行把明俊背起來,往山洞外走去:他不會把明俊留在這危險的異國他鄉。

外麵已經暮色深沉,袁朗忍著頭上一跳一跳的疼,辨了辨方位,深吸一口氣後,邁步前行。

七十三

還有五公裏!GPS上顯示距離接應地點還有五公裏!

袁朗頭上的傷口被汗水痧得疼痛不已,眼前一陣陣地發黑,嗓子裏也有些發甜,平日裏十幾分鍾就能跑完的這最後的五公裏,如今遙遠的仿佛沒有盡頭。

明俊伏在袁朗的背上一聲不吭,凝神監聽著周遭的環境。他現在承擔著兩個人的警戒任務,必須把所有的神經都調動起來,雷達般掃描著四周的動靜。明俊的耳朵裏還充滿著袁朗粗重的喘息聲,讓他心裏熱熱地發燙。

一路行來,袁朗曾經又痛暈過去一次,把明俊也一起摔到了地上,撞到明俊的傷口,痛得他也渾身發軟。已經開始發燒的明俊拖不動沉重的袁朗和裝備,隻能原地據槍警戒著,期盼著袁朗醒來。他把兩顆手雷一顆掛在自己領口,一顆掛在袁朗的領口,默默地在暗夜裏堅守著。

袁朗醒過來後,也不言聲,積聚起力氣就咬牙背起明俊繼續前進。明俊拚力反抗也沒用,無論他怎樣試圖說服袁朗放棄自己,但回答他的都是袁朗沉默而蠻橫的眼神。剛剛他的最後一次說服工作,在袁朗的一句“別給我添亂啊,再羅嗦就把你打暈!”的低低嘶吼之下,也終於作罷。

明俊忽然在袁朗背上一動:“袁朗,前麵好像有異動的聲音!”喘著粗氣的袁朗立刻停住腳步放下明俊,兩人就地低姿匍匐到一塊黑黢黢的風化岩石後麵,構成了一個防禦態勢。袁朗看了看拖著傷腿咬牙跟進的明俊,打了個手勢示意他留下,自己又往前爬出去幾十米,果然遠遠地看到三點方向有十幾個人影,拉開戰鬥隊形,影影綽綽地往這個方向搜索而來。袁朗迅速查看了一下地形,在心裏又盤算了一番,然後快速地爬回風化石後麵。

袁朗爬到明俊身邊,一邊簡單地通報了情況和自己的戰術安排,一邊從作戰背心裏摸出一顆手雷,掛在另外一個空著的領口,然後把自己的突擊步槍和大口徑自衛手槍都檢查一遍,又和明俊相互整補了一下隨身的彈藥後,輕輕地打開保險,準備戰鬥。

“幹嘛掛倆手雷啊?一顆光榮彈還不夠?”明俊注視著自己的防禦方向,悄悄地開著玩笑。袁朗頭也不回:“雙保險。”明俊無聲地笑了:“頭回聽說這種雙保險。”袁朗不動聲色地回答:“是七尺男兒生能舍己,做千秋雄鬼死不還家,一百多斤扔在這兒我不在乎,但我得確保自己死也不能當俘虜。”明俊沉吟了一下後說:“這話誰說的?真豪邁!”袁朗也無聲地看著自己的監視方向,輕輕地說道:“我父親!哪處黃土不埋人?戰死沙場,埋骨青山,原本就是我們袁家男人的宿命……”

啟明星高高地掛在天上,冷冷的山風從兩人身邊吹過,兩人靜默地監視著各自的防禦角度。明俊抱著打開了保險的突擊步槍,看了看頭上纏著滲血的繃帶,臉上和繃帶上都塗滿偽裝油彩,滿身硝煙氣息的袁朗,心想這個小子已經不再是前兩天剛領受任務時那個青澀的童子軍了,他的眼睛裏除了自己熟悉的在很多同樣上過戰場的戰友眼裏都看到過的鐵血殺氣,還有著令人驚訝地鎮定,和某種自己也無法理解的從容。

沉默了半晌,明俊緩緩地說道:“袁朗,我很高興咱倆能夠做這個伴兒!”袁朗聞言回過頭來,迷彩臉上隻有眼眸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閃閃發亮,呲出一口細白的牙齒粲然一笑:“同生共死,不勝榮幸!”

七十四

噗!袁朗腹部一痛間,右手反握的格鬥匕首已經快捷無倫地從貼身肉搏的敵人頸動脈處劃過,鮮血標出幾尺遠去。

砰!大口徑自衛手槍的轟鳴,以及隨之而起的空槍掛機聲音,讓袁朗來不及低頭查看自己的傷勢,就扭頭看向明俊的方向,掃見一個敵人已經被明俊開槍打倒,另一個敵人壓低槍口,正轉向倒在地上已然彈盡的明俊。袁朗心念電閃,一揮手間,格鬥刀破空而去,噗哧一聲直接從側麵貫穿了敵人的咽喉!

“NND,你還真TMD的是快、準、狠!鐵頭兒在這兒也得誇你兩句!”明俊看著自己腳下抽搐著的最後的敵人,笑得有點兒斷斷續續。

袁朗已經倒在了地上,手捂著腹部的傷口,也想笑,卻痛得沒有力氣。渾身浴血的明俊勉力爬過一片狼藉的戰場,抽出急救包裏的三角巾,又摸出自己和袁朗身上的迷彩汗巾結好,把同樣渾身浴血的袁朗腹部的傷口用力紮緊。

“鐵頭兒曰:練為戰!隻有通過地獄般的訓練把戰鬥技能練成了本能,才有可能在戰場上活下去……TMD,還真他娘的是那麽回事!”袁朗終於緩過些勁兒來,有氣無力地笑罵出聲。明俊也笑出了聲:“鐵頭兒語錄可全都是他百戰餘生的經驗,你小子現在才開始認同。”笑聲震動了傷口,明俊咬牙倒吸著涼氣。袁朗的神智有些渙散,喃喃地回答著:“鐵頭兒還命令我們活著回去呢,這下子他怕是再沒機會修理我啦……”

兩個重傷之人均已經無力再前往接應地點了,袁朗和明俊都無比清晰地認識到這一點,一時間都默默無語。

遠處又有響動傳來,袁朗和明俊對視一眼,同時伸手握住了掛在領口的手雷。明俊呲牙一笑:“死戰!”袁朗微笑以對:“戰死!”然後袁朗努力把頭轉向聲音的來處,淡淡地說道:“不怕死的就來吧!”

曙色蒼茫的異國山岡上,兩個渾身浴血的年輕人靜靜地等待著最後的一刻。在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和逐漸渙散的思維中,袁朗的手指慢慢地開始加力,然後明俊驚喜的聲音傳入他耳中:“KAO,咱們的聯絡燈語……”

袁朗無聲地笑了,一定是接應人員聽到了這邊的戰鬥情況,懷疑是自己和明俊與敵遭遇,前出過來接應自己這個小組來了。“真TMD的來得及時!”在最後一絲意識渙散開去,徹底陷入昏迷狀態前,袁朗還來得及喃喃地感歎了一下。

明俊急了,抱著昏死過去的袁朗就跟上來的接應人員吼了起來:“你們都TMD的快點兒啊,我兄弟他快要不行了!!”

接應人員看著兩個血葫蘆樣的人,默不作聲地簡單檢查了一下兩人的傷勢,應急處置一番之後,就把兩個人都背起來,如飛樣往來路撤回。他們必須趕到接應地點,才能有直升機把他們接回國,就算明俊沒有在他們的背上怒罵著催趕他們,他們也一樣會用最快的速度把這兩個血戰餘生的戰友帶回去!

看著靜靜伏在另一個飛奔著的戰友身上、沒有一點兒生氣的袁朗,明俊心裏火辣辣地疼著,疼得他恨不能給背著袁朗一路狂奔的戰友腳下再安上個火箭!明俊的熱淚忍不住奔湧出來:“袁朗你個混小子,你可一定一定要挺住啊!”

七十五

恍如隔世!

袁朗睜開眼睛時,看到燦爛的陽光,雪白的牆壁,寧靜的房間,還有護士如花的笑臉,第一個念頭就是從地獄重回了人間。

一種不真實的感覺油然而生,讓袁朗忍不住忽略掉護士驚喜的目光,閉上了眼睛,腦子裏轟然憶起的是狙殺的血腥、遭遇戰的殘酷,是槍聲、爆炸聲、鮮血標出的噝噝聲……還有明俊!

“我戰友呢?”袁朗張大眼睛問護士,護士卻疑惑地俯下身來,問他想說什麽。袁朗才意識到自己努力發出的聲音根本嘶啞得就不可聞,隻好更努力地吐出兩個字:“明……俊……”

“他很好,他腿上的傷沒什麽問題了,幾處彈片傷也都無礙呢。”護士笑著回答。

袁朗的心鬆弛下來,閉上眼睛,又沉入深長的睡眠之中。

老A們的身體素質都不是蓋的,外加受的都不是致命傷,袁朗和明俊在這個邊陲的部隊醫院裏恢複得非常快,隻有明俊為防止腿上傷口不愈合而被束縛在輪椅上讓他有些苦惱。

袁朗變得有些幻聽,耳朵裏總是響起那些槍聲、爆炸聲、鮮血標出的噝噝聲,常常在睡夢中被那些聲音和畫麵驚醒。有時候他會一個人坐在醫院的長廊上,看著撒滿陽光的草坪,一言不發地看上半天,明俊搖著輪椅過去問他在看什麽,他就隻是懶懶地笑,說陽光真燦爛,草坪真青翠,新鮮的空氣和愜意的人們真安詳真平和真美麗,眼前的這一切真好……他這樣懶散地笑著說著的時候,眼裏全是複雜沉鬱的神情。

明俊知道袁朗說那些話並不是想簡單地表達“活著真好”,他隻是剛剛經曆了連番血戰,從慘烈的殺戮戰場重回這平靜祥和的人間後,正在努力轉換和調適自己的內心,用一個沒有也不會脫下軍裝的戰士的方式。那是一個艱難的過程,對每一個上過修羅戰場的人都一樣……明俊自己也曾經初上過戰場,知道袁朗需要的是時間。

秦大隊和鐵頭兒都打來了無數的電話,秦大隊很高興,鐵頭兒不太滿意,因為雖然任務完成了,人也回來了,但回來的不那麽平安,都受了傷,明俊說鐵頭兒這是心疼了,尤其是對頭一回上戰場就血拚了幾場的袁朗。鐵頭兒聽完匯報後撂給袁朗的話,日後成了老A的經典傳說:“你小子,大難不死,必成妖孽!”

妖孽袁朗對於秦大隊親口告知的因任務完成得極其出色而破格晉級沒表示出什麽驚喜,雖然純以軍功而連升兩級在軍隊中並不是多麽常見。還沒見到自己的一毛三肩章的袁朗不知道托哪個護士弄來了一把口琴,沒事兒就坐在長廊那邊看風景吹口琴,吹的總是一隻曲子,那首星星。

曲子吹得悠揚動聽,眼裏有著淡淡憂鬱的帥哥又是那般的玉樹臨風,於是乎就總有年輕的小護士甚至實習醫生用或仰慕或迷離的目光鎖定袁朗,要麽是找借口跟袁朗搭話,要麽就是找理由串袁朗的病房,讓通過爭取如願跟袁朗住進同間病房的明俊看得暗自歎息。

袁朗淡淡地應對著,禮貌卻心不在焉。

這一日又應付走一個熱情洋溢的小護士之後,袁朗站在病房的窗前,看著院子裏高大挺拔的胡楊樹,默默地出神。明俊躺在床上看著袁朗,終於開口問他:“咱們可要歸隊了,這麽多的仰慕者,有沒有看上眼的啊?有的話,得跟大隊說一聲,咱們大隊規矩多,尤其這還跨著軍區呢。”袁朗沒有回頭,隻靜靜地看著參天的胡楊,半天才答道:“她們不是我心裏的那顆星星。”

七十六

戳在秦大隊辦公室的同樣位置,麵對著同樣的秦大隊和鐵路,身邊是同一個明俊,戳在那裏的袁朗,卻已經不同了,多了些淡定,多了些從容,多了些成熟,也多了些冷冷的疏離。

閃亮的一等軍功章,嶄新的一毛三軟、硬肩章,捧在袁朗和明俊的大手裏,並沒有映花他們的眼睛,生死之間穿梭過後,有些東西總會變得不那麽重要。

看著敬禮後走出去的袁朗,秦大隊和鐵路都若有所思,秦大隊看著鐵路就說:“這個兵不大對頭啊,不那麽飛揚跳脫了,成熟了,可他好像也冷漠了些。”鐵路也在想著袁朗的樣子,沉吟著回答道:“戰場上下來的兵,要麽變得平和淡泊更加珍惜熱愛生命,要麽變得漠視一切心腸異常冰冷剛硬,這小子沒變成後者,可他的心裏的確多了些冷硬的東西……他現在是地地道道的好兵了,可他不應該隻是一個純粹的好兵。”

“袁朗家裏好像沒什麽親人了吧?”秦大隊想起什麽來,問道。

鐵路明白秦大隊的意思:“是啊,要有親人的話,放他幾天假,跟家人一起待幾天,被親情溫暖一下就會緩過這個勁兒,就能融化他心裏結起來的冰,百煉鋼也能化成繞指柔,可惜他是個孤兒,在他最需要親情和溫暖的時候,卻隻能獨自麵對。而這種缺憾,恰恰是我們根本彌補不了的。”

秦大隊沉默半晌,然後才問:“需要心理疏導麽?”

鐵路搖頭:“暫時不要。這小子有很強大的內心力量,先看看他能不能自己走出來吧,我看好他本人的調適能力。”鐵路再看看秦大隊,苦笑一下:“當然,要是大隊長能給我這幫兵都找些女朋友來,哪怕派個美女做心理疏導,估計兵們的這種戰場創傷綜合症就能好得快得多。”

秦大隊瞪了鐵路一眼,兩人就相對苦笑。

袁朗和明俊卻已經在基地中跟兵們歡笑著,嬉鬧著,快活地發泄著劫後重逢的喜悅。任務的細節雖不能透露,任務的殘酷卻通過兩人痊愈的重傷清晰地傳達到每一個兵的心裏,兄弟們的擁抱和笑容真誠炙熱,讓袁朗的心裏暖暖的:現在,除了戰友,除了兄弟,除了自己身上的這身軍裝,袁朗不知道自己還擁有什麽。

繁重的訓練之餘,明俊神秘地在忙些什麽東西,不斷的有電話找他,也不斷地看他跑出去打電話,每次看到袁朗探詢的目光,明俊隻是笑,卻不做任何解釋,袁朗也就不問,他心裏明白,到該說的時候,明俊自然會跟他說明。

袁朗回到基地後,已經不再幻聽,也不會再被槍聲、爆炸聲、鮮血標出的噝噝聲還有那些戰場的畫麵從夢中驚醒,他隻是在訓練中更加刻苦,對自己的體能和智力進行著一種殘酷的壓榨性的訓練,他已經清楚,既然身為一個老A,就要最大可能地去適應戰爭,凜遵最嚴酷的戰爭法則。

休息日,袁朗總會跟隊裏沒事兒的兵們一起跑到375峰頂去看風景,兵們在375上竄下跳,捉鳥逐獸,他就坐在那邊吹他那把口琴。兵們喜歡點歌,他會的就絕對滿足,沒人點歌的時候,他就總是吹一隻曲子,明俊告訴過兵們,那首歌叫做星星。

不要燃盡自己,我的星星,請你一定等待著我……可那暗夜裏璀璨的星辰,不知道會在哪一處星空閃爍……

這天明俊說他有事先跑回了基地,丟下袁朗一個人躺在375峰頂,剛剛吹過的口琴攤在手心裏,他就那麽靜靜地看著湛藍天空中那雪白的流雲。

遠處有細碎的腳步聲傳過來,袁朗懶洋洋地動也不動,這是基地的外圍,軍事禁區,除了巡邏的警通中隊的士兵,和個別誤入的老百姓外,鮮有人出現,就算真有什麽搗亂分子,他也不會放在眼裏。

腳步聲停住了,一個清脆的聲音敲打著袁朗的耳鼓:“怎麽不吹了?我在半山還聽到你的口琴聲呢。”袁朗轉頭看去,明媚的陽光下,一身淡紫連衣裙的明雅,衣袂帶風地站在邊上凝視著他。

七十七

袁朗盯著明雅,慢慢地坐了起來,往明雅的身後看去,空蕩蕩的山路上沒有人。袁朗收回視線再看看清麗出塵的明雅,沉默了一下,然後脫下自己的作訓服上衣鋪在地上,身子往外麵挪開了幾尺,一擺頭:“坐吧。”

明雅看看袁朗挪出去的距離,再看看地上的軍裝,笑了:“授受不親啊,四不怕上尉,難道我是洪水猛獸?”袁朗看看明雅:“洪水猛獸算什麽?你去問問你哥,野外生存時人比野獸更凶猛!少尉同誌,這是我對女士的尊重,請吧。”明雅大大方方地坐在袁朗的“尊重”上,唇角帶笑地看著袁朗。

明雅的目光暖暖地看進袁朗的心裏,讓他心裏也暖暖的,他喜歡這種感覺,喜歡明雅每次帶給他的平靜和放鬆,卻不能有任何表示,他答應過明俊,那是他的生死弟兄。“你哥呢?”袁朗避開明雅燦若星辰的雙眸,看向幽靜的山林。

“我說要上來看看的時候,你們中隊長把他拉走了。”明雅還是眼含笑意地看著轉開視線的袁朗,等著看他還有什麽反應。

袁朗微微一笑:鐵路心裏轉的什麽念頭,不用猜都清楚,可是這種事情,又豈是鐵頭兒拖走明俊就能解決得了的?

袁朗的笑容讓明雅臉上的笑意更濃,她的眼神低垂了一下,卻看到袁朗裸露的手臂上新添的一塊醒目的彈片劃痕,笑容凝住了:“我哥說,你們出去執行了一次任務……你,可還都好?”袁朗聽到明雅有些發澀的聲音,偏過頭來,看到明雅白嫩柔美的手指,有些顫抖地摸著袁朗鋪在地上的迷彩作訓服上的一毛三軟肩章:幾個月前那裏還是一毛一的標誌!都是軍人,有些話不用明說,卻都清楚那些變化背後的含義和代價。

“沒什麽,我們就是公費出去旅遊了一趟。”明雅的聲音讓袁朗的心裏有些發疼,就竭力說得輕描淡寫,他相信明俊不會說起任務內容,他更不想讓明雅擔心。

明雅眼圈紅了,堅定地看著袁朗:“不要騙我了……袁朗,我也是軍人,我的哥哥也是老A,他比你加入這支部隊的時間更長!雖然他也什麽都不告訴我,可我看到過他身上的傷疤!我是護士,軍隊醫院的護士,那些傷,我懂……我知道你們是做什麽的,知道你們需要麵對什麽樣的風險!袁朗,你就是不說,我也都能猜得到!”

袁朗終於直視著明雅:“猜到了又能怎樣……明雅,聽話,回去吧,遠離我們的這種生活……你看,除了這375高地,除了高地下麵的這個基地,除了基地裏麵的我們,外麵的世界還很大,有很多很多平靜祥和、沒有傷疤和傷疤背後的故事的人,你該去的地方,是那裏。”他的視線越過山林投向遠方,眼神複雜而無奈。

明雅站起來走到袁朗身邊,長發在風中飄動,聲音幽幽地有些哽咽:“可是袁朗,我已經走不出這個地方了,不僅是因為這裏有我唯一的哥哥,還因為這裏有你!”

袁朗也站起身來,壓抑著自己的感情,深深地看著明雅,卻一言不發。

明雅的眼淚終於滑落:“袁朗,我……”話未說完,明雅高跟鞋踩住的石子鬆脫,明雅的身子就向後倒去,袁朗本能地伸手環住她的腰往起一帶,明雅就到了袁朗的懷裏!驚魂未定的明雅發現自己被袁朗環繞在懷中,心裏一鬆,輕輕依偎在袁朗寬厚的胸膛上,闔上雙眼喃喃地說道:“袁朗,我盼著這一刻,已經盼了整整四年!袁朗,你也好好看看,看看我,看看這個世界,我們都在等著你!”

袁朗發現明雅到了自己懷裏,並且已經靠在自己胸前時,身體一下子僵住了!他和香香雖然青梅竹馬,可那時他們純潔得像青蘋果一樣,芬芳而青澀,完全是發乎情而止乎禮,最多就是拉拉彼此的手。現在,這樣一個深愛著自己的青春少女依偎在懷裏,細語呢喃著,綿軟的身體傳達的全是溫暖和愛戀,讓他心裏一熱,禁不住雙臂用力,把明雅緊緊地抱在懷中。

七十八

明雅的淚水打濕了袁朗的迷彩背心,一滴滴烙印在袁朗的心上。他把頭埋在明雅彌散著淡淡清香的長發裏,心也在一點點的融化,融化在明雅的溫暖和柔情中。

袁朗的聽覺範圍內出現了巡邏的警通士兵的腳步聲,他沒動,也沒有放開明雅,心想愛誰誰,大不了被糾察了後回去蹲緊閉,老子談戀愛光明正大,這一刻就是天踏下來他也不會放開懷裏這個甜美嬌柔的精靈。想到這裏袁朗下意識地把明雅抱得更緊,明雅感受到他的心意,也更緊密地依偎在他的懷裏。

不知道是警通的兵們善解了人意,還是鐵頭兒做了什麽安排,反正袁朗雷達般的耳朵裏聽著巡邏兵明顯地停頓了一會兒,然後繞路走了。袁朗聽著兵們遠去的腳步,抬起頭,笑了起來,笑得輕鬆而快活。

明雅聽袁朗笑得開心笑得朗朗的,忍不住想要探頭出來看個究竟,袁朗壞壞地抱緊她,不讓她離開自己的懷抱:他迷戀這樣子相依相隈的感覺,讓他的內心充滿了喜悅、安寧和滿足,大概幸福的感覺就是如此吧。

相擁了不知道多長時間,袁朗終於不舍地放開了明雅,拉著漲紅了臉孔的明雅一起坐在鋪在地上的軍裝上。袁朗的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山下,無聲地笑了起來,臉上挑起兩條盈滿笑意的弧線。

明雅順著袁朗的視線也看看山下:“是不是在想著怎麽跟我哥交待啊?”袁朗帶笑地看著她:“讓你猜著了,我正琢磨著怎麽跟你哥說這事呢。”明雅扮了個鬼臉:“我哥他呀,一直都管著我呢,不讓我跟你這個老A接觸,難得這次他肯同意我來這兒呢。等會兒下去了我去跟他說,看他還能把我怎麽樣。”說完調皮地甩了甩長發。

袁朗看著可愛嬌憨的明雅,眼裏漸漸滋生出一絲寵溺的笑意,伸手把明雅攬入懷中,語氣卻是不容置疑:“這是我的事兒,我會解決的,你就別管了。”

袁朗帶著明雅回到基地時,先見到的是扳著一張撲克臉的鐵路。鐵路看著神清氣爽的袁朗和羞澀嬌豔的明雅,笑容就偷偷地爬上了眼角眉梢,看向袁朗的眼神也有了深意,聽到袁朗說要一個人先去見明俊,鐵頭兒竟然還主動提出陪明雅坐坐,聊聊天。

想了一路如何跟明俊解釋自己的“背信棄義”,最後袁朗決定還是坦白為好,君子坦蕩蕩嘛,他和明雅就是兩情相悅了,就看明俊是打算把他紅燒還是涼拌。

明俊不在宿舍,袁朗一問值班員,說是被大隊長叫去了。袁朗愣了一下,心想不會是有什麽任務了吧,想想鐵頭兒剛才的樣子又不像:沒道理抽調明俊去執行任務而鐵頭兒卻不知情。袁朗正在宿舍裏胡思亂想著,明俊回來了。

袁朗看著明俊,剛想坦白自己的“罪行”,明俊先說話了:“我要調走了,海軍陸戰隊擴編,我調去他們新組建陸戰旅的兩棲偵察隊。”袁朗就生生地被明俊的這句話給怔在了那裏!

“陸戰那邊的老大是我父親的老戰友,知道我是老A,好幾次動員我爸想把我調過去,我一直舍不得老A舍不得咱們大隊,就沒同意。”明俊不看袁朗,慢慢地說著:“可明明她喜歡你,我知道你心裏也有明明的影子……袁朗,我不願意讓明明嫁給老A,可我也不想讓明明和你心裏都留下遺憾……我們家有一個老A就行了,不能讓我父母的心兩頭都落不了平地,雖然他們是軍人,對兒女的牽掛卻跟老百姓是一樣的……我去陸戰,雖然還是一線作戰部隊,但畢竟不是老A這種一線中的一線,離我爸他們的基地也近,家裏也就會少揪著一份心……袁朗,有時候,我們也都隻是尋常的兒女……所以這次他們又想調我時,我就答應了。”

袁朗剛剛還覺得自己擁有了明雅,就已經擁有了整個溫暖而真實的世界,現在他發現所有的幸福都有代價,馬上他就要麵臨與明俊的分離,而這種分離背後所代表的家庭責任,讓他不能阻止並且還要全力支持。

七十九

袁朗悵悵地送走了明俊,明俊說:“對我們家明明好點兒,你要是敢欺負她,我把你當南瓜削!”

上帝給你關上一扇門,必定會為你打開一扇窗。袁朗身邊沒有了生死與共過的明俊,卻多了活潑開朗、嬌憨體貼的明雅,明雅為他展示了一個更美好的世界,充滿了溫情和甜蜜。明雅像一束燦爛的陽光,照進他的心裏,暖暖地撒滿每一個角落。

軍人和軍人之間聚少離多的日子裏,袁朗和明雅的兩顆充滿了渴望和愛戀的心緊密而思念地悸動著,像今天這樣,兩人能夠再一次依偎在375峰頂吹口琴看風景的日子,簡直就是夢幻般的禮物。

明雅美美地聽著袁朗給她吹口琴,等袁朗累了,她就偎在袁朗的懷裏,笑語如珠地給袁朗講總醫院裏的趣事,袁朗就饒有趣味地笑眯眯地聽著,聽著自己以命捍衛著的那一份和平寧靜的生活的片斷。

明雅一邊說一邊用手指玩弄著把自己和袁朗環繞在一處的圍巾,袁朗就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明明,這還沒到冬天呢,你說你幹嘛非得現在就讓我戴這圍巾給你看啊,熱得我一身汗不說,你看有人把解放軍軍裝當民國長衫穿的麽?”

明雅也笑:“我織了這麽久,想看看你戴上是什麽樣子嘛……你們不知道什麽時候就駐訓或者出任務去了,哪裏是想看到就能看到呢。”袁朗有些心疼地捧起明雅的臉:“明明,委屈你了……那就看吧,你想看多久我就戴多久。”明雅垂下又黑又長的睫毛,歎息著:“袁朗,我隻要看到你平平安安的就好……我哥說,讓我不僅要愛你,還要好好地照顧你,不能委屈了他的生死兄弟呢,哼,都不知道是妹妹重要還是兄弟重要啦!”

袁朗看著明雅委屈而調皮的樣子,縱聲長笑起來,站起身就把明雅扛上肩,明雅就大叫著抗議,說都穿著軍裝呢被糾察逮到就慘了,袁朗則毫不在意地說憑他袁朗還能被基地警通的兵給糾察到?這山頂所有的地形和警通巡邏隊的路線、規律都盡在他的掌握中呢……

被愛情滋潤著的袁朗神采飛揚,訓練成績也越來越出色,不斷刷新著大隊的各種訓練記錄。鐵路心知肚明地樂觀其成,秦大隊就奇怪袁朗這小子怎麽眼看著就從那個戰場上剛回來時還有點兒冷冷心結的憂鬱的兵,一日日蛻變成了個一臉壞笑、古靈精怪卻又意氣風發得嗷嗷叫的兵。

“袁朗這小子的確不簡單啊,心理調適能力還真不是蓋的,不僅走出來了,居然還變得這麽陽光這麽拚命,他最近的成績可不是一般地好,身上可背著絕大多數的大隊訓練記錄呢。”秦大隊站在鐵路的辦公室裏,看著外麵訓練場上一中隊二分隊的訓練,以及正玩了命地在特種障礙間飛速通過的袁朗,從望遠鏡裏遠遠看去,順利通過的袁朗在返回出發線時,居然還扮著鬼臉跟戰友們嬉笑成一團。

鐵路笑吟吟地說:“該給明雅記一功啦。”

秦大隊一臉官司地看著鐵路:“明雅是誰?”馬上他反應過來:“袁朗這小子有女朋友啦?嘖嘖,看來這愛情的力量果然是無窮地啊!”

鐵路就哈哈大笑。

秦大隊還在那轉著腦筋:“明雅這個名字好耳熟啊,是調去陸戰的明俊的妹妹吧?軍區總醫院那個漂亮護士?好像還搭過我的順風車來過基地呢……嗯,袁朗好樣的,拿下這麽活潑漂亮的妹子,沒給咱老A丟人!我TMD真想通報表揚他!

八十

秦大隊當然沒有真的為此而通報表揚袁朗,反倒是隨後袁朗幹了件讓秦大隊鬱悶的事情:在分隊實兵實彈對抗考核的時候,袁朗帶著自己的戰鬥小組不僅順利消滅了二中隊的對抗小組,還毫不客氣地把事先未作通報、隨同二中隊指揮員隱蔽進入觀察地點做秘密考核的秦大隊給捎帶著生擒,並美其名曰:老A未來需要遂行的戰術任務中,斬首是重要目的之一,戰場上意外發現的大魚,豈有不順手牽羊、一網成擒的道理。

當著戳得筆挺卻一臉得意之色的鐵路,秦大隊先痛斥了一番“袁朗這個小混蛋”的膽大包天、詭計多端跟不按常理出牌等種種錯誤和毛病,然後秦大隊陰鬱地說:“不能讓這小子太輕鬆太得意了,給他上夾板,壓擔子!你們中隊的強兵不是調到三中隊去當副中隊長去了?我看他空出來的分隊長職務,就讓袁朗頂上去,我還不信就收拾不了這小子了!”

鐵路立刻將手裏的文件遞給秦大隊,笑眯眯地說:“這就是我們中隊建議任命袁朗擔任二分隊長的報告,請大隊長過目!”

秦大隊就瞪一眼鐵路:“狼狽為奸!你們一中隊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不用看了,馬上我就簽字!不過,你去把袁朗那小子給我拎來,我得給他這匹野馬駒子上上籠套緊緊弦兒!”

A大隊最年輕的分隊長袁朗同誌規規矩矩、老老實實地在秦大隊的辦公室裏戳了兩個小時,然後又規規矩矩、老老實實地在鐵路的辦公室裏戳了半天,最後才回到自己的兵樓,開開心心地跑到值班室給明雅打了個電話,告訴他的明明自己當上分隊長了。

打完電話已經到了開飯時間,剛剛補進作戰分隊成了袁朗隊友和舍友的九命福貓呂東偉竄過來看著袁朗的臉就笑:“袁狐狸,又跟明明卿卿我我了吧?”袁朗抬腳就踹了過去,笑罵道:“福貓,怎麽跟你分隊長說話呢?有點兒上下級觀念沒有?”少尉呂東偉趕緊躲開,臉上就笑成了一朵花:“我說袁狐狸,你當上分隊長啦?哎哎,日後多關照啊,好歹咱倆可是同批被削過的南瓜,難兄難弟呢,兄弟不親南瓜親啊。”袁朗二話沒說,直接就把這南瓜兄弟一路追殺到樓下集合。

飯前一支歌吼完,鐵路簡短地在兵們的隊列前宣布了袁朗的任命,同時通知大家一中隊馬上要拉到南方海訓,其間可能要與××××陸戰旅的兩棲偵察隊進行聯訓,希望大家刻苦訓練,在聯訓中取得最好的成績,別給咱們老A丟人,更不要讓兄弟部隊小瞧了去。

袁朗大喜過望:聯訓不聯訓的,向來不在他袁朗的話下,問題是,那是明俊部隊的番號,想不到這麽快就能再見到明俊了!

晚訓過後,袁朗還興奮地躺在床上睡不著,福貓就看著雙眼亮晶晶的袁朗發笑,問:“袁狐狸,哦不,袁分隊長,聽說你們家明明的哥哥,原來咱們大隊最牛的狙擊手明俊,就調到咱們要一塊兒聯訓的那個兩棲偵察隊去了,是不是啊?”

袁朗白了福貓一眼,嗯了一聲。

福貓不死心地接著問:“聽說我們在戰備分隊的時候,你們倆去執行過一次很危險的實戰任務,你倆都受了重傷呢,也是真的吧?”

袁朗沒回答,眼光看著天花板,思緒飛得很遠很遠,那些血腥的戰爭場麵、槍聲、爆炸聲、鮮血標出的噝噝聲,還有他跟明俊同生共死的戰爭經曆,一幕幕鮮明地回放在眼前。

福貓喃喃地說:“我還沒出過實戰任務呢,不知道會是什麽樣子……”

袁朗深深地看向福貓:“福貓,先別想這些,平時多流汗,戰時少流血,練為戰!等你把技能練成本能,戰場其實也就那麽回事,再說還有我們這些戰友們呢。”

兩人就都無話,靜靜地躺在床上,想著各自的心事。

八十一

聽說袁朗要去南方海訓,去的地方離老爸老媽的基地不遠,還很有可能見到明俊,明雅興高采烈起來,說老爸老媽發下話來,讓袁朗抽空兒跟明俊回趟家,過堂,看看把他們的寶貝女兒拐走並且害得明俊也胳膊肘朝外拐的家夥究竟是何許人也。

袁朗有些頭大,轉念一想還有明俊幫忙呢,那就找時間過去吧,大不了先跟明俊那邊探探情報,反正這一關總是要過的。

海訓跟往常一樣,循例一項項地進行著。陸戰的人還沒加入進來,先還隻是鐵路、袁朗他們這幫老A在訓練大綱範圍內花樣翻新地進行著各種深度的潛水、衝灘、海上和水下的攻擊演練、長距離武裝泅渡……海麵機降傘降,從高空到低空,各種氣候條件下,從圓傘、翼傘到動力傘……

袁朗他們在鹹澀的海水裏、烈日下、星光月光中翻騰著磨練著,身上的皮膚被曬得起皮並一層層爆裂開去,從浪裏白條快速地轉化成一條條黝黑發亮的人形梭子魚,袁朗自嘲地跟鐵路建議:“頭兒,我們現在可以最大限度地節約迷彩油了。”

袁朗一直盼著聯訓的開始,這樣子他就能早日見到明俊,還可以打探到必要的情報應付未來嶽父嶽母的三堂會審。得到明雅父母的認可,對他來說很重要,雖然袁朗自信這對自己來說不會成為什麽問題。

明俊他們陸戰的人還沒到,袁朗分隊卻已經在傍晚被丟進一個荒涼的海島,準備進行為期一周的荒島野外生存訓練。安置好把分隊送上島的衝鋒舟,袁朗命令全隊最後整理了一下裝備,然後把全隊分成兩個小組,編定了各自的代號,布置綽號蝙蝠的副分隊長孫大偉作為全隊的尖兵出發後,自己在指揮位置上一揮手,全隊呼啦拉向島上開進。

行進了幾個小時,還沒到達預定宿營地點,分隊的通訊兵就在耳機中通報:“A1A1,鷹巢呼叫,鷹巢呼叫。”袁朗趕了幾步過去,拿過通話器,就聽到鐵路嚴肅的聲音:“野外生存訓練取消,你們分隊立刻乘坐衝鋒舟趕往島的東南海域6海裏處,具體位置是東經×××度××分,北緯××度××分,那裏有我們的漁民遭遇海盜呼救!天色已晚,海況預報說附近海麵將有八級以上風浪,海軍出動也怕來不及,現在距離事發地點最近的部隊就是你們分隊,上級命令你部立即前往事發海域執行救援任務!這裏的海盜很猖獗,持有武器,殺人越貨,所以上級授權你們可以開火擊斃海盜!任務完成後帶領獲救人員立刻返回現在所在海島躲避風浪!”

袁朗幹脆利落地應聲答“是!”,然後發問:“有海盜的具體情況麽?人數?武器情況?被劫漁船和人員現狀?”鐵路嚴厲的聲音透過電台傳過來:“都沒有!隻了解到我方有6名漁民在船上。這次任務情況不明,你們分隊沒參加過實戰的新手有好幾個,你們攜帶的裝備又是為野外生存訓練準備的,並不適應海上突擊救援任務,但任務就是任務,有條件要上,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你的擔子很重!我要求你們完成任務的同時,還要做到零傷亡!”袁朗莊重地回答:“堅決完成任務!請鷹巢放心!”

通話完畢,袁朗立刻下令後隊變前隊,全隊全速向海灘方向狂奔。一路上,袁朗腦子裏飛速地思考著行動方案,還有其他的種種:這是他第一次帶隊執行實戰任務,並且隊裏還有福貓等五個從未經曆過實戰考驗的新人,裝備又不合適,敵情也不明朗……

任務就是一切!袁朗從腦子裏趕走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快速地在心裏把人員和武器重新編成兩組,他決定親自帶三個新人在一組,副分隊長蝙蝠帶兩個新人在另外一組。

衝到海灘,拖出衝鋒舟,袁朗按照預案分派了人員。上船前,袁朗先做了任務簡報,然後指揮兩組人分別上了衝鋒舟後,發動機器,校正方位,朝著黑夜裏茫茫的大海撲去。

八十二

福貓被分在袁朗這一組,他明顯地感到緊張,沉默地不時看看袁朗,又看看其他老兵,另外兩個新人也都緊張得有些身子僵硬。

袁朗察覺到了三個人的緊張,一邊觀察著開進的方向,一邊碰了碰福貓:“緊張了?”福貓幹咽了一下:“有點兒。”

袁朗想了想,打開了單兵電台的群通頻道,呼叫了另外四個新人的編號,聽到答複後就問:“都有點兒緊張吧?”頻道中傳來兵們猶猶豫豫答“是”的聲音。袁朗笑了:“頭一回參戰,緊張太正常了,沒什麽丟人的,我也一樣緊張過。你們是不是還有點兒擔心自己下不去手啊?”群通裏兵們又遲遲疑疑地答“是”。袁朗又笑:“不用這麽遲疑嘛,誰也不是天生的殺手。不過我問大家一個問題啊,善遇到惡,先受傷的是誰?”群通裏沉默了一下,另外一個組的B5何雲飛答道:“大概是善良吧。”袁朗嚴肅起來:“記住,生死關頭沒有大概!善遇到惡,總是善良先受傷!這可是我一時心軟讓自己受傷後換來的教訓!血的教訓!當時鐵頭兒訓我,說戰場之上隻有你死我活,沒有心慈手軟;隻有活人和死人,沒有好人壞人;隻有戰友和敵人,沒有善人惡人!這話今天我也送給你們,都聽明白了?”新人們都清晰而有力地答複:“聽明白了!”

遠處已經能夠看到那條被劫持的漁船和旁邊海盜的船了,兩條船靠幫在一起,在暗無星光的黑色海麵上起伏著。袁朗命令關掉發動機,手動劃槳,利用漆黑的夜色隱蔽前進接敵,他帶一組上被劫持的船,蝙蝠帶二組上海盜的船。靠到兩條船邊時,兵們預備向船上攀爬了,袁朗在群通頻道上再一次命令到:“老兵我就不多說了,頭一回參戰的隊員一定要記住:平時怎麽練的,現在就怎麽打!一組二組同時上!”

海盜們不禁打,外加袁朗他們在惡劣的海況下出擊,完全達成了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的戰術目的,一舉奪得了兩條船的控製權,海盜船上斃一俘三,開槍的是蝙蝠,我方船上稍稍麻煩了些,除了被打傷關起來的四個船員是被隊員們救出來的外,還有兩個是從海盜槍口下解救出來的,袁朗跟老兵大牛分別開槍擊斃一名持槍脅持船員的海盜,另外四名海盜則被其他隊員或刀斃或打倒,就都繩捆索綁了起來。

袁朗鬆了口氣,任務完成,也做到了零傷亡,鐵路的要求實現了。向鷹巢通報了情況後,袁朗聽到鐵路也在電台的那邊籲了一口長氣的樣子,猜想鐵頭兒也一定捏著一把冷汗呢,忍不住笑了起來。

海上的風浪越來越大,兩條船一前一後按照預先的安排就近往袁朗他們原定進行野外生存訓練的荒島駛去。船顛簸搖晃得越來越厲害,船員們還好些,戰士們有的已經開始嘔吐了。袁朗也開始有翻江倒海的感覺,可他不敢放鬆,加派人手加強警戒,這幫海盜都是常年在海上討生活的油子,大意不得。

福貓吐得最厲害,剛剛就是他甩出格鬥刀遠距離穿透了一個海盜的咽喉,已經在眾人暈船之前就躲一邊嘔吐了幾場,現在更是吐得渾身發軟,臉色發青。船艙裏眾人一吐,氣味衝得他胃裏又翻騰起來,忍不住衝出船艙,跑到甲板上想透口氣。

海麵上的風浪把兩條船在波峰浪穀間拋起又摔下,海水不斷地在甲板上拍起巨大的浪花。福貓暈乎乎地衝到甲板上,一個大浪剛剛撲上甲板,直接把福貓打倒,裹著他往甲板的邊緣滑去!

袁朗在艙內剛跟海盜船上的蝙蝠通完話,轉臉發現福貓不見了!趕緊出了船艙到甲板上尋找,正看到福貓被海浪卷走,不及細想貼著甲板往福貓的方向箭一般撲過去,抓到福貓的身子後,拚盡全力沿著濕滑的甲板向後一掄,福貓被甩撞到船艙邊,本能地死死抱住一截柱子樣的東西,定了定神扭頭看去,袁朗失控的身體已經被浪頭卷進了漆黑的大海。

八十三

袁朗落入翻騰的夜海,嗆了口水後調整了一下,深吸一口氣,屏住呼吸潛入水下,避開海麵的風浪,把身上纏手拖腳的裝備快手拾掇清爽,又浮上了海麵,努力尋找著兩艘船。

風浪已經把袁朗卷裹到遠離兩艘船的海麵上,船上的燈火已然變得遙不可及。船顯然是停了,估計兵們正在努力搜尋自己的隊長。袁朗暴怒起來:再停留下去,風浪越來越大,所有的人就都回不去了!他扯開嗓子吼起來:“走啊!趕緊走啊!再不走就來不及啦!”聲音在漆黑的海麵上沒傳多遠,就被狂暴的風浪所湮沒。袁朗幾乎絕望地看著兩艘船依然像秋風裏的樹葉般在海麵上顛簸著,搜尋著,他拚力向船的方向遊去,卻被海浪打出更遠的距離。

袁朗好不容易又從一個浪頭中鑽了出來,往船的方向看去,兩艘船已經漸行漸遠,往荒島的方向去了,他高興起來,心想兵們終於知道輕重了。袁朗不知道分隊的兵們是被鐵路下了死命令,才放棄搜尋回去的。

不再為兵們和獲救船員擔心的袁朗幾乎是瞬間就意識到了自己的處境:星月無光的沉沉黑夜裏,八級以上風浪的大海中,獨自麵對狂暴凶猛的自然力量,渺小的自己如同狂風中的落葉,不知道還能堅持多久……就算自己是老A,是站在步兵顛峰上的軍中驕子,可是麵對發狂的大自然,憑自己的力量,怕是再也回不到陸地上了……

袁朗在冰冷的海水和洶湧的海浪中奮力掙紮著,漸漸地有些筋疲力盡,意識也開始變得模糊。第一次,袁朗心裏有了絕望的感覺:難道這一次,自己真的要葬身在這漆黑的夜海中了?他覺得自己可能真要交待在這兒了,被海水嗆得發暈的腦子裏亂亂地冒出來好多人的模樣,逝去的親人,朋友們,戰友們……還有明雅!袁朗心裏酸酸的,想著心愛的明明,和明明濃濃的愛戀和殷殷期盼的眼神,心如刀割!

“明明!!!…………”袁朗終於忍不住在海麵上放聲嘶吼起來,喊聲迅速地被海浪吞沒,卻在絕望中鼓起了袁朗的勇氣:NND,大不了是個死,不到最後一刻,老子絕不放棄!

在海麵上掙紮的袁朗沒有看到此時此刻駛往荒島方向的船上那些兵們的傷心:流著淚的福貓被同樣流著淚的身強力壯的大牛死死地按在船艙的地板上,兩條船上的兵們都在默默地流淚!

剛剛福貓聽到開船返回的命令時,強撐起發軟的身子,一聲不吭地撲過去要搶方向舵,副組長劉亞光血紅著一雙淚眼命令大牛把福貓控製住:副分隊長蝙蝠那邊傳來的放棄搜救袁朗,立刻帶著獲救船員趕往荒島躲避風浪是鐵路的死命令!鐵路的聲音是一個字一個字從牙縫裏擠出來的,蝙蝠傳達過來時的聲音也是抖著的,但命令就是命令,必須不折不扣地執行!他們是軍人,所有的不舍和淚水,都隻能和血吞咽下去!

發布命令的鐵路幾乎要捏碎了通話器!他想把桌上的海圖和最新的海況和天氣預報全都撕碎了丟出去!可他不能!這樣的天氣,這樣的海況,落海的袁朗生存的幾率微乎其微,這讓他心疼得快要透不過氣來。那個一臉壞笑的臭小子,那個他精心錘煉出來的陽光帥氣的年輕優秀的特戰軍官,難道真的就要丟下他熱愛的軍隊、戰友還有美麗的深愛著他的明雅,消失在茫茫的大海中麽……

“把情況緊急報告給秦大隊長,同時給我接海軍基地!接海航!!接陸戰隊!!!我不管他們是在睡覺還是在幹什麽,馬上給我接過去!豁出去越級了,要是有人敢耽誤,就給我接他們的一號首長!捅出什麽簍子來我擔著!”鐵路沉默了一會兒,堅定地命令道。

八十四

明俊是第二天才知道袁朗的事情的,因為陸戰的兩棲偵察大隊奉命進行聯合搜救。明俊的中隊長事後跟這個平日裏一向沉穩的分隊長說了一句話:“當時你小子那眼光,好像能活吞了我!”

第二天海況並沒有太大的好轉,船舶艦艇仍舊不能出海,搜救的直升機和人員仍舊隻能處於待命狀態。明俊,還有鐵路跟他的兵們,都焦躁得如同心裏著了一把火:袁朗生存的幾率本來就很渺茫,如果天氣不能很快好轉的話,就連最後的一點機會也會喪失。

第三天,海況終於有所好轉,明俊直接竄上了搜救直升機,帶隊就飛往出事的海域。按照經驗,他們擴大了搜索範圍,拉網般在仍舊翻騰的海麵搜尋著,期盼著奇跡的出現。鐵路在老A的指揮部裏也沉默地等待著,冀望陸戰和海航的搜救人員能夠帶回袁朗。然而,這一天人們什麽都沒有找到。

第四天了,海況又開始反複,風浪又把焦躁的兵們困在了基地中。絕望的明俊無數次地衝到外麵看著天氣,在陰沉的雲層下,無助地遙望著茫茫的大海。他的心裏越來越冰冷,不敢想象明明一旦知道袁朗被大海吞沒了,再也回不來了,會是如何的傷痛欲絕……他太了解妹妹對袁朗的感情了。
“袁朗,你個小混蛋啊,你不能死!我的兄弟啊,你一定要活著回來!堅持住!一定要堅持住!哪怕是為了明明,你也要堅持住啊……”明俊喃喃地祈禱著。

袁朗聽不到明俊的祈禱,他現在正被困在一座小小的礁盤上,努力凝聚著自己的生命之火不讓它熄滅。

憑著一股求生的渴望,袁朗在狂暴的怒海中拚盡全力掙紮了不知道多久之後,被風浪卷撞到了這塊小小的礁盤上。已經精疲力竭得有些迷迷糊糊的袁朗被撞痛的感覺驚醒,本能地牢牢抓住手邊碰到的第一處凸出的礁石,手腳並用地往上爬去。表麵布滿了尖利的貝殼,如同長牙般的礁石磨爛了袁朗的軍裝,割傷了他裸露的皮膚,被鹹澀的海浪一痧,火辣辣地疼,卻也讓他清醒:終於在汪洋中有了一塊相對堅實的停泊地,至少目前,他安全了,他的心裏又升騰起希望,讓他疲憊不堪的臉上,流露出劫後餘生的笑容。

袁朗現在無比懷念地獄伯爵和撒旦那些個教官,如果當年沒有他們在愛琴海上一次次地把他的橡皮艇想辦法弄破,讓他被倒扣被傾覆在波濤洶湧的海上,一次次在幾乎被淹死中逃生,然後不給任何喘息餘地地進行深潛和長途負重泅渡訓練,每次都幾乎被累死的經曆,他袁朗就算再有勇氣和毅力,今天也一定沒辦法堅持到活著爬上這個礁盤!

“我希望我們現在的嚴酷,能夠幫助你們在戰場上幸存。”袁朗喃喃地回憶起撒旦在臨別酒會上的話,此時此刻,真是由衷地感謝自己所經曆的每一個教官的苦心孤詣啊!袁朗暗暗地在心裏發誓:“我要是有機會做了教官,一定也要這樣訓練我的兵!拚一時的罵名和不被理解,換得兵們在絕境下、在嚴酷的戰場上的生存!”

天亮了,鉛灰色的雲層下,海上依然風起浪湧,饑寒交迫的袁朗知道,這樣的天氣不會有搜救人員前來。不斷撲上礁盤的大浪一次次打濕他的全身,帶走他身上可憐的熱量,隻能用狙擊手訓練中的方法,努力抖動自己的肌肉讓身子不會被凍僵。袁朗了解我們的軍隊從不會輕易放棄一個自己的戰士,堅信戰友們正在想盡一切辦法營救自己,他們會比自己更加心急如焚,而他必須要堅持下去,直到戰友們能夠出動,能夠搜尋到自己。

八十五

努力把自己牢牢地固定在小小的礁盤上,袁朗熬過了一個風大浪急的白天和一個漆黑的夜晚。

第三天,風浪平靜了許多,陰鬱的雲層中偶爾會透出幾線慘淡的陽光,這樣的天氣,搜救人員應該會出動了吧?袁朗在目力所及之處,努力地搜索著海域和空域。

袁朗苦笑著發現自己沒有等來搜救的戰友,出現在這片海域的,是凶猛的鯊魚,以及它們露出在海麵上青色的三角形背脊。武器裝備已經全部失落在大海中了,袁朗現在是赤手空拳,好在鯊魚也不會飛,於是饑餓的袁朗和饑餓的鯊魚對峙著,誰也沒辦法把誰變成自己的腹中餐。

第四天,鯊魚不見了,因為海麵上又起了風浪。袁朗有些絕望的看著翻騰的大海,知道今天又不會有搜救人員來了。

饑餓和脫水讓袁朗的神智有些恍惚,腦子裏昏昏沉沉地冒出了“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的句子,心裏忽然清明了一下,忍不住罵道:“KAO,去他娘的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老子身為老A都不一定能過了這關,把孟子拎來這礁盤上試試,看他還有沒有閑心扯這個淡!”

袁朗竭力地讓自己保持靈台的最有一絲清明,他知道自己必須要堅持,他的明明,他的戰友,他的兄弟,都在期盼著他能活著回去,還有很多美好的事情等著他去做,還有很多的任務等著他去完成。

第五日,風和日麗,海麵上陽光燦爛,但袁朗卻覺得自己真的快要不行了,怕是真的支撐不到搜救人員的到來了。很多次他都感覺到自己看到了救援的直升機,聽到了發動機的轟鳴,最後發現完全是衰竭之下的幻視和幻聽。他癱軟無力地躺在礁盤上,意識朦朧得都有些感覺不到礁石的尖利,漫無意識中,他喃喃地念叨著明明,明明,這一刻,那個生動的名字是他全部的思念和堅持的所在……

風平浪靜的海麵上,成群結隊的鯊魚在礁盤周圍遊弋,尾鰭拍打水麵所激起的浪花聲,常常會把意識模糊的袁朗的視線給驚動過去。袁朗費力地轉動著眼珠,看著那些海上的殺手,虛弱地笑著:“你們就別打我的主意了……我就是死,也要有個全屍回去,不能便宜了你們……不然以後啊,我變成鬼都不好意思去跟我的明明說,說我竟然葬身於你們的五髒廟,沒個囫圇模樣讓明明想念……”

當一架真正的而不是袁朗幻視出來的直升機終於從天邊躍出了海平麵,漸漸搜尋到袁朗棲身的小小礁盤上時,神智漸失的袁朗已經根本沒有力氣做出任何表示,哪怕隻是揮一揮手。他隻是無力地看著這架軍綠色塗裝的有著鮮紅色八一軍徽的直升機越飛越近,不知道機上的人們能不能發現這麽小塊礁石上的自己。

直升機越過礁石的片刻,袁朗徹底絕望了,他實在積聚不起一絲力量來提醒上麵的人們自己的存在。就在這時他看到直升機仿佛被擊中了一般,一個仄楞搖擺了一下,立刻掉頭飛回來,懸停在礁盤的上空!

一個身穿海洋迷彩的人大鳥般沿著繩索從直升機上飛速機降下來,兩步就竄到袁朗身邊,看著軍裝稀爛、幾乎脫了人形的袁朗,卻哽住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是明俊!

袁朗努力擠出一個笑容,看著心情激蕩的明俊,微笑著說:“別……跟瞻仰烈士似的……我還沒死透呢……你忘了鐵頭兒說我……大難不死,必成妖孽……這不還等著你……陪我回你家……過堂呢……”

八十六

明俊還沒來得及說出一個字來,在這個鳥不生蛋的小小礁盤上苦撐了將近5天的袁朗,就已經因為見到明俊後的心裏一鬆而徹底地暈了過去。

救援直升機剛剛在聯合搜救艦隊中的一艘主力護衛艦尾部的直升機平台上停穩,一群醫護人員就抬著擔架飛一般地衝了上去,從明俊懷裏接過袁朗,稍做檢查後又抬著袁朗直接飛奔向醫務艙。

明俊走到一位站在甲板上的海軍少將身邊,規規矩矩地敬個禮後,立正站在那裏,一言不發地跟著這位將軍一起看向遠去的醫護人員。將軍一直默默注視著擔架上昏迷不醒的袁朗,看著他臉上殘存的黑色野戰迷彩,和迷彩下麵刀刻般清晰的臉部輪廓上那無法掩蓋的憔悴,以及隻能用襤褸來形容的軍裝,眼神複雜而凝重。

將軍歎了口氣:“就是這小子?”明俊看看將軍:“對,他就是袁朗。”將軍又沉默了半天才說:“還真是個不一般的好兵!這回他可真是命大啊,難為他挺過了這麽多天,不愧是陸軍的老A,生命力頑強,意誌過人,換個人的話,不喂鯊魚也早成了海裏的遊魂。”明俊笑笑:“鐵頭兒以前就說他大難不死,必成妖孽!”

將軍就搖頭:“什麽人帶什麽兵,你們那個鐵路,就帶出你們這群妖孽來!”再看看袁朗被抬走的方向,將軍深長地歎了口氣:“明明這丫頭跟了他,以後有得苦頭吃了,唉……袁朗是好兵不假,24歲就扛上上尉軍銜也確實出色,可老A的危險係數也太高了,這小子又是這麽個拚命三郎的性子……”明俊就陪笑:“爸,您也看到了,袁朗他真是個非常不錯的小夥子!老A其實也沒什麽的,我以前,不也是老A麽?也都沒什麽事兒。”

海軍××艦隊的參謀長,明俊兄妹的父親,親自主持這次海上聯合搜救行動的海軍少將明振江看著兒子哼了一聲:“以前還少跟你操心了?好好的海軍不當,非要搞什麽自力更生,死活要脫離我的影響去當什麽陸軍,還攀上了什麽步兵的顛峰當上了老A!拐得明明也吵著跟你去了陸軍,這又給我找了個陸軍的男朋友回來,居然也是個出生入死的老A!我這心哪,不知道得跟你們操到什麽時候!”

沒等明俊回答,一個海軍參謀就跑步過來,立正敬禮報告說醫生已經全麵檢查過了,袁朗隻是饑餓、脫水、脫力導致的衰弱和昏迷,搶救及時不會有生命危險,他的體質非常好,精心調養一段時間就能重新生龍活虎。

明俊聽完後就在一邊開心地笑起來。

明參謀長瞪了兒子一眼,也忍不住笑了:“這小子還真是個妖孽!其實這次搜救行動中,我聽了聽情況匯報,還真挺欣賞這小子的,好兵,也是個好小夥子!”明參謀長有些感慨:“你和明明都大了,由不得爹娘了,明明既然這麽多年都一心一意地喜歡這小子,他對明明也很真心很不錯,我和你媽其實不會怎麽樣他的,肯定會隨明明的心意……就是你媽那邊有點兒心疼明明,怕袁朗這個老A 以後會讓明明擔驚受怕……算啦,隻要明明喜歡明明高興,就比什麽都強……你媽那邊,我再勸她吧。”

明俊高興地看著父親:“我就知道您一定會喜歡袁朗的,這小子就有這個本事,我敢保證我媽也會被他哄得心花怒放!再說袁朗他是個孤兒,以後咱們家也就是他唯一的家,您就等著多個好兒子孝敬您和我媽吧!”

“行了行了,我有我的兵,不指望著你們來孝順!以後啊,讓我和你媽,對了還有明明,少為你倆懸著點兒心就知足啦!走,我們去看看袁朗!”明參謀長笑著擺了擺手,轉身往醫務艙走去,明俊忍著笑意快步跟上。

昏迷中的袁朗還不知道,尚未“過堂”,他就已經先順利地通過了明雅的軍人父親這一關。

八十七

被送進海軍醫院的袁朗,蘇醒後第一眼看見的,是難得沒能成功扳起撲克臉的鐵路。鐵路告訴袁朗他的分隊一切正常,獲救的船員也都很平安,海盜們去了他們該去的地方,唯一的問題是袁朗不能隨隊參加聯訓了,他現在的任務是好好休養。

惦記著聯訓的鐵路匆匆離開後,袁朗就踏踏實實地安下心來休養生息。很快他就發現,這所海軍醫院裏的醫生護士看自己的眼光都透著古怪的笑意,終於有一日,一個小護士忍不住笑著問他“女朋友是不是叫明明”,袁朗大大方方回答了“是”後,就琢磨著這個問題是否就是那古怪笑意的根源。小護士倒也爽快,袁朗剛剛問起她是怎麽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小護士就笑眯眯地說袁朗昏迷時好幾次都喊出了這個名字,那個深情那個發自靈魂深處,任誰都能聽出來那是在呼喚自己的心上人……

袁朗恍然地笑了:在海上的那幾日,明明是支撐他堅持下去的主要精神力量,那個親愛而生動的名字被他念叨了無數遍,失去意識後,他的心裏大概仍然在繼續念叨著他的明明呢。

袁朗不知道明明的媽媽就是這個海軍醫院的主治醫生,而他現在就歸明明的媽媽負責。明明媽媽第一次聽到袁朗在昏迷中喊出明明的名字時,心裏一酸就流下了眼淚:她從這一聲無意識狀態下的呼喚裏,聽到了這個年輕人對明明深沉的愛和依戀,那是他已經把明明深深地融進自己的生命中後,再也無法分割的真摯的情感。這個深愛著自己女兒的年輕人,這個昏迷著的聽說身世很孤苦的孩子,讓一個母親的心不由自主地為他而心疼!

明雅媽媽這一關,袁朗過得比明雅父親那一關還來得容易,這直接導致了日後袁朗在嶽父嶽母家裏的地位甚至高於明俊明雅兩兄妹的後果,被明俊笑罵成“撿了一個天大的便宜”。

福貓他們衝到醫院時,袁朗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分隊兄弟們的熱情被袁朗坦然受之並“熱烈回報”了一番,但福貓的欲更進一步表達的感激之情,被袁朗不耐煩的眼神活活地給扼殺在了萌芽狀態。

兵們不愧是老A,雖然是在海軍的地盤上,但這毫不妨礙他們迅速摸清了應該了解以及不該了解的所有情況。於是兵們就嘻嘻哈哈、旁敲側擊地從分隊長這裏考證其在昏迷中居然還喊著女朋友名字的光輝事跡的真實程度,結果他們分隊長根本沒給予他們充分將好奇心發酵到不可收拾程度的機會,直截了當地承認“確有其事”,然後笑眯眯地問兵們“談戀愛是光明正大的事情,我喊我女朋友的名字,你們有什麽問題麽?”

兵們就哄笑著,紛紛喊著“當然沒問題”,然後看著他們“光明磊落”的分隊長,心裏嘀咕著這個反問可不像什麽好兆頭,估計袁狐狸出了醫院不會輕了收拾他們,以好好調教他們這幫對於其感情生活過份熱心的好奇寶寶。

跟福貓一樣第一次經曆了實戰的何雲飛笑得有點兒心不在焉,袁朗就微笑著問他 “怎麽啦?”何雲飛沉默了一下,終於說了出來:“這次任務後,我,想了很多……隊長你這是回來了,可誰也不能保證下次任務會怎麽樣,不能保證我們每次都能平安地回來,所以我……擔心這樣會害了我女朋友,這次回去後,我想跟她分手……”何雲飛看了看袁朗,低下頭小聲說道。兵們就都不笑了,看看何雲飛,看看袁朗,個個都是若有所思的樣子。

袁朗看了看兵們,然後橫了何雲飛一眼,似笑非笑地說:“你瓊瑤片看多了吧?是不是覺得這樣很高尚啊?扯淡!”袁朗的表情嚴肅起來:“你以為分手就是對她負責任的表現?其不知那才是對她最大的不信任和不尊重,才是對她的最大傷害和最不負責任!我們是老A,是最優秀的軍人,是男人中的男人,更要拿得起放得下!沒有感情了就堅決放手,有感情時也一定要拿得起來!輕言放棄,那不是軍人的作為!”

袁朗的思緒飛得有些遙遠,仿佛想起了很多事情:“再說感情的事,最好不要用自己的判斷來為對方做選擇,我們能夠做的,隻是在對方作出選擇後,給予最大可能的尊重!”

兵們都默默地想著他們分隊長的話,何雲飛卻被袁朗說得有點兒訕訕的,袁朗就再橫他一眼,懶散卻不容置疑地一笑:“你小子以後要是真敢玩兒這種弱智的言情片橋段,我保證第一時間把你踢出我的分隊,省得你給老A 丟人!”

八十八

聯訓結束時,袁朗被明俊直接從醫院帶回了家。吃過了明明媽媽親手燒的紅燒肉,喝過明明爸爸泡的功夫茶,袁朗知道自己今後將擁有一個真正的屬於他的家,這種久違的溫暖和親情,讓他感動得心酸。

袁朗幸福得暈暈乎乎地回到了A大隊的基地。

大隊的安排是先進行兩周的適應性訓練,對於從南到北強烈的氣候差異,兵們也需要調整一番。袁朗盼星星盼月亮地盼著適應性訓練的完成,海上驚魂之後,他太想見到心愛的明明了。

兩周的適應性訓練終於結束,但一中隊包括有些鬱悶的袁朗卻被軍機直接扔到了西南某地:他們要匯合其他部隊,進行一次高原聯合演習。

演習部隊在雲南某地集結後,需要乘坐軍車經川藏公路進入西藏。在登車前,兵們看著車廂左右兩邊被刮得慘不忍睹,變得跟白鐵皮車般的軍用卡車都直搖頭撇嘴,議論著這幫汽車兵的開車技術也太濫了——這些站在步兵顛峰的軍中驕子、三棲特戰精英們,一向不太把旁的軍兵種們看在眼裏。

袁朗也不例外。分隊的兵們在那裏指指點點,他也隨口就說:“你們這開車技術也太有待提高了吧?看看你們的車,被你們刮成這個鬼樣子,你們連長也真夠可以的啊?有這麽對待裝備的麽?他怎麽帶的兵啊?”

袁朗的話剛落音,一個掛著上等兵軍銜的西藏軍分區的司機噌的一聲就從駕駛室裏跳了出來,二話不說就向他撲過來,那架勢直接就是要跟袁朗拚命!袁朗下意識就反應了一下,隨手就把上等兵給按在地上動彈不得。

分隊的兵們呼啦就圍了過來,研究怪物般地看著被袁朗製伏在地上的上等兵。袁朗也有點兒愣神:在軍紀和等級森嚴的部隊裏,他還從沒見過膽子這麽大的士兵,竟然隻聽了一句玩笑般的閑話後就一言不發地敢和一個上尉軍官動手玩命!

鐵路晃悠過來,聽了聽兵們的七嘴八舌後,冷冽地看了袁朗一眼:“放開他!演習期間沒功夫搭理你,回基地後自己去警通連報到,禁閉7天!”

袁朗吃驚地放開了那個兵,不明所以地看著鐵路,老A們也都張大了嘴看著他們的中隊長,不知道他這是哪來的一股邪火:袁朗不就是收拾了一下那個上等兵嘛,還是他動手挑釁在先,就算是維護兄弟部隊之間的友好團結,也不至於關袁朗的禁閉啊?!

鐵路不作任何解釋,也沒打算給袁朗發問的機會,鐵青著臉轉身就走。上等兵悲憤地看看還在發蒙的袁朗,也轉身上了車,不再理睬傻站著的老A們。

袁朗莫名其妙地窩了一肚子火,跟著兵們竄上了卡車,坐在車廂最外的邊緣位置上,跟著長龍般的車隊上了川藏公路。兵們都同情地看著心情煩悶的分隊長,就有兵們開始埋怨鐵路的“小題大做”,袁朗一蹬眼,兵們就不開口了。袁朗把視線轉向車外,默不作聲地生悶氣。

川藏公路上全是汙泥,狹窄異常,一輛軍車通過時,旁邊至多隻能再通行一個人。公路右側是壁立的石山,左側就是陡峭的懸崖。袁朗看著在懸崖邊上搖晃著行進的車隊,漸漸地冒出了一身冷汗:在這樣情況下,隻要司機稍有不慎,這輛車跟車上的兵們,立時就會葬身崖底!他覺得自己的心跳開始加快,一種命運操之於他人和上天之手的不安感覺強烈地從心底冒出來,這種無法掌握自己和戰友安危的念頭讓他有些恐懼。

在路況極差的川藏公路上,顛簸的卡車全都盡可能地貼著石壁前進,車廂側麵不時和山體摩擦,碰撞出一溜火星兒來。

袁朗隻看了一會兒,就慢慢地反應過來這些卡車為什麽全都是一副白鐵皮車的模樣了,隱隱地,他感到自己之前的玩笑話變得刺耳和無知。

八十九

行進中的車隊停了下來,西藏軍分區的帶隊軍官吹響了他們自己的集合哨。老A們也都跳下車,袁朗無意中掃了一眼懸崖的方向,立刻被震驚了:懸崖下麵,是累累的軍車殘骸!

西藏軍分區的汽車兵們整理好自己的軍裝,從袁朗他們身邊擠過去集合。他們的隊伍向著路的右側攀上去,那裏有一處略平坦的半坡,上麵全是青石的墓碑,和兵陣般整齊肅穆的墳墓。

汽車兵們在墓碑前列隊完畢,他們的帶隊軍官整隊後以最標準的動作轉身,對著墓碑和墳墓莊嚴地敬禮,大聲地吼到:“中國人民解放軍×軍區×部××少校奉命執行××聯合軍事演習運輸任務,特向各位英烈報到!我們向您們莊嚴宣誓,保證以零傷亡.零事故圓滿完成任務!”聲音在烈士墓的上空回蕩,也回蕩在每一個參加演習的士兵的心中。

一種熱熱的東西在袁朗的心裏升騰起來,他轉頭看向自己的兵們,兵們的眼裏也全都是莊嚴肅穆的神情。

鐵路已經發出了整隊的號令,其他參加演習的部隊也都不需要號召,自動開始整隊。老A們也攀上半坡,在烈士墓前莊嚴地敬禮。

袁朗的眼神掃見那個跟他拚命的上等兵跪在一座墓碑前,打開一瓶酒倒在地上,又從一盒紅塔山裏抽出三支煙擺在墓前,喃喃地說著什麽。袁朗走過去,聽那個兵正說著:“連長,我來看你了……這是你平時舍不得抽的煙,咱們全連一起買來給你抽的……嫂子跟孩子都挺好的,團長自己拿出很多錢來,給嫂子在營區開了個小賣店,咱們都照應著呢……連長,你就放心吧……”那個兵低低地哭泣著,抖著手想把煙點著,卻怎麽也點不著。

袁朗默默地掏出自己的打火機,把三支煙點著。那個兵看看袁朗,看看嫋嫋升起的青煙,再看看墓碑,終於放聲地哭了起來。

袁朗直起身,看著墓碑上的字:“×××,成都軍區×××××部上尉連長,××××年×月××日因運送物資到×兵站,途中突遇山體滑坡導致翻車而光榮犧牲,時年27歲。”

眼淚忽然就止不住地從袁朗眼裏流了下來,他現在知道自己曾經開了一個多麽無知而傷透人心的玩笑!他呆呆地看著這塊墓碑,還有墓碑前哭泣的小戰士,心裏滿是無盡的悔恨和羞愧。

袁朗流著淚給這位犧牲的上尉連長的墓碑敬禮,也給這位嚎啕著的川藏公路汽車兵敬禮。他終於明白除了他們自己的流血犧牲,在軍隊的序列中還有很多更加默默無聞,卻同樣值得尊重和景仰的犧牲。

分隊的兵們都在袁朗的身後對這位連長和他的士兵行軍禮,默默無言地感受著另一種悲壯和永恒。

老A們回到卡車邊上準備登車時,鐵路已經站在那裏等著他們了。看著袁朗愧疚的眼神,鐵路撂下了幾句話:“不要以為當了老A就是天下第一,就眼高於頂,更不要以為全天下全軍隊就我們在犧牲在奉獻!他們是乙類部隊甚至隻是後勤兵,可他們跟我們沒有任何不同!他們同樣是我們的戰友,同樣在用自己的青春和生命,為我們這支軍隊,為我們的共和國建立著功勳!”

袁朗羞愧不已!他軍姿筆挺地戳在鐵路麵前,等著鐵路下麵的教訓。鐵路卻沒打算繼續說下去,隻看了看他問道:“現在知道為什麽回去後要關你禁閉了吧?還覺得冤麽?”

“不冤!”袁朗發自內心地吼了一聲。

九十

回到A大隊的基地,袁朗交回裝備、安排好分隊事務後的第一件事,就是主動自覺地去警通連報到,蹲緊閉,七天。

警通連的肖連長嚇了一大跳,心想袁朗這小子這是玩兒的哪一出?一貫的都隻見到袁狐狸變著法兒地跟自己和手下的兵們鬥法,想抓到一回他的違紀現行向來就比登天都難,這又是太陽打哪一邊出來了?怎麽忽然他會主動地跑來要求蹲禁閉?

肖連長在一臉坦然的袁朗麵前,強忍住探頭出去核實一下太陽出來的方向的念頭,理智地給袁朗的直屬上級鐵路鐵中隊長打了個電話,結果就是立刻把袁朗帶到A大隊曆史悠久、人丁相對興旺的禁閉室裏,並關切地額外丟給袁朗一床軍毯:鐵路特別叮囑,天涼了,加床毯子給袁朗,我要給他敗的是心火,是要他閉關琢磨些他必須懂得的事情,不是讓他仗著火力壯玩什麽傻小子睡涼炕。

於是乎,明雅來到A大隊看袁朗的時候,袁朗還正在禁閉室裏反省。

明雅得知袁朗被關了禁閉,而且還不能從禁閉室裏出來看她,她也不能去禁閉室看袁朗的時候,掉了眼淚。鐵路有些心軟,卻也隻能看著這個丫頭哭成個淚人:規矩就是規矩,不能因為某個人而改變。

敏感的明雅已經從媽媽打來電話的蛛絲馬跡裏,一路窮追下去,了解了袁朗在海上的五天四夜。她已經後怕得躲在被子裏偷偷哭了幾場,然後就三天一個電話地往A大隊基地裏追問袁朗他們回來的日期,值班室開始還支吾幾句,後來看明白情形就直接告訴她袁朗他們已經去演習了,具體歸程還未確定,好不容易知道袁朗回來的確切消息後,等了幾天還不見蹤影,明雅直接就跑到基地來了。

明雅眼淚汪汪的樣子讓鐵路覺得自己是個鐵石心腸的壞人,但是袁朗必須得把自己心裏那種目空一切的毛病改掉,卻也是鐵路無可改變的計劃和軍隊的必須,所以鐵路隻能溫言安慰著明雅,還得想盡辦法阻止明雅打算直接衝到禁閉室去的念頭。

最終,明雅一步一回頭地看著A大隊禁閉室的方向,哭著離開了基地,而鐵路就愧疚地跟在明雅的後麵送她出了大門,想著袁朗出來後,無論如何也要給他一天假,否則袁朗那邊雖然可以愛怎麽著就怎麽著不用顧忌他敢犯上作亂,可是這邊就真有點兒對不起一往情深的好姑娘明雅了。

袁朗壓根兒就不知道明雅來基地的事情,他的腦子裏全是剛剛過去的演習中經曆的一切,尤其是進出青藏高原時遇到的那些平凡卻無私犧牲的後勤部隊的戰友和兄弟。

以前進行高原訓練,袁朗他們不是被運5呼啦拉扔上去,就是被黑鷹丟土豆般丟進去,這一次是他頭回從陸地進藏。川藏公路所帶給他的羞愧已經漸漸變成了更深層的思考,思考這身軍裝以及軍裝背後或激昂或平淡的故事所帶給他的新的領悟和震撼。犧牲和奉獻有無數種,生當做人傑、死亦為鬼雄還有那些一時的壯烈其實並不難,難的是在默默無聞和平平淡淡中一點點被消磨掉的青春和生命,以及對這種消磨式的奉獻的無怨無悔。

第一次,袁朗再深刻不過地懂得了莫斯科紅場無名烈士墓上的那句話的涵義:你們的名字無人知曉,你們的功績與世長存。

從禁閉室出來的時候,袁朗沉靜了許多,至少鐵路感覺到有些東西的的確確已經沉澱在他這個年輕部下的心裏了,這讓他欣慰:7天的禁閉隻是手段而已,他更希望袁朗能夠從中領悟到軍隊可以有等級,可以有分工,可以有軍兵種之分,也可以有能力的高下,但每個軍人存在的價值和意義沒什麽不同,每一個軍人犧牲和奉獻的精神也沒什麽不同,袁朗能夠意識到這一點,他就可以成為一個更包容更理性的軍官,就能夠更開放更公平地看待未來所能遭遇到的一切,才能成為更有領導能力更具親和力的職業軍官。鐵路很高興的是,袁朗沒有讓他失望。

九十一

袁朗得知明雅來過了基地,卻被鐵路攔住了沒讓見到自己時,眼裏火焰的溫度足以把鐵路烤熟。鐵路無視了這一切,隻淡淡地說已經給袁朗請了一天的假,讓袁朗回分隊安排一下後就去軍區總醫院吧,大隊已經給他派好了車。

袁朗咬牙切齒地接過出門條,忿忿不平地給鐵路敬了個禮,然後匆忙回到分隊修理自己在禁閉室裏長出來的胡子拉碴,跟蝙蝠問了問訓練安排和這幾天的訓練情況,簡單囑咐了幾句後,就換了身常服,衝到汽車連,竄上一輛早已經準備好的迷彩北京切諾基,風馳電掣地往總醫院開去。

竄出基地後,袁朗忍不住咬著嘴唇輕笑出聲:鐵頭兒其實也挺有人情味兒的,否則也不會剛出禁閉室就給了他這麽個鵲橋會的機會,雖說聚少離多的軍隊戀人們全都是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但總得給假相逢才行啊。

接到袁朗電話的明雅,早已經調了班,望眼欲穿地等在醫院的大門口。剛一看到袁朗的車過來,明雅的眼圈就紅了,等車停穩袁朗伸手打開車門的時候,明雅含淚上車,不錯眼珠地端詳了袁朗半天,終於哭倒在袁朗的懷裏。

袁朗忍著心裏熱熱的疼痛輕撫著明雅清香柔順的長發,慢慢發動車子,行進一段路後,把車停靠在明雅宿舍樓前幽靜的林蔭道盡頭。

一直到明雅哭夠了,袁朗才輕輕抬起她的下頜,看著她珠淚盈睫的雙眼問:“跟了我這麽個出生入死的老A,後悔麽?”明雅的眼淚又流下來,話語緩慢卻堅定:“我哭不是因為我後悔,我哭是因為我心疼,為了你。”

袁朗伸手把明雅攬在懷裏,動情地說:“我跟我的兵說老A是最優秀的軍人是男人中的男人,所以對感情要拿得起放得下,不能輕言放棄,可是明明,有時候我真的覺得對不起你……”

明雅靠在袁朗的懷裏,平靜而滿足地傾聽著他胸腔裏那顆心髒的強勁有力的跳動聲音,閉著眼睛呢喃:“媽媽就因為你是老A,一直都不願意我跟你好,這次見到你後,才算真的讚同了我們的事情……以前我哥也是用這個理由反對的,你也知道……我跟爸爸媽媽始終都說我知道你是老A,知道你今後要麵臨什麽樣的危險,可是我已經離不開你了……袁朗,不要說對不起,我們的愛情裏不需要這三個字,我早已經認定你了,不管今後會怎樣,我都願意……”

袁朗哽住了,半晌才平複了自己的心情說道:“明明,在海上那些天,沒有你,沒有對你的思念,我撐不過來,你就是我的希望……可我們袁家的男人,從我太爺爺以下,活到33歲就是最長的,死國盡忠仿佛是我們的宿命,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成為例外……所以明明,說我不為你的今後擔心,那根本就是在騙你……”

明雅睜開燦若星辰的雙眸,抬起頭深深地看向袁朗,伸手捂住袁朗的嘴,不讓他再說下去:“袁朗,如果那是你的宿命,我也認了!我隻盼著你今後能夠更加的小心和保重自己,為了我!”

“……會的!”袁朗的聲音有些顫抖,卻無比堅定。他更緊地把自己心愛的明明抱在懷中,恨不能把她變成自己身體的一部分,那是他今生今世的珍寶和動力源泉,從現在起,直到他生命的最後一息,他都不會再放開她。

回到A大隊基地後,從不給袁朗寫信的明雅第一次寄來了一封信,袁朗打開看時,裏麵隻抄錄了一首詩,是舒婷的《致橡樹》:

我如果愛你/絕不像攀援的淩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愛你/絕不學癡情的鳥兒/為綠蔭重複單純的歌曲

也不隻像泉源/常年送來清涼的慰藉

也不止像險峰/增加你的高度/襯托你的威儀

甚至日光

甚至春雨

不/這些都還不夠!

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緊握在地下

葉/相觸在雲裏

每一陣風過/我們都互相致意/但沒有人/聽懂我們的言語

你有你的銅枝鐵幹/像刀/像劍/也像戟

我有我紅碩的花朵/像沉重的歎息/又像英勇的火炬

我們分擔寒潮/風雷/霹靂

我們共享霧藹/流嵐/虹霓

仿佛永遠分離/卻又終身相依

這才是偉大的愛情/堅貞就在這裏

愛——

不僅愛你偉岸的身軀/也愛你堅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

……………………

九十二

內蒙古,朱日和合成戰術訓練基地,塞外礪劍實兵實裝實彈演習。

袁朗帶著自己的分隊已經成功地滲透進了紅軍一個團級後備指揮中心的眼皮底下。

此次演習,鐵路奉命率領他的一中隊配屬本次演習的藍軍,一個甲等重裝機步師,攻擊兩個混編旅外加袁朗的老部隊老虎團組成的紅軍。老虎團的指揮中心已經被一分隊那幫子家夥給搗毀了,這個後備指揮中心剛剛啟用即被藍軍鎖定,袁朗分隊被直升機機降過來,一路潛行滲透了進來,力圖摧毀。

袁朗絲毫不懷疑自己的分隊會被發現,單兵素質不用說了,就是老A的裝備也先進了紅軍不知道幾個等級,估計老虎團的兵們都沒聽說過更沒見過和用過,連參數都不知道,如何捕捉他們的行蹤。

對於這種兵力配置和裝備優勢完全一麵倒的演習,袁朗沒什麽異議:假如戰爭明天來臨,我們軍隊所麵臨的敵人軍力優勢,隻會比藍軍更強大更有侵略性,這種錘煉沒什麽不好。可是這一次袁朗的心情有些複雜,因為要攻擊的是老虎團,而文雄哥已經回團擔任了參謀長,就連小海畢業後也回了老虎團,這次可能真要“刀兵相見”了。

袁朗的分隊剛剛運動到位,解除無線電靜默後,很快單兵電台裏就陸續傳來各個小組報來的指揮部內外人員分布和火力配置情況。袁朗默不作聲地看著自己槍口下的這個指揮中心,簡捷清晰地做了戰術安排,兵們從電台裏報過來“明白”的應答聲,蝙蝠還笑著加了一句:“隊長你就瞧好吧,導彈打蚊子雖然浪費,好歹咱也給這幫兵們開開眼,上上課。”

“廢什麽話啊你!行動!”袁朗被蝙蝠的話激起一肚皮的不合時宜,壓著嗓門就吼了一聲。

兵們幽靈般從潛伏位置一躍而起,各自撲向自己的目標,三下五除二就解決了外麵的兵,衝進了指揮中心。指揮中心裏麵的軍官士兵剛要反抗,也被老A們黑洞洞的槍口逼住。

袁朗發現自己突擊步槍指向的,正是此時此刻最不想見到的文雄,後備指揮中心裏的最高軍事長官!

邊上有點兒動靜,袁朗偏頭看去,一個試圖掙紮的中尉被大牛反剪住了,大牛手上還捏著搶過來的一顆演習手榴彈,那是小海。

袁朗微一頷首:“翻了他們的白牌!”福貓上去執行了他的命令。

演習指揮部的導調員不滿地看著袁朗:“生擒就行了,為什麽還要擊斃他們?”袁朗麵無表情地說:“老虎團的人,寧做烈士,不做俘虜。”導調員看看袁朗再看看沒有任何異議的紅軍人員,沒再言聲。

扛著兩杠兩星的文雄笑了,他並沒有從眼前這幫滿臉迷彩的兵們中認出袁朗,但袁朗的聲音和這個回答讓他知道了眼前的藍軍是誰:“小豹子,你還真出息了……總算你沒忘了老虎團和它的榮譽!”

“連長!”袁朗收起武器,立正敬禮。

“KAO!小豹子你有種!對我們你都能下得去手!”小海從文雄的話裏聽出端倪,用力甩開大牛,悻悻地罵道。

袁朗就隻好苦笑:演習不是演戲,他現在是文雄和小海敵對的藍軍,職責所在。

小海走過來,毫不客氣地大力捶了袁朗一拳,既是見麵禮又是出氣。袁朗嘿嘿笑著,也不躲閃,任由他去。袁朗手下的兵們也隻看著笑,他們知道,敢喊他們分隊長乳名的,一定是他的好兄弟。

“雖說你小子總能把軍裝穿出明星的範兒來,可這上尉軍銜扛在你肩膀上,看著怎麽就這麽不順眼!”小海的怒氣來得快也去得快,兄弟相逢的喜悅終於占了上風,大大咧咧地摟住袁朗的肩膀用力搖晃起來。

九十三

老A們快速地搜羅著有用的情報和資料,文雄帶著袁朗和小海走出指揮中心,站在了草地邊緣。

袁朗給文雄和小海都點上了煙,文雄笑笑:“小豹子,其實你剛才不用翻我們的白牌,還頂撞那個導調員,隻要是為了錘煉部隊,我本人不那麽介意在演習中當俘虜,在軍隊的大需要麵前,個人的小感受永遠不重要。”

袁朗的心裏震動了一下,沉吟著想說什麽還沒來得及開口,小海就在一邊嚷起來:“文雄哥你就是護著他!這次演習是為部隊改編做準備的,他這麽一贏,咱們回去就得師改旅,團裏也得跟著改編,後麵的事兒麻煩著呢。”

文雄瞪了小海一眼:“改編的事兒也不是小豹子說了算的,那是軍隊改革的需要!他吃的就是服從命令這碗飯,換你敢在演習裏放水?!”

袁朗怔怔地看著文雄,心裏熱辣辣地難受起來。他知道現在部隊正因應形勢大量地進行精簡整編,老A也為配合檢驗部隊的戰鬥力執行了多次演習任務,但當老虎團也進入改編的行列,而自己竟然成為推動老虎團改編的力量之一,這仍然讓他有些受不了。

看到袁朗的眼神裏流露出一絲傷感的味道,文雄笑著拍拍他的肩膀:“我在軍區開會時見過你們秦大隊長,問了問你的事兒,小豹子,你幹的不錯!聽說你考取了國關的碩士?”

袁朗此前已經考上了在南京的解放軍國際關係學院的研究生,這是他上學前的最後一次任務了,沒想到這次任務的結果竟讓他如此糾結,就悶悶地說:“這次演習回去,我就要去學院報到了。”

“沒天理啊,你們這種清華苗子混入革命軍隊,簡直就是要斷了我們這幫根紅苗正的大學漏兒的晉升之路!”小海聞言即做仰天長歎狀,袁朗忍不住一拳搗過去,小海就齜牙咧嘴地擺出一副重傷垂危的模樣,逗得袁朗終於笑出聲來。

文雄也跟著笑,看看袁朗又說:“別為我們改編的事兒心煩了,那不是你的問題。人的成長要付出代價,軍隊的成長也要付出代價,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人走人留都是軍隊的需要。你去老A不也是想當最好的兵?軍隊改編是要打造一支最強大的精兵,一樣的目的嘛。身為老A,你以後幹這種事兒的機會少不了,真想要我們這些人為改編付出的代價更有意義,你就必須心無旁騖地把你的任務完成好,為每一次的戰術檢驗和戰鬥力測評貢獻出公平而精確的數字與結果,知道麽?”

袁朗認真地迎向文雄的目光:“是,連長!”

老A們已經打掃完“戰場”,帶著戰利品準備撤離了。隊員們往袁朗這邊看過來,袁朗的單兵電台裏也傳來蝙蝠關於撤離的請示,袁朗回了句“馬上撤離”後,看看文雄和小海:“連長,小海,我走了,你們多保重!”

目送袁朗毫不拖泥帶水地跑向他的兵們,文雄在後麵追了一句:“小豹子!我可聽說你跟當年那個小護士好上了,什麽時候再帶來給我看看!這回我保證不熊她!”小海跟著也喊:“對對,趕緊把弟妹給我們帶回來瞧瞧,要不然我跟你沒完!”

袁朗笑著回頭:“沒問題,一定!”然後跑回自己的分隊,帶著聽見文雄他們的喊聲後也一臉詭笑的兵們,快速地隱入茫茫荒野,往預定集結地點趕去。

九十四

演習結束,沒有任何意外地,藍軍擊敗了紅軍。

想著這個結果將導致老虎團被改編,袁朗的心裏就生出難以排解的鬱悶。軍隊的需要和個人的感情之間,總有著這樣那樣的衝突,袁朗有足夠的智慧去理解和接受這一切,但隻要是個兵,對老部隊就一定有著深沉的感情,而袁朗更因為惦念著他永遠的連長文雄,跟一輩子的好兄弟小海,糾結不已。

辦完交接手續去國際關係學院報到時,袁朗的心情更加鬱悶,因為鐵路隻給他一年時間修完自己的碩士學位!回想在鐵路的辦公室裏聽到這個命令的一幕,袁朗就認命地搖頭:官大一級就是好,壓死你都不帶商量的餘地。

“這……好像跟學院給我規定的兩年學製有衝突。”袁朗當時強忍著心裏的驚訝,標槍般戳在鐵路麵前,臉上扯出一副嬉皮笑臉,還試圖對鐵中隊長動之以理。

鐵路舒坦地靠在自己的椅子裏,無比平靜地看著袁朗,一副根本不認為自己剛才的命令有任何蠻不講理之處的樣子:“又不是生孩子,非得足月幹嘛?再說了,難道我低估了你的學習能力?”

袁朗就不禁有些咬牙切齒了:“頭兒,您這激將法可有點兒那個了啊!從我當南瓜開始,您可就是一向高估我的能力,並按照這個高估的標準考核和修理我的。可是您也應該知道,國際關係學院號稱軍中的北大清華,您讓我一年修完兩年的課程,就算我有這個能力,人家也不一定同意啊。”

“這個你就不用管了,大隊會打報告給你們學院的,出於部隊建設和實際情況的需要,大隊會代你提出一年內修完學位的申請,論文你回基地完成,然後回去答你的辯,通不過的話你就自己找根繩兒勒死算了,我可不要這麽笨蛋的兵,大隊也丟不起這個人。”鐵路雲淡風清地安排著袁朗未來悲慘的學習生活,那副“崽賣爺田不心疼”的模樣,看得袁朗牙根兒直癢,卻又無可奈何。

袁朗轉轉眼珠,開始對鐵路曉之以情:“頭兒,我知道您總是特別關心和愛護屬下,尤其是本人,不過您能不能不打這個報告?反正這個報告也肯定是您建議大隊打上去的……屬下我還想趁脫產上學這個難得的穩定時期解決一下個人問題,我要利用其中唯一的一個暑假娶了明雅,讓她穿上婚紗做我的新嫁娘呢。”袁朗努力煽情起來,不過話說回來,這也的確是他一直以來的設想。

難得鐵路認真地考慮了一下袁朗的話,然後眯起眼睛看著他:“這個建議好,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們倆也不容易,咱們大隊又不是少林寺,早點兒結婚早穩定後方,有利於戰鬥力的平穩發展,是個好主意,我不反對。”

袁朗大喜過望,隨後鐵路的話又讓他絕望得直想犯上作亂:“這樣吧,要是明雅本人和家裏不反對,等你一年後回大隊時,大隊給你辦婚禮,我保證讓你的明雅穿上婚紗,做你這個混小子的新媳婦。”

勊星!鐵路絕對就是無法無天的袁朗的勊星!明雅的軍人父母不可能反對鐵路的這個安排,明雅為了袁朗也不會反對,鐵路顯然已經算定了這一層,任他有千般妙計,鐵路總有一定之規,袁朗這個孫猴子,一時三刻是翻不出鐵路這尊如來佛的手掌心了。

在鐵路的不動聲色卻板上釘釘的眼光中,袁朗灰溜溜地離開了中隊長的辦公室,小別了自己的兄弟們,又跑到明雅那裏待了幾天,才認命地踏上去南京的車。

袁朗毫不懷疑學院會拒絕大隊的申請,更沒僥幸鐵路會忘記打這樣一份報告,他清楚大隊和鐵路就沒打算讓他輕輕鬆鬆地脫產學習太久的時間,尤其是,在大隊及鐵路本人都有能力做到這一點的情況下。這樣一種特別的重視,既讓袁朗得意,卻也讓他鬱悶。

九十五

不出袁朗所料,剛到學院報到,學院就已經通知他,根據學員所在單位的特別要求,學院已經同意袁朗提前一年修完碩士學位的申請,並期待袁朗能夠努力學習,為學院開拓一種新的碩士培養模式並積累經驗,樹立一個好的榜樣,雲雲。

滿腹怨念的袁朗連哀歎大隊行動神速的打算都沒有,老A麽,這其實還真不算什麽大事,至少在大隊和鐵路的眼裏,絕對不算。

袁朗埋頭苦學了一年,唯一的一個寒假還被抽調出去,作為軍事觀察員,被派往俄羅斯觀摩了一下第二次車臣戰爭的後續行動。

第二次車臣戰爭雖然遠沒有第一次車臣戰爭那麽慘烈,但袁朗憑籍一個特種部隊軍官的視角,還是敏銳地感受到了其中那些嚴酷的教訓和鮮血積累的經驗。回到學院後,他調出了所有能夠調到的車臣戰爭資料,努力研究城市特種作戰的模式,甚至還通過小海的爺爺,在內部資料之外想盡辦法搞到了一部俄羅斯1997年拍攝的小規模放映電影《煉獄》,研究半天之後,珍而重之地收藏起來,打算以後回到大隊後,作為資料片放給兄弟們看。

這次軍事觀察員的經曆,與格洛茲尼城市攻防戰的慘烈,直接導致袁朗將自己的論文定調為《論城市特種作戰》,並且在學院裏就開始努力撰寫。他可不打算真的按照鐵路的說法回到基地後再寫,他知道大隊和鐵路絕對不會給他額外安排寫論文的時間,與其那個時候在泥裏水裏累得要死、執行完戰爭和非戰爭任務之後再被扒一層皮,不如趁現在舒舒服服讀書的時候趕緊做完: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尤其是與鐵路鬥,無論如何都不如與自己鬥來得踏實。

最終,袁朗沒能實現在一年後的暑假裏娶到明雅的心願,那個名義上的暑假被大隊慷慨地延長了一小段時間,在這最後一段時間內,袁朗完成並順利通過了自己的論文答辯,拿著全優的成績單跟學位證書回到了A大隊。

在秦大隊那裏,袁朗除了得到誇獎和一番勉勵加告誡之後,還領到了自己的兩毛一肩章,跟秦大隊的一句話:“行啊你小子,26歲就扛上了兩毛一的牌子,前途無量!好好幹,別讓我們失望!”。

換了肩上的肩章後,袁朗又規規矩矩地進了鐵路的辦公室,他的中隊長,現在已經是A大隊的參謀長了,如來佛的法力又高了一層。

雖然袁朗沒指望鐵路能表揚他幾句,不過鐵路一開口還是把他給噎著了:“白了,你小子現在白得跟個書生一樣,不像咱們大隊的兵了。這樣吧,給你個機會讓你變黑一點兒,早日恢複老A應有的形象。”

袁朗理直氣壯地及時打斷鐵路的話:“參謀長,我已經超額完成了您交給我的任務,連論文答辯都提前通過了,現在我希望您能兌現您的承諾,”袁朗遞上自己的結婚報告,笑眯眯地看著鐵路:“我該結婚了,頭兒。”

鐵路眉開眼笑地看著袁朗的結婚報告:“沒問題,我馬上就批準!馬上結婚,爭取在最短時間內給咱們大隊添丁進口,把咱們老A的優良基因遺傳下去!”

袁朗就忍不住翻著白眼看眼前這位“目光長遠”的參謀長,撇撇嘴剛要開口,鐵路又發話了:“不過……”袁朗的心裏就是一緊,心說:“完了,頭兒這是又來了。”不由得一臉陰鬱地看向鐵路。鐵路毫不理會袁朗目光裏的怨念,依然笑眯眯地看著他:“今年又該選訓了,大隊已經決定由我負責。你現在剛回來,不是暫時還沒有職務安排呢麽?正好先跟著我去各個部隊摸底挑兵,主持選拔,回來後我就給你婚假,決不會讓明雅和你等太久!”

九十六

齊桓第一次見到袁朗的時候,激動得如同見到他最喜歡的意大利AC米蘭球星羅伯特•巴喬。

剛剛下連才一年的小中尉齊桓同誌,一直都是陸院偵察指揮專業明星畢業生袁朗同學的崇拜者。這個不用當兵的老子說話就主動報考了軍校的孩子,對於軍隊有著沿襲自血脈的向往,而同係師兄袁朗和明俊出征土耳其憲兵突擊學校並以優異成績畢業的光輝事跡,經教員們的發揚光大之後,成為齊桓同誌心心念念的偶像。

所以,當袁朗輕捷地從迷彩獵豹上跳下來,跟在鐵路後麵走進××師師部大樓時,碰巧從師部門口經過的師直偵察營中尉排長齊桓同誌給兩位校官立正敬禮後,馬上就認出眼前這位年輕的少校就是陸院偵察指揮專業牆上大照片的真身。

齊桓激動之餘也有些疑惑:少校袁朗雖然一身精悍之氣,可跟走在前麵那位威猛的中校相比,他的臉上除了懶洋洋的笑容有點兒特別外,未免就顯得太斯文,怎麽不像傳說的事跡中那麽彪悍和勇猛?日後齊桓終於領會到“咬人的狗通常不叫,笑麵狐狸最陰險”這個真理時,常常痛悔自己當年為偶像的光芒所迷惑,竟然對袁朗的第一印象好得不能再好。

袁朗跟在鐵路後麵給齊桓回禮時,眼角餘光中已經留意到這個中尉眼裏忽然冒出來的激動神情,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就掃見了齊桓眼中的疑惑,微微一笑,扔下還舉著手愣神的齊桓進了師部。

被袁朗貌似平和無害的目光掃過,齊桓的興奮等級再次升高,直到兩位校官已經徹底消失在大樓內,齊桓才開步走向自己連隊的方向,走著走著他忽然站住:這位傳說中的大師兄不是一畢業就進了那支神秘莫測的84749部隊麽?畢業三年就混到了少校,斯文的笑臉後麵,絕對不可能是個善碴兒,他怎麽會憑空出現在這裏?

袁朗根本就沒功夫搭理或者回想剛剛見過的滿臉興奮的小中尉,他的眼睛雷達般掃過齊桓時,已經憶起這是一個被列入選拔名單的兵。袁朗現在正饒有興趣地看著鐵路跟××師部的人打擂台,第一次,他親眼目睹了普通部隊裏對於老A一貫摘桃做法的深惡痛絕,多少有些同情地看著這些心疼自己兵尖子的部隊主官們,被鐵路手上的紅頭文件壓得無可奈何。當然,他最佩服的還是鐵頭兒,居然就泰然自若地在主官們刀子般的目光中,毫不客氣地把一個個兵尖子從主官們緊攥著的手心裏摳出來參加選拔。

同情歸同情,袁朗的心裏仍在暗笑: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老A不打無準備之仗,來師部之前鐵路就已經帶著他跟配合本次選拔的一中隊二分隊悄沒聲地摸排過這個師的兵員情況,鐵路手裏的名單已經一網打盡了師裏所有夠條件參加選拔的兵,不管師裏是否推薦或者同意,鐵路都不會放過這些兵尖子。

二分隊是鐵路指定來配合這次選拔的,顯然是因為袁朗此前擔任過二分隊的分隊長,在選拔演習中能夠配合默契。

福貓和大牛他們聽說袁朗要去挑南瓜,慣例地,基地還要出一個分隊配合進行選拔時,當著袁朗的麵就祈禱著不要被派去做“惡人”,最後發現在劫難逃,個個臉上都是鬱悶的神情。作為曾經的身曆者,他們都是這麽被挑過來的,深知那個過程的殘酷和艱難,雖然明知那是必須,但假如可以選擇,他們絕對不想再去參與其中。

袁朗自己沒參加過選拔,隻是在耳朵裏灌滿了老兵新兵們說過的選拔情節,雖然想象得到那些場麵,但作為一個從地獄般的訓練營跟血火戰場滾出來的軍人,他在福貓們的描述中感動和沉思,卻並不認為那有什麽不合理或者不人道:老A所要麵臨的任務和戰鬥環境,對兵員的素質有著極高的要求,為了兵們的將來,在選拔和選訓中最不需要體現和最應忽略掉的東西,就是人道。

九十七

袁朗隻觀摩了一會兒鐵路的攻擂情況,就跟著師裏派給他的參謀,帶著福貓等幾個兵開始熟悉××師的防區地形。他領受的命令是從難從嚴地策劃一場小規模演習,從這個師的七十幾人大名單中選拔出目標南瓜3名。

袁朗有個習慣,背地圖,據說這是林彪指揮作戰的勝訣,袁朗也喜歡那些螺絲圈子,是因為這個習慣對於一個指揮員來說真的無比實用,所以通過事先的圖上作業,他已經對××師的防區地形了然於心,實地考察的是一些地圖無法標明的細節。他的精確到點的細致和瑣碎不怕耐煩的標圖工作讓陪同的參謀一臉無奈,而袁朗則在微笑中有意地視而不見參謀的不滿。

選拔演習方案得到了鐵路首肯,交給師參謀長請示組織部隊協同時,參謀長看著看著臉色就變得非常難看,袁朗知道他是心疼了,因為鐵路看過方案後的第一時間也搖了搖頭,說了句“這幫兵們撞上你,算他們運氣不好”。

所以齊桓他們七十幾個上了名單的兵們被集中到荒野上的選拔出發地時,還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足以扒下他們幾層皮的三天三夜150公裏長途滲透演習,並且是在一個分隊的老A追捕下,以及整個師直偵察營的火力圍堵中。他們隻是知道這次演習是為神秘的84749部隊選拔新成員,對於全軍區的兵們都心向往之的那支頂尖部隊,兵尖子們都有著躍躍欲試的渴望。

參加選拔的兵們整隊集合後,愕然地看著發到每個人手中的一人一餐份單兵口糧、指北針、水壺、信號彈等等少得不能再少的裝備,不明所以。

鐵路帶著袁朗等一幹老A,穿著兵們從沒見過的奇異迷彩作訓服從帳篷裏魚貫而出,老A們荷槍實彈地散布於兵們隊列的側前方,袁朗漫不經心地微笑著,散漫地跨立在兵們的隊列前,鐵路則居中麵對兵們站定,語氣平淡地宣布了演習內容、演習規則,以及最後將選取完成敵主陣地地圖測繪作業並能夠最終到達指定終點的前三名。

最後,鐵路的臉上露出一絲可以稱之為笑容的表情,看著兵們說:“這個任務對你們來說沒什麽難度,所以我期待著能在這次演習中,充分領略到你們××師的赫赫威名!”

兵們原本靜靜地聽著鐵路的話,現在卻對這個聽起來不像有什麽難度,但仔細一琢磨就覺得陰險毒辣的任務,瞬間就被這個84749部隊的首長上升到關乎本師榮譽的高度而有些忿忿不平。

被鐵路成功激發出不服輸念頭的兵們解散後,各自去領鐵路所說的可根據各人習慣和意願任選的武器。齊桓轉身前又看了一眼站得散漫,正對鐵路的話笑得心領神會的袁朗,心裏有些失望和不滿:知道你們都是牛人,可也不用這麽牛吧?!

袁朗剛出帳篷就已經看見了這個曾經對著自己流露出滿眼激動的中尉,那天事後他曾留意了一下,了解到這個名叫齊桓的兵,是他陸院偵察指揮專業的小師弟,也就基本了然齊桓的激動從何而來:早聽說自己跟明俊的照片已經成為係裏榮譽牆的某一處背景了。

袁朗有些好笑,但同時也忍不住想要看看這個齊桓能不能通過這次選拔,從掌握到的情況來看,這個兵的單兵素質相當出色,如果能夠過了這一關入選最後的三個名額,說不定是個值得重點修理的好南瓜。

眯著眼睛看了看齊桓的背影,袁朗腦子裏已經開始盤算著怎麽才能削好那些入選的南瓜了:他不相信鐵路隻是讓他跟來選拔這麽簡單,物盡其用一向是鐵路的原則,誰選的南瓜誰負責削也是A大隊的傳統,作為曾被極其慘痛地削過的南瓜,袁朗想的是如何才能化慘痛記憶為經驗,削出一群合格的南瓜,使之成為符合老A需要的新鮮血液。

袁朗這邊笑得懶洋洋地琢磨著削南瓜的事情,那邊齊桓沒來由地就感覺到後背一陣陣發涼,後來齊桓總結出這是被某些陰謀家——例如袁狐狸這種妖孽惦記上的典型症狀。

九十八

從第一聲演習槍聲響起,鐵路就安適地待在他的“中軍帳”裏,把演習的指揮權交給了袁朗:“自己設計的方案,自己去檢驗,下麵就看你的了。”袁朗就笑得壞壞的:“沒問題!反正出了事也有頭兒您給我兜著。”

袁朗帶著老A們分成數個小組順著他預定的伏擊網格縱橫出擊,師偵營也布下了重兵“同室操戈”。參加選拔的兵們被追得狼奔豸突,剛剛大半天的時間,就隻剩下小部分膽大兼命大的家夥們還在向目標前進,而袁朗則帶著抓到的一部分憤怒的“俘虜兵”回了營地。

袁朗鑽進指揮部的帳篷,看見鐵路正悠閑地在裏麵喝茶,看得出,有袁朗在前麵頂著,鐵路的小日子過得很爽。聽完袁朗的階段匯報和總結,鐵路隻是放下茶杯看了他一眼,連嘴裏的煙都沒拿下來,就哄蒼蠅般把手朝帳篷外一擺,那意思分明是演習還沒結束呢,袁朗你趕緊該幹嘛幹嘛去,少在這裏磨蹭。

袁朗於是規規矩矩地敬個禮,順便主動自覺地把鐵路扔在行軍桌上的紅塔山抓到手中,衝不動聲色的鐵路咧嘴一笑,大背起突擊步槍轉身出了帳篷。

帳篷外停著一輛高機動迷彩傘兵突擊車,福貓正聽著通話器裏的報話聲,看袁朗竄出了帳篷又竄上了副駕駛的位置,就報告說D點的蝙蝠那邊傳來消息,有29個兵最終突破了第三道伏擊線,正向主防禦陣地方向“流竄”。

袁朗腦子裏過了一遍演習區域的地圖,抓過通話器命令蝙蝠的小組一分為二前往其他兩個兵們的必經之地設伏,又跟協同的師偵營營長協調了下一步的行動方案,扔下通話器,把剛從鐵路那裏共產來的煙丟給車上的老A一人一支,就著福貓伸過來的打火機點上火後,美美地吸了一大口,一拍司機大牛:“走,去F3等著他們!”

突擊車亡命兔子般直竄出去,在茫茫的曠野裏橫衝直撞。到達F3後,老A們把車隱藏在一片茂盛的蘆葦後麵,悠閑地等著參加選拔的兵們撞進來,還得等會兒呢,電台裏剛剛報告過,兵們尚未通過E點。

袁朗看著潔白美麗的蘆花,眼神裏忽然就帶上了一抹溫柔。想了想,他拔出野戰刀走進蘆葦叢,選了最潔白毛穗最整齊的,削了一大把抱在懷裏,走向傘兵突擊車,翻出張舊報紙,動作輕柔地把蘆花細心包好,放進一個空的彈藥箱裏。

老A們莫名其妙地看著袁朗鼓搗這些東西,福貓就問了句“隊長你摘這些蘆花幹嘛?”——分隊的兵們還是習慣叫袁朗隊長。袁朗施施然走回來說:“回去找個60炮的彈殼當花瓶,給明明擺在家裏,是個不錯的裝飾。”

大牛就笑了:“情調,情調啊!這要娶媳婦的人就是不一樣,隊長你是想來個戰地蘆花分外香吧?”袁朗也笑:“當兵就不能有情調了?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子如何不丈夫……明明正一個人在家布置我們的新房呢,小燕築窩似的,我一大男人卻幫不上什麽忙,欠她的真是太多了……有回她看畫冊時說上麵的蘆花真好看,我這也隻是假公濟私地捎上幾支回去給她。”

老A們原本都在笑著,聽著袁朗的話卻都笑不出來了,每一個軍人的身後,都有著一個同樣在默默犧牲奉獻的家庭,有時候,更隻是具體到一個柔弱的女人身上。

天色漸暗,電台裏傳來報告聲,說兵們已經過了第二道伏擊線,正往F3衝過來。袁朗一揮手,老A們各就各位,鷹一般銳利的目光掃視著曠野。

一小隊虎口餘生的兵們終於進入了老A們的視線。袁朗抓起望遠鏡看過去,發現兵們停下來,好像在爭論什麽,然後就分成兩小支人馬,一支往老A們設伏的方向跑過來,另一支往另外的方向繞過去。袁朗把目光鎖定在繞走的隊伍上,看到其中那個戰術動作很漂亮的家夥有著一張他剛剛熟悉的麵孔:齊桓。

袁朗微微一笑:那個方向有師偵營的一個排在等著他們,希望他們好運。能夠衝到這個位置的兵都算有兩把刷子,這個齊桓也越來越引起袁朗的興趣,他希望他們能夠走得更遠。

袁朗打了個戰鬥手語,就各有一名老A向左右兩翼包抄過去,袁朗跟福貓原地據守著正麵。袁朗輕扣單兵電台,老A們隨即打出一連串三發點射,被包進來的兵們在翻滾躲避中仍然一個個冒出了白煙,又疲憊又氣憤地看著持槍走向他們的老A。

九十九

三天後的黎明,當袁朗站在鐵路身邊,看著第一個兵渾身泥土,跌跌撞撞地出現在地平線上,摔倒,爬起來,再摔倒,再爬起來,艱難挪向自己這一撥人時,眼睛不由自主地潮濕起來:聽說和眼見,畢竟是兩種不同的震撼。

這個兵終於在距離老A們還有百多米的地方踉踉蹌蹌地摔倒後,再也站不起來了。他手腳並用地努力爬行著,爬幾米,停一下,積攢了力氣後再往前爬……恍惚之間,袁朗仿佛看到自己在往那個狂風惡浪中的小小礁盤上爬,也是這樣爬兩下,歇一歇,拚盡全力才終於爬上那個礁盤。

鐵路扳著撲克臉看過來:“感動了?”

“您不感動?”袁朗毫不畏縮地迎向鐵路的目光。

鐵路麵無表情地繼續看著那個兵:“看多了,也就習慣了。你也要習慣,因為你是我內定的本次選訓主教官。”

袁朗滿臉“早知你會如此”的表情,嘴角掛著認命的輕笑:“我就知道頭兒您從來舍不得讓我在這種好事兒裏被落下。”

鐵路依然看著那個兵:“當教官也是一種煉心,你得先過了自己心裏那道關,不能讓現在的感動左右你理性的判斷。”

袁朗的目光也投向那個一點點努力爬行著的兵:“我對他們最好的感動和最大的尊重,就是幫助他們實現加入我們的理想,把他們錘練成一個合格的老A,成為我生死與共的戰友!”

鐵路的神情變得嚴厲:“你準備好了?”

袁朗輕輕地一笑,笑得莊重而堅決:“頭兒,您知道當年我爬上那個礁盤時,想到的第一件事是什麽?我想的是感謝每一個用魔鬼方式訓練過我的教官,沒有您們那種地獄式的磨練,我根本就活不下來!那一刻我真正理解了教官們,也包括您,當年對我們的良苦用心!那時我就對自己發誓,我要是有機會做了教官,一定也要用最魔鬼的方式訓練我的兵!拚一時的罵名和不被理解,換得兵們在絕境下、在嚴酷的戰場上的生存!”

“我相信你!相信你一定會對得起這些兵們今日的付出!”鐵路看看袁朗閃亮的雙眼,緩慢而嚴肅地說道。

身後的老A們都輕吸了一口氣,把袁朗和鐵路的視線都吸引到了那個兵的身上。他們驚訝地看著這個已經爬到眼前的精疲力竭的兵,竟然拚盡全力撐起自己的身體,搖搖欲墜地站了起來,眼神都有點兒不聚焦地衝著鐵路嘶吼了一聲:“你們牛什麽牛?我們××師,也沒有孬種!”然後就一頭栽倒在地上沒了動靜。

看著那張混合著汗水和泥水,累得有些變形的熟悉臉孔,袁朗有些欣慰:是齊桓,這個最先到達終點的兵,就是那個越來越讓他感興趣的齊桓!
袁朗俯下身,伸手把齊桓的鋼盔解開,又解開了他的領口,卸下他的裝備,然後在他身上翻找那份地圖測繪作業:有這份作業,他才能確定齊桓通過了選拔。

這邊袁朗剛剛把測繪圖翻出來,醫護人員也就已經衝到了齊桓的身邊,簡單地檢查一下後確認是脫力昏迷,迅速地用擔架把他抬上救護車,呼嘯而去。老A們都明顯地鬆了一口氣:脫力昏迷對於壯得像頭牛犢子一樣的偵察兵們不會有什麽危險,好好休息和調養一下就成。

袁朗放心地展開齊桓的手工測繪作業看了一眼,笑了:陸院偵察指揮專業本科出來的齊桓地圖作業完成得很漂亮,足以滿足實戰要求。他揚起頭對鐵路揮揮手中的測繪圖,臉上的表情如同小孩子得到一個心愛的玩具般興奮,衝著鐵路笑嘻嘻地說:“頭兒,看來我們這回挑到了一個好南瓜!”

一零零

選拔結束,鐵路很守信用地給了袁朗婚假,但不出袁朗所料地進行了大幅度打折抽條:7天。在袁朗苦大仇深的目光裏,鐵路再次信誓旦旦地保證:“等你有了孩子,我多給你幾次休假。”袁朗連聽都不想聽地扭頭就走:“那還不如我現在就去種塊兒石頭,等它開花還更有盼頭!”

其實袁朗知道鐵頭兒也是沒轍:南瓜選來了,馬上就要開訓,能給他7天婚假,鐵頭兒已經不知道咬了幾回後槽牙。

新婚小登科,袁朗還是喜氣洋洋地把心愛的明明娶回了家。福貓嘴裏“幸福得直冒泡”的袁狐狸回到大隊時,66個南瓜已經都被圈到了那幢老舊的兵樓。

秦大隊看著新郎官袁朗帶著一副遮了足足半張臉的大墨鏡喊著報告闖進自己辦公室時,跟鐵路全都愣了一下,等到袁朗敬過禮後摘下墨鏡,秦大隊才破口大罵:“你個小兔崽子玩兒的這是哪一出?你看看你,啊?你還像個解放軍的軍官麽?簡直就是個黑社會,往好了說最多算你個美國傻大兵!趕緊把那蛤蟆鏡給我扔嘍!”

袁朗就笑得一臉得意,語氣謙恭但絕無執行命令的意思:“秦大,您都氣成這樣了,那幫沒曆練的南瓜們就更不在話下了,這可是我為本次選訓特別準備的道具,花了我不少銀子呢。”

秦大隊很想再罵幾句,想了想後看向選訓隊長鐵路:“你選的主教官,你看著辦吧。”鐵路一笑:“他這是美國大片看多了,不過倒是可以留著檢驗一下效果。”秦大隊也搖頭笑出聲來:“全大隊就數這小子妖蛾子多!”轉身麵對著袁朗:“袁朗,這些年國內國外的,你也沒少學東西,這次選訓,大隊的意見是以你為主鍛煉鍛煉,參謀長隻把握大原則。你小子可得給我看準嘍,好好削出幾個像樣的南瓜,別給我整出水貨來,咱們大隊的原則向來是寧缺勿濫!”

有了秦大隊的指示和鐵路的首肯,袁朗就以一副極其欠扁的德行亮相在了南瓜們的麵前。南瓜7號齊桓站在隊列的第一排麵,覺得這個以極其標準的姿勢跨立在鐵路身後,聽著鐵路宣布那些沒人性的不平等規矩的看著就讓人討厭的墨鏡少校,那懶洋洋的笑容有點兒眼熟。

鐵路訓完話後轉身就走,扔下南瓜們傻在那裏被選訓規矩擂得發蒙。袁朗一嗓子震得南瓜們耳朵裏嗡嗡作響:“發什麽傻呢?眼睛瞪出花兒來,這規矩也改不了!省點兒力氣還能在這兒多混幾天,我們管得起飯!全體都有啦,向右——轉!跑步——走!”南瓜們就齊齊用痛恨的眼光捅向袁朗,腳下卻不敢遲疑地轉體,握拳,滿腔憤恨地呼啦拉跟在帶隊的老A身後跑上了訓練場。

齊桓一聽這略沙的聲音和嗓門,心裏頓時就有種偶像幻滅的感覺:這個一身匪氣、言語刻薄的少校,不就是他那陸院的大師兄麽?耳聽為虛啊,眼見的這哪是什麽傳奇特種兵?分明就是個披著軍皮的缺德痞子!

南瓜們在老A的驅趕下一圈圈狂奔著,袁朗則早已經竄上了一輛傘兵突擊車,跟在快要跑斷氣的南瓜們身邊,連擴音喇叭都不用,直接扯著破鑼嗓子就那兒嚷嚷:“你們都是跟女兵一塊訓練出來的?瞧瞧你們這都什麽速度,啊?蝸牛都比你們爬得快!加速!加速!29!”

袁朗一拍開車的老A,突擊車一家夥就開到跑到腿軟撲通一聲摔倒在地的29身邊,袁朗在車上威風凜凜站得跟巴頓似的,從聲音到口氣都充滿了居高臨下的味道:“這才跑幾圈你就趴下啦?滾起來接著跑!我還沒讓你停哪!”

齊桓正從袁朗的車旁衝過去,聽著這話腦門兒上的青筋都直蹦!他一把拉起29繼續往前衝,一邊跑一邊吼:“跑!跑他娘的!跑死咱們,他也逃不過軍法懲處!”

一零一

袁朗樂了:這個齊桓,有點兒意思,這個南瓜削起來,絕對過癮。

從車邊路過的南瓜們眼前一花,袁朗就從行進中的突擊車上翻身下來,拎著記分冊竄到跑道中間的草地上站定,做了兩個手勢,跟著南瓜們前進的老A就喊著“停!”然後攆著渾身汗濕雙腿發軟的南瓜們跑到袁朗麵前整隊集合。

齊桓和29也跑過來,袁朗漫不在乎地一擺手:“沒你倆的事兒!接著跑圈去!我沒喊停就不許停!當兵這麽多年沒進過軍法處,我還等著借你倆的光進去開開眼呢!”

“報告!”齊桓黑著臉吼起來。

袁朗慢條斯理地斜眼瞧了瞧他:“說!”

齊桓氣憤地看著袁朗:“我懷疑你利用職權打擊報複!”

“領會上級意圖有偏差,扣5分!”袁朗邊說邊瀟灑地在記分冊上扣分,然後神氣活現地瞄著齊桓:“不是懷疑打擊報複,我這就是在打擊報複!這裏的規則就是隊長和我定的,打擊報複就是我的專利和強項!”他眯起眼睛危險地看著齊桓:“不過你可以不用承受這種痛苦……”一絲誘惑的笑容成一道弧線掛在了袁朗唇角:“拒絕我讓你去跑圈的命令,這樣你就可以直接打行李走人。”

南瓜們目瞪口呆、難以置信地看著這個笑容滿麵、翻手雲覆手雨的“陰險小人”,齊桓忍不住咬牙切齒地轉身就跑,一邊跑一邊喊:“你讓我放棄我就放棄?我是軍人是命令我就服從!大不了跑死了我也願意!”29號看看袁朗,趕緊撒丫子跟了上去。

袁朗卻沒打算就這麽放過聽話起來的齊桓,滿臉不耐煩地把不滿追著齊桓灌進他的耳朵:“想跑就跑哪來這些廢話?牢騷太多,7號加扣兩分!”齊桓就頭也不回地繼續狂奔,與虎謀皮白費力氣,跟這麽個暴君,不對,是魔鬼,顯然沒什麽道理可講。

南瓜們怒氣勃發地沉默著,袁朗看都不看跑道上玩兒命軲轆著的兩個南瓜,扯起嗓子開始公布選訓期間的訓練科目,那些BT的訓練內容從他嘴裏說出來,好像吃飯睡覺一般平常和容易,卻讓南瓜們心裏一陣陣發涼:非人的生活開始了,尤其在這麽個魔鬼般的陰險小人手下,日子一定不好過。

袁朗有意無意地提高聲音,破鑼嗓子在訓練場上空回蕩,也頑強地敲打著大汗淋漓奔跑著的齊桓和29的耳鼓:“頭一天開始訓練,送你們兩句話:進了這裏你們就什麽也不是,隻是一堆欠削的南瓜!說是南瓜都高看了你們,知道陸戰兩棲蛙人的訓練營叫什麽?獸營!在這兒,是龍你給我盤著,是虎你給我臥著,想說話可以,但別給我用嘴,而是用成績和實力說話!”

齊桓已經跑得快要上不來氣了,肚子裏的腸子也快要悔青了:這種人話都說不出人味兒來的家夥,怎麽以前自己就崇拜得五體投地呢?什麽偶像?!就是TMD的嘔像!

袁朗冷眼看著兩個南瓜基本上跑得麵無人色、快要燈盡油枯了,才招過來一個老A去命令倆人停下來。齊桓和29被老A生拖硬拽著才沒有直接癱在地上,慢慢倒勻自己那口氣。

袁朗背著手慢悠悠地踱過去,看了看兩個狼狽萬狀的南瓜,從鼻子裏不屑地哼了一聲,冷冰冰地扔下句話轉身走了:“才跑了點兒路就成了這個德行,脾氣不小,能耐卻不大嘛!7號,我希望你的能力能跟你的脾氣成正比!千萬別給陸院丟人!”

一零二

一想到袁朗最後那句陰陽怪氣的“千萬別給陸院丟人”,齊桓就有吐血的感覺:這個家夥分明是想說雖然你齊桓丟得起這人,可我袁朗丟不起!

“魔鬼!法西斯!”被折磨了一整天的南瓜們終於被開恩許可爬上自己的床時,齊桓咬牙切齒地罵道。

對麵床鋪陸航過來的16號南瓜宋天虎接過話頭:“罵那個蛤蟆鏡呢吧?同感啊同感,我已經打算給他改名叫法西斯基了。”南瓜們壓低了聲音笑成一片,齊桓也覺得特別解氣。

南瓜們笑了沒幾聲,很快就鼾聲一片,他們都太累了。

淩晨,袁朗正打算離開鐵路的辦公室,鐵路又叫住了他:“想好這麽幹啦?”袁朗回頭笑看著鐵頭兒:“我們在土耳其,那幫教官常給我們這樣提神醒腦。您不會是舍不得吧?”鐵路就哼一聲:“有什麽舍不得的?南瓜們暴動我先把你扔出去平息。”袁朗就笑眯眯地敬禮而出。

“嗵!”的一聲,南瓜們有的被驚醒了,迷迷糊糊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情,有的還繼續跟周公黏糊著。房間裏很快冒起了辛辣的黃煙,把南瓜們籠罩進去,沒醒的全被嗆醒,醒了的就涕淚橫流。

齊桓被嗆得眼淚鼻涕一大把,看向發煙的方位,黑乎乎的角落裏好像是個鐵罐。催淚瓦斯?他不敢相信地喊了一嗓子,南瓜們就都淚汪汪地反應過來,齊齊往門邊衝去。

一個南瓜剛拉開門,齊桓一馬當先正要出去,就被高壓水龍原地打倒,把後麵跟著湧出來的南瓜們絆成了滾地葫蘆。不等南瓜起來,高壓水龍就挨個招呼著他們,隱隱的曙色中,法西斯基袁朗同誌的破鑼嗓子送來了清晨的第一聲問候:“為了幫助你們隨時提高警惕和應對突發情況,今後的起床哨取消,我會采用各種實戰方式叫醒各位!”

齊桓恨得牙根兒直癢,南瓜們也都在心裏大罵著這個變態的法西斯基。水龍一停,一個老A吼起來:“集合!”

南瓜們落湯雞般衝到兵樓前的空地上集合,剛剛整好隊,袁朗二話沒說就一擺手,老A們又端起水龍往南瓜們身上招呼,把南瓜們衝得東倒西歪,彼此扶持著努力站穩。

水龍終於在袁朗的再一揮手中關上了,袁朗看著在清晨的寒風中瑟瑟發抖的南瓜們,臉上平板一塊,不動聲色:“為了充分節約訓練時間,今天我就破費一番,幫助你們洗漱一下。”南瓜們的眼光裏個個都夾上了小刀子,恨不能把袁朗撕了當早餐。

“很好!我終於在你們這堆南瓜們的身上見到了虎狼之氣!”袁朗竟然笑了起來,微一頷首,老A們就撲上來把一堆堆的裝備給濕漉漉的南瓜們武裝上,槍、裝滿水的水壺、鐵砂袋等等足有二、三十公斤,隨即一個老A就發布了口令,武裝一萬米開始了。

齊桓看了一眼清清爽爽、負手而立、嘴角含笑的袁朗,喉嚨裏忍不住咕噥出了一聲:“法西斯基!”身邊的南瓜們就一臉“就是,沒錯”的認同與憤恨。

誰知袁朗耳力極好,站得雖遠,卻偏偏聽了個一清二楚。袁朗的眼睛亮閃閃起來,臉上的笑容也更濃了,扯起嗓門就喊:“心懷不滿以及肆意詆毀上級,7號扣5分!”

跑在隊列裏的齊桓聽見袁朗的喊聲,就驚訝地回頭看向袁朗,想著這家夥一定不是人,這麽遠居然還能聽清自己壓著嗓門的嘀咕!鬧鬼了簡直!就這麽一回頭的功夫,齊桓的腳下就踉蹌了一下,險些跌倒。

袁朗已經竄上了傘兵突擊車跟了上來,跟在南瓜們身邊製造著沙塵泥土。看見齊桓的狼狽相,毫不留情地吼到:“行進隊列中東張西望不專心訓練,7號加扣2分!”

齊桓的眼裏火星直冒,卻偏偏被堵了一把豬毛般無處發泄,隻好發狠般地奔跑著。袁朗卻還沒完呢,又從突擊車上探身出來衝著齊桓的背影喊道:“7號你要端正你的訓練態度!難道你想第一個被淘汰?!”

“不想!!”齊桓終於爆發般狂吼了一聲,悶頭發力狂奔。

一零三

秦大隊和鐵路都對袁朗榮膺的“法西斯基”稱號大笑不止,袁朗倒是滿不在乎,反正已經擺出一副魔鬼嘴臉了,法西斯基就法西斯基吧。

袁朗有些難受的是:南瓜們陸續地開始被淘汰。裝出一副凶神惡煞,開動腦筋變得十足陰險狡詐,對他而言不是什麽難事,難的是麵對這些流血流汗甚至流淚後,仍然被淘汰的兵們。

下定決心淘汰第一個分數被扣光的兵時,袁朗開始懂得鐵路說過的話:當教官也是一種煉心,需要過了自己心裏這一關。選訓和淘汰,那是他的職責所在,也是對兵們真正的負責任,難受歸難受,必須咬緊牙關決不手軟,隻是,每送別一個被淘汰出局的兵,他都盡量用最尊重的方式,他希望那樣的一種敬重,能給予兵們最低限度的心靈補償。

還幸存著的南瓜們不清楚這些,他們隻是對這個訓練方式和手段均堪稱變態的魔鬼教官恨之入骨,齊桓更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勁頭,跟法西斯基袁朗同誌杠上了。

齊桓拚盡全力地訓練著,努力不讓袁朗抓到把柄扣自己的分數。可讓他又氣憤又無奈的,是法西斯基偏偏總有辦法找到他的毛病,想投訴他無中生有都做不到,因為法西斯基隻不過是把小毛病放到無限大了而已。

袁朗則是越來越喜歡齊桓這個生南瓜蛋子,天天修理齊桓修理得不亦樂乎,時不時還跑去跟鐵路感歎一番:“頭兒,當年您是不是也在修理我的過程中痛並快樂著?”鐵路就戳著他的鼻子尖說:“不養兒不知道父母恩,你個混小子,這回總算知道當年我為你累死多少腦細胞了吧?”

鐵路除了時不時地在訓練場上晃悠晃悠監督一番,外加審查審查袁朗的訓練計劃之外,基本就充當了選訓隊鎮宅老貓的角色,對袁朗很是放手。

這天是南瓜們熟悉外軍武器裝備的科目,鐵路難得地到場,看著袁朗跟一幹老A們把外軍武器玩的滾瓜爛熟、手下生花,震的南瓜們都傻嗬嗬地看著教官們:他們已經在訓練中越來越發現,這幫黑不溜秋凶神惡煞的老A,手底下的功夫真不是蓋的,跟自己根本就不在一個數量級上,尤其那個法西斯基,偶爾的幾次示範和演示,成績好得令人咂舌(當然也讓南瓜們氣餒)不說,眼裏那種臨戰時森寒的光芒,讓南瓜們都有些毛骨悚然。不過那家夥翻臉比翻書還快,示範一結束就回複了法西斯基的懶散和可惡,讓南瓜們想崇拜都崇拜不起來。

齊桓在老部隊是玩槍好手,看著這些外軍武器就覺得手癢。教官們講解過後,終於輪到南瓜們,一個個就眼冒藍光地抓過槍來,從精確度到人機功能,一點點仔細體會著外軍製式武器與我軍製式裝備之間的不同。

抓到一把美製M16的齊桓,把這把槍研究了一溜夠之後,撇撇嘴:“老美這玩意兒,除了人機功能比較合理之外,不如AK係列實用和精度高。”

袁朗眯了下眼睛看看齊桓,正要說話,鐵路先開口了:“上了戰場,能殺敵的就是好槍。”

齊桓居然就很不怕死地冒出來一句:“這和平年代裏,什麽時候能輪到我們上戰場啊?”鐵路就看袁朗,眼睛裏就是“難怪你要重點修理這個南瓜”的神情。袁朗衝著鐵路微微一笑,然後看向齊桓:“和平年代裏也有看不見的硝煙。”說完一擼袖子,露出左臂上的傷口:“這就是你手裏那種實用性和精度都不夠高的玩意兒製造出來的,貫通傷。”齊桓的眼睛就直了,看著那個暗紅色的圓形傷疤,南瓜們也都直愣愣地看著法西斯基的傷疤,心想這也是個見過血的狠角色!

袁朗看著南瓜們,一貫欠扁地一硒:“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的,就你們現在這水平,有仗也輪不著你們上,我怕你們給解放軍丟人。”然後掃了齊桓一眼:“7號,尤其是你,對武器還評頭論足、挑三揀四的,牛大了啊?為了讓你對所有的手中武器都培養出正確的感情,你現在自己去上裝備,不得低於25公斤,半個小時之內往返一趟375峰頂!”

一零四

回到辦公室,鐵路對袁朗刮目相看:“見過臉皮厚的,就是沒見過像你這麽厚的人,改錐紮的傷口,你當M16槍傷騙南瓜,還騙得如此理直氣壯!袁朗,你真快成妖孽了。”袁朗就笑得燦爛:“頭兒,我這是有樣學樣!”

南瓜們見過法西斯基的傷疤後,開始真正敬畏起這個魔鬼教官來,軍隊就是如此,沒上過戰場的兵,對上過戰場的老兵總是不自覺地有種特別的尊重。

法西斯基袁朗同誌對自己形象的良性改善毫不在意,繼續肆無忌憚地揮霍著南瓜們的敬畏,經常幹些讓南瓜們切齒痛恨的事情。比如熟悉過外軍槍械後,南瓜們進入了精度射擊訓練,袁朗同誌就極其熱衷於在持槍定位穩定性訓練的時候,揀一堆彈殼放在南瓜們的槍管上,笑眯眯地要求南瓜們保持彈殼在槍管上的亭亭玉立姿態,誰的氣兒喘大了或者手抖了或者胳膊酸了讓那彈殼離開了槍管親吻了大地,等著他的除了限時武裝越野往返375峰頂之外,通常還有法西斯基不喊停就不能停的鴨子步……

齊桓跑375的次數最多,每次他被法西斯基扣分之外,常還伴隨著一次登高望遠的機會。他就不明白那個小山包上到底有什麽無敵魅力,讓法西斯基能夠張口就把如他這類袁朗口中“極其欠削的南瓜”打發到那上麵去“武裝看風景”。

66個南瓜,在袁朗的不懈努力和折騰下,終於隻剩下了十幾個。“兔死狐悲”的幸存南瓜們看著日日縮短的隊列,眼裏的傷感和不服輸的味道越來越濃,現在已經不是齊桓一個人跟袁朗杠上了,而是南瓜們在法西斯基的壓力下凝聚成一幫兄弟夥,抱團熬著地獄般的選訓日子。

這一日南瓜們被老A們帶到了機場,發現眼前是少見的大陣仗,連從沒露過麵的A大隊秦大隊長都已經等在那邊。看著遠處停機坪上大腹便便的運輸機,南瓜們知道今天是要跳傘了。

空軍的人仔細地檢查過南瓜們的傘包後,袁朗就趕羊般把南瓜們趕上了運輸機。南瓜們腿肚子轉筋、水庫吃緊地在飛機上“打著擺子”,等終於被隨機的法西斯基和老A們或推出或踹下飛機,並在大多數人的心驚膽戰甚至個別人的呼爹喊娘中,被開傘的力量驟拎上去,然後以各種姿態著陸後,才終於將一顆怦怦狂跳的心放回了自己的肚子裏。

四個架次的傘降後,齊桓已經開始喜歡上這種刺激的運動,“KAO,太過癮了!”齊桓幾乎是躍躍欲試地跟宋天虎笑著,等著最後一個架次的起飛。宋天虎就極其蔑視地看著齊桓:“7號,一看你就是個沒離開過地麵的地老鼠,我在陸航的時候傘訓都玩兒膩了!”齊桓就翻著白眼蔑視回去:“16號,又顯擺你那寶貝陸航了是吧?玩兒膩了你不申請免訓?你這飛天鼠不還是得跟我們一起跳?!

袁朗的眼睛瞟著南瓜們的一舉一動,卻在邊上難得沒有嗬斥他們,隻懶洋洋地坐在地上跟老A們閑聊著,時不時地還笑成一團。這也是讓南瓜們極為鬱悶的地方,法西斯基的臭臉向來隻擺給南瓜們看,跟他自己的兄弟們,臉上的春風簡直都能融冰化雪!這種區別待遇,每每讓南瓜們憤恨不已。

最後一個架次的綠燈亮起來時,袁朗照例第一個站在放傘員身邊,一個縱身就躍出機艙,齊桓緊跟其後也跳了下去,心裏默數著時間等待開傘,一陣空中亂流吹過來,齊桓不由自主地就被吹向另一個方向。

開傘時間到了,齊桓感覺到傘衣已經釋放了出去,卻沒打開。他抬頭一看,自己的傘跟另一張傘纏在了一起,在自己身體快速的下落中,法西斯基那張讓他厭煩的臉出現在眼前:齊桓的傘跟第一個跳出去的袁朗的傘,在空中亂流的搗亂下纏在了一起!

一零五

齊桓已經顧不上討厭或者對法西斯基生出什麽感覺了,他慌成了一團,本能地伸出顫抖的手,徒勞地想把纏在一起的傘繩扯開。兩人的身體都在高速下落,空中呼嘯的風刮得他的臉都發疼,驚惶失措的齊桓大腦出現了空白。

“別動!”袁朗平靜而短促地喝道。齊桓已經對命令生出條件反射的大腦瞬間控製住自己的手,看著袁朗努力嚐試著解開糾纏的傘繩。

地麵上的保障人員和老A們已經發瘋般地跳上各種車輛,往兩個人可能墜落的方向狂奔。在空中的齊桓心裏一片冰涼,絕望地看向自己最痛恨的法西斯基,不知道他能不能製造出奇跡。

袁朗看到了齊桓眼裏的恐懼和絕望,抬頭看看已經沒什麽希望解開的傘繩,忽然衝著齊桓微笑起來,這是齊桓第一次看到袁朗用著對其他老A的那種溫暖的笑容看向自己,一時間竟然呆住了。

袁朗手一揮,一把閃亮的傘刀割斷了兩人身上的傘繩,就手用力把齊桓推出去,順勢拉開了齊桓的備份傘繩,“嘭”的一聲,齊桓被一股大力向上提起,身上的備份傘已經張開,他安全了!

被吊在空中的齊桓定了定神,趕緊低頭向下看,看到袁朗流星般向地麵直墜下去。“開備份傘啊!快開傘啊!”齊桓不由自主地就嘶聲喊了起來,他不笨,他知道袁朗是怕兩人同時開備份傘再糾纏到一起,而舍命延遲了自己的開傘時間。喊著喊著,齊桓感覺臉上一涼,眼淚已經迎著肆虐的風奪眶而出。

地麵的人們看不清袁朗的情況,因為他和齊桓被風吹得遠遠偏離了著陸區,人們隻是跟著空中齊桓的方位趕過來。齊桓流著淚,看著袁朗下落了一段之後才打開備份傘,傘剛一張開,袁朗就已經連人帶傘紮進了一個村莊外麵的蔬菜大棚裏!

齊桓在村外的田野裏著陸後,三把兩把收起傘衣,就往蔬菜大棚的方向狂奔。一輛迷彩獵豹也飛奔而至,鐵路鐵青著臉衝著齊桓就吼:“袁朗在哪個方位?!”齊桓手一指大棚的方向,鐵路又吼了一聲:“上車!”齊桓就連滾帶爬地竄上了獵豹。

獵豹朝著大棚的方向猛衝過去,鐵路橫了眼淚汪汪的齊桓一眼,不耐煩地吼一嗓子:“憋回去!”齊桓就趕緊用袖子把眼淚擦幹。

到了蔬菜大棚前,鐵路一家夥就從車上下去了,齊桓都沒看清楚他怎麽動作的,一時間張大了嘴,也趕緊跟著下車。鐵路在大棚門口明顯地遲疑了一下,手也在門簾那裏停了幾秒,才呼地一聲挑起門簾闖了進去。

齊桓傻傻地在大棚門口也站了幾秒,心裏亂亂的,不敢想象裏麵會是什麽樣子,那個魔鬼般的法西斯基,難道真的就……

開車的參謀猛推了齊桓一把,齊桓醒過味兒來,也挑起門簾進去,低頭的一瞬間,眼淚又不爭氣地冒了出來,等他站在大棚裏麵睜開淚眼時,整個人就呆住了:法西斯基袁朗同誌,正笑嘻嘻地站在一個老大娘身邊,拿著一根綠生生、水靈靈、頂花帶刺兒的黃瓜,啃得無比清脆愜意!

一零六

一頭紮進蔬菜大棚的袁朗,除了左腳被扭傷之外,居然毫發無損!他跟老大娘之間,看著倒是人家老大娘被嚇得不輕。

麵對著破棚而入、渾身迷彩、傘盔威風、還拖著白色降落傘的袁朗,正在大棚裏忙活著的老大娘嚇得一屁股就坐在地上,半天才戰戰兢兢地問出一句:“哎喲我的老天爺呀……天兵,你來這裏幹啥?”

所以鐵路他們到達之前,袁朗主要幹的一件事就是安慰大娘,解釋從天而降的自己是在訓練,“就是背著降落傘,從天上飛的那個大肚子運輸機上跳下來,然後被降落傘托著,落回地麵上,我今天來到您這兒啊,是被風吹偏啦!”袁朗從被自己砸倒的幾架子四季豆中掙脫出來,無比親切,笑容燦爛地解釋道。

明俊曾經總結說袁朗天生會哄老人家開心,這次袁朗充分展現了自己在這方麵的天賦異稟,結果就是也有個兒子在部隊服役的大娘被哄得心花怒放、眉開眼笑,不僅不計較袁朗砸破了自家的蔬菜大棚和砸倒了幾架子四季豆,還摘了最鮮嫩的黃瓜就著噴灌頭衝衝幹淨,非要給袁朗解渴。袁朗百般推辭不掉,索性就哢嚓一聲開始啃上了,鐵路等人闖進來時,他正啃得香甜。

袁朗嘴裏的黃瓜還沒咽下去,趕緊給鐵路敬禮。鐵路看著笑容燦爛的袁朗長出了一口氣。大娘看出來這是個更大的官,就又把手邊的黃瓜遞過來,一邊讓著鐵路嚐嚐,一邊還慈祥地看著袁朗。

鐵路、齊桓和參謀的手裏就都人手一根黃瓜了,雖然袁朗跟在自己家地頭上一樣嘴裏直嗚嚕著 “吃吧,別客氣”,但大家的臉皮都沒袁朗厚,都拿著而已,大棚裏還隻是袁朗一個人在那裏繼續啃著。

鐵路趕緊給大娘道歉,說要賠償大娘的損失,大娘就不樂意了,數落起這個官來:“我那兒子也在你們隊伍上,一家人說什麽兩家話,我也是軍屬呢,再說什麽賠償我就生氣了。你看這個小夥子多好啊,這麽高的地方掉下來還嘻天哈地跟沒事兒人似的,剛才陪我這老婆子說好些個話呢,他就不像你這麽客氣。”袁朗就忍笑看著鐵路,繼續把剩下的一口黃瓜塞進嘴裏。

幾個人看跟大娘說賠償的事情說不通,但是部隊有規矩又不能違反,袁朗就衝鐵路擠擠眼,鐵路心領神會地說:“大娘,那我們就恭敬不如從命啦,我們這就回去了,謝謝您啊,以後有機會我們再來看您。”

大娘一聽還有些舍不得了,回頭就拎個筐子摘了一堆西紅柿,一個勁兒地往袁朗軍裝口袋裏塞,嘴裏說著“吃吧,吃吧,帶著路上吃吧,自家種的,新鮮,你們這些孩子多不容易啊,那麽老高的還得往下跳……” 袁朗就攔著大娘不讓塞,最後拗不過,揣了幾個走。

袁朗瘸著一條腿跟著大夥出來,路過門口看棚人住的窩鋪時,給開車的小參謀丟了個眼色,參謀就故意落在後麵,趁大娘沒注意,偷偷塞了幾百塊錢在被子下麵。

看著大娘眼淚汪汪地站在路邊看著獵豹開走,把齊桓攆到前排位置,跟袁朗一起坐在後麵的鐵路就看著袁朗說:“行啊你小子,有一套啊,以後軍地聯誼、軍民魚水情這些事,我看就歸你負責好啦!”

袁朗一直跟大娘招著手,直到轉過彎看不見了為止,然後一回身重重地靠回椅子上,說了句:“哪兒跟哪兒啊,我就是一人民子弟兵,大娘看見我,就跟看見了她當兵的兒子一樣。可憐天下父母心啊,有娘惦記著,真好……” 袁朗就無聲地歎了口氣,出神地看著車窗外麵茫茫的原野。

一零七

秦大隊的嗓門透過車載電台灌進了每個人的耳朵:“袁朗那小子怎麽樣啦?”

鐵路瞟一眼袁朗,回到:“現在看著,除了左腳扭傷之外,沒什麽大事兒,好像毛都沒少一根,我到之前這小子已經報銷了人家老鄉的一根黃瓜,我看見他時正啃另外一根呢,臨走老鄉還給帶了些西紅柿,哦,當然我們給了錢,連賠償,帶買這些蔬菜。”

秦大隊就笑罵:“讓那個小兔崽子回話!我看他不把我唬出心髒病來是不打算罷休了,還沒王法了他!”

袁朗收回視線也笑:“報告秦大,我好著呢,您還有得是機會修理我。本來以為會攤張人肉煎餅,結果平安無事,就是毀了人家點兒蔬菜。” 秦大隊提高嗓門吼了句:“好人不長命,禍害活千年,你小子就是咱們大隊的禍害!趕緊給我滾回來!”袁朗也幹脆地答了聲“是!” 電台裏終於恢複了平靜。

秦大的聲音讓一車的人都笑起來,袁朗從兜裏掏出西紅柿來一人一個,自己先啃了一口之後才說:“接花獻佛,來吃一個,壓壓驚。”

齊桓拿著袁朗丟過來的西紅柿沒動,想說什麽又開不了口,回頭看了幾次袁朗,發現人家早已經對他恢複了法西斯基的嘴臉。齊桓就納悶這人怎麽如此善於控製自己的表情,在對他、對老A們的截然不同表情之間切換得天衣無縫,不去當演員真真糟蹋了材料。

鐵路看著齊桓欲言又止的樣子,就開始說袁朗:“袁朗,你怎麽給我帶的兵?你削的這批南瓜裏,怎麽還有遇事就哭天抹淚的啊?”袁朗聲音裏充滿不屑:“有些南瓜就是眼窩子淺,沒勁,削都削不出來!”齊桓滿心的感動就生生地被袁朗刺耳的話語給噎在了嗓子眼。

鐵路和袁朗,還有開車的參謀一路上說說笑笑,完全當齊桓透明空氣一般,把他憋悶得直想跳車。好不容易回到機場,先下車的齊桓回身想攙扶一下袁朗,袁朗一句話堵得他差點兒沒把氣喘勻:“趁機跟教官套近乎是吧?鑒於你的這種企圖,以及空中處置險情不夠冷靜,我決定扣你5分!7號,回去吧!”抬手轟蒼蠅般衝著齊桓就一揮手。

齊桓深深地看了袁朗一眼,二話沒說轉身向抻著脖子往這邊張望的南瓜們跑過去。他已經不再打算跟法西斯基,不,是袁朗教官爭辯或者抬杠了,在空中那一刻,他覺得自己已經感受到這個看似魔鬼的教官的感情,雖然隻是一個笑容和一個處置,但對齊桓而言,似乎已經能捕捉到一絲冷酷背後的東西。

看著齊桓跑走,鐵路就說:“這杠頭好像明白了點兒事情。”袁朗也看著齊桓的背影:“這個兵不錯,絕對是個職業軍人的好苗子,軍事素質出色隻是一方麵,紀律性已經成了他的天性,今天在空中要不是他對命令的本能服從,估計我倆都回不來了。”

車隊開進A大隊的基地時,南瓜們原本已經有些昏昏欲睡了,快到南瓜駐地了,一個南瓜一嗓子“哎,一個女的,快看!”南瓜們就騷動起來,紛紛探頭往卡車外麵看去,想看看連老鼠都基本上以公的為主的A大隊基地裏,出現了一個什麽樣的雌性動物。

這一看不要緊,南瓜們的眼睛就挪不開了,一個南瓜就喃喃地說:“哪來的女軍官啊?太正點啦,嘖嘖!真水靈啊……”“押車”的一個老A本來笑嘻嘻地跟那個女軍官揮著手,還探頭出去喊了一嗓子:“嫂子好!”聽見那個南瓜的話後,回頭就是重重的一腳:“閉上你的臭嘴!那是袁隊的新媳婦,為了削你們這幫臭南瓜他隻休了7天婚假,你TMD還在這裏胡說八道?!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賣了!你!看什麽看?!對就是你!鴨子步十圈!下車就滾到操場上去!”

一零八

看得直眉瞪眼的南瓜們被直接丟進了南瓜駐地,除了那個被罰鴨子步的家夥乖乖地去了操場“蹣跚”。齊桓看著袁大教官漂亮的中尉老婆,心想自己這個大師兄還真不一般,能摘得如此璀璨明珠,必有一身驚人藝業,這讓他對袁朗的興趣越發濃烈起來。

反倒是被先導車送到A大隊基地衛生隊的袁朗,因為跟南瓜們走的不是一條路線,並沒有看到明雅。還是衛生隊的值班醫生郎千文檢查完他的身體,告訴他真真妖孽到家,除了輕度扭傷竟然沒別的問題時,順口問他見沒見到自己老婆,袁朗才知道明雅來了。

袁朗“呼”地一下就從治療床上坐了起來,把那位有一手祖傳正骨推拿手藝,跟兵們廝混得沒了任何斯文模樣,綽號“郎大拿”的正用熟練手法在袁朗左腳那裏揉捏推按著的郎大夫給嚇了一大跳!

袁朗沒理他,擰著眉頭想了想,就伸手抓過旁邊辦公桌上的電話,接通了直接回大隊部的鐵路:“頭兒,明雅來了,我請求封鎖一下今天的訓練情況,對明雅。”鐵路有點兒遲疑:“那個什麽,明雅她已經知道了。”袁朗急了,他可不想讓明雅知道自己如何受的傷:“誰跟她說的?”鐵路的聲音裏就帶上了尷尬:“明雅問你在哪兒,我說你腳扭傷去衛生隊了,誰知道剛好有個沒眼色的參謀過來,匯報你跳傘意外砸壞老鄉大棚的後續慰問事宜,明雅就窮追下去,隻好跟她說了……你們兩個,真就應了那句話: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明雅那也是個鬼靈精,什麽事情都瞞不過她!”袁朗就咬牙:“頭兒,您這不是給我添亂嘛?!”鐵路顯然急於結束跟氣急敗壞的袁朗的通話:“我已經派車把明雅送到衛生隊去了,剩下的問題你自己解決。”說完就掛,讓袁朗一個人在電話這頭鬱悶。

“造孽呢,讓這麽漂亮的媳婦成天跟著你提心吊膽……”郎大拿感歎了一句後,打算把袁朗揪回治療床上繼續推拿。袁朗想拒絕:“差不多就行了,我想……”郎大拿毫不客氣地一口截斷:“想去找你老婆是吧?老老實實在我這兒接受完治療再說!大隊的規矩和要求你很清楚,你必須認真治療,不能變成習慣性扭傷。”袁朗有些不耐煩:“郎大拿,你又拿大隊的規矩壓我……”他的話沒說完,就看見明雅從治療室敞開的門口走了進來。

明雅眼裏有隱隱的淚光,走到袁朗身邊輕聲說:“躺好。”袁朗就乖乖地躺好,讓郎大拿繼續推拿。四目相對,千言萬語在兩人的視線裏無聲地流動,袁朗忍不住伸手拉過明雅的小手,緊緊地握住:“你怎麽來了?”

沒等明雅說話,那邊的郎大拿絲毫沒意識到自己的電燈泡強度,手下不停,嘴巴也不肯閑著:“你老婆是跟著送藥品的車過來的!大隊申請了一批藥品跟醫療用品,有幾個批號的藥是軍區衛生部從總醫院調劑過來優先保障給咱們大隊的,總醫院那邊的人不錯,就安排你老婆帶車送過來了。”

袁朗忍不住衝著郎大拿做了個“你真話癆”的鬼臉,明雅噗哧一聲就笑出聲來,兩個人看著被笑得一臉茫然的郎大拿越笑越開心,剛剛因為袁朗驚心動魄的空中驚魂而彌漫在明雅心底的擔心和憂傷,一下子就被衝散了。

郎大拿直起腰來說聲“行啦”,又丟給袁朗一瓶正紅花油,囑咐了幾句話後,就從眼神裏已然全是卿卿我我的兩人身邊火速消失。

明雅細心地幫袁朗穿上鞋子係好鞋帶,伸手想扶他站起來,袁朗就笑:“明明,你真把我當傷兵啦?扭了一下而已,哪有那麽嚴重啊?”明雅嬌嗔而堅決地看著他:“從業務分工上說,現在你是傷員,我是護士,所以你得聽我的;從生活方麵,我是你老婆,你是我丈夫,一丈以外你歸部隊,愛怎麽折騰隨便你,但是一丈以內你歸我,我要扶著你,你就得聽話!”

袁朗愛憐橫溢地看著自己新婚的妻子,俯在明雅的耳邊熱熱地吹著氣說:“老婆,一丈以外,我的心也歸你!”

一零九

郎大拿的手藝真不是蓋的,妙手回春的名頭更不是吹出來的,袁朗在明雅的攙扶之下試著走了幾步,覺得左腳已經不太疼了,就死活不肯再讓明雅扶著,隻肯搭著明雅的肩頭借個力,明雅知道他是在意基地裏麵的規矩,也就隨他。

上了衛生隊外麵等候著的突擊車,明雅忽然笑了起來:“袁朗,我看見你那堆南瓜了。你們也真是的,人家好好的一群兵,就讓你們南瓜南瓜地喊來喊去。”袁朗也無聲地笑:“你哥明俊,你老公我,也都是這麽被喊過來的。”

袁朗笑著笑著想起什麽來,伸手就拍了一下開車的老A:“草上飛,南瓜們看見我老婆了?”因為跑得飛快因此綽號“草上飛”的老A就笑:“是啊,有個南瓜使勁念叨嫂子漂亮,惹毛了大劉,還罰他操場上走了十圈鴨子步呢。”明雅搖頭:“你們呀,就是欺負人家新人。”草上飛不說話,隻嘿嘿地樂。

袁朗默不作聲地轉了轉眼珠,微微一笑:“草上飛,先把明雅送到我宿舍,然後咱們去找鐵頭兒。”草上飛從後視鏡裏看了看袁朗:“袁隊,您是不是又有主意削那幫南瓜了?”袁朗舒坦地靠在後座上說:“南瓜們以為我老婆來了,今晚和以後幾天他們的日子一定好過,這是他們最近一段日子以來心理最鬆懈的時候,不利用一下簡直太浪費了。”

鐵路看著一瘸一拐晃悠到自己眼前站定敬禮的袁朗,聽著他嘴裏說出來的行動計劃和理由,沒來由地就為自己的眼光而感到得意:他沒看錯袁朗,這個選訓隊的主教官選對了。得意過後,鐵路也為南瓜們搖頭,攤上袁朗這麽個教官,隻能說他們運氣太好。

袁朗離開鐵路的辦公室後,大隊進入了高速運轉的狀態,配合行動的四中隊,參與保障的警通連、衛生隊、汽車連、直升機中隊等等全部行動起來,陸續向各自的預定地點開拔。

淩晨時分,袁朗全副武裝地站在床頭,在沉睡中的明雅額頭印上輕輕的一個吻後,轉身離開,上了接他的突擊車,往南瓜駐地開去。

南瓜們正睡得香甜,忽然被一聲尖利炸響的哨音驚醒:他們已經很久沒聽過起床哨了,這三個多月來,南瓜們不是被催淚瓦斯嗆醒,就是被震撼彈震醒,甚至被高壓水龍澆醒,被槍聲、爆炸聲嚇醒……忽然間聽到久違的起床哨,還有樓下法西斯基那一嗓子破鑼般的“緊急集合!” 南瓜們就都有些發蒙,手底下卻絲毫不敢怠慢,發瘋般地把自己拾掇清楚,狂奔下樓。

南瓜們飛速在兵樓下站成一個刀切般整齊的小小橫隊後,發現今天的氣氛有些緊張和不同以往:法西斯基的凱芙拉迷彩鋼盔下,是一張塗滿黑綠迷彩的斑駁的臉,要不是肩上的少校軍銜,和剛剛那一嗓子如假包換的破鑼般的吼聲,南瓜們甚至不敢認定那就是魔鬼教官袁朗。

袁朗的眼睛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閃著寒光,軍姿挺拔地跨立在隊列前,凝肅地看著南瓜們,冷冷的神情讓齊桓不由自主地心裏發緊。齊桓定神再看過去,發現法西斯基居然全副武裝,背著一個碩大的背囊不說,身上還掛滿了長短槍!齊桓又用眼光偷偷地瞄向其他老A們,都跟法西斯基一個德行,滿臉迷彩、全副武裝,沉默地跨立在法西斯基的身後,心裏就開始狂跳著打鼓:“出什麽事兒了?”

一一零

一輛迷彩獵豹發出刺耳的刹車聲,急刹在隊列前。鐵路全副武裝地從車上跳下來,袁朗一聲“立正!”,利索地半麵右轉敬禮,鐵路回禮命令稍息,袁朗就再次地半麵左轉後發布稍息的口令,然後後退一步,成標準跨立姿勢肅立在鐵路身後。

齊桓細心留意了一下,發現袁朗的左腳仍然不太靈便。

鐵路的臉上也全是斑駁的迷彩,隻有眼睛裏灼灼生光:“同誌們!”南瓜們唰的又立正,鐵路一擺手“稍息”,南瓜們就直瞪瞪地看著鐵路。鐵路再開口時,聲音裏帶著金屬的質感:“本來想在明天告訴大家,今天傘訓結束後,你們的考核期就已經結束了,你們這通過傘訓的16人將成為A大隊的一員!”

南瓜們聽著鐵路的話,直覺地就高興不起來,倒不是被袁朗他們給騙得多了罵得多了變得懷疑一切冷對一切,而是今天這陣仗意味著一定有什麽軍事行動在等著他們,否則不會那個法西斯基的漂亮老婆都來了,他還會在黎明前這麽黑暗的時分全副武裝地出現在這裏。南瓜們就緊張地看著鐵路,等待他後麵的話。

鐵路的聲音變得肅殺:“但是,你們的歡迎儀式將不得不推後,因為你們馬上要去參加一場非戰爭行動!大隊的兩個中隊在外駐訓,一個中隊正在參加演習,本次行動中兵力吃緊,作戰值班分隊上去後,還需要一個預備隊,大隊決定派你們上去,在實戰中檢驗一下訓練成果!”

安靜,除了鐵路的聲音,和南瓜們粗重的喘息聲、怦怦的心跳聲外,兵樓前再沒有旁的聲音。齊桓站在隊列中,既興奮,又有些緊張,忍不住做了一個深呼吸平靜一下自己。

鐵路卻無意多講,轉身對袁朗說:“準備出發吧。”

南瓜們領取裝備後,被送到了機場,跟著教官們分乘兩架直升機拔地而起。南瓜們看著配發的實彈都沉默不語,攥著槍的手關節都有些發白。一個老A丟給他們幾管迷彩,說了聲:“偽裝!”南瓜們就默默地開始偽裝自己。

袁朗看著齊桓往臉上塗迷彩,說了句:“怎麽塗的迷彩啊?有點兒創意,啊?別把好東西給浪費了!還有你們,沒想法可以先觀摩一下嘛!”南瓜們就看老A們,發現人家的迷彩還真的風格迥異,個個精彩:寫意的,印象派的,京劇臉譜類的,法西斯基更格色,抽象派線條主義風格,臉上全是黑黑綠綠的斜向寬條紋,隨著肌肉的跳動而跳動著。

觀摩完了之後,南瓜們樂了,也開始在自己臉上折騰起來,互相還給補補“妝”,一直以來的緊張氣氛開始緩解。齊桓看看袁朗,袁朗正叼著煙跟一個老A嘀咕著什麽,根本就沒理睬南瓜們的自娛自樂。

直升機懸停住了,袁朗站起身來一嗓子“準備機降!”南瓜們的動作就不由自主地又開始發僵。兩根長索從直升機兩側垂下,袁朗帶頭快速地滑降下去,指揮著隨後下來的老A們布下環形防線,把串糖葫蘆般一個個滑降下來的南瓜們圍在中間。

齊桓落地後發現自己是在一座山的山腳下。機降完成後,直升機一扭身子飛走了,袁朗收攏了隊伍,辨識了一下標記,派出尖兵後,帶隊往山上攀去。一路上,不時遇到帶著警犬、荷槍實彈的一隊隊武警,如臨大敵般地往山上聚攏。山上有著零星的槍聲和爆炸聲傳來,讓南瓜們攥緊了手中的突擊步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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