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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去西雙版納的點滴

(2021-02-14 14:11:32) 下一個

我和女朋友89年1月去西雙版納。火車從上海出發,一路上上下下去了桂林、柳州、貴陽、獨山、安順,最後在昆明下車。這是去西雙版納的前奏。其中獨山是個很小的縣城,下車的目的隻是要看看貧窮內地的一角。當時天氣陰冷灰暗,看到的和我20年前下放的安徽一樣,就準備走了。走前我們在火車站旁的小餐館吃了一頓晚飯。旁邊的小桌上是一對母女,女兒大約五歲。母女倆點的一小碟青菜,合著就米飯,辣椒醬是免費的。飯光了菜還沒吃完。母親說:“娃兒,你把菜吃了吧”。女兒說:“媽,我不要,你吃吧”。推來推去還是女兒吃了。三十年後想起這一幕,還是栩栩如生。

到了昆明就一直盤算著去西雙版納。這條路沒有火車,相當難走。一般的路線是從昆明坐長途汽車到景洪,也就是西雙版納首府,要三天。我們寒假沒那麽長,路上三天我耗不起,於是就想到了飛機。從昆明飛到思茅一個小時,再從思茅到景洪加三個小時長途汽車,這還差不多。於是退了房就去機場。當然事先也到處設法買機票,都說賣完了。此時女友和我有了嚴重的分歧:你沒機票去機場幹嘛?我說去等退票。她說牛逼同誌,這是機票不是電影票,你想退就能退到?我說退不到也要去試試,沒有別的路了。女友沒法,跟著走但是一路嘲笑我異想天開。當時昆明還沒有到機場的公交,好不容易找到民航的順風車到達機場,一問,還真有兩個去思茅的位置,買上票了。其實我並不是瞎蒙的。中國當時閉塞,信息不通。老百姓知道飛機是有身份的有錢人坐的,都不去碰。而民航隻知道吃齋敲鍾,飛機有剩餘票也不想法賣掉它。這樣每天總會浪費幾個位置,所以我敢去碰這個運氣。而設法解決不規則的難題正是自由旅遊的最大樂趣,否則買個團票睡到地點叫下車拍個照不就完了?到了思茅我給女友囉嗦這些事,她沒作聲,但是此後再也不嘲笑我了。

有人問到去思茅是否坐的安24飛機。是的,安24。坐在後艙噪音比較大,但是鄰座依然能夠清楚對話。還有人提出當年坐飛機需要單位介紹信,我可以肯定沒找我要。不過我們的研究生證件可能起了作用。當年研究生在雲南是被當作國家幹部對待的。

下了思茅我們很容易地上了去景洪的長途汽車,到了景洪我們又換車到了打洛,每程不到三小時。從景洪開始已經感覺到和內地完全不一樣了,主要是因為它的東南亞熱帶風光。這裏是橫斷山脈的西麓,受印度洋暖流影響,形成熱帶氣候。在春城昆明我依然需要羽絨服抵禦雪天的寒冷,到了景洪被暖風一吹我滿頭大汗,周圍是椰樹,香蕉,佛塔,和滿街飄舞的傣裙。人們安靜悠然,在西雙版納一周從來沒有聽見人吵架。傣族人多數信佛。西雙版納寺廟多,和尚多。中國絕大多數地方學齡一到孩子就努力上學,西雙版納的很多孩子一到學齡剃發為僧,但是大部分過幾年會還俗,有點曆練養性的意味。

打洛是中緬邊界的小鎮,小河對岸是緬甸的孟拉。如果每人出一塊錢,邊防軍會把你帶到中緬界碑照相留念。打洛也是西雙版納最美麗的地方。這裏村寨相連,比周圍的城鎮富庶,人也比較健康漂亮。我們到的時候,遠處村裏的女人們在河裏洗澡,吸引了一個團隊的香港遊客在橋頭架上高倍照相機。有幾個皮厚的等得不耐煩,幹脆要求女人們轉過身來,但是語言不通,隻能像猩猩一樣吼加上手忙腳亂地比劃,挺滑稽的。

不過那時對傣族人知道得很少。我們晚上住國營的旅館,白天在傣族村落找小餐館吃飯,算是冒險了。這些店主會普通話,但是沒有菜單沒有標價,我提防宰客,兩個人要了一個湯。結果並沒有宰我們,反倒是我們沒吃飽,還被老板咕嚕一頓:沒見過隻要一個菜的!從這以後我才開始信任這些人。

以後和傣族老鄉談話才知道傣族人把自己分為兩種:水傣和旱傣。水傣比較幹淨,長得也好,旱傣住山上,生活習慣差一點。這個不難理解。和漢人一樣,強悍的部落先把水源占據了,資源豐富,弱小的隻能往山區發展,各方麵就要差一點。

旅遊西雙版納對我來說是一種開眼界,使我看到不同地理、經濟、人文的奇異,也促發我向西探究的決心。我猜想深入雲南一定會有更為奇特的事物。於是確定下一個探索目標為瑞麗。

我在打洛四下打聽去瑞麗的車,這才知道要回思茅去才有往西去的班車。班次很少,還不能直接去瑞麗,也要換車。這又要走不少回頭路,還要花很多時間等,我才不幹呢。還有一種方法是攔截卡車,走到哪算哪,但是誰也不知道會不會順利和安全。我們選擇了後者,沿著中緬邊界一路向西北搭順風車。這個地方卡車很多,人往公路上一站,幾分鍾就能攔到。我向司機說明意向,按每公裏2毛錢(兩個人)給些油費,居然沒有人拒絕,我們的大篷車之旅就這麽開始了。攔車看起來很輕鬆,其實很有講究。首先眼睛要好,老遠就能看出車的載重和駕駛室人數。如果滿載就不要去麻煩人家了。還有攔車的地點要對司機方便。雲南山多,一般在上坡後的一點平路最合適。此時速度最低,刹車損失小。女友看我攔車挺順利,搶著要試試,結果第一輛攔下警車,第二輛垃圾車。

一路搭車也讓我們學到不少見聞。我們在美國開車下陡坡都要掛抵擋讓發動機拖著走,這是常識,也是法規。那時雲南這麽做很快就會把油燒光,而加油站很少又接不上。他們的做法是在燒燙的刹車盤上滴水,水管由刹車腳踏控製,踩下去水就流。這樣下坡就可以空擋省油,但車上必須帶水箱。因為用水多,水箱比油箱還大。這叫我想起抗戰時的滇緬公路,成團建製的運輸隊頂著飛機的轟炸在這崎嶇多拐的山路上搶運戰爭物資,非常艱險。大概刹車滴水就是那時候想出來的辦法。

搭車路上如果駕駛室座位不夠我就坐後麵車廂。司機們見到當地農民招手總會帶上他們。有一次車廂上來幾個苗女,因為是從後廂板翻上來的,我這才知道她們真的沒有內褲。這種小道習俗書上是不會說的,說了也沒人信。一定要自己去過才知道世界如此大千。

從景洪開始,一路到瑞麗,當地產品的物價都很低,唯有雞不便宜。我們想買一隻活雞由飯館做一頓,雞販要10塊錢1斤,比上海貴。問起原因才知道當地小野獸多,雞不好養。

到了德宏,卡車不好找了,我們改坐班車進瑞麗,車上很多緬甸人。短短兩個小時的路程,武警上來查了兩次證件,我這才意識到此邊境不同於打洛邊境,可能治安不是很好。果然進了瑞麗五花八門什麽怪事兒都有。我住的旅館晚上有男人哭,很多人在安慰他。原來是一個安徽男子花八萬在瑞麗買下一位緬甸姑娘,剛準備打道回府拜爹娘那姑娘卻逃回緬甸去了。安徽人去不了緬甸,去了也不會說話,怎麽找?隻好在旅館哭天搶地了。第二天我們上街逛,剛走到市場兩個漢子抄著家夥急速朝我們衝過來,棍棒砸下,我旁邊的大漢即刻倒下去哀嚎。原來是生意糾紛,倆兄弟找自己的冤家。一頓私刑後,弟兄倆揚長而去,警察根本不管。這些都是中國內地人,說普通話或者湖南話。街上還有很多緬甸人,特色是男人穿裙子騎英語牌子的摩托車,見到人特別謙恭,叫大哥。這叫我想起蕪湖的二哥。

中緬邊界在這裏犬牙交錯,人來人往,國境並沒有重兵看守。這對尋機偷渡出境的人很有誘惑力。當地人告訴我不久前就有兩個廣東人從這裏偷偷過去了,可是一個星期後幾乎光著身子回來了。原來中緬邊界布滿割據勢力,他們被執勤的士兵搜去了所有值錢的東西,隻好原路偷渡回來,非常狼狽,還不知道是誰的兵幹的。

另一方麵,瑞麗特別繁榮,到處都是小商品市場。很多緬甸人早上進入中國,把大包往地上一攤,就開始一天的銷售。包裏除了孩子什麽都可以有,東西還便宜。女友買了一支一塊錢的口紅試試,剛到嘴唇上無色,暖和以後開始變紅,還不錯。國門開放40年的今天,全世界都從中國購買消費品,可是當時即使是緬甸泰國的小商品都對中國人有很大的吸引力。語雲六十年風水輪流轉,中國少用了二十年。

到了晚上燈紅夾著喧囂配上酒綠,白天掙的錢會在這裏送回去,又是一番熱鬧。我不敢去張望亂七八糟的地方,這倒不是因為身邊的人會生氣,而是擔心她的安全。

到過瑞麗,我們的寒假已經所剩不多。好在瑞麗是長途汽車大站,我們從那裏一直坐班車到大理,兩天後再坐班車到昆明,最後火車回到上海,前後40天。這中間經過的許多地方都可以單獨寫成遊記,但我沒有興趣,因為當時沒時間,現在網上早已滿天飛,也沒有必要了。我所注重的是經過這樣一次旅行我們看到中國地貌的神奇輝宏和千差萬別。我們看到多彩的異類文化,也看到遙遠人群的共性。我們看到貧富的不公,也看到窮苦中閃耀的人性。我們看到困難中動腦筋積極解決的回報,也讓我們互相了解各自的思想方法,有了互相磨合的機會。回來不久我們結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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