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 遷客徒極目 ·長洲月自明】
新地方相比較下人稀地廣有很多自由度和可以呼吸的空間，不想搭理誰都可以輕易做到，絕找不到鼻子碰鼻子非擠在一輛公車裏的情形。人和人之間的距離保持得很遠自然也就非常見外，輕輕碰別人一下都要考慮會不會涉嫌battery。
初來乍到去買衣服人家服務員把我往男孩子更衣室裏領，被我爸一把拉住“這我們家閨女”。然後開始接受改造，穿裙子高跟鞋塗指甲油用可以媲美於滿清十大酷刑的塗臘法脫毛，終煉至長發飄飄貌似淑女，至少學會淺笑盈盈可濫竽充數。
遷移後的我生活除早期那一段適應期外，隻能用周而複始來形容，淡得可以滴出水來。也許正是因為失之交臂吧，多年來心中最耿耿於懷的是錯失了“上鋪下鋪的兄弟姐妹”那種耳鬢廝磨勾肩搭背，一起頂著星星上晚自習，一起出去惡虎搶食般在夜市吃路邊攤，大醉之後輪著酒瓶子唱“knock knock knocking on heaven’s door”的大學生活。
也就是我無緣經曆他得以繼續延續的那種生活。
大洋另一邊的他高中畢業考了上海複旦。我們學校教語文的小潘（這人沒教過我，但據我最好的朋友說，丫總把自己當白馬王子覺得他旗下女生都暗戀他）提起他總是提這段：說這孩子高考考分是全市第4，報考北大中文係綽綽有餘，又是那麽酷愛文學，可人家偏不湊那個熱鬧出人意料地跑去複旦學國政。作為複旦新生，他們要接受為期一年的軍訓。他把頭剃了個精光，跑去到南昌陸軍學院報名軍訓。當天晚上同班的人都圍坐在宿舍裏安靜聽教官訓話，他最後一個滿臉惶急跑進來已經很惹人注目。誰知剛坐下就不老實，故作神秘地對一位同學說自己光頭因為是“勞改犯”，鑒於表現好被破格送來上大學。那同學竟然信以為真，不時表示要幫助他。
大學期間，他開始展現無比旺盛的精力和無邊無際的愛好。報名參加的社團不計其數，熱衷於組織詩會、排練戲劇、創作小說。他和朋友一起參加了複旦素有盛名的燕園詩社和燕園劇社，當時這兩個社團都還是中文係的學生一統天下，他們進去不久以後就擔任了社團的社長並迅速成為複旦校園內知名度最高的詩人。
在不熟悉的人看來，他給人的印象有些頹廢，長發，一副睡不醒的樣子。但狂放的外表下他其實極為善於待人接物。天生記憶力驚人，最愛玩的一個遊戲就是拿本書給朋友，要對方考他某段文字在第幾頁，結果往往百不失一。也因為這個特長，他博覽群書涉獵廣泛以至於後來被朋友稱為“百科全書”。
浪漫熱情是他的本真的天性。學校裏麵有一個“大家沙龍”，那是他和朋友喝酒論詩的基地。聚會中他從來都是在醉倒之前口若懸河旁征博引，恣意而快樂地辯論著每一個他所了解的話題，妙語不斷，喝醉以後的他興奮得可愛，小眼睛露出熱帶雨蛙般躍躍欲試的光芒，和人爭執閱讀中遇到的某個細小的問題，辯論之嚴密經常讓人以為他其實沒醉。
他會枕著一哥們的腿，滔滔不絕神采飛揚說狂禪的掌故，說禪宗都停留在嘴皮子上，口頭禪嘛，不像那些轉山的藏族老太太，把信仰落實在行動中；說嶽飛在武侯祠揮毫《出師表》“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那種捶心刺骨的筆力；說杜甫牛逼啊，那麽年輕就“會當臨絕頂，一覽眾山小”；說六世達賴的情歌，其中一首寫給他從布達拉宮偷偷溜出來幽會的一個酒館老板娘；說他最喜歡辛棄疾那首“江南遊子，把吳鉤看了，欄杆拍遍，無人會，登臨意”…… 一直侃到酩酊大醉昏昏睡去。 他一個朋友這麽評價他：“狗日的，經常就是這樣聳人聽聞、亂石鋪街，神出鬼沒。”
他是有名的“逢酒必喝、逢喝必醉”。有一年十月，他和一幫人喝完酒突發奇想要跳到後海裏去遊泳，而且“撲通”一聲就真下去了，一下子，五六個人全跟他跳了下去。
詩酒之外，他最愛的是歌。他會唱幾乎所有的流行歌曲，從父輩的歌謠到時下流行的國、粵、英、韓數種語言的小曲，用腦子裏龐大得驚人的歌庫，抖抖架勢唱將出來。在KTV的時候，幾乎任何一首無意中選錯的偏門歌曲他都能貌似正確地唱完，所以得一諢號“中華大家唱”。他猛學過一陣吉他，由於天生左手小指頭短一截，有幾個和弦總是彈不準，他索性發明了幾種指法，居然也自成一格。一天晚上，他和朋友把“大家沙龍”裏的鋼琴抬到女生樓下，瘋彈瘋唱到淩晨四點，這一幕許多當時的複旦人都仍然記憶猶新。
有時他會滿臉認真地問朋友：“你們覺不覺得，從某一方麵來看，我有點像黎明。”又或者當《流星花園》熱播時，他會感覺“我是不是有點像仔仔？”畢業後一段時間，他借住在上海的一個朋友家，朋友家裏有些破舊，但擺著一架鋼琴，他立刻“大言不慚”地說：“沒鋼琴的房子我能住嗎？”
每天枕著各種毛絨洋娃娃入睡，喜歡趙薇，滿世界追著找人要趙薇的簽名，可也有很多朋友懷疑他這麽做純是為了搞笑。他對周星馳的崇拜卻是裝不來的。後來周星馳能到北大去講課也因他的功不可沒，他爭著當主持人，還在上台前挑了一件最有俠士風範的白衣服，說這是他的“人生榮耀”。
大學畢業後他去了一家外企並很快升任總經理助理。是當時同學中間混得最好的，所以每次吃飯都是他買單。成為一名外企高管是很多大學生實現自己人生價值的主流途徑，然而他卻視之如敝履。兩年以後，他辭去工作，從公司帶走的隻有一身每次穿著都會讓朋友們爆笑不已的青蛙綠套裝。
在他身上凝聚著知識者的激情浪漫和不羈的遊戲精神。他不願在一個地方待上太久，因為他無法忍受沉悶、刻板的庸常生活。所以他總是幻想遠方，幻想別處，渴望一個人的自由，並且身體力行。他的朋友這樣來描述他的行為方式。
辭職以後，他在廈門呆了一段時間。他喜歡那兒是“因為早晨可以被鳥叫聲吵醒”。然而廈門並非他的久留之地，他一年後離開，到北京，回家鄉天津，之後又到了北京，並跟朋友成立了“偶”戲劇工作室。
那時候北京以北大為中心，聚集了一個詩人和藝術家的圈子。他是在不知不覺中，就跟這個圈子混熟了。2000年3月，在北大詩歌節的開幕朗誦會上，他們幾個“底氣不足”的詩人們在台下無聊地打著撲克，等待上場，當輪到他上台時，他正好摸到一把好牌，一再叮囑另外幾個人不要逃跑、一定要等他回來接著打，然後就把牌往屁股兜一塞，上台朗誦去了。“從那天起，我就開始把他當作了哥們兒。”一個朋友說。
一個月後，他應幾個好友之邀一起創辦了“北大在線”的新青年網站，擔任詩歌頻道的負責人，這是他從事最長的一份工作，為時三年。對這樣一個視自由為生命的“浪子”而言，以“北大在線”的元老以及許多個知名網站的版主身份在北京居然待了三年，他的朋友都覺得不可思議。表麵看來他在北京的日子豐富而充實，“北大在線”下屬的“新青年”網站曾一度“糾集”了大把的詩人音樂人電影人，他們性情與才識兼備，一時這裏儼然成為青年文化一個不大不小的山頭。以此為緣，他結識了他最好的朋友，“朋友”在他的一生中擁有壓倒一切的重要性。他豁達、寬厚、既慷慨又玲瓏、寓真摯於遊戲的天性使得許多人願意把內心世界的大片沃土無限期地交給他耕種，一些人已經無法用“朋友”“同事”“詩友”或者“網友”這樣的身份來描述他，他們視他為沒有血緣的親人、沒有宗族關係的骨肉。
然而，隱藏在他內心深處的漂泊因子並未消散。有一段時間，他每天身上一個背包，裏麵裝了毛巾和牙刷，隨時準備離開。在他曾寫過的一篇題為《逍遙遊》的小說中，他說，自己的“理想生活”就是一種無論肉體、心靈還是思想，皆隨興所至、超乎萬物永無羈絆的逍遙遊，用全部的生命去體驗人生的極限。
那段時間他很多晚上都在做著同一個夢：一群雪白的野馬在草原上飛奔，自由馳騁，周圍是雪山環繞，它們穿越無垠的草原，朝著莫測的方向一直飛奔，就像天國的方向難以捉摸。
於是，他選擇了離開。
…………
- 1991年——和俺們班一女生建立戀愛關係；高考；成績尚可，入某大學，成功脫離爹媽的魔掌；後發現需軍訓一年，直接剃了光頭去南昌陸軍學院報道；知道了有個叫海子的詩人兩年前死了；
- 1992年——年初時集體學習鄧爺爺的講話，和軍訓的隊長吵翻，吹牛說讓他一輩子不痛快；與高中女朋友分手（其實是被踹）；夏天終於回到上海本校報道，一臉土鱉相；參加了幾個準黑社會性質的社團；與人合組一搖滾樂隊，當貝司手；
- 1993年——成功篡位，升任為某團體的老大；英語四級優秀；酒量大增；被樂隊開除，專心做文學青年；唱唐朝；看了老崔的現場音樂會；俺哥結婚了；
- 1994年——《西方思想史》的課上到一半之時，主講老師王滬寧被中央一架飛機接走，現已改任國家主席特別助理；唱吃完了飯，有些興奮；踢球，一直未能當上係隊主力，憤而不幹；酒量繼續增長；對馬拉多納禁藥事件耿耿於懷，羅馬尼亞粉碎俺的阿根廷之夢；在哥倫比亞能否扳平的擔憂中考過英語六級；因酒精中毒住院2日，洗胃；剪發，從此頭發再未超過肩部；
- 1995年——騎車圍著江浙繞了一圈；搬至校外居住，基本不上課了；打工，在某詭秘的廣告公司推銷廣告，每月能提成2000塊；繼續誘騙文學女青年；夏天到雲南小涼山深處一彝族哥們兒家裏住了近一個月，收其子女為幹兒子幹女兒；酒量增長中；
- 1996年——要畢業了，沒地方要俺；和莫名其妙的人不停的喝酒；拖欠房租，趁房東不在將物品卷走，扯胡；混吃等死三個月，發現沒人再接濟俺了；找了個工作上班，一韓國公司；開始上網，收發妹兒；
- 1997年——在公司裏混得不錯，在中國上空飛來飛去；小平去世了；《長江文藝》發表了俺一個小說，這是仡今為止俺唯一發表過的玩意兒；在網上尋找黃色圖片和“政治解密”；貪汙少量公款；搬家；每周末在淮海路周圍的酒吧裏蹭姑娘；俺有了個侄女；韓國經濟危機爆發，公司搖搖欲墜；
- 1998年——大幅降薪；辭職；喝酒；克林頓來了；看世界杯；在五角場一帶與一群小兄弟們每日狂歡，成為當地一害；到青島海邊住2個星期；去廈門玩，留下打工；
- 1999年——和漂亮的模特妹妹們在一起工作；酒量衰退；大使館給炸了；經濟糾紛；逃離廈門；回天津給爹媽當保姆，幫俺哥看孩子；身無分文；開始在網易的開卷有益上混；大法被禁掉；年底突獲一詩歌獎；世紀之交時在上海與同夥們搞了一場狂歡；
- 2000年——到北京某廣告公司做策劃總監，第一個星期全部在辦公室裏度過；一個月後辭職；開始混跡詩生活；到一網站上班；在江湖上注冊；網站大裁人，幸存；幫少兒出版社弄了套《著名高校20年校園文學經典》的書；為TOM主持歐洲杯的球評；有獎競猜中獎，獎品為平生第一雙真的adidas；幫人攢了一本叫《中國自助遊》的書；
- 2001年——又幫人攢了一套《藏羚羊自助旅行手冊》，一套《北大網事》；喝酒；因為主持策劃了周星星到北大的事情在網上和某些媒體上被人取笑；5月16號，就是昨天，俺交了辭職書。
“我本是，普天下風流天子，蓋世界浪子班頭”，這是他在“北大在線”所用ID的簽名檔。他的名字叫馬驊。網上ID“小馬”。
[下一部]
〖注：這第二部裏的資料是我從網上搜來的。我不認識馬驊本人，文學社的那一幕裏乳臭未幹的小胡子我早已不記得是誰了。可那時候我們同在一所校園每天清晨集體立誓要“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不知曾幾度擦肩碰麵，那人完全有可能就是他呀。我這樣編排隻是希望能增加一些對比度，因為讀了他的故事有了太多說不出的感慨，一步diverge，步步diverge，一路走來，我和曾經與我在數步之遙內一同長大的孩子們身不由己地走向不同的宇宙遍布在間隔遙遠的各星球，主導著異同天壤的生活。然後終於有一天在物欲橫流間行屍走肉的我不經心瞥到了他的世界，除了一鞠到地的羞愧，還有很多難以名狀的感覺，容我慢慢道來。〗
等看你下回怎麽寫。。。
Maple：9494，也就是一個狂狂的小屁孩，那麽大一股子真性情，實在招人喜歡。可惜了可惜了，也許人若不能做到心如止水就得折壽，因為一輩子隻有有限的感情供你揮霍，年輕時揮霍得太多年老不死也得成半個木乃伊。像他這樣揮霍幹淨了就走，有夠讓人眼紅的。
尤：你跳腳的樣子不知為什麽一下子就浮現在腦袋裏了，是屬猴的嗎你？
潔兒頭上帶著杜鵑花，呀，迎著風兒隨浪逐彩霞
船兒搖過春水不說話，呀，水鄉溫柔何處是我家
我家夠舒服吧小姑奶奶？我把家具都撤了，好讓你撒了歡兒地翻跟頭
好像到了文化大革命：不說話，懷恨在心；說話，反革命；穿得好，資產階級作風；穿得破，醜化社會主義~~~
我跳~~~~~~~~~~~~~`````````````````````````腳~~
說實話，這人有點蘇東坡的味道~~ 喜歡~~俺沒理解錯的話，他也夠狂的阿--“普天下風流天子，蓋世界浪子班頭“赫赫~~不過狂的可愛~~~~
妹妹的資料都是從網上來的？？寫得如此栩栩如生，差點以為你認識他呢~~~可惜，可惜！俺建議你多聯係聯係那幫老校友~~~
“理想生活”就是一種無論肉體、心靈還是思想，皆隨興所至、超乎萬物永無羈絆的逍遙遊，用全部的生命去體驗人生的極限。
俺也想試試,就是不知道啥時能脫俗.
outlier：阿波色鹿特裏郵奧爾夫奧特（這是藏文：說你忒不老實，總出新鮮的火圈龍門啥的給俺跳）
Maple: 還不是你昨天根州扒皮一樣要我“快寫快寫！”現在跑來說便宜話“別累著”哼！
充滿希望：紛爭排骨不好吃，尤其潔爾家看到的更加的沒保障，嗬嗬
慢慢寫~~ 別累著了~~又是那末晚睡：（（俺終於睡過來了，不容易，男靠吃，女靠睡， 美容經典呀！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