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覺得故鄉的冬很長,雪很大,天很冷,總是不能盡情兒光腳丫兒。有了選擇的能力之後,我如願過上了一年四季都不用穿襪子的日子,卻也有時會懷念形容故鄉氣候的那四個字——“四季分明”,忍不住在假日裏跑出去尋春追冬。
在春的野花,夏的海浪,秋的落葉和冬的白雪中,無疑秋的美是最短暫的,因為秋葉就像人到中年的頭發,一天天的,掉下的越來越多,長著的越來越少,樹上地上的平衡美也不過就那麽一兩周。
呼應秋色美得短暫,秋假也是短得可憐,每年隻有兩天。關於假期,我的信條是,走過路過不要錯過,那今年這兩天要去哪裏走過路過呢?穿越阿巴拉契亞(Appalachia)南部六座山脈的藍嶺公路(Blue Ridge Parkway)多次被選為全美最美的景觀大道,精彩不容錯過,我們走著瞧!
10月9日中午,羅老師領著著大人小孩按計劃從巴屯兒整裝出發。因颶風德爾塔(Delta)預計會在同日晚些時候登陸,啟程時,空中已飄起熱帶氣旋前鋒帶來的細雨。路旁的樹木大多依舊油綠,葉子卻比春夏間清瘦了;雖然表麵掛著水珠,卻掩不住內在的幹枯,就像人到中年的皮膚,失去了彈性,怎麽補水也舒展不開了。州樹禿柏不再是一水兒的蒼翠,悄悄在葉稍挑染了黃棕。地上的草坪倒還綠如往昔,大概隻有割草的人能覺出它們比春夏時分長得慢了些吧。這裏的秋天,就是這樣平平淡淡,像人從青年過渡到中年,不知不覺間就發生了改變,並沒有青春期或更年期那樣的過渡期明顯。
我們一行先向東後向北,一路不停穿越密西西比,阿拉巴馬,車開得比風快,成功地將颶風雲團甩在身後,晚間就趕到了佐治亞州的鬆山鎮(Pine Mountain,Georgia)。小朋友們用手機蜂窩熱點網絡,在飛馳的房車上完成了秋假前最後一天的課程。
10月10日一早,我們離開鬆山,行進間恍然瞥到車窗外的一些樹,在向後退去的連動畫麵中像披上了黃雨披,現出了秋的顏色,心中暗喜——來的正是時候。
藍嶺公路北起弗吉尼亞州,南至北卡羅萊納州,連接著仙納度國家公園(Shenandoah National Park)和大煙山國家公園(Great Smoky Mountains National Park),總共在山脈間蜿蜒469英裏,是全美最長的景觀區;專為觀光所建,全程沒有交通燈,沒有停車牌,甚至也沒有加油站,沿途觀景點卻有一百多個。要想細致地玩兒個遍,大概需要一周的時間。我們沿高速路開出佐治亞進入北卡,就從一個小入口並入藍嶺公路了,眼見秋天的色彩就更豐富了起來,我們打算由南向北而行,擇要而停。
隨著山路盤旋,車子一會上升,一會下降,一會左彎,一會右轉,海拔標記不斷變化,路邊的風景卻綿延不變。高高大大的樹木規規矩矩地立在兩旁,各自茁壯,直聳雲天,不像南方路邊的樹木那樣熱衷纏綿成拱。
到達第一個計劃停留的觀景點時(Cowee Mountain Overlook),因山高霧大能見度低不適宜健行,我們就略過此站繼續前行了。到下一站——墓地(Graveyard Fields)的時候,霧雖見散,雲卻見低,很有山雨欲來的勢頭,但稀薄的霧氣中隱約有紅葉搖曳,飄渺得像仙境一般,實在不忍不近前問候。於是拿上雨具,毅然走下棧道。這個觀景點取名為墓地,並不是因為附近有什麽墓穴,而是多前以前,一場巨大的災害催倒了這裏的雲杉,留下一片樹樁,站在山頂看殘留的樹樁就像是一個個墓碑,因此得名。現在山林裏樹木繁茂,早已看不見當年的那片殘樁了。這條健行步道通向低海拔地方的小瀑布,往返大約3英裏。我們拾階而下,看雲霧緩升,溪流慢落,峭石生紅葉,木橋隱山林,處處秀美多姿。想想如果不是專程出來走著玩兒,平時絕不會在這樣的天氣裏漫步,而其實這霧的濾鏡效果還是不錯的,我雖然認不得此中各種樹的名字,卻辨得許多樹葉都已經生了斑,被這霧朦朧一下,倒顯得美麗無暇了。我們說著笑著走著瞧著,除了風景,攝影師還給拍了很多歡快的知青生活照。
傍晚我們來到山上的匹斯佳營地(Mt. Pisgah Campground),一下車,就覺出腳下的草和我們南方的大相徑庭。人家這高緯度的原生草,瘦而短,踩上去軟軟宣宣的,如同走在優質地毯上一樣,而我們南邊的熱帶草,粗而硬,走在上麵像踩在劣質假草上一樣。些許或黃或紅的落葉,隨意地撒在草地上,像給綠毯繡上了凸起的葉子圖案,看起來有層次有彈性,讓人喜歡得想翻跟頭。
穿串兒、燒烤、篝火、夜聊之後,颶風德爾塔餘部趕了上來,我們聽風沐雨追夢。
10月11日,晨起想起給我喜愛的草地拍照留念,可惜一夜風雨侵襲之後,草上已經覆滿了各色的秋葉,倒也是美妙,像什錦沙拉似的。
看看手機的天氣預報,北卡各地都是零星降雨,預計12日才會完全消散,於是我們臨時改變計劃,開上高速直奔此行預設終點站——佛吉尼亞州(Virginia)的馬布裏磨坊(Mabry Mill),打算12號再返過來從北往南慢慢開著玩,這樣可以把天氣不好的時間段多留在車上度過,從而有效地利用我們有限的假期。
馬布裏磨坊是由馬布裏先生於1905年建立起來的,當時水車的水電力並不充足,造成磨盤速度緩慢,卻因弊生利,使得這個磨坊的產品因此更加細膩,從而遠近聞名。他還打造了自己的鐵器鋪和鋸木坊,這種自給自足的模式,正是我向往的生活。眼見著一件件曆史遺物,心想著回家也去修個水車,拋開效率不談,至少水車這種環保的能源利用方式,在我眼裏,可比加裝在屋頂的太陽能板子清新文藝多了。
晚上我們住在了朱力安普利斯紀念公園(Julian Price Memorial Park Campground),小雨綿綿不能燒烤,但依然徹夜酣然。
10月12日,早晨的計劃是到這個公園的普利斯湖邊(Price Lake)看日出,然而晨霧濃厚,把天空擋個嚴嚴實實。晨霧籠罩下的湖光秋影,倒是別有風韻,引得同行的攝影師們,跑來跑去地哢嚓哢嚓;沒有相機的我,拔出寶劍,就地演練,抽抹刺攔,劈撩掛點,自覺輕靈綿轉,剛柔相兼,有感所謂采天地之精華,吸日月之靈氣,大概就是形容我這樣的晨練,在自然界中更容易體會陰陽無偏,更容易找到太極韻律吧。
隨後我們驅車來到野嶺(Rough Ridge)健行步道,這條步道是上山的,稍有難度。走上步道,就見林中落葉厚厚地堆在樹下,似乎在數量上已多過了樹上的,不知是不是拜颶風所賜。頭頂枝葉雖不再繁茂,卻也還遮得住視線,讓人看不清遠處的風貌。我們沿著小徑,默默地在密林中向山上走著,沒有人語,也沒有鳥鳴,目之所及,隻有一樁樁樹幹,寂靜得可以冥想。忽然山路領我們轉彎,眼前竟沒了樹木遮擋,現出了五顏六色的山坡,紅的,綠的,黃的,粽的,好像還有紫的,大大小小的色塊,色澤飽滿,圓圓滾滾,間隔分布,正是一棵棵樹,長著多彩的葉,像特意栽的一團團花一般。
在這幅畫麵的中部,一團似雲似霧的水汽,以眼見的速度從右向左漂動,雲去霧過,竟在山腰變出了一彎公路,正是藍嶺最著名的那段高架路。
我們正在探索的這條藍嶺景觀大道始建於1935年,絕大多數路段在1966年完工,但當時卻沒能整體連通起來,因為眼前林家彎(Linn Cove)一帶的短短7.7英裏,在工程師,環保專家,建築師,各級政府和周邊居民的爭論中,竟延誤了20年,直到1987年才最終建成,但這最後建成的高架路段達成了交通、環保、美學等方方麵麵訴求的平衡,成為整條公路的精華。
放眼望去,路從山林中探出,又歸隱於樹叢,沒有突兀地截斷畫麵,隻似增添了一段玉環裝飾,真是自然風光和人工建築的完美融合,難怪是整條路的標誌。
帶著不住的讚歎我們順原路走回停車點,然後開往螃蟹樹瀑布(Crabtree fall)。這條步道往返大約三英裏,先是穿過一片平地上的樹林。作為蘑菇屯兒群的群友,我一直也想在樹林裏采到蘑菇,幾次健行,幾經瞪眼,終於在路邊不知名的樹上發現了不知是不是蘑菇的東西,一片片嵌在樹幹上,像等人來采的樣子,我卻因有輕微密恐不忍細看,沒有辨認采摘。後麵的步道是通向低海拔處的台階和坡道。因下雨有積水,為了不濕鞋子,走坡道的時候要踩著石頭走才好,小孩子在石子間跳來跳去很開心,說最喜歡這樣可以蹦的路。
我們走到穀底的時候,瀑布仍在循環演示著它不知疲倦的流動。也許這幾天雨多水大,眼前的這一簾瀑布比網上別人拍的都顯得厚實些,然而終不覺和以往見過的瀑布比起來有什麽大的差別。大家都納悶,為什麽叫螃蟹樹呢?我恰好剛在朋友圈裏看見友人曬的螃蟹,感覺水簾後的山石坑坑窪窪很像螃蟹殼的紋理,而瀑布中流下,正好還有一顆大樹,也許螃蟹樹意思就是螃蟹和樹吧!我在心裏給自己解釋。後來搜索了才知道,這瀑布名字是由此地從前的名字海棠草地(crabapple meadow)轉化而來,根本沒有螃蟹的事,望文生義真是要不得,正經地,應該把人家叫做音譯的瑰珀翠瀑布才對。
晚上我們又回到之前住過的匹斯佳營地(Mt. Pisgah Campground)燒烤洗澡睡覺。
10月13日,早起想去前一晚踩過點的站點(Pounding Mill Overlook)看日出,然而又是晨霧厚重,隻好略過前行,上坡拐彎,接近下一個觀景點(Merry Cove)時,驚喜再現,大家不禁齊聲合叫了一聲“哇”,遂停車近賞。山峰好似漂浮於雲海之上,在初升陽光的照耀下,反射出玉般的光芒;近處雲層環繞著玉峰翻滾沸騰,像在給它伴舞;遠處雲海滾滾奔流,散向天際,大氣壯觀!我們站在雲端之上看著這雲卷雲舒的動圖,真是不忍呼吸,生怕出個大氣兒擾亂了雲動的節奏,吹散了雲聚的氣場。
大概是趕上了雨後山穀的特色氣象,我們在這山巔之上的公路上,驅車走走停停,兩旁雲景都不錯。
2020訪秋的最後一站停在藍嶺公路的最高點(Richland Balsam),海拔6053英尺(1845米),風大得要把人吹飛,太陽很高氣溫也還是很低,覺得帶來的衣服都不夠厚了,我深深體會到甘蔗沒有兩頭甜——秋色濃烈,秋涼也深刻。
藍嶺這一行,我們經過了一場秋雨一場寒,看過了秋風起秋葉落,不知惹過誰的哀歎,動過誰的思念。感恩這個特別的秋天,有好友相伴,同添了對秋葉的迷戀,和對重來的期盼。
注:圖片稍後添加,原文已在國內某晚報發表,謝絕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