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說,我是最好養活的嬰兒,隻要喂上奶,就象小彌勒佛,為此,我吃母奶到三歲。所以但凡和母親起衝突,我總是讓著她,畢竟吃了人家嘴短。
長大點,我的食欲更是出奇地好。看我吃東西,一個字:香。大人常圍在一桌看我眉飛色舞地吃,半是欣慰,半是擔憂。外婆常憐惜地說:這孩子上輩子八成是餓著了。
等我從一個“ Tom boy” 長成亭亭少女,母親經常的囑咐是:女孩子要長心眼,千萬別為了口好吃的跟人跑了。而我那時竟然認真地答應著。
其實我們家境算殷實,而大人們為了補償上輩子欠我的,更是把我的胃口照顧的很妥貼。在他們的護蔭下我 “ 安全 ” 地長大了。可他們沒料到的是,我到底還是為了吃的跟人家跑了一次。
那一年我年輕的不知天高地厚。為了逃避太順利,以至沒有煩惱的愛情,我一個人跑到歐洲去自尋煩惱。那個年齡沒有目標,沒有方向,看不到未來,又精力過剩。我常常跳上一列火車,不知它開向那裏。餓了就下車,打聽好吃的餐館,心滿意足就到景點胡亂拍一通;吃的不貼心就又去趕火車 ……
在威尼斯車站,剛蹦下車,想起外套丟在車上,剛回轉身,那件藍毛衣已遞到我眼前。
“是你的吧。”不太流利的英語,褐綠色的眼睛,黑黑的卷發,羞紅的臉。
“謝謝。”我隱約記得他坐在同一包箱。
“你是日本人嗎?”
“不是。” 那年頭,在意大利的日本遊客象蝗蟲一樣多。
我禮貌笑笑,轉身出了站。站前廣場的鴿子似乎認出我來,呼地圍上來。我有備而來,抓出一大把麵包屑。正喂的不亦樂乎,一抬頭,還是那羞紅的臉。
“你需要人幫你拍照嗎?”
“你沒事做嗎?”
“我來姑媽家拿東西,不急。”
“那就照吧。”
隨後的幾個小時,這個高挑清秀,臉已不再紅的大男孩亦步亦趨地跟著我,看我擺姿勢就照相,話很少,但我感覺得到,那相機後麵的眼睛在閃動著。不知不覺,走到了人頭攢動的藝術品小市場,他自然地拉住我的手,而我亦乖乖地跟著他。自此,他的手沒有再鬆開。
當日頭西下,我們來到了聖馬克廣場。坐在廣場邊的台階上,看著遊客,鴿子,鍾樓,夕陽 ……
他輕輕貼在我的耳邊說:等我一下,馬上回來。
沒等我回應,他已跑開。我有點小人之心地想:不會把我照相機拐跑了吧。
很快,他跑回來,手裏多了盒冰激淩。我有點不屑,心說怎麽隻買一盒?他坐過來,我又發現隻有一個勺子。沒容我多想,他已經舀了一勺送到我的嘴邊,我猶豫了半秒鍾 , 張開嘴, hmmm,Gelato 閉上眼,那清涼美妙的感覺瞬間彌漫了全身 …… 他淺淺地笑著,喂自己一口,再全神貫注地喂我。伴著夕陽,在這個被拿破侖稱為歐洲最美的客廳的“聖馬克廣場”,這個陌生,羞澀,甜蜜,又多情的意大利男孩,讓我全身心的每個毛孔都享受著冰激淩的美味。
長這麽大,卻不知道冰激淩可以這樣吃,我的眼神和我的心開始在濃鬱香甜的 Gelato 中融化,他也一定感受到了。當最後一勺喂給我,看我意尤未盡時,他輕輕地吻住了我,那一瞬間,空氣,思維都模糊了 ……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的胃煞風景地咕咕起來。我不好意思站起身,暗自琢磨玩親親忘了飯點兒,真不可思議。
“太晚了,你回家吧。”已經知道他住在 Bologna 。
“那你呢?”
“我找個旅館先住下。”
“不如和我去姑姑家吧。”
“這 …….” 我的腦子因為餓,已經很懶惰。
“餓了吧,姑姑會做很多好吃的給我們。”
這小家夥鬼大了,我不由心裏犯嘀咕,母親的叮囑在耳邊一閃。
看我不做聲,他拉起我的手就走,穿過一座座小橋,跨過一條條曲曲彎彎的小巷, 10 幾分鍾,我們到了一座小樓前。一按門玲,裏麵傳出一個底氣充沛的女人嘮叨著意大利語,半欣喜,半責備的應門聲,我不自覺拉緊了他的手。
門開了,一個中年,豐滿,穿著金黃色碎花裙的女人大呼小叫地旋出來。看到我們拉著手,她立時瞪圓了眼睛,隨即熊抱住他的侄兒,清脆地親了幾口,又如久違似地抱住我,說了一大串我一句沒懂,卻感覺很溫暖的話。
這是我第一次走進意大利人的家,趁著他姑媽去準備晚飯的空,我咽著口水,好奇地看東看西。這座三層小樓象個濃縮的意大利,到處是藝術品和古董。房子很大,卻顯得擁擠,東西太多了,也有些零亂。
在我餓昏之前,晚餐好了。那晚吃了什麽沒記住,隻記得很豐盛。我“豬八戒吃仙果”的吃相顯然極大鼓舞了他姑媽對自己烹調的自信,令她笑的象菊花一樣。
雖然我的意大利文很爛,但從他們的談話裏,我還是聽出男孩的名字。他吃的很少,喝過開胃酒的他,臉又一直紅著,一邊專注地看我吃,一邊應付著他姑媽滾珠似的話茬。
酒足飯飽,加上一整天的豐富多彩,我的眼皮開始發沉。男孩說了句什麽,姑媽便帶我們去客房。在我打量房間的當兒,姑媽囑咐幾句就隨手帶上了門。我一陣錯諤,迷糊地望著他,他什麽也沒說,輕輕地攬過我,抱住我,他的臉好燙。
顧不得許多了,困倦,舒適,鵝黃色的床,夢幻似的氣息,我連三隻羊都沒數到就在這個小男孩的臂彎裏睡熟了。
許多年以後,見過我的許多親友,都愛問母親:你女兒也老大不小了,怎麽看起來還蠻水當的 ? 母親說,要達到我女兒的境界不容易,八字方針是:沒心沒肺,傻吃傻睡。
當黎明的晨曦透進水藍色的窗簾,我睜開眼,還以為是在夢裏。耳邊小男孩均勻的呼吸讓我想起昨天的冰激淩,快樂多話的姑媽,還有這間宮廷式的客房。
我拱起身,第一次細細地端詳起這個浪漫體貼的男生:濃密的黑色卷發,粗黑的眉毛,寬寬的額頭,高挺的鼻子,略消瘦的臉龐,紅潤的唇 …… 此刻,他睡的象個嬰兒,長長的睫毛偶爾動一下,我竟然有點看癡了,情不自禁親了他一下,然後做賊心虛地躡手躡腳地溜下床。掀開窗簾一角,落地窗外就是碧波微漾的運河,在晨靄中靜謐地流動,不遠出的小橋泛著青色,卓然神秘,讓人恍然別世 …… 正出神,一雙溫暖的手臂從後麵環住了我,他清新的呼吸讓我心頭一動,卻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你幾歲呀?
印度哲學大師克裏希那穆提說:能夠愛就是最實際的事。我想我是實際的人。
我對他說:我要回中國去了斷一些事,很快就回來找你。
在車站分別的一刹那,我看到他眼底的一絲憂傷,卻百分百地相信自己一定會回來。
回到中國,我原來的愛情並沒等在原地,當他愧疚地出現在我麵前,我感到解脫也從此明白煩惱用不著萬水千山去找。由於命運的陰差陽錯以及許多無法把握的事情,我沒能踐守諾言回到 Bologna 。歲月流失,過山過水,物似人非。這個約定成了我心中永遠的痛。
許多年後的今天,我仍鍾愛美味,看到 Gelato 仍會心一笑,也時常在塞車的當會兒想起聖馬克廣場,讓心湖泛泛漣漪。每個人都有成長的過程,我初春的浪漫沒有結果,當然我學會了珍惜,還有,善待眼前人!
注:
食者,性也。好多人以為是孔子說的,實際上,這句話是收錄在儒家的經典《孟子》之中,但也不是孟子說的,而是和孟子同時代的告子說的。告子是一位年輕的哲學家,他對孟子的 “ 人性善 ” 觀點很不滿意, 就找上門與孟子辯論。過程中告子說了句 “ 食色,性也 ” ,意思是食欲和性欲都是人的本性。這句話從此也成了古人論述食欲和性欲本質的經典。 孔 子在《禮記》裏講“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道理大同小異。
原創文章。可以轉載,但言語一聲,注明出處。
那時候我老公還在地球的另一頭上中學呢,還不知道地球上有我tomato的存在,對足球有興趣,對親親沒興趣。你這心操大發了。
哈哈,胃口好的人,煩惱少。祝你也心寬但體不胖。
其他的都領會,但這英國警察有何特別的呢?
跟著自己的心走,還有自己的胃,不過心的成分大一些:))
目的就是讓你看完後睡不著:)
Then what? anything happened? I could not sleep...... You leave too much imagination here.
有句俗話,叫“找不著北”。看過你的留言,我就處於這種狀態:)
寫作的樂趣之一就是寫給讀懂的人。你的賞識讓我受寵若驚也了然欣慰。
我的確不是小女人,因為不太會“小鳥依人”;但也算不上女中豪傑,因為時而也犯小女人的毛病。:)
我從小在外旅行,算是個有心的旅者,獨自一人也可以開心,因為旅行的樂趣就是發現。
謝謝你的了解,香車美人:)
個女中豪傑! 也許我用詞誇張了,可一時我還真找不出更恰當的詞。
謝謝雨飛,你的注釋有道理。怪不得霸王老師讓我把“者”去掉。我的古文語法比較差。看來我應該把題目改成告子的原話:食色,性也。:)
1) “食,性也”----主語是動詞。傾向闡述“食”之動態。此一動態包括人類、動物類。
2)“食者,性也”-----主語是名詞。傾向闡述好“食”之人們。“食”在此作形容詞用。
讓你感動,我也感動,因為你心裏仍有那麽柔軟的地方。
而我們居然還能被這個故事感動,簡直就是美好的奇跡
特喜歡這句“她笑的象菊花一樣”,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