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中期,我在湘雅附屬一醫院工作期間,結識了一位有著一張白淨的麵孔,臉上總是帶著微笑的陽光青年----慶林,後來他成為了我的丈夫。他是一個心地善良,為人忠厚,勤奮好學的年輕人。他出生在湖南農村,小時候受過很多苦,而且體弱多病,經曆了農村缺醫少藥的艱難。1977年文革後恢複高考,他滿懷豪情參加了那場具有曆史意義的高考。填報誌願時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醫學專業,並幸運地錄取到了湖南醫學院醫療係。1978年初,慶林懷著無比激動的心情,來到了省城長沙,踏入了湘雅的校門。
當時文革剛剛結束,國家仍沿襲一些以前的舊政策。入校後兩周,新生進行軍訓,廣大師生積極響應“備戰備荒” “深挖洞”的號召,大家被分派的任務是挖防空洞。所幸戰爭沒有發生,那道由師生和工人們一鋤一鍬挖出來的防空洞,後來成為了貫通湘雅南北院兩個校區之間的地下通道。當時湘雅北院是教學區,各個基礎教研室,實驗室,圖書館及教職工的宿舍區;南院有人體解剖,局部解剖,組織胚胎學教研室,公共衛生係,外語教研室,附屬衛生學校,學生宿舍和食堂操場等學生生活區,職工宿舍區;以及附屬第一醫院,即那棟聞名全國的湘雅紅樓。南北兩院之間被當時較為繁忙的反帝路分隔,為了減輕路麵的通勤壓力,師生們上下課通常走這道冬暖夏涼的地下防空洞,往返於南北兩院之間。
軍訓結束後,醫學院的學生們進入了正式的學習階段。那時學校還沒有正規的教材和教科書,各個教研室的老教授及教職人員就自編教材,用鋼板刻製再油印,然後裝訂成簡易的教科書分發給學生。慶林和同學們都十分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學習機會,異常勤奮刻苦,那時學生們幾乎沒有娛樂,沒有休閑,每天過著教室,食堂,宿舍三點一線,簡單而充實的學習生活。白天上課,晚上再到教室,圖書館或宿舍繼續學習至熄燈時分。在圖書館看書的同學,到關門的時候,工作人員要再三催促,同學們才會依依不舍的離開。熄燈後有的同學還會到宿舍外的路燈下繼續看書學習。大家的學習熱情高漲,如饑似渴,遨遊在知識的海洋裏。
天有不測風雲,那時學校安排學生們在食堂集體就餐,10個人一桌吃大桌席,餐具也是公用,因而引發了肝炎病的流行,許多同學感染了肝炎,慶林未能幸免也成了不幸的一員。他不得不住院接受治療,出院後休學一學期回老家休養。待他病愈後返校時,正趕上了78級醫學院的第二學年開學,這樣他就成為了78級的醫學生。
通過五年按部就班的基礎醫學課程,臨床醫學知識的學習,以及醫院各科室的臨床實習,同學們已係統掌握了各種疾病的發病機理,臨床診斷,治療與預防。在湖南醫學院學習的最後階段,國家衛生部對全國高等醫學院畢業生實行統一考試,借以考察各地醫學高等院校的教學質量。同學們雄心勃勃,積極備考,他們終於以優異的成績,奪得了全國醫學高等院校統考第一名。
1983年從湖南醫學院畢業後,慶林被分配到了湖南省衛生廳皮膚病防治辦,其工作據點設於湖南醫學院附屬第一醫院(即後來的湘雅醫院)皮膚科。經過一段時間的在崗專業培訓後,派遣他的第一項工作是,到湘西調查居住在隔離村麻風病人的診治狀況。他來到當時條件仍十分艱苦,幾乎與世隔絕的的湘西山區,詳細了解封閉隔離的麻風村現存病人的治療,生活以及管理狀況,為日後解除麻風隔離村提供了第一手實地調查資料。
回到湘雅醫院後,慶林虛心向科裏的前輩老師們學習臨床各種皮膚病的診治經驗,從師於當時皮膚科主任陳服文教授和熊聲鍾教授。遇到疑難病症,他積極查文獻,看資料,刻苦鑽研,並配合藥劑科研製治療許多皮膚病的外用藥。與此同時,他同其他老師一道,擔任醫學院醫療係本科學生皮膚科的臨床教學工作,並輔導畢業生準備全國醫學高等院校統考,為之後連續幾年,湖南醫學院統考取得優異成績做出了貢獻。
1985年慶林考取了臨床皮膚病免疫學研究生,師從於熊聲鍾教授和免疫教研室的郭實士教授,郭教授是免疫學的領頭人物之一。三年的研究生學習中,在導師的指導下,他主要攻克自身免疫性疾病臨床免疫學診斷,及治療方麵的難題。他夜以繼日地做實驗,查文獻資料,緊密結合臨床病例的診治,完成了 “帶狀皰疹患者細胞免疫功能的測試” 的研究課題,他順利通過了畢業論文答辯。這篇論文發表在“中華皮膚科雜誌”(1989, 22(5) 294)。研究生畢業後,慶林留任醫學院附屬一醫院皮膚科工作,並繼續從事皮膚病的臨床診治與科研工作。在這期間,他在“中華醫學實踐”,“中華皮膚科”,“臨床皮膚科”,“中國免疫學”等雜誌上發表了多篇學術論文,並多次被搜索引用和參考。其中他的研究課題 “性激素對係統性紅斑狼瘡免疫功能的影響”, 於1990年獲得國家青年自然科學基金,成為湘雅繼著名的外科名家張陽德教授之後,第二位獲得此項殊榮的學者。

八十年代末和九十年代初期,中國的改革開放正如火如荼,政府敞開國門,實行請進來走出去的開放政策,在國內的高校裏掀起了出國熱,青年才俊都希望能有機會出國學習深造,見識外麵的世界,慶林同湘雅的許多學子一起,也匯入了這股出國潮流。為了實現跨出國門走向世界的夢想,慶林翻閱大量的文獻資料,發送數百封自薦求職信(當時的通訊隻有郵政信件),他聯係了歐美許多大學醫學院研究室,期待能找到學習進修的機會。學校領導非常支持校友們能走出去學習,但由於資金有限,沒有能力資助眾多的校友出國深造,所以要出國自己首先要找到資助經費。功夫不負有心人,不久慶林終於收到了法國Montpellier大學醫學院免疫研究室的邀請函,聘他為訪問學者博士後,從事細胞免疫學方麵的研究。
為了作好出國準備,學習語言,慶林輾轉找到了一位法語老師,90歲高齡的旅法老醫生,歸國華僑黃堅先生,他是當時學校黨委副書記孫振球先生的嶽父大人,老人家欣然接受了這位法語零基礎的學生。慶林在黃老先生的指導下,突擊了幾個月的法語學習,掌握了基本的法語交流能力,為之後在法國的工作和學習奠定了一定的語言基礎。
經過漫長的等待,慶林在1991年春節前夕終於獲得了法國簽證!接著他聯係了當時正在巴黎工作的77級同學湘雅校友陳耀輝先生,了解一些海外生活與工作的基本情況,並請他幫忙代購國際航班的機票。就這樣慶林於1991年正月初二,以訪問學者的身份,帶著兩隻沉甸甸的大行李箱(包括各種專業書籍,字典工具書和鍋碗瓢盆等生活用品),踏上了海飄之路,來到了法國南部美麗的海濱城市Montpellier。
慶林初來乍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國土,他全然不知所措。好在研究室的主任非常熱情,親自去機場接機,並幫他租好了宿舍。慶林到達後稍安頓好,隻休息了一天就開始工作,他是該研究室受聘的第一位華人訪問學者。有了在湘雅醫學院免疫實驗室的研究工作基礎,慶林在Montpellier大學自身免疫疾病研究中心的工作開展得很順利。他學習細胞培養,克隆等技術,用了不到一年時間,就協助完成了一篇關於Increased percentage of cd3+, cd57+ lymphocytes in patients with Rheumatoid arthritis. Correlation with duration of disease (風濕性關節炎患者CD3+,CD57+ 淋巴細胞增加與疾病發展的關係)的論文,並發表在關節炎和風濕學雜誌上(Arthritis and Rheumatism 1993, 36, 608-612)。
在法國工作期間,慶林與同在法囯海飄的湘雅研究生同學趙勇先生,以及醫學院本科和研究生老同學,並在附一院共事的章堅先生經常相聚,分享初到異國他鄉的工作和生活經曆,暢談人生,憧憬未來,度過了一段難忘的異國求學時光。
在國外大學研究室工作的學者,博士後和技術人員,他們中許多並不是大學的正式在編職工,他們薪資是由研究項目的經費中支付的,如果研究經費用完,就需要重新申請資金。90年代初,歐洲的經濟正處於低靡時期,慶林在Montpellier大學工作一年半後,即被告知申請的下年度科研經費沒能如期到位,他隻能重新申請工作。功夫不負有心人,不久慶林就申請到了意大利佛羅倫薩大學(University of Florence)醫學院免疫研究室的工作機會。
1992年底慶林來到意大利佛羅倫薩大學,繼續從事臨床細胞免疫學的研究,他學習了分子細胞學的技術,很快又協助完成了一項 “Immortalization with herpesvirus saimiri modulates the cytokine secretion profile is established Th1 and Th2 human T cell clones”的科研項目,論文發表在免疫學雜誌上(The Journal of Immunology, Vol. 151, Issue 9, 1 Nov 1993)。
在意大利工作一年半後,慶林又遇到了同樣的經費不足問題,他不得不再次尋找繼續工作的機會。有了在湘雅的研究工作基礎,以及在歐洲兩所著名大學免疫研究室的工作經驗,再找研究職位就容易許多,他很快就收到了日本神戶大學和美國Iowa大學免疫研究室的兩份邀請函。經過反複掂量,考慮到語言環境等問題,他決定接受了美國Iowa大學的邀請,來到了這個充滿機遇和希望國度。值得慶幸的是,慶林做出了非常明智而幸運的決定,因為次年1995年初日本神戶發生了7.2級大地震,我們有幸躲過一劫。
謝謝點讚!那是湘雅的高光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