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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心橋下春波綠(1)

(2006-07-19 09:52:07) 下一個

一.我們的小河

每個人心裏都有一條小河。源頭可以追溯到上古的,在原始叢林裏出沒,搏動著先人的脈息,映照著春夏秋冬、日月星照……色彩瞬息萬變,一陣急雨,一場曝曬,魚兒、孑孓、彎腰掬水的兩隻手……

我的小河叫南泉──在一個大泉眼攢積的水潭的岸邊,杏黃的細沙象抹在麵包上的奶油。沙地裏躥動著一個個小包,象有小獸在下麵俯伏著、喘息著。輕輕撥開小包上麵的細沙,那泉就象聽到下課的鈴聲,一群歡快的兒童雀躍著湧出教室……

泉潭是小河的心髒,它象一個婦人博大的胸懷,汩汩淘淘輸出健康新鮮的血液,繁衍著沿河生長的生命。那青草漫地、雜樹紛披的季節,濕潤的泥土裏又拱出野菊花、紫茉莉、白頭翁色彩的河流。那蜜蜂便哼唱蜜汁流動的歌曲,那蝴碟便翩躚撲朔迷離的夢想……

小河呈S形饒過我們學校。學校後園有口深井,井壁鑿出半圓的洞口,水清洌地流出,形成銀光瀏亮的清流,卵石在水底靜靜地憩息。但水在人工的大灣裏惡臭了,漂浮著殘枝敗葉、破碎的紙張、夾纏了穢物的浮萍……肮髒的水再穿過後牆的洞口匯入小河。這裏也可稱作學校的後花園。我們在溪水裏濯足,樹林裏談心,聽著水流的音調溫習功課。有時癡迷地看著一對人影兒,象使人羞赧的夢中情景,借著樹木的陰翳親嘴。而臉紅心跳地走近了,也許這是兩棵小楊樹不經意的耳鬢廝磨。

小河匯聚了學校的水,穿過石塊踮腳的小橋,流經紅柳家所在的造紙廠,將我們的村莊霍分為二。這樣,我歸東村,鬆籽屬西村,我們勢不兩立!自從有了著條小河,閨女見了小子就要啐一口唾沫,也許隻要我對鬆籽破例了……那些幹旱的歲月真難熬嗬,田地龜裂的口子,象我娘冬天攬枯枝的手;麥子灰頭土臉趴伏在地上,象我大割了一天草的身體。夜裏星星都睡下了,老少爺們沒一個敢合眼的,掮掀扛鍬杵著榔頭黑壓壓占滿河灘。放水了,我大哥一榔頭敲碎了鬆籽他大的腿骨。那老漢一蹦一跳象隻吃錯了藥的耗子,罵咧著要把木頭家的小妮子砸死。我惶悚不安,那老漢紅腫的爛眼圈頻頻逼近我夢中的臉。等我大汗淋漓地醒來,他壓根就追不上我,反讓我把他引進陷人坑,差點瘸掉另一條腿……也許,我和鬆籽的孽緣就始於此吧。

我在石頭上錘洗衣物,鬆籽扔石子濺我一臉的水花,然後摸出一大把紅棗鬼鬼祟祟塞給我。鬆籽是他們村裏的孩子王,幹著偷瓜摸棗踹斷棒秫秸尋找甜甘蔗的營生。遭了殃的老鄉做夢也想不到,他神出鬼沒靈活矯健的身姿,隻是為討我的笑臉。

小河沒有被莊稼吸幹以前繼續往前流,經過卜婕的三口之家,她是我們的公主!(我無法嫉妒她──她父母神聖的職業象一道金色的光環不她圈圍起來,我隻能癡望著她高貴的臉,幻想著她的睫毛呢功能為我輕輕顫動一下,就一下,我就能幸福地為她去死!)但小河被醫院嚴重地汙染了,連太陽都放棄了穿透它的希望,魚的屍體象死人翻出的眼白,空氣裏湧動著蒼蠅屎的味道。秋桐住在化肥廠的職工宿舍,他跨過了小河,從此再也沒有回去。

故事中的我頭發酷似曬場的麥秸,到我上高中那年依然如此。我排行老六,我大、我娘老得象我同學的爺爺、奶奶,家裏由我大哥木頭、嫂子水草撐持門麵。上高中不容易,東村隻考上我一個,嫂子水草都開始盼我吃國庫糧了,她巴結著免去了我打豬草喂兔子撿煤核挖野菜一應活計。我可以一覺睡到大天亮,迷迷糊糊聽著雞叫頭遍,我大咳嗽著,糞筐子砸著他的老骨頭,我娘唉呦一聲,好象抓錯了鐮刀的鋒刃。毫無疑問,他們是女秀才香米的父母。村裏每個人都能證明,我娘不小心懷了我,除了米粥什麽都吞不下,結果我得了這麽一個怪裏怪氣的名字。

我家的牆上長草,土坯夯築的房屋呈現一種灰色的結實,隻是在狂風肆虐的晚上叫人有些擔心。(這種擔心有些向老朽的樹木惟恐被連根拔起,所以我特理解杜老先生為他的茅屋所唱的哀歌)我家擁有三間堂堂正正的大北屋,住著我大哥木頭、我大嫂水草以及他倆的四個娃娃。我嫂水草腹部平坦,比大腹便便時候嗓門更高,咚咚的腳步聲應和著我侄子小蟲哇哇的啼哭,奶腥氣雪片般從娘倆身上撲撒下來。東屋是廚房,半間堆滿柴禾,圍聚著帶風箱的爐灶。我們也在這裏吃飯,棒子麵煎餅,地瓜麵窩窩頭,自家醃的鹹菜疙瘩,偶爾也大啖一頓葷腥。南屋兩間,我大、我娘住外屋,我在裏屋坐杌劄趴床上用功學習。陽光每天光顧我的臥室半個多小時,從開得很高的窗戶裏窺探我。(但要找到我很不容易。我不是在抱怨,隻怪我們沒緣分。)窗戶下麵的豬圈日夜散發出人和豬的臊氣。(與豬為鄰增長了我的貪欲。我忒愛豬吃飽喝足後的鼻息,它們在陽光下愜意地曬著肚皮。我常想,人要能活到豬的份上就很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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