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livier(奧利維)的“敬愛”一詞出自他的教科書,原文是:“魯班師傅受到後人的敬愛。” Olivier對“敬愛”如獲至寶,每每成為他炫耀的資本,他對友好的出租車司機一字一頓地說:“師傅,我敬愛你!我打心眼裏敬愛你!”
電話裏的Olivier是一個成熟的男子,怪腔怪調的中文,說我的未婚夫是個大壞蛋。我中規中矩地說,不能這樣說自己的師父,這樣說是不禮貌的!做徒弟的,更應尊重自己的師父!但是我哇啦哇啦說了那麽一大長串句子,他顯然是聽不懂的,他隻顧為自己的“幽默”嘎嘎地發笑。後來電話就被未婚夫搶走了,他擔心那“小王八蛋”說多了,我就不肯嫁他了。
“小王八蛋”是未婚夫對Olivier的昵稱,順嘴就吐嚕出來了,“反正他聽不懂!”他一臉的壞笑。Olivier喜歡中國功夫,先前學的是蔡李佛,後來改拜未婚夫為師學起了形意拳。兩人廝混兩年多,差不多已成死黨。我懷疑Olivier對中國傳統文化的神往也是受了未婚夫的感染。
Olivier終於來到神往已久的中國,在天津南開學習中文。
約見Olivier之前,先見了未婚夫的另一個加拿大朋友Paul,那是一個足有1米9的大塊頭,屬英美後裔吧?毛發一律呈現麥秸的黃。輕軟的淡黃的頭發,很容易變成亂糟糟的;淺黃的睫毛襯著白膚色,像是缺失了,掩藏著一雙灰色的透明的眸子,流溢出絲絲的善意和睿智。
也許是Paul的先入為主,加之先前看過的錄像,內中有Olivier模糊的身影,於是我很輕易地將他想像成高個子,金黃的頭發,年齡在25、6歲,性格爽朗,一個典型的美國Guy的形象。
然而,遠非如此,跟Paul站在一起候等我們的,自然就是Olivier啦。可是他的個頭還不及Paul的肩膀,更像一個大男孩。黑的毛發;大而黑的深陷的眼睛,成熟的黑葡萄一般閃亮著;洋娃娃一樣卷曲的長睫毛……這個Olivier看起來更像是本·拉登的老鄉。但聽未婚夫說,他是典型的法國種子。未婚夫說話一向損而刻薄,聽習慣了也就不覺逆耳了。於是才對上號,敢情風情旖旎的法國不僅可以養育浪漫多情的巴黎女郎,亦有小個子法國男人的市場。
我掩藏起小小的失望,又驚訝於他的年輕,顧不上常規性的問好,脫口就是一句:“Wow,you are so young!”他得意地笑著,亮出雪白的牙齒,用半生不熟的中文告訴我,他是83年出生的,今年20歲。我掐指算了一下,他應該是21歲,屬豬的。我笑著指戳著他:“You,pig!”
一起逛街,從繁華的勸業場到鼓樓,買了很多東西,他都是義不容辭地搶放進自己的雙肩背包裏。我兩手空空輕鬆而行,不由對他產生了好感。中國男孩子很多還做不到這麽主動殷勤呢。這個大男孩不僅殷勤,而且還乖巧的。在一處歇腳時,竟然考慮到我會嘴讒,從大背包裏掏了半天,硬是找出我先前買的米糕。他的大眼睛那麽友好地閃亮著,流露出顯然的孩子氣。我不禁莞爾,遞去一個感激的微笑。
想不到這個小動作被未婚夫看到了,惡狠狠地教訓了我一頓,也向Olivier發出黃牌警告:“她是我的未婚妻!”
真是又好氣又好笑,Olivier不過是個大男孩,他吃的哪門子醋呢!可是未婚夫發作出來了,我也不好多說什麽,臉上訕訕的,頗有些掛不住。偷眼看Olivier,他大咧咧的樣子,似乎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私下裏再找未婚夫算賬時,才了解到Olivier人不大,女朋友卻沒少交的。未婚夫介紹說,在加拿大,就有那樣不自重的中國留學生,以為找個外國男人上床就可以解決身份,留在天堂裏享清福了。Olivier沒少揀這樣的便宜,三天兩頭的拿照片向師父炫耀。“這小王八蛋,沒少糟蹋中國女孩!”未婚夫頗有些憤憤不平。“哼,他根本不懂什麽叫漂亮,他找的那些,沒一個像樣兒的,個個跟牛魔王似的!”他做出一副鄙夷不屑的嘴臉。
牛魔王?這是什麽比喻?我眼前浮現出鼻孔外翻的,黑而粗糙的,額頭頂起倆牛角包的……恩,這個比喻顯然不夠妥帖的,Olivier的中國女友應該像牛魔王的妹妹,那個在《大話西遊》裏叫什麽香香的,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至尊寶,口水都流出來了。
於是有意無意地將Olivier跟色狼掛上了鉤,有時不免口頭上就帶出來了。Olivier卻全然不明色狼的嚴重性,還以為在誇他sexy。有時他還嫌分量不足,自己還自豪地加上一句:“我跟日本鬼子一樣,敬愛中國的花姑娘!”奧利維喜歡賣弄“敬愛”一詞,我們都懶得跟他計較,隨他去吧。
從北國的天津到南國的成都,一方水土一方姿容。Olivier簡直“敬愛”呆了,傻了,他的大眼睛除了睡覺之外,都在不停地向女孩們掃描,每每聚焦於一處,投去深情款款的凝視。當然,他也不忘向自己的師父討教,這個女孩是否夠得上漂亮?他每一次的驚豔,招來的總是師父的搖頭歎息:“太一般了!” 真想告訴他,情人眼裏出西施,你認為漂亮就足夠了;每個人的審美標準不同,幹嘛要強求一致呢?但是他是那麽謙虛,那麽虔誠,師父不點頭,他的選美活動是絕不肯終止的。
也許未婚夫是Olivier真正深入接觸的中國人,他於是將未婚夫當成了中國的化身,他拜未婚夫為師,妄想繼承師父的衣缽,表現為對師父的亦步亦趨,恨不得將師父眼裏的寶貝都搜羅進自己的“行宮”之中。這邊廂師父的眼角一掃,那邊廂的他眼疾手快,早把寶貝搶到了手。現在躺在Olivier手心裏的,是一塊可愛的藍田玉塑造的觀音,一深一淺的藍相互浸染著,山清水秀的嫵媚。衝著陽光看進去,那藍盈盈的透亮,更像是漂亮女孩瑩潔的皮膚,美麗的觀音也似乎輕籲一口芳香,從冥頑不靈的麻木中醒轉而來。
Olivier的眼睛一時大放異彩,跟看到漂亮女孩時差不多。但這塊玉是待價而沽的,如今又不是八國聯軍時代,美麗的觀音娘娘豈容窮小子造次?可憐的Olivier白放了半天電,導購小姐愣是不為之所動,隻見她眼觀鼻,鼻觀心,心係玉石,咬定一個價錢死也不鬆口。敢情這年頭銀子要比愛情金貴?!
一番較量,Olivier丟盔卸甲,掃興而出。好在他那法蘭西種子的樂天性格,使他的腦袋沒有耷拉多久,又被新的寶貝吸引而去。在未婚夫的精心指引下,他歡天喜地地抱回去一大堆廉價的玩意兒,某名人的仿真字畫、一把價格80元的小小紫砂壺,幾把山水畫折疊扇、刻寫了他的中國名字“莫萬裏”的印章……
未婚夫已成Olivier的中國偶像,他拚命仿效未婚夫,有時看起來像跟人學樣的小猴子。在泰山的道觀,未婚夫買了幾套道家經書,發黃的紙張,古色古香的影印本,看起來老皇曆一般。這樣的經書幾近天書,別說是外國人,就是中國人,甚至那些出家以道士為職業的中國人,都鮮有看得懂的。像這類無人問津的天書,Olivier竟也敢買。被師父曉以明理地製止,他還泱泱不樂,蠻不服氣的樣子。也許他驕傲的小腦袋瓜認為,自己比師父年輕,師父能讀的書,將來他也能讀得懂!
最後,在看到中國的特色玩意兒——京胡時,Olivier終於突破了師門的局限,不顧師父的堅決反對,自作主張地買下一把吱扭亂叫的京胡。可想而知,Olivier身邊的人,將來要受多少折磨了,看他搖頭晃腦,猴子一樣的小毛手一收一放,還不跟拉鋸一般,那刺耳的聲音簡直就是對中國傳統文化的褻瀆,哪還能引起人半點兒敬愛之情?
可是,Olivier就是這樣子敬愛著中國,敬愛著中國的女孩,敬愛著中國的傳統文化,沒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