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愛神的魔咒

第二天醒來，我發現自己已置身於香車之中，被精靈們簇擁著，一路載歌載舞，去迎娶東方的新娘。潺潺的流水從耳語般颯颯作響的草地上流過，原野上點綴著千姿萬彩的花朵，可是我無心欣賞。從精靈們的詠唱中，我得知薩米爾的新娘是東方精靈國的公主綠莎，她還是一位美麗的幻術師。她美貌無匹，性情飄忽不定。精靈們的詠唱中也反映出某種憂慮，這是兩個精靈大國的政治聯姻，為的是對抗西方的獸族和南方巨人族的侵襲，但不知這位美麗的公主能否愛上他們的王子，她自由剛烈的性情是否會扼殺這場婚姻？精靈們隨又放聲歌頌他們英俊勇敢的王子，一定能俘獲東方公主的芳心！

我坐在咿呀搖晃的香車中，聽著精靈們歡快的詠唱，心事重重。我很頭疼自己現在所處的地位，讓我如何對這些友善的精靈開口？告訴他們我是西西弗斯的亡靈，而他們熱愛的王子早已被死神帶走？那對他們將是何等的打擊？他們又如何對待我？唾罵？關押我？殺死我？（西西弗斯的亡靈卻是永不會被殺死的）還是將我孤獨地驅逐出精靈王國？這一切都非我之所願。但讓我冒充北方精靈王子薩米爾，去欺騙薩米爾美麗的新娘，我又於心何安？

我沒有想到，綠莎公主會提前出現，主動相自己的夫婿來了。她不愧為一流的幻術師，竟使障眼法，瞞過所有的人，悄然出現在我麵前。如果我不是西西弗斯的亡靈，一個修習了多年魔法的吟遊詩人，恐怕連我也不會破解她的法門。

那時我們的車杖正在精靈們的載歌載舞中行進著，我閉目於香車之內，心裏轉著萬般心思。突然，我強烈地意識到有人在暗處窺探我，西西弗斯的亡靈本能地打了個哆嗦。但是我不動生色，屏息凝神，暗暗啟動第三隻魔眼，悄悄將她打量了個仔細：她是一位美妙的精靈，堪稱精靈中的國色天香，一襲綠紗遮身，掩映著曼妙的身段，像一曲優雅華美的牧歌；長發如金色瀑布直抵腰部，映襯著一張絕美的臉龐，白皙的膚色，粉紅色的血管，流淌著鮮綠的血液；最不可思議的是那雙清澈的大眼睛，像一汪深潭綠水，映襯著周圍的景色，隨時變幻著虹彩。我不禁暗暗讚歎。我不知道自己在她眼裏是什麽形象，她是否對薩米爾的外貌滿意？真希望自己就是那位北方精靈王子薩米爾，能擁有這樣一位絕色佳偶相伴終生，夫複何求？

突然，她的眼神倏地一變，淩厲的殺氣逼住了西西弗斯的亡靈。

“你是誰？為什麽躲在薩米爾的軀殼裏？薩米爾王子在哪裏？”

我收了第三隻魔眼，張開薩米爾的眼睛，坦誠地望著她。

“你好，美麗的綠莎公主，我是西西弗斯的亡靈，可惡的冥王哈得斯攝走了薩米爾的魂魄，卻將我用金網罩在了他的軀殼內。這本非我之所願，我寧可做一個自由自在的吟遊詩人，而不願冒充薩米爾王子欺騙你和友善的精靈們。”

“哦？”她疑惑地看著我，綠眸變換著虹彩。我先在裏麵看到了薩米爾的形象，一位英俊的精靈王子，湛藍的眼睛如天空中最明亮的星，然而一顆碩大的眼淚掛在了眼角，盈盈欲泣，卻是死神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將他淩空提起，他的眸子愈漸黯淡，熄滅了……

“可憐的薩米爾……”

我聽到輕煙一樣的歎息，卻是美麗的綠莎公主和西西弗斯的亡靈一同發出的，儼然二重唱一般和諧。

隨後，我又在綠莎公主的大眼睛裏看到西西弗斯的亡靈，他為了尋找妻子從地獄裏逃出，卻發現自己的妻子乃絕世美女海倫，天性淫蕩，同帕裏斯私奔，引發了特洛伊戰爭，成為千古罪人。西西弗斯的亡靈沒能喚回妻子的良知，反而中了愛神嫉妒的魔咒；痛苦的亡靈開始四海為家，在遊蕩中碰到睿智的詩人荷馬，並同他合為一體，成為一名吟遊詩人；荷馬死後，西西弗斯的亡靈藏在樹洞裏潛身修煉魔法，卻又被赫淮斯托斯的金網罩在了薩米爾王子的軀殼之內……

一幕幕往事在綠莎的大眼睛裏雲一般浮現，又隱沒了。我的眼淚滑下麵頰。舊情複又燃起嫉妒的烈火，燒灼著那顆多情的心。西西弗斯的亡靈痛苦得不能自已，眼看著又要犯病……

綠莎閉合了富有魔力的綠眸深潭，所有的幻象都化為虛無。可是愛神喃喃念動咒語，那團嫉妒的烈火燃燒得更為凶烈。薩米爾英俊的臉龐扭歪著，五官幾乎挪位。西西弗斯的亡靈實在不願意在這麽美麗的女孩麵前露醜，我用牙齒緊緊咬住下嘴唇，滴滴綠色的血液沁出……

突然，我的眼前熒光爍爍，像是北極的光全部傾射而來，冰寒之氣砭人肌膚，卻是一團燃燒的冰焰，從綠莎的手指處激射而出，如一條條冰霜的蛟龍，向那團烈焰騰騰的嫉火攻去。我被兩股火糾纏在中心，一紅一綠，一冷一熱，攻占著薩米爾的身體。時而綠火占上風，我冷的牙齒捉對兒的打戰，哆嗦成一團；時而嫉火攻心，我又熱的滿頭大汗，舌頭伸出老長，狗一樣的哈氣散熱。

我拚命克製著自己，用全部心神抵製著愛神的魔力，同時腦子裏搜索著自己習練過的魔法，隻要再加一把冰寒之火……我開始吟唱：

冷風在麵前吹過

冰之女神的道標不停旋轉

雪花夾雜著冰屑

枯枝在風中抖顫

迷霧遮住前進的方向

遠方傳來冬夜的頌讚

火焰銷聲匿跡

溫暖與此絕緣

任誰也逃不掉

冰雪構成的那道光環

神聖的冰雪啊

請授予我支配未來的王冠

綠色的火焰愈發洶湧，圍剿著火熱的嫉火。寒冷幾乎將我凍成了冰人，吟詠的聲音漸變微弱。綠莎輕叱一聲，薩米爾王子的護法使者，那群環繞著香車的北方精靈像是受到了某種神奇的感召，合著我和綠莎的聲音大聲詠唱起來：

忘掉汙濁

墮落不是你的過錯

忘掉仇恨

星辰依舊為你閃爍

遺失在時光中的謎題

無論誰都找不到答案

不必因此而覺得失落

藍天白雲

青山綠水

世界如此潔淨

世界如此和平

你身在其中

更應把未來開拓

鳥語花香

蟲鳴魚躍

生命如此真誠

生命如此歡樂   

你身在其中

更應向往幸福的生活

 

大家齊聲的吟哦匯聚成威猛的魔法，綠色的蛟龍身形陡然變粗變長，以摧枯拉朽之勢，殲滅了最後一股嫉火。我聽到愛神輕微的歎息，毒辣的嫉火發出最後一聲哀鳴，海倫的形象一閃而過，西西弗斯的靈魂恢複了寧靜與安詳。

眾精靈發聲勝利的歡呼，我也舒出一口長氣，待要開顏歡笑，卻聽得毒蛇一般噝噝的嗤笑，從遙遠的奧林匹斯聖山上發出。吟遊詩人敏銳的聽覺告訴我，諸神躲在奧林匹斯聖山上在觀戲。綠莎公主幫我驅逐了愛神的魔咒，並不意味著我從此就可以安枕無憂了。諸神是不會讓西西弗斯的靈魂安寧的，他們會用更毒辣的手段折磨我。滑落嘴角的笑容變成一絲苦笑，我的麵額上重又浮現出新的陰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