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祖母

說起平凡和默默無聞, 我的祖母是再平凡不過了. 然而在我心中, 她是一個偉大的女性, 因為我所知道的家, 是從她開始的; 我對家的愛, 也是從她那繼承來的; 我在生活和工作中所具有的信心, 也是從她那來的.

祖母出生在河北非常窮的一個山溝裏, 17左右歲出嫁, 據說她的男人, 也算我的爺爺吧, 一年後就突然失蹤了. 奶奶和爸爸從來沒跟我說過他為什麽突然失蹤, 但媽媽曾悄悄地告訴我, 他可能是為了逃債. 一個大男人, 就這樣丟下自己的老婆和周歲不到的兒子, 永遠與他所創立的一代又一代失去了關係.

所以對於我來說, 我家的祖宗是從祖母開始的.

小的時候, 我經常看見祖母剪腳指甲. 除了我, 她剪腳指甲是不讓人看的. 每次我都好奇地看著她的一舉一動, 弄不清她剪的是指甲還是肉: 她不是在腳尖,而是在腳板底剪. 這是因為她是個小腳老太太, 五個腳指有四個被裹到了腳底. 這就是為什麽她走路是勾著腰, 八著腳, 一步一步的坫著走.

上小學前, 每天除了跟小朋友們玩, 我大多數時間上是跟祖母度過的. 四歲的時候, 父親就強迫我寫日記, 我不願意, 有時還哭鬧. 祖母會心疼我, 坐下來跟我一塊寫. 我總是寫得比她好, 於是洋洋得意, 痛苦就消失了. 我的字越寫越多, 可是她永遠隻會歪歪扭扭地寫"工人", "大小", "天"...... 因為她沒上過一天學.

男孩子容易犯錯誤, 爸爸的罵和媽媽的"毒打"是經常發生的事. 打完了, 奶奶會把我帶開, 偷偷地給我一顆水果糖.

學習對我和奶奶來說不是最有趣的事. 她最喜歡的是養雞種菜. 我們搬過很多次家, 但無論搬到任何地方, 老太太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看看新家的周圍什麽地方最好種菜, 什麽地方能建雞圈. 有一兩次, 搬到的環境規定不許在住宅區養雞種菜, 她就偷偷地跑到離家老遠的地方開一塊地. 有時侯我跟她一塊去, 她精心整理的菜地, 看上去比她睡覺的床還整齊.

我能打自己醬油後, 奶奶就不用親自跑小賣部了. 每次買鹽買醬油,她就給我幾毛錢, 而我每次回來都把剩下的錢如數交給她, 一分也不少. 這使她誇了我好多年. 奶奶是沒有專門零花錢的, 她一輩子攢下的錢, 都包在一塊手絹裏, 還不敢讓媽媽知道. 我離家出國那天, 奶奶把我叫到她的房間, 偷偷摸摸地把她的手絹包塞在我手裏. 我不肯收. 那時我看見她真的傷心了, 就這樣, 我把奶奶一生的儲蓄帶到了美國......

我是在父親的嚴厲教導,母親的打罵和奶奶的嗬護和鼓勵中長大的. 父母愛我, 但對我也無情地批評教育甚至懲罰. 而奶奶對我從來沒有懷疑過我的為人和能力, 她對我的愛是無條件的. 沒有這位平凡而又偉大的祖母, 就不會有我的今天.

2007年3月7日

[展眉]

怎麽盡是叫人掉淚的文章, 那不隻是一生的儲蓄, 那是老人家對孫兒的一片心意啊. 想起我的祖母了...

[獨孤小鶩]

老祖母很偉大，難得您紀念她。這篇文章很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