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夢想

My dream of this life is to bring my company to public.
帶領公司上市。
個人資料
正文

20年拐賣婦女史 zt

(2022-02-09 22:36:00) 下一個

 

文章來源:  於  - 新聞取自各大新聞媒體,新聞內容並不代表本網立場!
(被閱讀 17990 次)
  
 

本文轉自牆內微信公眾號“碼頭青年”

我對江蘇徐州,充滿複雜情緒。

12歲時,我人生第一次出省,就是在徐州火車站坐車,前往河南鄭州和新鄉探親。當時徐州的繁華熱鬧,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相比300多裏之外老家那個小縣城,徐州確實是另一個世界。當時,我不知道這兩個世界會產生如此隱秘的聯係。

2007年,這時我已經在中國最好的報社工作。5月的一天,北京出差結束之後,我坐火車到了徐州,然後再坐三小時大巴,就可以到老家了。

在徐州,我遭受了一次侮辱性的偷竊。

從徐州火車站出來之後,我坐上了一趟公交車,轉往長途客運站。車上沒幾個乘客,我選了一個靠後的位置。回到江蘇,我還是很放鬆的,因為江蘇的治安狀況很好,和當時的廣州不可同日而語。在廣州,我的包都不敢背在後麵。但是到了南京等地,我從不擔心被偷被搶。

公交車晃晃悠悠,春困襲來,我迷迷糊糊就睡著了。到了終點站,下車後,我一摸內側口袋,錢包沒了。外套在腋下的位置,不知不覺被劃了一道口子,錢包就是從那裏被偷了。正在萬分懊惱時,我發現錢包居然被挪到了外麵的口袋裏。打開一看,現金全部沒了,但身份證、記者證以及一張銀行卡還在。對小偷,我不知道是該痛罵,還是該感謝,畢竟人家把最重要的證件還給我留下了。

一起下車的當地人看我被偷了,見怪不怪地安慰說,這趟車上是賊窩,外地人沒有沒被偷過的。

心裏萬分不甘。我覺得自己也算走過南闖過北,在廣州那種險惡的治安環境裏也待過了幾年,沒想到在遠不及廣州火車站混亂的地方翻了車。


於是我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重新坐回那趟公交車。我心中隱隱希望,再次遇到那個小偷。這次,我在公交車上一直保持警惕,牛仔褲後麵的口袋裏放了兩百塊。我心想,要是這次小偷能知道我哪個口袋裏有錢,而且還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偷走,那我就服了。結果,我挑釁專業人士的後果很快顯現,我成功地又被偷了一次。口袋裏的兩百塊不翼而飛,但是我不知道何時被偷、怎麽被偷、誰是小偷。

太丟人了,人生中第一次遭受如此侮辱性的打擊。

我隻好灰溜溜地打電話告訴家人,給我打錢。沒辦法,身無分文了。本來不準備說的,怕家裏擔心。

15年來,我再也沒有去過徐州。這個地方,我惹不起,但躲得起。



地處江蘇西北部的徐州,緊挨著魯南皖北,離河南也很近。

徐州,確實是很不像江蘇的一個地方。這裏地處蘇魯豫皖交界處,既是交通樞紐,又是千年帝鄉,劉邦、項羽、曹操、孫權、蕭道成、朱溫、朱元璋,這些曆史上的狠角色,都是徐州或周邊地區的。民風彪悍,是省內人民對徐州的一致評價。

再一次密集想起徐州,已經是春節前。豐縣八個孩子的母親被鐵鏈拴住一事,讓我整個年都沒怎麽過好。

每天,我都想把這件事寫出來。但是坐到電腦前,我又不知該如何下筆。當你情緒太滿時,反而會一籌莫展。我看了很多寫豐縣的文章,和無數善良的人一樣,我也想表達我的憤怒。某種程度上,我更應該表達,因為在我的家鄉江蘇省泗陽縣,距縣城不遠的來安鄉薑集村,上世紀90年代,一度是整個蘇北最大的人口販賣批發市場,這是公安部文件上的說法。也許,豐縣的一些女人,就是從薑集村轉賣過去的。楊某俠就是98年來到徐州的。我家鄉和徐州的這些聯係,是我第一次到徐州時所不知道的。



關於這個通告裏的部分內容,和一些學者的研究觀點是吻合的。

公號"先生製造"采訪了雲南大學民族學博士陳業強,他現在是山東女子學院婦女研究與發展中心教授。2010年,陳業強到福貢縣做過田野調查。

在他多次做田野調查的村莊,總人口2100多人,嫁到外地的女性就有100多人,而福貢縣公安局記錄,福貢縣從1988年到2009年,共有4005名婦女外流,被拐賣外流的有1750人。

陳業強把這些調查寫成了博士畢業論文,並在2015年出版了《怒江傈僳族婦女跨省婚姻遷移研究》一書。



通報中說,小花梅也是先嫁到保山,然後離婚被介紹到了江蘇。陳業強說,因為保山的經濟條件比怒江好一點,福貢最初的婚姻遷移是遷移到保山市那邊,後來開始進行跨省這種更遠的婚姻遷移。

這個春節,徐州很多人也沒過好,包括赴雲南調查的工作人員,他們都需要為曆史買單。

從徐州到雲南怒江州,沒有直達飛機,要先飛三小時到昆明。怒江位於雲南最西部,靠著緬甸,交通異常不便,至今未通高鐵。今天,從昆明到怒江,如果坐長途大巴,最快也要十個小時,慢一點的要十幾個小時。當然也可以選擇坐高鐵到大理,再轉大巴,那樣會稍微快點。到了怒江,離福貢縣還有一百多公裏山路,又要至少兩三個小時。以現在的條件,就算不差錢,光是花在路上的時間,就差不多要一整天。

20多年前,小花梅被同村的鄰居帶到江蘇。從福貢縣到昆明,當時就要一兩天時間。那時從昆明到徐州,都是綠皮火車,速度很慢,一路下來,起碼又要四五十個小時,路途艱辛,可想而知。

一個當時已經精神異常的離婚女子,同村鄰居為何願意如此耗時耗力耗錢將她帶到六千裏之外的江蘇治病?這樣的女子,如何能在江蘇找到好人家?

結合90年代蘇北拐賣婦女的猖獗情況,這種是否屬於人口拐賣,大家自己判斷。

從雲南、貴州、四川等西南山區拐賣婦女到蘇北以及周邊的山東、河南,起於1978年之後,蔓延於80年代,隨後在90年代達到頂峰,進入本世紀之後,因為打擊力度的加強,逐漸開始減少。這整整二十年,無數青春少女被人販子拐騙至窮鄉僻壤,斷送一生。



據浙江文藝出版社的紀實文學《古老的罪惡》透露,1986年以來,從全國各地被人販子拐賣到江蘇省徐州市所屬6個縣的婦女共有48100名。徐州市由40多名出租汽車司機組成的犯罪團夥,共劫持、拐賣婦女101人(其中年齡最小的隻有13歲),獲贓款136700餘元。銅山縣伊莊鄉牛樓村近幾年增加人口200多名,幾乎全部是從雲南、貴州、四川被擾賣來的婦女,占全村已婚青年婦女的三分之二。

據1987年山東省兗州市收容遣送站統計,近幾年流入婦女逐漸增多,僅1985年10月份以來,就有357名被拐賣來的婦女。

1988年,光明日報記者武勤英曾做過"11名女研究生如何被拐騙"的報道。這個新聞,當時曾轟動全國。

11個女研究生中,有一個24歲的女孩,是上海某重點大學研究生,還是班長。她長得很漂亮,1.70米的苗條身材,眼睛又大又亮。

辦案警察後來形容她和買她的農民,"那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但是這樣一個天之驕子,卻被一個小姑娘騙到了山東鄆城,賣給了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民。

在那裏,她受盡了非人的折磨,屢屢求死,但都未成功。在被嚴密看管的情況下,她曾寫過一首"字頭詩",叫《地之讚歌》。

到處障礙到處溝,

此時禍來何時福。

來日方長淚難斷,

尋覓無望愁更愁。

侯門玉女落此難,

集市鬧區方荒涼。

宮庭宅院不能住,

莊戶人家落了戶。

宮庭宅院又如何,

長眠此處亦難過。

恩愛昔日何處尋,

隻等來世報君恩。

把這首詩每句頭一個字湊在一起,就是"到此來尋侯集宮莊宮長恩"。

她把詩裝在信封裏寄了出去。但是,信發出後,渺無回音。此前,她曾先後發出4封信,但都如石沉大海。

更令人難以置信的是,貴州一個婦聯主任來山東解救當地一位被拐賣的婦女,走在街上時,被幾個當地人綁架了。在倒賣她的途中,這位婦聯主任謊稱自己也是倒賣人口的販子,已把"貨"帶來了,並答應共同取"貨",才得以逃脫。

在武勤英十年後的回憶文章中,有這樣的記載——

有一份公開發行的簡報,是鄆城縣公安局發給有關部門的《關於打擊拐賣人口、解救婦女兒童的情況報告》。這份報告上記載著這樣的數字:自1978年至今(1988年),共有2700餘名外地婦女流入該縣。其中14歲以下16名,14—18歲75名,18歲以上1900餘名。其中未婚婦女占70%,已婚的占30%。

這份報告上還有如下記載:

"在我縣被拐賣的婦女中,有9名因抗拒成婚,不堪受辱而自殺。在大人鄉徐莊村、王井鄉王皮村,兩名少女都是在賣身的5天之內自殺的。至今尚未查明死者的身份和地址。"

"一位懷孕7個月的外地婦女來菏澤看牡丹花會,被犯罪分子騙賣。因不同意與買主同居,而被買主兄弟數人扒光衣服按在床上,當眾讓買主強奸。"

"郭屯鎮傅宦屯村傅東良,男30歲,以800元錢買一11歲的幼女(四川人)同宿奸淫半年之久。"

"被拐賣女方不從逼婚而被轉手倒賣的案件也時有發生。湖北省紅安縣一38歲婦女被拐賣到鄆城後,半年時間被倒賣8次,每次轉賣都抬高價格,由最初的700元抬到1700元。"



而對應的是雲貴川等地大量年輕女性的被拐賣。

據四川省中江縣公安局調查,全縣1985年被拐賣婦女131名,比上一年增加了3.37倍;1986年被拐賣婦女323名,比1986年增加了1.47倍。

1985年冬到1986年春,僅僅兩三個月時間,湖北利川謀道區就有34名婦女被拐賣,其中最小的隻有14歲。

從1984年到1987年3月,湖南耒陽全市有人販子和參與拐賣的人員900餘名,被拐賣的婦女899名,婦女價格從前幾年200元至300元,到現在的3000元至4000元。

貴州省安順市人民檢察院統計,從1986年4月至1987年2月中旬,僅10個月的時間,他們便收到拐賣婦女的控告信件由來信息數的33%。該院對宋旗、四旗兩鎮調查,39個自然村,26個村都出現計拐供女女的現象。

廣西柳州地區,僅忻成、三江、象州等6個縣的不完全統計,1980年以來,就有180名婦女被拐賣。

被拐賣女子最多的可能是雲南。有人估計,這些年來,有百萬雲南女子被拐走或騙走。數字或有誇張,但二十年下來,絕對數量肯定不小。

直到2021年11月,雲南還印發了《雲南省反對拐賣人口行動計劃實施細則( 2021 — 2030 年)》,要求嚴打利用網絡實施拐賣人口犯罪。可見,人口拐賣問題,這些年一直困擾著雲南。

在我的家鄉,以及周邊縣市,當年都流傳著這樣一句話:隻要雲南在,不怕沒後代。蘇北徐淮宿三市,不敢說每個村裏都有買來的女子,但每個鄉鎮都有,這應該不算誇張。



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蘇北非常貧困。像我這種改革開放一代,其實沒有經曆過絕對的貧困,而且隨著後來可以考學來到大城市,生活是往上走的。但是那些比我們早十來年出生的人,他們的年輕時代,既沒有機會讀書,也沒有機會出去打工,窮了一輩子,苦了一輩子。這個群體中混得最差的那部分人,在本地是找不到老婆的。為了生理需求,為了傳宗接代,或者為了麵子,他們隻能把目光轉向更為貧困的雲貴川。

雲貴川那一片的少數民族地區,一向是中國最貧困的地區,文盲率高,重男輕女現象嚴重,對女孩放任自流,不管不問。女孩子往往十二三歲就嫁人,有時給個兩三千塊錢甚至更少,就能把女孩給領走。即使被拐走了,很多家庭因為種種原因,也缺乏尋找的能力和動力。山區裏的女孩子,天真單純,沒見過世麵,很容易被拐騙。她們從小出門就是山,封閉、落後、枯燥的生活,早就令她們厭煩。當有人向她們推薦發達地區和平原地區的好生活好工作時,很難不動心。

買入婦女最多的蘇北、山東、安徽北部、河南,這一片都屬於黃泛區,也屬於同一個文化區。語言、飲食、風俗等,都大體相同。孔子孟子,都誕生於這片土地。重視禮教,重男輕女,講究麵子,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直到今天,不結婚的年輕人在村裏都抬不起頭,何況三四十年前。

當然,最根本的原因還是經濟。

在上世紀八十年代中後期,蘇北農村結婚也要五千塊錢以上,但是買一個老婆,可能連一半價錢都不用。

光明日報記者武勤英曾問過山東鄆城縣一個村幹部,村裏有這麽多拐賣婦女的事,為什麽竟不聞不問,他回答說:"在學校上學時也知道與壞人壞事作鬥爭,明知買媳婦不對,我也管不了,縣裏還管不了呢!人家花錢買的還有啥說?現在青年人結婚,少說也得四五千元,買個媳婦才2000多元,農村這事多啦,沒人管唄。"

我小時候,就經常聽親友鄰居談論起誰誰誰家的媳婦是買來的,雲南、貴州這些地名,最初都是從他們口中知道的。

那時懵懵懂懂,以為這是很正常的事。後來從事了新聞行業,也接觸過大量社會陰暗麵,但是對於拐賣婦女,我一直所知不多。直到豐縣的事情出來之後,我看了大量報道和資料,了解到那些血淚史,才知道其中的罪惡有多深重。

在我的家鄉江蘇省泗陽縣,曾出現過一起特大拐賣婦女案,1999年被公安部列為"708"專案,涉案犯嫌疑人210名,涉及被拐賣婦女560人。

"708"專案,是以鄭明月、鄭明亮為首的拐賣婦女集團,他們從1990年至1998年,勾結雲南、貴州人販子長期從事拐騙販賣婦女的犯罪活動,將雲貴川等地的婦女拐騙至閉塞落後的泗陽鄉下,或與雲貴川當地的人販子合作,以底價兩千元收購婦女,然後以三千到六千元的價格向周邊地區"批發"銷售

鄭明月、鄭明亮是親兄弟,他們的領路人是父親鄭洪先。鄭氏家族有明確分工,有聯絡暗號,有龐大銷售網,整個村一百多戶人家,除了一戶開商店的和一戶教師,家家都有家庭成員參與拐賣婦女,有的一家多達兩到三人。

鄭家老大從貴州勞務市場拐騙婦女,老三從雲南勞務市場拐騙婦女,然後將她們成批地騙至泗陽,再轉向外地販賣。每批三至五個,多的達到二三十個,老二鄭明光主要充當跑腿。

這個集團壯大起來之後,雲貴川的人販子甚至都主動"送貨上門",更有大量周邊縣市甚至山東安徽等地的二道、三道販子找上門來倒賣。這個村當時被稱為"小香港",當然這不是什麽好詞,指的是此地是黃賭毒聚集地。

有一次,雲南某大學兩名女學生在昆明街頭閑逛,遇到兩女一男三名人販子。人販子們以做生意為由將她們騙到泗陽,然後轉賣。



兩名女大學生被拐賣,引起了泗陽警方和雲南方麵的高度關注,也敲響了鄭氏犯罪集團的喪鍾。

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末,這十年,正是泗陽以及全國很多地方治安最為混亂惡劣的時候。我上中學的時候,每天都能看到鬥毆打架。學校走廊過道裏,不時能看到校內校外的人混戰在一起。有一次上晚自習時,一夥人打群架,一個人被另一夥人打倒在地,有人用腳將他的頭對著牆狠踢。那一聲聲的"咚咚響",至今我還能記得,猶在耳邊。隔一段時間,就能聽到哪裏哪裏打死了人。街上,地痞流氓一批一批地遊蕩,一個眼神不對勁可能都會惹來一頓拳打腳踢。我的整個少年時代,都是在這樣的恐怖氛圍裏度過的。

泗陽本來是老淮陰市(現淮安市和宿遷市的總和)工業最強縣,曾是蘇北第二個財政過億縣,有聞名全國的釀酒和紡織業,現在的洋河酒廠,原來就是屬於泗陽縣。1996年新的宿遷市成立,洋河酒廠被從泗陽劃走,再加上之前已經衰敗的紡織業,泗陽經濟元氣大傷,一蹶不振了很多年。所以很多泗陽人對宿遷市的成立非常抵製,認為富了一個市區,窮了幾個縣。泗陽國企眾多,在97年前後的國企改革過程中,很多工人下崗,衣食無著。有的工人窘迫到去單位食堂下水道裏尋找食物,把潲水裏的米粒撿出來,淘洗之後曬幹,就成了一家人的口糧。



蘇北貧窮落後,也有其他因素。蘇北地處平原,本身地理稟賦不錯,但是因為水患多發,戰亂頻仍,老百姓經常家產不保。長期下來,民風自然偏向短期主義,坑蒙拐騙比較多,商業信用很差。沒錢了,就想做些沒本錢的買賣,比如人口販賣就是典型的一本萬利生意。有錢了,有條件的人就舉家遷往上海南京蘇南。

我一個朋友正好是當年的辦案民警,前幾天,我給他打電話,知道了一些內幕和細節。

他說,鄭氏兄弟能長期做大,屢屢逃避警方查處,跟他們在公安局收買"內鬼"有關。有個老警察,在BP機還是稀罕物時,鄭氏兄弟就給他配了BP機。一旦有事,內鬼就通知鄭家兄弟。這個老警察還膽大妄為到把鄭氏兄弟窩藏在派出所內,躲避抓捕。最後,這個警察被判了四年。

當時泗陽一個鄉派出所的聯防隊隊長,夜間巡邏時看到路邊有一男二女。男子說他們是雲南人,到泗陽來打工的。一看身份證,兩個女青年是雲南人。這個隊長也沒詳細詢問三人的關係,就放那名男子走了,留下了兩個女青年。然後帶著她們來到了鄭家,見到了鄭洪先向他使了個眼色,接著問鄭是否認識兩個女青年。鄭洪先馬上心領神會,連聲說認識,是兒媳婦的表妹,早就聯係好來幫著帶孩子的。隊長就讓她們留在鄭家,兩名女孩子聽不懂泗陽話,又看到隊長一身警服,就順從地留了下來。當晚,隊長心照不宣地從鄭家推走一輛摩托車,作為好處費。半個月後,兩個姑娘先後被賣掉了。

一名雲南女子被警方解救出來之後,在派出所內等待家人來接時,居然被派出所所長給占有了。這個女子回到雲南之後,生了一個孩子。所長知道後,按月寄錢過去作為生活費。等到孩子上了小學,女子要求提高生活費,但所長不同意。後來,這名女子來到泗陽,投訴到紀委,所長被查處。但沒有被追究刑事責任,這也是夠魔幻的。

一名李姓人販子還跑到緬甸拐來了七個女子,騙她們說是到上海工作,上海的招牌在緬甸也很好使,她們一聽就決定來。她們到了泗陽後,等著她們的自然是被賣掉。夏天時,這些緬甸女子還能習慣,畢竟可以吃到白米飯,生活比在緬甸強。冬天太冷,她們受不了,就跑出來,被公安發現後遣送回國。我的這個朋友第一次出國,就是奉命遣送這幾個女子回緬甸。

鄭氏兄弟的存在,是泗陽曆史上抹不去的汙點。



2001年1月18日,鄭氏兄弟被槍斃,"708"專案宣告收官。

之後兩三年內,原縣長鄭法忠、已經高升為市委常委的原縣委書記曾鴻翔等官員相繼落馬。當然,他們多是因貪汙受賄而鋃鐺入獄。這些腐敗分子對地方經濟的掠奪和對民風政風的破壞,才是讓我美麗的家鄉一度蒙塵的罪魁禍首。

經過幾年的震蕩,泗陽才重新走上發展快車道。今天的泗陽,隨著經濟發展,人口販賣早已絕跡。原來的"小香港",現在群眾都有了發家致富的門路,全村拐賣的往事隻會在偶爾的閑談中提起,並且多是嘲笑。

泗陽盛產一種速生樹種意大利楊樹,特別適合用來生產板材。過去二十多年中國房地產、製造業快速發展,對板材需求旺盛,也帶動了泗陽經濟的發展,老百姓的生活水平得到大幅提升。

順便給家鄉打個廣告。京杭大運河和黃河故道穿越而過的泗陽前幾年被評為全國最美縣城。2019年我回去過一次,城市建設確實搞得不錯,尤其綠化很好,據說森林綠化率達到70%以上,是特別美麗的平原林海和天然氧吧。另外,中國第三大淡水湖洪澤湖也有部分在泗陽境內,盛產各種水產。很少人知道,市場上的陽澄湖大閘蟹,其實大部分都來自於洪澤湖,隻是最後打上了陽澄湖的標簽。



泗陽還是泗水古國的都城,境內多次出土大量古代泗水王的珍貴文物。泗水王陵出土的西漢弩機,被譽為"世界上最好的弩機"。

泗陽的臨縣泗洪,也曾是大量雲貴川女子的流入地。如今在泗洪梅花鎮,有一個叫段莊的少數民族村。這個村有3239人,其中少數民族169戶740人,主要有苗族、彝族、哈尼族、仡佬族、瑤族、土家族、傈僳族等,占全村人口的31%以上。苗族最多,近500人。



幾乎全部是漢族的蘇北,怎麽會憑空多出這麽多少數民族呢?她們絕大多數都是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從雲貴川被拐賣過來的女子,以及陸續由她們介紹嫁過來的親友。

我有個朋友曾經去段莊調研過。他說基層的事情,很出乎人的想象,現在這些外鄉女子在段莊過得很安心。究其原因,還是泗洪的生活條件比雲南好得多,尤其是當年。被拐來的女子發現這邊比家鄉好,慢慢就不想逃跑了。加上泗洪的民風也更江蘇,大男子主義少,家暴現象少,男人還會幫著做家務,所以那些原先絕望的女子,紮根下來之後,就介紹家鄉的女子遠嫁過來。當然,介紹也是要收錢的。

宿遷日報去年10月采訪過段莊的這些少數民族女子。這些人現在生活得不錯,都住上了新農房,也和娘家有來往,平時經常視頻聊天,好多人都玩抖音,在抖音上和老家人互相關注,互發動態。

在這篇報道中,對段莊村的現狀有詳細描述。經家裏親戚介紹嫁到段莊的雲南女子龍慧珍說,"剛嫁過來的時候跟現在沒法比,那會家裏隻有3間瓦房,路也不好走。現在我們村就跟城裏一樣,幹淨、漂亮,我家也從原來的瓦房變成了現在的樓房。"龍慧珍滿眼都是藏不住的喜悅,"這邊小家的日子過得好,雲南老家變化也大,也都住上新房了。"

現在,段莊村的集中居住區前麵是獨家小院,後麵是高層樓,家家都住得寬敞。不僅家家戶戶門前的道路全部硬化到位、路燈配齊,還增加了很多配套設施。健身廣場、居家養老服務中心、醫療救治點、便民服務中心……城裏小區有的配套設施,在這也一樣不差。



從照片上看,段莊農民住的條件確實不錯,白牆黛瓦,規劃合理,整潔幹淨。

反觀豐縣八個孩子的母親所在的豐縣歡口鎮董莊村,一片凋敝破敗,跟段莊完全不能比。她住的地方,更像一個狗窩和豬圈。





都是拐賣人口流入的重災區,徐州和宿遷兩地被拐婦女處境的截然不同,其實也是兩地鄉村治理水平和理念上的差異。

宿遷是江蘇最年輕地級市,長期是"十三妹",省裏對宿遷的支持力度很大,從省裏或其他地方調來的官員,敢做事、想做事、能做事,也能做成事。因此,宿遷成了很多省部級官員的升遷地。宿遷,宿遷,住一宿就升遷,這個名字就很吉利。從後任湖南省委書記的徐守盛,到在雲南省委副書記任上落馬的仇和,再到現任貴州省委副書記的藍紹敏,包括當過南京市長的繆瑞林,他們都做過宿遷市委書記。這些來到宿遷的幹部,知道自己前途大好,因此很少混日子的,更不能容忍轄區內出現重大醜聞,在社會治理上下了很大功夫。仇和雖然後來在雲南出事,他身上有很多爭議,但是他在宿遷尤其是沭陽的口碑還是不錯的,至今依然有很多人懷念他。

多年前,我和徐州睢寧縣一名官員有過一次交談。他告訴我,當時該縣的招商引資,很多都是忽悠,把外地客商招來之後,就開始"關門打狗",把外商打成內傷,把內商打成重傷。這番話是否符合實際,我無從考證。但徐州這些年的經濟發展,確實有點慢了。2020年,徐州的GDP增長率隻有2.36%,僅略高於鎮江的2.25%。而當年宿遷的增長率是5.26%,是徐州的兩倍多。當然,徐州的家底厚人口多,經濟總量排名比宿遷靠前很多位。

我對徐州了解不多。但是從這幾天官方三次通報的內容看,就能看出一些東西來。

第一次:豐縣縣委、縣政府迅速成立聯合調查組進行全麵調查。經初步調查核實,網民反映的女子為楊某俠,1998年8月與豐縣歡口鎮董某民領證結婚,不存在拐賣行為。

第二次:楊某俠(此姓名為董某民所取)於1998年6月在歡口鎮與山東魚台縣交界處流浪乞討時,被董某民的父親董某更(已故)收留,此後就與董某民生活在一起。

第三次:徐州市委市政府及豐縣縣委縣政府分別成立聯合調查組,組織力量走訪基層派出所、鎮村幹部群眾,調閱檔案資料,谘詢相關法律專家。紀檢監察機關正在對此事中涉嫌失管失察失職瀆職等問題的有關人員進行調查。關於楊某俠身份問題,調查組通過查閱董某民、楊某俠婚姻登記申請資料,發現其中含有"雲南省福貢縣亞穀村"字樣,當即派員赴雲南進行核查。入院檢查結果表明:楊某俠牙齒脫落因重症牙周病所致,其他健康指標正常。經南京醫科大學司法鑒定所DNA鑒定,八個孩子和董某民、楊某俠均符合生物學親子關係。

三次通報放在一起對比,略一思考,就會有很多疑問。

隻說一個最主要的,既然婚姻登記申請資料裏有"雲南省福貢縣亞穀村"的資料,前兩次通報為何對此視而不見?前兩次一個說是本地的,一個說是乞討時撿來的,根據是什麽?

三次通報,每次都不一樣,你讓人相信哪一次?當然,第三次有了徐州市委市政府的加入調查,可信度和公信力上肯定比前兩次要高。

如果第三次是權威準確的,那麽豐縣前兩次的調查是怎麽做的?

我們知道,一個謊言要十個謊言去圓,漏洞隻會越來越多,最後隻能惱羞成怒,使出終極大招,封嘴不許說話不許問。

其實我很欣賞泗陽的做法,有了膿包,擠破它,流出膿血之後,慢慢就好了。誰都會犯錯,改正了就好。如果二十多年前,鄭氏兄弟沒有得到應有的懲罰,而是逍遙法外,甚至直到今天依然作奸犯科。這種人的存在,對於公平正義,對於天理良心,對於鄉風民俗,是何等的踐踏。他們的存在,隻會暗示人們,惡人也會有好報,這種示範作用對於一個地方的民風會帶來毀滅性影響。

有人可能會拿國情來說事。但是如果事事都以此為借口和擋箭牌,那麽我們可以不用發展了。咱們這四十多年的成就,不都是建立在對一項項陋習的破除上嗎?老光棍的生理需求傳宗接代重要,還是保障一個女人的基本人權和生存權重要?

正確的東西就要排除萬難去實現,錯誤的東西同樣需要排除萬難去消滅。隻有如此,民族才有希望,國家才有前途。

有人說,如果不買媳婦,整個村莊都會消亡。要我說,如果這樣的村莊隻能靠買女人存活,那麽,還是讓它趕緊消亡吧。

我們之所以成為現代國家,靠的不是硬核科技,不是摩天大廈,不是堅船利炮,而是靠文明,靠法律,靠良心。

今天,一個生育了八個孩子的母親,被鐵鏈鎖住,過著豬狗不如的生活,二十多年來,一直活在人間地獄中。她的遭遇,讓雨果《悲慘世界》裏的芳汀自愧不如。她的名字曾是那麽美好,小花梅,她的童年也是和你我一樣吧,愛笑愛鬧,也許也有父母可以撒嬌依靠。隻是她托生的不是地方,以致遭受了這人世間最惡劣的傷害。傷害她的人,除了那些直接的凶手,還有那無邊的冷漠和見怪不怪。

春節期間,好幾個夜晚,我都枯坐燈下,對著電腦,查閱資料,和熟悉情況的人聊天,寫了又刪,刪了又寫。廣東今年特別冷,沒有暖氣的屋裏,冷得像個冰窖,坐得久了,我的雙腳雙腿經常是冰涼的。我的心,在善意和惡意的輪番衝擊下,一會熱,一會冷。

網絡上,朋友圈裏,有很多人在關注著這個鐵鏈下的母親。他們都是善良正直的人,因為能夠感受到他人痛苦的人,一定是個好人,一定是個真正的人。他們關注著這個世界上最卑微下賤的女人,寧願犧牲掉自己寶貴的春節假期,也要去轉發,去呐喊。他們體現了這個社會的溫度,他們是最珍貴的中國良心。很多人的一篇一篇文章,像一根根投槍,投向風車。一次次折斷,再一次次投射。這些人的存在,他們對於公平公正的追求,對於法律秩序的維護,對於弱勢群體的關懷,一次次推動了這個社會的進步和轉型。我倍感榮幸,能和他們並肩而立,做著一些微小但有價值的事。

還有很多人,他們不關心與自己無關的事情,他們隻在意自己的痛苦。按照托爾斯泰的觀點,這種人隻能算是活著。隻是他們沒想過,那條套在八個孩子母親脖子上的鐵鏈,如果有一天也套到了他的脖子上,誰會來為他呼救。

我們這個古老的國度,有太多的曆史遺留問題。上一代人造的罪,我們不應該回避。作為後代和後來者,我們應該有這種勇氣和責任,去麵對它,承受它,解決它。

羅翔前天在自己的公眾號上發了一篇文章,主張提高收買婦女兒童的刑罰。他說,拐賣兒童的基本刑是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收買被拐賣兒童則最高隻能判三年有期徒刑。但是在城裏抓20隻癩蛤蟆就構成非法狩獵罪,情節嚴重的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非法采伐、毀壞珍貴樹木,情節嚴重的,也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並處罰金。

從法律上看,人的價值還不如癩蛤蟆或一棵樹。

我完全讚同羅翔的觀點:人是目的,不是純粹的手段,人性尊嚴高於一切的動物和植物。

有些事,確實得改改了。

種一棵樹,最好的時間是十年前,其次,就是現在。

主要參考資料:

1、浙江文藝出版社紀實文學《古老的罪惡——拐賣婦女紀實》,作者謝致紅、賈魯生

2、《對11名女研究生被拐騙案的沉重思考》,光明日報記者武勤英

3、《探訪江蘇泗陽"拐賣婦女第一村"》,檢察日報

4、《"小花梅"背後的怒江傈僳族女人》,公眾號"先生製造"

以上內容由"碼頭青年"上傳發布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