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與黃河 文 汪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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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覺得沒有高賤之分，有的隻是不同。這篇文章很有型，今年西安-江南之行同主題讀到的好文章之二。 收了。）

這些天來，我越來越覺得黃河比長江聰明。

我們知道，長江與黃河都是發源於青海省南部的。這兩條江河發源後，黃河隻是在四川的西北角試探性地流淌了一程後，似乎發現不對勁，就猛一調頭離開了四川，向著北方廣袤的大地，以一瀉千裏的氣勢奔騰而去了。而長江從青海南部發源後，莽莽撞撞地一頭就紮進了四川，它紮進四川後，就在四川的崇山峻嶺間困屯和憋屈了好多年。

在青海南部發源的還有一條河流，叫做瀾滄江。瀾滄江也曾一頭紮進了四川境內，但是它在四川境內沒有流淌多久，似乎依然覺得不對勁，依然是一甩頭就離開了四川，取道雲南，然後流進了泰國、緬甸、越南和柬埔寨，成為中國惟一一條國際性的河流。

也就是說，在青海境內發源的三條河流，有兩條離開了四川，惟有長江從西到東橫穿了四川全境。

那麽，黃河和瀾滄江為什麽要離開四川呢？是不是它們也知道“少不入川”的道理？或者，它們也明白“蜀道難，難於上青天”可怕？如果它們真的是因為這些才離開四川的，那麽，黃河和瀾滄江就實在是太精明了。

事實證明，黃河自從離開四川後，它就以無可抵擋的氣勢咆哮於中原大地，用難以阻擋之勢一路把黃色的波浪推向東海。在黃河的流經地，不僅流出了燦爛而悠久的中華文明，而且翻卷出了一個個彪炳千秋的人物和朝代。黃河，這條北方的河，用一種狂放不羈性格塑造出了秦皇漢武、唐宗宋祖。從這個意義上來看，黃河，是一條具有皇家風範和曆史襟懷的亙古大河。

與黃河相比，長江實在是小氣多了。它不僅小氣，而且十分憋屈，十分狹隘。自從它一頭紮進四川後，就一直被困在崇山峻嶺中，完全沒有出現過一瀉千裏和波瀾壯闊的大江風采。在群山深處，它總是瞻前顧後、縮頭縮腦、曲折迂回，偶爾咆哮一下、衝撞一下，也不過是拿河底的亂石撒一撒心頭的憋屈之氣罷了。

長江翻騰的時候，往往是因為江底的石頭，而黃河不，黃河的翻騰完全是出於自身的性格，因為黃河的河道裏隻有黃土沒有什麽石頭。

長江奔瀉的時候，總是由於有地理落差，落差越大，長江的奔瀉度就越大，而黃河的奔瀉絕不憑借巨大的落差，因為黃河是高出地麵在奔湧。一條高出地麵奔騰的河流，哪裏還要仰仗落差、依賴地理？

正是因為這樣，長江培育出的四川文明，總是缺少燕趙豪傑和齊魯英雄那樣的偉岸磅礴、氣貫長虹。沒有這些倒也罷了，那就培育一點悠閑之輩吧，但是，翻遍了曆史也找不到一個魏晉名士那樣的風流人物。四川的曆史上倒是出過幾個皇帝，但這些皇帝實在可憐，除了一身脂粉氣和迂腐氣外，我沒有看到什麽。王建一生沉溺在聲色中，他的兒子也是沉溺於聲色犬馬中，一生一世都沒有大的作為。劉備倒是滿懷一腔雄誌，但他的兒子阿鬥，在大敵當前的時刻居然攜帶家眷投降了，淪為俘虜還樂不思蜀；後來好不容易來了一個才女薛濤，可是沒幾天就被長江的水泡軟了骨頭。蘇東坡似乎知道這些，因此他早早地出川了，沒有在四川這塊土地上成為一條整天吠日的夾尾巴犬。後來，郭沫若也離開了，巴金也離開了，這些人的離開，充分證明了這樣一句話：“在川是條蟲，出川是條龍”。

長江，這條在四川的山溝溝裏蠕動的河，這條在巴蜀的峽穀裏憋屈的河，怎麽能夠養育得出龍？又怎麽能夠容納得下龍？這樣一條江，它的浪花，頂多也就滋潤滋潤一群小蟲，除此之外，我料定它做夢都養育不出孔孟老莊、梁山英雄！

四川境內長江的小氣，緣於它蛛網式川江匯集。四川之所以叫四川，就是因為它河流縱橫、溪流密布。四川這些縱橫的河流和密布的小溪，也都來自於群山，它們在大山中閑散慣了，疏懶慣了，出山後，在盆地裏依然是閑散而疏懶地流淌著。在它們的流淌中，看不見激情，看不見廣闊，甚至看不見雄渾與蒼茫。就是這樣一些懶散的河流，在匯進長江後，給人的感覺長江不是在匯納百川，而是在收荒，是在聚集一群烏合之眾。一條靠收荒而存在和壯大的江流，要想在它那裏看到一絲兒皇家風範與諸子精神，這實在是一種過分的奢求。

我時常在想，如果長江離開青藏高原後，遇到的不是巴蜀的崇山峻嶺，而是一望無際的大平原，那又是怎樣的一番景象呢？如果長江遇到的是一望無際的大平原，那麽，長江這條中國最長的河流，其風采，其氣度，其浩蕩，其蒼茫，一定在黃河之上，中國的政治文化一定是以長江為中心，而不再是黃河。但是，在“蜀道難，難於上青天”的四川，長江就這樣被扼殺了，扼殺成一條平庸而凡俗的溪流。

事實上，長江在衝出夔門後，立即恢複了中國最長大江的風采，將壓抑了許久的遼闊、蒼茫與浩蕩，一覽無遺地展現了出來。尤其是在長江三角洲，那種大國才有的氣度與魂魄，被渺茫的大江鋪排得萬分壯懷。在這個時候，我才看到長江的本來麵目，完全沒有巴蜀境內那種小裏小氣和縮頭縮腦樣子。

是的，長江它是大江，不是河流，不是溝渠，隻因被四川的大山夾磨了太長的一段，它才在巴蜀淪落成了一條雞腸小肚般的河。

望著匍匐在峽穀深處的長江，我想，假如它生出翅膀來像龍一樣飛越群山，那該有多好啊！

編者按： 中華民族兩條母親河,孕育出了燦爛的中華文明。豪放或者婉約, 隻是活著的兩種狀態,並無高下之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