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浴室裏強有力的水流直線般從噴頭傾瀉下來“嘩嘩”弄出很大響動。丹丹很喜歡這邊淋浴強大的衝勁兒,每當這個時候她就會不禁想到國內家裏自家安裝的鴨鴨熱水器那時斷時續忽冷忽熱的細流,心裏會欣慰一下。因為這樣的細節總能讓她借此安慰自己,這趟美國還是沒有白來的。
然而今天水流並沒有覆蓋丹丹嬌嫩白皙的肌膚,卻匆匆地打在浴室黑白相間的瓷磚,轉而從下水道穿流而出,並發出“呼嚕呼嚕”的抱怨。丹丹早反鎖了浴室的門,全身赤裸著在浴室鏡子前劇烈地上下運動著。她雙手交叉抱緊著不然就左右飛舞的胸脯,一邊用力蹦跳一邊小聲祈禱般叨咕著,“千萬別懷上,千萬別懷上。。。”蹦跳著直到一股黏著的異物從身體裏緩緩流出,髒汙了大腿的內側。丹丹心裏卻舒暢了許多,輕快地一頭紮進了淋浴裏,哼著歌兒享受美國的強大水流。
浴室外麵主臥的King型號大床上,Peter悠然點燃了一根煙。他對自己剛才床上的表現基本還是滿意的。雖然一如既往地不持久,但是繁衍下一代的任務應該是漂亮完成了的。他摸索了半天重新戴上了方邊近視鏡,打開電視,可滿腦子裏全是關於未來baby的思緒。
老婆漂亮,Peter想,就算自己醜陋些,兒女長相方麵應該還是過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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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P就是在愛荷華大學Hawkeye Court學生公寓裏長大成人的。父母是老一輩留學生,在國內過慣了苦日子,在美國也執著著憶苦思甜。都說習慣成自然,Peter家裏從來是一分錢恨不得掰成兩半花。在父母的熏陶下,小P很早就成了他老爸的mini-me,除了學習之外唯一愛好就是挖空心思地省錢。
還記得第一次見到Peter是在他家BBQ。從Peter的外表很難想見他是在美國生活了快20年的人。他的穿著更像國內剛從山區進城的務工人員:一件洗得褪色領口都是大小窟窿的T恤,一條肥大的短褲,腳上蹬了雙可以進博物館的開膠球鞋。突兀而白嫩閃光的額頭下是一雙小小的眼睛,總是靈活地轉動著,給人一種腦子時刻都在飛速運行的感覺,好像在不停地計算著什麽。
隻見Peter一手拿著鐵夾子烤肉,一邊興致勃勃地向大家布道那個他最拿手的話題:如何在美國賺便宜。聽了幾分鍾大家都發現Peter獨特的口頭語:一個是“我又不傻”;另一個是“你傻呀?!”
說到在城裏買菜Peter會說,“在Cub Food買黃瓜就算有會員卡也至少一塊半,而在頂好超市八毛錢就能買到。我又不傻,買菜當然去頂好”。如果有人提出異議說這些雞毛蒜皮能省幾個錢,那肯定被Peter劈頭蓋臉回一句,“你傻呀?!”
在Peter的世界裏,生命的意義就在於省錢,不會省錢的人統統是傻瓜。
也許聰明人命定曲高和寡,Peter就是不討女人喜歡。Peter的父母百思不解,咱家娃娃有啥不好呢?聽說頭一次請女孩子吃飯Peter百分百是開半個多小時的車去臨城Cedar Rapids吃便宜的中餐buffet。而且每次自己肯定都吃得走不動為止。“I am not stupid,” Peter對此類批評嗤之以鼻, “吃buffet當然吃個撈本!”我一邊看著Peter圓圓的胖臉蛋兒和近視鏡。一邊想象著他的狼狽吃相。女人如何會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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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Peter娶了個漂亮媳婦。
丹丹漂亮,她自己比別人還清楚,閑著沒事兒照著鏡子就能為自己容貌滿意地傻笑半天。照鏡子就成了丹丹最享受又最廉價的entertainment。像其他美人一樣,她有美女signature的瓜子臉杏核眼,而且櫻桃小口總是紅潤著肉鼓鼓地翹著,好象永遠在生男人的氣,因而也招來各色男人愛憐。班花係花院花校花一級級升上來,到了大學畢業前丹丹屁股後麵跟了一群傷心的小男生。因為丹丹出入校門隻坐奔馳S600,從來不理這些動不動哭哭啼啼的毛頭小子們。
丹丹20歲那年把自己半推半就送給S600車主那個中年大款之後也號稱曾經有過真愛。她喜歡過一個跳現代舞有款有型的dancer帥哥,逢人便說他就是她的初戀。可是那哥們兒自然也不是盞省油燈,半年後就跑到外地去遊蕩杳無音訊了。
丹丹揮揮手告別了短暫的愛情。愛得膚淺也就沒有太深的傷害。
丹丹又在國內漂了幾年,有一天在夜總會陪老板喝酒把膽汁兒都吐出來的時候突然覺悟:酒喝得傷胃,色狼見得眼煩,自己太不喜歡中國這個烏煙瘴氣的地界!
去美國吧,她媽告訴她,有個美國朋友的兒子有錢,還是公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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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 be continued
4.
丹丹和PeterLas Vegas蜜月是小P一手籌劃的。剛到維加斯興奮的丹丹還沒來得及逛霓虹閃爍的各類的名牌店就被Peter拉到了一個奇怪的會場。登了記,每人發了一個名簽和一些餐卷。
丹丹的英文不好,並不明白這是什麽。Peter耐心地講解會議的意義,原來這是個關於Time-sharing的講座,聽講的如果提前預訂可以享受免費的旅館和餐飲。Peter告訴丹丹他在網上留意這次免費活動已經很久了,隻有頭50個報名者才有優惠,幸虧他手疾眼快。還有,丹丹你英文不好,這次講座正好也可以可以為你提高聽力水平。Peter心裏小算盤在敲打,把丹丹這樣關在旅館裏聽講座也就省著她出去逛街消費了,自己真是太高明了!
當丹丹天真地問,我們要買這服務嗎?“你傻呀!?”,Peter輕蔑地白了一眼。
蜜月一周的行程有四天都花在聽講座上了。丹丹滿肚子氣惱可畢竟剛到美國不太好意思發作。最後一天在Bellagio的購物中心丹丹大包小包買了很多。英文不好並不阻礙對名牌的認知。Peter看著自己的信用卡被店員用力刷著,心如刀割。
采購興致正高的丹丹口渴就努了努紅潤的小嘴兒示意Peter去買水。Peter信誓旦旦點了點頭,一轉身就消失在人群中了。
時間分秒流逝,一個小時後,Peter汗流浹背地出現在丹丹麵前,手裏握著兩瓶礦泉水。丹丹等不耐煩,劈頭蓋臉地指責Peter沒本事怎麽買個水都這樣緩慢。 Peter說昨天看到街口的便利店買東西送飲料,這個便宜一定要占。買一小包口香糖幾毛錢就可以拿到零售價三塊錢的瓶礦泉水,這是多麽的合算!隻是店裏規定每人每次購物隻限一瓶免費礦泉水,而且今天人有些多,所以排了兩次隊花了些時間。不過反正我也沒事兒。。。
小P還在不停地叨咕著,丹丹眼淚卻在眼眶裏轉悠。幾個月的相處她覺著小P真是個疼自己人。她活這麽大遇到的所有男人中能在這樣熱的天氣裏為自己大老遠跑出去買水的除了老爸外也隻有Peter一個了。可是,這樣摳門兒的男人如何能過一輩子呢?!丹丹深情款款地看了小P一眼露出了無限愛憐,心裏決定,等綠卡下來就跟他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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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ter就是想要生孩子。他計劃趁丹丹年輕時早生個五六個,這樣會有economic of scale。按他的計算,孩子生得多可以增加嬰兒產品的利用率,按照三個孩子計算平均每個孩子的花費比隻生一個的至少可以節省百分之三十。他又不傻,這樣的便宜肯定要占。
Peter在州政府做電腦,以前整天沒什麽事兒不是跟人閑聊就是盯著屏幕space out。結婚之後他突然覺著人生有了目標,生孩子呀,Peter想,膝下成群的滋味一定很好。老實巴交的小P花了大把政府付費的時間上網搜索有利受孕的因素。後來幹脆把丹丹的月經周期表貼在自己cube的牆壁上,用紅筆圈點注釋哪天必須房事哪天大可以休息。同事不理解他的掛曆怎麽紅紅綠綠的,小P回答說是他們教堂組織活動,紅的是義務勞動的日子。
Peter就這樣準時地義務勞動著。
丹丹可煩透了。她以前覺著Peter這人老實,應該不是很活躍的那種。可現在老公更像憤怒的公牛,前腿刨地二話不說就向自己撲來。隻做愛也就罷了,還說要增加情趣不知道從哪兒買來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在她身上驢唇不對馬嘴地亂弄。最可氣的是每次完事都要求丹丹麵朝上平躺在床上,雙腿靠在牆上高抬著,整個身體折成L形。Peter的理論是這種類似愈加的姿勢可以利用地球引力,有利於精子在子宮著床。
在托朋友寄來的避孕藥還沒有郵到之前,丹丹故意反其道而為之。每次完事兒她總借口上廁所先去浴室蹦躂一圈兒,然後再回到床上。Peter會像cheerleader 一樣鼓勵她抬腿,還為她計時。小P會故意拉長聲做鬼臉,丹丹就咯咯地笑。不知道內情的人聽到了總會歎,多麽幸福的小兩口。
可上帝想玩你你肯定無處可逃。避孕藥還沒來得及吃丹丹就已經懷上了。那天丹丹反鎖著門在浴室裏呆呆地看著試紙上淺紅的加號,淚水默默地從大大的杏核眼裏湧出來。
怎麽會這樣呢?丹丹想,我真的很努力地蹦了。。。
5.
丹丹高舉雙腿靠著牆靜默地平躺。如果雙腿換成雙手這姿勢就是標準的投降。可腿遠比手長,所以這投降也就格外誇張。冷冷的一絲憂傷像秋風般掃過丹丹心底零落的心事。小P南腔北調的加油聲連同他上竄下跳的動作都漸漸離她遠去淡成思緒的背景。丹丹思忖著,難道這輩子就跟這個男人了?投降,她默默對自己說,我丹丹才不會認輸呢!
丹丹斜眼瞟了眼Peter因興奮異常而紅潤的圓臉,一種說不出的厭惡徒然而生。這個男人不配!她執著地認為她應該會有更好的歸宿。厭惡直到有些想吐,也許Peter並沒那麽討厭,丹丹安慰自己,這可能是孕後的反應吧。
從知道懷孕的那天以後丹丹整天像丟了魂兒似的,眼圈老是潮紅著並有意唉聲歎氣。早晨也開始不施脂粉蓬頭垢麵從而顯得形容憔悴楚楚可憐。Peter是個細心人自然看到這些微妙的變化,一天終於忍不住問丹丹是不是有什麽心事。是不是零用錢不夠,是不是美國生活不適應,是不是他做錯了什麽。。。
小P還在叨咕著丹丹冷不丁一下子撲到他的懷裏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劈裏啪啦滾落。丹丹像個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失聲痛哭,哭了陣後邊抽泣邊低聲說,“Peter,有些話我一直想要對你說,可又說不出口。。。”
小P輕輕將丹丹從懷裏扶正凝視著她黑黑的眼眸,心裏滿是不自信可是仍擺出接受一切的姿態,“你說吧,I am listening.”
“Peter,我知道你對我很好,可是,”丹丹頓了頓,這兩秒似乎是永恒。
“可是”,丹丹堅定地說,“我真的想我媽媽了,真的想媽媽了,真的想媽媽了。。。”
丹丹就這樣重複著,夾雜著嗚嗚的哭聲,小P的心都碎了。小P想到自己小時候被父母送到國內上學的日子,何嚐不是想媽媽想到心痛?Peter激動地說,“寶寶別哭,花多少錢我都讓你見到你媽媽。”,邊說邊揩去腮邊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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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丹丹已經乘上美聯航客機在回家的途中了。四天後她已經在北京一家婦產科醫院和醫生認真討論藥物和物理流產的各自利弊。當丹丹聽說物理刮宮對未來生育影響較小時毅然決定做手術。疼是不怕的,丹丹想,以後生孩子更重要些。
手術後當護士將Peter Junior的遺骸用潔白的托盤遞向丹丹檢視的時候,丹丹突然發作,歇斯底裏地大喊,
“拿走!你讓我看這麽惡心的東西幹什麽!?拿走!”
喊叫時還是情不自禁瞥了眼那血肉模糊的深紅色的小東西,她孕育的第一個小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