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文中的touch [觸摸]一詞可以說是日常最常用的詞匯之一。說唱歌手M.C. Hammer最有名的一句歌詞就是 [you can’t touch this],歌詞大意是,俺的東西歡迎參觀切勿動手。我們寫信給朋友文思枯竭沒啥可說了沒話找話,往往以[Keep in touch] 作為郵件的結尾,意思就是咱們兄弟有機會就互相摸一把,這才叫保持聯絡。說一個人老牛了,人比人得死呀,人家毛兒咱都摸不著一根,便稱這廝為untouchable,是望塵莫及甘拜下風最佳的英文翻譯。還有,當工作生活中陷入低潮萬事不順喝涼水都塞牙的時候,往往猛拍大腿鬱悶地質問上蒼,[俺lose my touch啦]。到這份兒上,真是隻有吃啥啥不剩,卻幹啥啥不行呀。
有趣的是雖然人們整天把這touch [觸摸]放在嘴上,可是現實生活中成年人之間一點多餘的肌膚接觸,大多數人會像活吞了個蒼蠅般渾身不自在。禮節性的握手是例外,因為是出於禮貌在所難免。但是即便是這種無法避免的接觸,人們還是下意識地盡量把接觸控製在最短時間內。據我觀察,握手hand-shaking 一般不會超過三下。這第四下,對方就不免會有些莫名其妙。這第五下時,對方如果是男的,心裏肯定嘀咕,[這小子有病呀?!] 要是女士更慘,百分百憤憤然暗罵著,[敢吃老娘豆腐,色狼!]
我們就生活在這樣一個拒絕觸摸的時代。我這裏所說的[觸摸]並非猥褻的動手動腳,也不是一覽無餘的全麵接觸,而是我們兒時曾有過的朋友之間肩並肩手牽手的那份親密接觸。記得小時候如果兩個孩子關係最好,是發小兒,是鐵杆兒,總用[摟脖子抱腰]這個詞,非常形象地形容。
不過長大成年了,北美的社會經驗告訴我們,要保持距離。
異性之間保持適當的距離可以理解。雖然說隻有色迷迷的眼睛能看情色,但成年人嘛不免有幹柴烈火的,總摩擦接觸搞不好惹火燒身甚而發生火災,傷到誰都不好。可鬱悶的是這年頭,同性之間居然觸摸也不能夠了。記得我上研究院的時候,同係有兩個如花似玉的學妹。人家倆大學就是同寢室親密無間的好朋友。在國內親密慣了,初到貴地也不知道這美國國情呀,倆人兒手牽手在愛荷華大學的校園裏旁若無人悠閑地逛街。回來還很興奮地向我描述,說當地人可真熱情,到哪兒都有人麵帶微笑跟她倆點頭招手,還有豎大拇指的。但有一點不太明白要請教師哥我啊,[Go Girls! I support you!]是啥意思呢?我們做什麽了需要他們支持呢?
當時語塞,俺隻好高聳了雙肩,攤開雙手,裂開大嘴,學了個洋人[阿拉不曉得]的迷惑表情。心裏嘀咕,[當你們姐倆是同性戀了吧?]
也別光說別人,我和我鐵杆兒小李子在酒吧喝酒聊到盡情時,總不免有些勾肩搭背。兄弟嗎,要的就是這種實在真切的情誼。小李子隻會講自己的笑話,每次開場白總說,[上次可土了,我怎麽怎麽的],還沒聽完整我就已經開始傻樂。小李子講到高潮,[啪]拍了一下大腿。可這次不同一般,因為那是俺的大腿!旁邊桌的老美直個釘地瞅著我倆。燈光比較昏暗,也辨不清是敵是友,是羨慕是嫉妒。我就接著嘿嘿地傻笑,大家都喝多了,我安慰自己,這有啥?!
人們之間少了觸摸不知道是社會的進步,還是文明自身的反諷。人類源於觸摸。曆史上提到touch觸摸,最有名的例證就是 Michelangelo在Sistine Chapel房頂上畫的那幅Creation of Adam的壁畫。白胡子上帝爺爺踩著雲彩懸在半空,亞當娃娃光著腚歪在地上。上帝伸出右手,亞當伸出左手,這即將發生的觸摸意味著生命的注入。是這[觸摸]畫龍點睛創造了人類。
這個觸摸現在被Nokia手機借用設成手機power on的起始屏幕。兄弟我附庸風雅搞了款8800,這機子啥都挺酷就是這電池壽命太差,搞不搞自動關機。如果電池已經完蛋,但還必須打電話,這種情況下我發現把電池拿出來搓兩下再重起有時會管用。成敗關鍵在於開機時屏幕上兩隻小手的手勢:如果小手握在一起,就是成功,打一短電話沒有問題;如果小手沒有碰上,就肯定game over了。
看沒看到,生活常識中也蘊含著深刻的[觸摸]哲學。
[別碰我,煩著呢!] 現代人用冷漠的態度築起一道道虛擬但很難逾越的高牆,保護著脆弱卻又渴望溫暖的靈魂。我們不光失去友善的觸摸,還冷冷地封閉了敞開心扉交流的通道。原本純潔[觸摸]的本身被世人附加了許多含沙射影的意思,情色-性取向-對自己空間的入侵-乃至對個人衛生的懷疑,迷失了原本的親密與真誠。
Keep in touch,我們是保留了touch,還是丟失了touch?
不管別人怎麽看,俺覺著,一輩子能多幾個摟脖子抱腰的朋友,是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