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裏,我去了地鐵站。
不是因為哪裏特別,而是因為聲音總喜歡順著管道回家。
管道是聲音的老家:隧道、風洞、水管、城市腹部的金屬動脈。
我走到軌道下麵,穿過漆黑的列車通道。腳下傳來鐵軌的呻吟,像骨頭在黑暗中咬著牙。
那是最安靜的地方。安靜到我能聽見自己的耳膜在顫抖。
我靠著牆坐下,閉上眼,開始數自己的心跳。
一百零一、
一百零二、
一百零三
突然,哢噠一聲。
一種細碎的機製啟動了。我睜開眼,地鐵站角落的廣告板後,傳出老式磁帶機開動的聲音。
我慢慢走過去,撥開雜物,在一隻鏽跡斑斑的播放器上,綠色的PLAY燈在閃爍。
接著,一個女人的聲音響起。沙啞、斷續,但溫柔得像從毛衣裏拽出的線。
今天是第四百三十六天。
風還是從南邊來。
我想今天我說點別的吧。
她停頓了幾秒,輕輕咳嗽了一下。
有人聽見這段錄音嗎?你還在嗎?
我的手在發抖,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她的聲音裏有一種我太熟悉的東西:
那不是廣播員的聲音。不是警告,不是報告。
那是一個說話的人在等回答。
我閉上眼,幾乎忘了呼吸。
如果你還在,就念出你記得的最後一首歌,好嗎?
她說完這句話後,沒有立即停頓,而是,輕聲哼起一段旋律。
斷斷續續的。
不是我預想的求救信號,不是世界末日的最後一句話,
而是
《The Sound of Silence》。
她沒有唱出來,隻是哼著調。像一個人在黑夜中為自己取暖。音調不準,節奏錯落,卻帶著某種真實的恐懼和溫柔。
我站在那裏,聽著她半個時代以前的聲音穿過磁帶、穿過空氣、穿過我這具活著的身體。
我沒有說話。
隻是在她停下來的那一刻,我張開嘴,輕輕地、笨拙地,接著哼了下去。
是的。她不會聽見。但我聽見了。
我給她回應了。
在一個一切都已晚的世界裏,
我用我尚存的聲音,給她的記憶,一個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