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事實上從第一眼看到洪七開始到之後的一個多月，陸乘風根本沒機會移交資料，因為洪七壓根就不在辦公室裏呆著。

    洪七身材高大，肚子巍峨，站在麵前很有壓迫感，陸乘風已存了拍屁股走人的心，所以既不微笑也不問好，隻是坐在那裏抬頭看著他。洪七等了幾秒鍾，隻好先開口：“你就是陸乘風？”
    “嗯。”
    “果然醜得厲害，哈哈哈哈。”
    “長得俊的那叫歐陽鋒。”

    洪七皺著眉頭看了陸乘風半響，轉身要走，又回頭對陸乘風說：“我馬上要出發去巡視工地，你一起來。”陸乘風於是拎上電腦包就這樣稀裏糊塗地出了個把月的差，換洗內褲都沒帶一條的。他一路上找便利店買內衣買襪子買香煙買啤酒，天天晚上回賓館洗完澡後洗內褲，邊洗邊感慨自己蹉跎的命運：幹這一行真不容易，包裏隨時得備幾條內褲。

    洪七是個懶散的人，身上衣服不知道多久沒洗了，但對吃卻頗為講究，隻要有特色夠好吃，不管多遠都會尋了去，而且吃得特別挑，點菜時每道菜怎麽燒加什麽料都一一交代，不合意就拍桌子罵人吃高興了就出手打賞，簡言之，他就算吃一個白煮蛋，也要細細地剝了殼再蘸點精鹽慢慢品，陸乘風真沒見過這麽愛吃的人，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對食物的喜愛，曲靈風跟他壓根沒法比，不一個層級的。

    這天巡視到魯有腳的工地，一個半山腰的小水庫，發電設備安裝，調試快收尾了沒剩幾個人，魯有腳一見到洪七，激動得差點沒抽抽過去，手足無措地打電話通知幾十裏之外的黎生，當晚黎生、於兆興等人扛著一箱白酒半片豬肉上山，就在工棚前架起大鍋把豬肉燒了，然後挑後腿肉細細薄薄地切了一盤，恭恭敬敬地放到洪七麵前，魯有腳端過來一碟醬油，再摸出瓶五糧液放桌上，這才退下和眾人一起圍著洪七，洪七看看四周，笑著問：小子們，這些年都好吧？“
    “好，好，公司對我們還是很關照的。”  “是啊是啊，都是托了七哥的福。”
    “那都滿上吧，傻站著幹哈。”
    黎生一瓶瓶二鍋頭開起來遞給眾人，陸乘風端起牙缸也要過去，被洪七一把攔下：“你跟我喝這個吧，年紀大了，一瓶走不完。”陸乘風猶豫了一下，擰開五糧液，先給洪七倒上，再給自己倒了小半牙缸，回頭要給魯有腳倒，魯有腳死活摁住不讓，自己咬開一瓶二鍋頭，坐到洪七身後去。洪七端起酒碗聞了一下，眉開眼笑：“小子們都有了沒有？”
    “都有了，都有了。”眾人忙不迭地應道。
    “那好，給老子喝！”

    當晚眾人不停地過來敬酒，洪七笑嗬嗬地一次次舉碗，偶爾指定魯有腳或者陸乘風代酒，魯有腳代酒那是奮不顧身，隻要洪七叫到他，他不惜和對方拚滿碗，陸乘風自然不願被人小瞧了去，於是今晚本打算隻喝半斤的，結果也沒守住，漸漸地開始天旋地轉，大家夥在鬧些什麽也聽不太清了，隻仿佛看見有人坐在地上哭，有人抱著桌子說話，哈哈哈哈，真是一群傻猴，都發猴瘟呢。陸乘風張著大嘴喘氣，他踢了一下魯有腳，動都不動，你個遭瘟的老小子不行了吧，哼哼哼，跟老子鬥，死去！於是他放心地靠倒在牆角，頭一歪卻依稀看到洪七扯去上衣，渾身通紅地跳上桌子，手持肉勺放聲高歌：
    每個人都曾經是個孩子，
    正如每一年都曾經是新的一年，
    你在每一個新年裏許下熱切的盼望，
    卻可曾偶爾想起孩提時代的夢想？……

    陸乘風有點想哭，孩提時代我夢想過什麽呢？我曾經有機會成為什麽樣的人呢？他在失去意識前，努力地問了一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