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曲
由相愛的兩個人共同譜寫
第三個人插進來,歌曲就會變調
這第三個人,卻與第三者無關
曉彬再次見到若蘭,是在五一假期過後。這是他們第三次見麵,地點是若蘭家裏。不同的是,這次曉彬去的時候,若蘭的家很安靜,很整潔,而且高檔。每個角落都流淌出藝術氣息,這讓曉彬感到驚奇不已。若蘭問曉彬要喝點什麽,咖啡,茶,還是可樂雪碧,要麽就是白開水?曉彬坐在沙發上繼續環顧四周,同時回答若蘭:“隨便。”
“好,你說隨便的!”若蘭轉身走進洗手間,給曉彬接了滿滿一杯子自來水,咣的一聲放在曉彬麵前:“喝吧。”曉彬看看她,不知道她為什麽突然生氣了。也沒格外在意,拿起杯子咕咚咕咚地喝了兩大口,覺得味道不太對,就問若蘭:“你這是什麽水?不會是給我下毒吧?”
“漂白水,自來水。你說隨便的。”若蘭翹著二郎腿在曉彬對麵坐下,挑釁地看著他。
“神經病。”曉彬放下杯子,也不生氣。鎮定地看著若蘭:“你叫我來不會是為了給我喝自來水的吧,我家也有。”
若蘭一下子被曉彬逗笑了,身體前傾,看著他:“你為什麽這麽慣著我?”
“自作多情。”曉彬回避她的眼睛:“什麽時候開課?”在說“開課”兩個字的時候,曉彬也笑了,他壓根就沒想到有一天自己
“哦,對了,曉彬老師。”若蘭雙手交叉握在胸前,給曉彬作揖:“一節課2個小時,一百塊錢。然後呢,”她眨了眨亮晶晶的大眼睛:“一個禮拜幾節課我還沒定,反正你要隨時待命,我什麽時候想上課了,就會叫你。”
“有這樣的事?”曉彬笑:“那你半夜十二點想上課了怎麽辦?”
“那你也來啊。”若蘭的表情有些理所當然:“你有沒有手機或者小靈通?”
“沒有。”曉彬搖頭:“我不需要那玩意。”
“現在就需要了,你萬一出去的話,我找不到你怎麽辦,不就落下課了?”若蘭說完就在抽屜裏亂翻,關上抽屜後就扔給曉彬一個小靈通:“這是我給你配的,你要是哪天辭職了就還給我。”
“我不要。”曉彬忽然想起文琴,他不知道該如何對文琴交待這個小靈通,說不定又要弄出麻煩事。
“我又不是給你的,又不給你報銷電話費,你這人怎麽這樣啊,死板!”若蘭把身體餡進沙發裏:“你是不是對我找你做繪畫老師這件事情很不理解?”
曉彬這才看著若蘭:“是,非常不理解,無論從水平資曆還是經驗上說,我都比不上你。”之前曉彬看過若蘭的畫,很專業,充滿靈性。曉彬不得不承認,他沒有若蘭畫得好。
“幌子而已。”若蘭一揮手,很坦白地說:“我就直接跟你說吧,是我無聊,想找個人陪我。”
曉彬剛想發火,若蘭又說:“不過我不是在耍你玩。這件事情要從一個玩笑說起。我們第一次見麵那天,我和一大幫子朋友逛街,那些朋友你也都見過了,就是為我慶祝生日的那些。我們聊了一路,鬧了一路,正好路過良木緣,想進去休息一會兒。剛到門口,我們就看見你一個人在角落裏坐著。其中一個朋友就說……”若蘭好像故意釣曉彬胃口一樣,忽然停下了。
“說什麽?”曉彬著急地問。
“我忘了。”若蘭笑。
“你……”曉彬氣得說不出話。
“不過你親我一下我就想起來了。”若蘭用手指著自己的左臉頰,笑嘻嘻地說。
“無聊。”曉彬真的生氣了,站起來要走。
“好了好了,不和你鬧了,真沒幽默感。”若蘭也不生氣,繼續說:“那個朋友說,若蘭,如果你能把那小子搞定,我們就認你做老大!我一聽也覺得很無聊,我說我還不想談戀愛呢。然後朋友又一起起哄,說你長得挺帥,考慮考慮也沒關係,又說你一個人來,不是沒女朋友,就是失戀了。”
“然後呢?”曉彬覺得若蘭真的很無聊,打算聽她說完就走。
“然後?”若蘭撲閃著她的大眼睛說:“然後我就答應了,反正是玩玩嘛!再然後你就知道了,我過去找你說話,你也對我態度不錯,又給我慶祝了18歲生日,也就是在生日那天,他們看我真的把你帶來了,就認我做老大嘍!”若蘭一口氣說完,聲音很得意,但表情卻忽然變得憂傷。曉彬不知道若蘭為什麽會出現這樣的反差,可是,他卻怎麽也無法生氣。雖然這件事情真的很荒唐。
“我知道了。”曉彬平靜地說:“原來你不是要找什麽
“不行!”若蘭呼地站起來:“你走了我怎麽對朋友交待?”
“你就說你把我甩了,反正你的目的不是談戀愛,而是做什麽老大。”曉彬不動聲色,語氣堅決。
“如果我說我喜歡你呢?”若蘭的聲音忽然變得傷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曉彬。
“別跟我開玩笑。”
“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若蘭問,問得很認真。
“沒有。”曉彬立即否認,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否認的這樣迅速。那一刻文琴的樣子變得模糊。如果若蘭問“你是不是有愛的人了”,曉彬肯定會說是。但是“女朋友”這三個字,曉彬無論如何也不能聯係到文琴身上。他也覺得憂傷。
“你很討厭我?”若蘭幾乎要哭了。
“不是。”曉彬同樣回答的很幹脆。雖然若蘭比較愛鬧,喜歡惡作劇。可是曉彬真的不討厭她,他把若蘭當作一個小妹妹一樣。甚至有這樣的感覺,在成都,除了文琴,若蘭就是和他最親的人了。
“做我男朋友好不好?”
“不好。”曉彬底氣不足:“若蘭,如果我可以教你繪畫,或者我們能夠互相交流,成為朋友,那麽,我很樂意。我們之間,最好,最好還是友情……”
“我很醜嗎?”若蘭走到曉彬麵前:“看著我,回答我。”
曉彬聽了若蘭的話,低下頭看她。若蘭不僅不醜,而且絕對稱得上是美女。精致的小臉,皮膚細膩,眼睛又大又亮,睫毛向上卷起。很可愛的一個女孩子。
“你不醜。”
“那你嫌我沒錢?”
“不是!”曉彬一下子提高了聲音,他發誓,這輩子不會再花第二個女人的錢。對於文琴,他想起錢的時候一下子變得混亂。他忽然覺得,如果文琴沒有錢,也許他們會更好一些。
“那到底是什麽?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你告訴我,如果是這樣的話,我不會勉強你。”若蘭不依不饒,曉彬不知道她為什麽能喜歡上自己。
“不是,我沒女朋友。”曉彬沉默了。過了一會兒,他說:“能給我衝杯咖啡嗎?不要加糖。謝謝。”
苦澀的咖啡沁入曉彬的五髒六腑,他微微皺起眉頭:“若蘭,你是個好女孩,年輕漂亮,肯定有比我更優秀的男生會喜歡你的。”
“他們喜歡是他們的事,可我就喜歡你一個。”若蘭用明亮的眼睛看著曉彬,一瞬間,曉彬的胸口疼了一下,很清晰的疼。曾幾何時,他也對文琴說過同樣的話。
“若蘭,”曉彬艱難地說:“我配不上你。”
“我不管,我從來沒問過你的生活,我甚至不知道你的年齡,你是從哪兒來的,又來成都多久了,為什麽來?我什麽都不問,這些對我來說沒興趣,我喜歡你,就是喜歡你。”若蘭的眼睛裏忽然有液體在晃動:“我第一眼見你,就覺得你麵善,你不會傷害別人,任何人都不會。”
曉彬的內心一陣翻騰,他說不出話來。
“曉彬,”若蘭叫他:“陪我一個月好嗎?就一個月,無論你喜不喜歡我。”
“一個月?”曉彬抬起頭來,咖啡的苦澀還在口中回旋。
“我得了絕症。”
若蘭看著對麵牆上那幅偌大的壁畫。曉彬的眼前變得恍惚起來。
生活還在以它既定的軌道延續著,不會因為一個人,或者一件事情而有任何改變。曉彬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家,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很累。若蘭的突然出現把他的生活給完全打亂了,他還記得在臨走的時候,若蘭對他說的話,我的病是我的秘密,無論如何,請替我保守。曉彬答應了,所以,他和文琴有了認識以來最嚴重的一次爭吵。
“誰給你的小靈通!”文琴吃了好幾次閉門羹,火氣不打一處來。
“若蘭。”曉彬誠實地回答:“她說這樣方便聯係我,等工作結束後我就還給她。”曉彬忽然沒有力氣,他不想因為一個即將失去生命的女孩和文琴爭吵。
“你缺錢用唆!沒事教啥子繪畫哦,你以為你畫得多好是不是,外麵那麽多專業教畫畫的,憑什麽非選你?而且還是在咖啡廳認識的?鬼曉得你們是啥子關係!”文琴看到曉彬理直氣壯的樣子,更加生氣。
“我想出去接觸接觸社會,我不能整天在家裏不和外界接觸的。”曉彬沒有看她:“我不缺錢,從小到大,現在是我最不缺錢的時候。”
“你是不是愛上她了!”文琴的話開始變得語無倫次,東一巴掌西一巴掌的,怎麽樣能吵起來她就怎麽說。
“不是。”曉彬簡單地回答,他還是沒有看文琴。他忽然覺得,文琴並不像他想象的那樣善解人意。也許是太愛了,才會如此在乎。
“我管不了你,如果你愛她,我也沒得辦法,我不適合你。”文琴的語氣忽然軟了下來。這種柔軟的話最能紮痛曉彬的心,他走過去,擁抱文琴:“寶貝,我不會離開你,就如同你不會離開你小茹。”
“爬開,少和我說這些,你愛做啥子做啥子,我不會攔你。”文琴掙脫開曉彬:“你是因為寂寞才和我在一起,你在成都什麽朋友都沒有。但是,你同樣可以因為寂寞而離開我。”
“寶貝……”曉彬的心底劃過一陣尖銳的疼痛,他沒有想到,自己在文琴眼裏竟是這樣的。
“去叫你的若蘭去。”文琴冷冷地說。有時候,女人比男人要堅強許多,至少在表麵看起來是這樣的。
“你是不是要跟我吵架?”曉彬說。他的心情也不好,人在心情不好的時候,需要發泄。但是他還是控製自己,不能在文琴身上發泄。
“是你想跟我吵架!”女人總能輕易地讓自己成為無辜者,誰想和誰吵架其實已經不重要,反正已經吵起來了。
曉彬想說辭職的。但是一想到若蘭僅有的一個月的生命,他就硬是把這句話給咽了下去。他還是憂傷地看著文琴,一句話也不說。最初文琴就是被曉彬的這種憂傷給吸引,並且沉淪其中。可是現在,曉彬憂傷的眼神對文琴起不到任何作用。
“別裝了!”文琴說:“我還不曉得你,哼!”
“寶貝,你是不是不愛我了?”曉彬很委屈,文琴竟然說他是裝的。
“是你不愛我了!”文琴總能很輕易地讓自己變成受傷者和無辜者。現在就是找個人評理,肯定也是曉彬不對,背著文琴在外麵和年輕女孩勾三搭四。
曉彬不再說話,依他對文琴的了解,在文琴火氣還沒消的時候,任何解釋都是徒勞,何況,他根本就無法解釋。他就坐在椅子上一邊抽煙一邊聽文琴說話,他知道,文琴說出來就舒服了,不管說的多麽難聽,多麽嚴重,都是氣頭上的話,氣消了之後,文琴還會把他攬到懷裏,心疼地叫他乖乖。
曉彬這樣安慰自己,不停告訴自己文琴的話是氣話,不能當真。可即使這樣,他的淚水還是不爭氣的滑落下來,就在文琴摔門而去的那一刻,再也抑製不住。他清晰地記得文琴所說的每句話,就如同心底清晰的疼痛一般,忘不掉。文琴說,你住著我的房子用著我的錢,還在外麵朝三暮四,太不要臉了!
曉彬還是一句話也不說,默默地抽煙。肩膀輕微地顫抖著,仿佛又回到了北京那個寒冷的冬天,一個人奔跑在大雪紛飛的長安街上,透徹心扉的冰冷。他忽然想起自己的母親,想起過年的時候和母親一起包餃子,豬肉餡的餃子,大又飽滿。母親調餡,曉彬切麵擀餃子皮。曉彬開始懷念這種拮據而又溫馨的生活,可以給他帶來溫暖和安慰。可是,這樣的生活,在來到成都以後就再也不見了。曉彬努力回想著一幅幅和母親在一起的生活,可是內心卻依舊冰冷。文琴的話仿佛是千年冰川,穿透曉彬的身體,使全身的血液凝固。
我這是怎麽了?曉彬問自己。文琴說得沒錯,他花的每分錢都是文琴給他的,一點也沒錯。可為什麽會不舒服呢?曉彬找不到原因,可是他卻清楚的感覺到,寄人籬下的苦。比若蘭的無糖咖啡還要苦澀。
曉彬擦了擦眼淚,滅掉香煙。撥通了文琴的手機,他知道,文琴現在在路上,還沒有回家。
他說:“琴姐,我花你的錢,我會還上。謝謝你。”
然後曉彬就把電話掛斷了,沒等文琴說話。很輕很輕地放下話筒,把電話線也給拔了下來。他知道,此刻的他,沒有辦法再聽文琴的聲音,一句話也不能聽。他隻想休息。
醒來的時候他還是看到了文琴。文琴的眼睛紅通通的。曉彬看了看文琴,又看了看自己,他發現文琴的那條睡裙被自己抱在懷裏。而文琴,在哭。
她說:“乖乖,對不起。”
曉彬的心口還是發疼,在他聽到乖乖的時候。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伸出手來拿煙,文琴看他的手背上布滿星星點點的傷疤,是用煙頭給燙的。
“乖乖……”文琴再也控製不住,抱過曉彬的手開始親吻。
疼,是那種灼熱的疼痛。不知道是淚水的溫度,還是流膿的傷口的溫度。曉彬慢慢地把手抽出來,點煙。用力地吸著,不停地咳嗽。
“乖乖,你病了。”文琴摸了摸曉彬的額頭:“乖乖,你在發燒。”
曉彬還是不說話,他怕一張嘴,就會哭出聲來。
“我帶你去看醫生。”文琴要扶他起來,可是曉彬沒動。
“乖乖,你還生我氣?”文琴把臉貼近曉彬:“昨天有些話我說得太重了,對不起。”
曉彬扭過頭去,淚水還是落了下來。曉彬忽然覺得自己很沒用,都快二十歲了,還動不動的就流眼淚。為什麽?為什麽他在文琴麵前總是控製不住自己的淚水,為什麽?曉彬咬了咬嘴唇,想把淚水逼回去,可也是徒勞。
醫院裏,曉彬安靜地掛著點滴。文琴坐在旁邊,輸液室隻有他們兩個人。曉彬躺在床上,呆呆地望著天花板。自從文琴來看他,他自始至終沒有說一句話。除了對醫生交代病情,曉彬一直沉默,眼睛裏失去光澤,甚至那種憂傷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絕望。
文琴看著他心疼,可也隻是無能為力。即使病房裏隻有她和曉彬兩個人,她還是沒有勇氣去擁抱曉彬,擁抱自己的乖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