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影之後近一年裏,我過了一段流浪生活。完全是按照我夢裏的形象設計出來的,可謂是真正的浪人的形象,我在身上斜挎著一把橙黃色的吉它。其實,我不懂音樂。連五線譜都不識。但我覺得背一個吉他在身上,那樣看起來很酷。我甚至為了使自已看上去更酷,酷得連音樂都懂,還特意蓄了一頭長發,像迪克牛仔一樣。我還背著破舊的、癟囊囊的帆布背包,背包裏除了一張幾乎空白的金龍卡、一把剃須刀和幾本十八世紀歐美作家的詩集和小說和尼采的文集之外,什麽也沒有。
我的金龍卡裏麵的錢還算殷實,但後來吃了一場官司才變得空白的。盡管我實質上跟流浪漢一樣,但我還是沒感覺到我的窮。這全都是因為想象中的浪漫還沒有用完的緣故。
流浪,可以說,這是每個少男少女時最初的夢,最高的願望和最美麗的理想。當然,也是我少年時的夢想,是我多年前渴望的幸福。
我終於實現了我的流浪的生活。但同時,流浪也是帶著某種逃跑在其中的。因為當時剛被影視圈踢出局,還有不少人等著看我的笑話。我不能讓那些家夥得逞。
真正流浪起來,倒使我忘卻了我是為了逃避的現實。但同時,我又掉進了現實中去了。現實是叫人動不動就情感泛濫的。現實生活中,引起人悲哀悲憤悲觀悲傷的“活物”太多了。這讓我很快認識到,少年的夢真的是個夢。流浪的滋味可真的不怎麽好受。寂寞多得能熬成濃度咖啡。
還好,我算得上是個樂觀的人。樂觀的人總是有喜愛或感興趣的事兒來支撐著的。我喜歡那種眼睛裏總是滿滿的,從沒有空過,乏過的感覺。看美女是隨心所欲的。現實中的美女雖不及熒光屏上精心打造出來的美女漂亮,但值得信賴。這信賴主要表現在,熒光屏上的美女再美也跟自已沒關係。最多隻是望梅止渴,回家躲在床上想入非非一陣。現實中出現的美女,倘若肯冒點險的話,是能有辦法將望梅止渴變成“吃梅解渴”的。
一年的功夫,我行走過不少城市,後又回到北京。感覺北京是最能帶給我家的感覺。但我沒想到,我最後被圈定在武漢這座城市裏了。這真的是我沒有想到的,或者說,這是超出我想象之外的。
每到一處,我從來就不想把自已弄得像個乞丐,我還沒到這樣的地步。即使到了這個地步,我也要把自已弄成個體麵的乞丐。
所以無論走到哪兒,也無論我穿得好與壞,我首先總得先把自已弄得幹幹淨淨的、漂漂亮亮的,像個人樣兒。我向來憎恨肮髒。我每天都要想辦法洗一次澡,每天都要換一次內褲,堅持早晚刷牙,每天都要對著鏡子刮一次像蓬草一樣瘋長的胡須。
年輕的人稱我為時髦的流浪漢或三毛的接班人。
年紀稍長一些的人則把我看作是社會裏的一條遊蕩的野狗。
年紀再長、且自認為生活在“主流社會”裏的、比別人多認識幾個字兒的所謂“文化人”則將我們看作是“害蟲”。是誰製造出“害蟲”的?
叫什麽來著現在對我來說,都無所謂。我有所謂的是,如何消除豐盛的寂寞和空虛。七十年代的人,除了物質外和寂寞之外,似乎什麽都缺。
七十年代出生的人,習慣給人一種“無所謂”的感覺。
七十年代出生的人,習慣跟生活別著幹。比如說,世界是這樣的,我不能也這樣;生活是那樣的,我為什麽要那樣?
七十年代出生的人,沒有過去。或者說,不怎麽願意相信過去;過去是父母的。父母憎恨饑餓,我們卻懷念饑餓。
七十年代出生的人,也不怎麽相信未來,未來太值得懷疑了。什麽戰爭呀、病種哪、溫疫呀、天災人禍一茬接一茬兒,沒個完兒,仿佛活著就是一個偶然了。
七十年代出生的人,隻注重現在,隻在乎今天。隻要把今天活好,怎樣都行,行為、個性裏很有些大氣凜然、豁出去的精神。是將“拿來主義”運用得盡善盡美的一代。港台明星的夾舌頭普通話竟也學得十足的相像,仿佛他先人也被“殖民處理”過似的。這有什麽好?!或者說,這沒有什麽不好。再比方說,連今天都沒活好的人,憑什麽去要明天?連今天都活不好的人,昨天肯定也活得糟透了;又比方說,七十年代的人怎麽你啦?將“愛”做出來了,而且,做得也挺成功的,一直從床上做到出版社。將性愛由從前的被看作隻是傳宗接代做到了它不隻是傳宗接代,它還是一種生理需要和帶給人們欲仙欲死的享受。尤其是女性的性愛,被七十年代出生的人,給實質性的解放了。
我倒是力圖來去如風,力圖不帶走所到的城市裏的一顆塵埃。事實上做到如此地步,於我來說可真是有點難度。因為每到一處,我都有遇到了喜愛和不容易忘記的人。這些人有男人,也有女人。算起來,她們和他們都稱得上是女孩和男孩。女孩和女人,男孩和男人是有區別的。他們喜歡將自已看作女人和男人。他們和她們都迫不及待的等待著做男人和女人,想早點熟起來。好像熱帶地區運送過來的香蕉一樣,明明是生澀的,但隻要往撒一些催化劑,便熟了。所以,我們呢,多半都是偽成熟,即便是一副熟透的模樣兒,也還是偽造的。但隻在一方麵是真實的,這便是在性愛方麵。
我沒考慮過我因為生在七十年代感到悲哀或不悲哀的問題。我隻是覺得我總是懸浮在半空中,沒有著落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