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種子
春天的時候播下種子,到了秋季就會有收獲
冬季裏的種子,永遠不會複活
埋在地底下的時間太久,便會腐爛
因為它永遠不會見到陽光
一個禮拜以後,文琴給曉彬找好了房子,是一套一室一廳的高層電梯公寓,公寓在二十六樓。曉彬從陽台往下看的時候,感覺有點頭暈。他從來沒有住過這麽高的樓房,房子雖然算不上豪華,但是卻很明亮,所有的一切都是嶄新的,雪白的牆壁似乎能映出人影來。曉彬問房租是不是很貴,文琴笑了笑說,隻要你喜歡就好。其實房子不是曉彬選的,雖然他陪著文琴一起找房子,一起看房子。在這棟電梯公寓裏看了好幾套房子,文琴問曉彬意見的時候,曉彬沒有任何表態,他隻說一句話,你覺得好就行。看了一圈之後,最後選定了這一套,事後曉彬問文琴為什麽選這一套的時候,文琴說,因為我看你在裏麵待的最久。
“琴姐,你不用對我這麽好。”曉彬說:“我來成都如果給您添麻煩的話,我還不如不來。”
“以後就是一家人了,你和你……和你家裏人也這麽客氣嗎?”文琴本來想說“你和你媽媽也這麽客氣嗎”,但忽然改口了,她不想讓曉彬感覺她好象是他的媽媽,她願意曉彬把她當同齡人去對待,可以和她說很多心裏話,她更不想他們之間存在代溝。但是曉彬來到成都的這幾天,都很沉默。文琴想也許是他還沒有從失去母親的悲痛中走出來的原因。這幾天裏,文琴幾乎用了她所有的時間來陪曉彬,給曉彬買衣服,買日用品,買新家需要用的一切東西。文琴的那輛紅色寶時捷穿梭在偌大的城市中,穿梭在茫茫夜色裏,穿梭在她自己的家和曉彬的家之間。有很長時間她沒有為一個人這樣奔波操勞過,確切的說是沒為一個男人這樣奔波操勞。雖然曉彬隻有十九歲,可是在文琴的眼中,他並不單單是個孩子。
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家的時候,女兒已經睡了,丈夫有時候等她,有時候等不及也睡了。文琴也不明白,她為什麽會這個樣子,隻有她自己心裏最清楚,她並不是一個喜歡平白無故為別人做事的人,而且這次是心甘情願的。她隱隱覺得已經喜歡上單獨和曉彬在一起的時候,有種很舒服的感覺。唯一不怎麽讓她舒服的就是,商店裏的售貨員總是把曉彬當成她的兒子。每次說你兒子怎麽怎麽樣的時候,文琴心裏總是疙疙瘩瘩的,甚至還有點上火。這時候曉彬就在一旁笑,並不做解釋。
回來的路上,曉彬問:“琴姐,你為什麽那麽喜歡寶時捷,而且是紅色的。在北京的時候我就看到你開了一輛。”
文琴沒有回答他,反問一句:“你喜歡別人把我當你媽嗎?”
“無所謂。”曉彬聳聳肩膀,真的就是一副無所謂的表情。
文琴不再說話,猛的一踩油門,車子飛奔而去。
所有的一切都安頓好以後,曉彬想找一份工作,他覺得自己不能整天這樣無所事事下去。以前的每一天都是繁忙辛苦的,除了工作就是照顧母親,他根本就沒有時間和精力去做其他的事情,他已經習慣了這種忙碌的生活,忽然閑了下來,他渾身都不自在,更重要的是,他閑下來之後便會無休止的去想念母親。夜深人靜,他總是一個人默默的流淚。房間裏沒有一點兒聲音,隻有那盞紅色的台燈散發出來的微弱光芒。曉彬第一次覺得孤獨了,而每當他在孤獨中思念母親的時候,文琴的電話便不約而至的響起來。曉彬在電話裏對文琴說他要找份工作,文琴說不用急,你剛來成都才那麽短的時間,成都話都聽不明白,怎麽工作。曉彬想想也是。文琴又問他最想做什麽,曉彬想了想說想畫畫,從小就想當一個畫家。
“那你就在家畫畫,當一個畫家。”
“可是……”
“可是什麽,我喜歡看人畫畫。”
曉彬想了一下,說:“嗯,隻要你喜歡就行。”
“曉彬,是不是隻要我喜歡的事情,你就會去做?”文琴的聲音有點低落。
曉彬停了一下,他的腦子裏閃過一個念頭,但很快就被否定了。於是他堅定的說:“是。隻要你喜歡,我就去做。”
“你好乖哦。”文琴笑了笑,但語氣裏依舊有些失落。
“琴姐,你不舒服?”
“沒有,可能這幾天太累了,沒休息好。”
“琴姐,你不用管我,該做什麽做什麽,我會安排好自己的生活,你就當我不在成都就是了。”
“怎麽可能?”
文琴這才覺得曉彬還是個孩子,就是這樣一個孩子突然出現在她的身邊,出現在她的生活裏的時候,竟然把她原本平和的心完全打亂。一天當中,有越來越多的時間用來想曉彬。但是她還在努力克製著自己,理智不斷的告訴文琴她的角色,她是丈夫的妻子,又是女兒的母親。她該做的是怎麽樣過好自己的生活,把曉彬安頓下之後,她原本可以覺得輕鬆的,可並不如此。以往下班以後,她總是迫不及待的回家,陪女兒,陪丈夫,一家人其樂融融的。把曉彬的一切都安頓好了,文琴似乎再也沒有什麽理由去曉彬那邊,可是每天下班以後,她不再那麽著急回家了,每次車子經過曉彬的住所的時候,她就會停一會兒,搖下車窗仰著頭尋找二十六層的那扇窗戶,或者打個電話問曉彬在家幹什麽,有時候電話沒人接,文琴的心就慌的要命。她不知道曉彬去了哪裏,也不知道他什麽時間才會回來。她一次次的告訴自己,之所以這麽牽掛曉彬,是因為在成都曉彬隻認識她一個人,她有義務也有責任去保證曉彬的安全,去照顧曉彬在成都的起居生活。這樣安慰著自己,文琴的心稍微輕鬆了點兒,隱約的那種內疚感也會暫時消失。
很多時候,自我安慰是一種潛意識裏的自我欺騙,以及逃避。文琴知道自己喜歡曉彬,在第一次見到的他的時候,就對這個男孩子產生了好感,是他身上那種憂鬱的,有別於同齡人的那種氣質,深深的吸引了文琴。讓這個已到中年的女人,內心又泛起了漣漪。
文琴每天晚上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因為她在曉彬樓下停留的時間一次比一次長。丈夫問她到哪兒去了,文琴就說工作忙,或者應酬。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並不讓丈夫滿意,十幾年的夫妻,他們彼此之間已經形成了一種默契,謊言雖然暫時無法揭穿,但丈夫的心裏已經很清楚的感覺到自己的妻子在對他說謊。男人的感覺雖然不如女人那般敏銳,可是當他發覺自己的妻子對他有所隱瞞的時候,他必須要弄明白。
終於有一天晚上,在吃過晚飯,女兒睡了之後,文琴要打開電腦上網的時候,丈夫叫住了她。文琴愣了一下,問道:“啥子事情?”
“坐下。”丈夫的口氣生硬,好像命令一般。文琴雖然生氣,但也乖乖的坐在了丈夫身邊。
“你說你最近這麽晚回家,都做啥子去了?”
“工作忙,應酬。”文琴敷衍了一句,覺得煩燥,便起身又想上網。
“我以前咋個沒見你這麽忙,曉彬來了以後你就開始忙了唆。”丈夫的口氣不冷不熱,不急不慢的,卻一下子刺中了文琴的要害。
“神經有病。”文琴罵了一句,她底氣不足,要是在平日裏丈夫這麽說她,她肯定要好好理論一番。可是這次,她隻有忍了。
文琴越是這樣,丈夫就越覺得有事。但是他沒有馬上質問文琴,畢竟一切隻是猜測,他甚至沒有想到文琴和曉彬之間會有什麽,他猜的是文琴在外麵有別的男人,但是絕對不是曉彬。雖然他和曉彬接觸的不多,但憑著他多年來在社會上的經驗,他認為曉彬不是那種被女人養的小白臉。在他的眼中,曉彬還是一個沒長大的孩子,隻比他女兒大四歲而已。
丈夫沒再多說什麽,睡覺的時候他還是從後麵抱住文琴。文琴沒有抗拒,他卻感覺到懷抱裏的妻子似乎不是他的,這種感覺讓男人很不舒服,心裏酸酸的。他更加用力的抱了抱文琴,這才有了一種擁有的感覺。
連續幾天丈夫沒再提這件事情,即使這樣,文琴的心裏依然平靜不下來,她似乎覺得身後總有一雙眼睛在看著她,注視著她的一切行蹤。但是這並不能阻止她每天去想曉彬,也並不能阻止她每天晚上下班後在曉彬的寓所樓下停留,這對於文琴來說,是一種鋌而走險的行為。雖然她一次次的告誡自己,不能這樣,可每到那個時間,紅色寶時捷還是會停在那裏,直到文琴覺得脖子酸了,肩膀痛了,才依依不舍的回家。她唯一克製的,便是電話,她晚上的時候不再給曉彬電話,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她心裏有鬼,在丈夫的麵前給曉彬打電話,她覺得不自然。可是這一切年輕的曉彬並不知道,他隻是單純的把文琴當作一個長輩,一個親人,所以在連續幾天沒有接到文琴電話的時候,曉彬主動給文琴打了一個。
“曉彬,找我有事嗎?”文琴努力讓自己的語氣平和。
“沒事就不能找你了?”電話裏曉彬的聲音陽光了一些,這讓文琴很高興。
“當然可以了,生活還習慣吧?”
“嗯,還好。最近都在家裏畫畫。今天忽然想你了,所以給你打個電話。”曉彬說這句話的時候,手上的畫筆依舊沒有停下。
“想我了?”文琴的心裏一動,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她完全把曉彬的這句很單純的問候,當成了一種暗示,頓時臉上有點發熱。
“嗯。”曉彬畫完最後一筆,一邊看著自己的傑作,一邊和琴姐聊著:“你以前每天都給我電話的,忽然沒了你的電話,怪不習慣。”
“你不是說讓我把你想成不在成都嗎?”
“就算我不在成都你也可以給我打電話啊。”曉彬笑著說:“琴姐,改天來玩吧,真的想你了。”
“想吃什麽了?成都有很多小吃,明天晚上帶你去。”
“不用了琴姐,就是看看你就行了,小吃我可以自己去吃。我是想你了,不是嘴饞。”曉彬的眼睛還沒從那幅畫上麵移開。
“你嘴真甜,我可不是十七八歲的小女孩,要是再退回去二十幾年,我可就以為你在追我了。”文琴有點一語雙關,她還拿不準曉彬心裏是怎麽想的。
“當我追你也可以啊。哈哈!”曉彬爽朗的笑著,十九歲的男孩,正是喜歡開玩笑的時候,隻是,文琴把曉彬的話並不是隻當作玩笑那麽簡單,雖然她心裏也覺得他有可能是在對自己開玩笑。
那個晚上,文琴失眠了。她又不敢頻繁的翻身,怕驚動了丈夫,還有就是,她怕把丈夫驚醒了,又對她有什麽親熱的動作。自從曉彬出現在她的身邊之後,她已經開始下意識的對丈夫的身體有所抗拒。整個晚上,文琴幾乎是保持同一個動作,天亮以後,她的半邊身子全都是麻的。
白天的時間似乎特別慢,文琴有點迫不及待,她甚至都想不管公司裏的事情了,馬上就飛到曉彬身邊,哪怕隻是看看他也好。終於到了下班時間,文琴又有點怕,她的心無可遏製的狂跳起來,成都的交通依然堵塞,這給了文琴一些平靜自己的空間和時間。她順路給曉彬買了一些水果,又買了一盒她自己喜歡喝的Cappuccino。她當時想的是,以後會經常來曉彬這裏,所以得準備一些自己能用得到的東西。
曉彬在家等的有點著急,他算著文琴下班的時間,按理說應該到了。其實他叫文琴過來是想給她一個驚喜,曉彬特意給文琴畫了一幅畫,就是畫的文琴,是憑他自己的印象畫出了他們第一次見麵的情景。在北京寒冷的春天的晚上,文琴從紅色的寶時捷裏下來,曉彬為她開門,文琴對他笑的那一瞬間。他畫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這幾天他把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用在了這幅畫上。他給這幅畫起的名字是:北京的春天。
曉彬實在想不出暫時能用什麽方式去表達他對文琴的感激之情。想來想去還是畫了這樣一幅畫,他想親手送給文琴,雖然這幅畫不值錢,但至少可以代表他的心意。很多東西是無法用錢來衡量的,曉彬這樣想,雖然我現在還沒有能力用物質來報答琴姐,但可以用畫筆去感謝她。那幅畫裏凝聚了曉彬對文琴所有的感激之情,雖然畫的並不專業,但卻很用心,每一筆都那麽細致,每一處的顏色都塗的那麽認真。
他把這幅畫用白布遮起來,小心的藏在門後,他那麽用心的去準備這一切,隻想給文琴一個驚喜而已,讓她知道,她幫助的到底是怎樣一個人。曉彬安排好這一切之後,又把房間重新收拾了一遍,文琴還沒有來。他想打個電話的,但一想也許是因為堵車,或者是工作暫時太忙,脫不開身。這個時候打電話怕影響了文琴做事。所以幹脆就想先洗個澡,估計洗完澡琴姐也該來了。
曉彬想的沒錯,的確是堵車。成都的交通好像專門跟人作對似的,越是有事,就越堵的厲害。文琴坐在車裏開始羨慕那些騎自行車的人了,如果她也騎自行車,估計現在早就到了。音響裏傳出林俊傑充滿磁性的歌聲,文琴點燃一支煙,幹脆不再著急,她慢慢的沉浸在那首深情的《江南》裏。
不懂愛恨情仇顛倒的我們
都以為相愛就像風雲的善變
相信哪一天
抵過永遠
在這一刹那凍結那時間
……
直到車子駛進公寓停車場,文琴才從歌聲裏回到現實中,她不知不覺的已經聽了一路。電梯停在二十六樓,文琴走在空蕩蕩的走廊上,隻有她的高跟鞋發出的聲音,她忽然放輕了腳步,在走到曉彬房門的時候。剛抬起胳膊要按門鈴,忽然也想跟曉彬開個玩笑,她放下胳膊,從包裏掏出鑰匙。租房子的時候,文琴也留了一套鑰匙,以防曉彬萬一把鑰匙掉了。所以她沒有按門鈴,而是慢慢的把鑰匙插進去,輕輕的轉動著。門開了,從門口直接就可以看清楚整間屋子。曉彬不在,文琴有點疑惑,但還是換上拖鞋走了進去,這一切的動作都很輕很輕,輕的幾乎就是曉彬在家裏,也不能立即就發覺。經過洗手間的時候,文琴聽到裏麵嘩嘩的水聲,才知道曉彬在洗澡。
文琴沒有馬上坐下,她在屋子裏轉了幾圈,房間幹淨整潔,不知道是因為她今天要來,曉彬臨時收拾的,還是平日裏就是這樣。但是文琴知道,她喜歡來到這裏,就好像回家一樣溫暖,舒服。文琴最終在門後停住了,她看到一塊白布蒙住了什麽東西,好奇心的驅使,她悄悄的把白布掀了起來。
就在看見那幅畫的時候,文琴激動的近乎窒息,她怎麽樣沒想到,一個十九歲的男孩,會用這樣一種方式向她示愛。雖然沒有送花浪漫,但在文琴的心中,這幅畫遠遠抵得上一千一萬朵玫瑰。更讓她沒有想到的是,這幅畫,不是曉彬向她示愛的,而是一個男孩子向她表示感激之情的最簡單,最直接,也最真誠的方式。
洗手間的水聲停止了,文琴慌忙的把白布蒙好,慌忙的坐下來。她的心此刻已經狂跳不止。她不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麽,她不知道曉彬會怎麽樣把這幅畫給她,又會說什麽樣的話。她的思維徹底被打亂了。
過了一會兒,曉彬出來了,他根本沒想到文琴就在他的屋子裏,所以他出來的時候什麽也沒穿,隻在腰間圍了一條毛巾。他看到文琴的時候顯然很意外,臉刷得一下子紅到脖子根。他尷尬的把雙手交叉放在身前,結結巴巴的說:“琴姐,我,你,你怎麽來了。”
文琴的目光並沒有回避:“你不是說想我了,讓我過來嗎?”
“可是……”曉彬想說什麽,但一想起自己這身打扮,立刻把身子轉了過去:“我,我先穿上衣服。”
“曉彬。”文琴叫住了他,剛要進浴室的曉彬怔怔的站在那裏,渾身僵硬。
“轉過身來,看著我。”
曉彬慢慢的轉過身子,大腦一片空白。
文琴說:“曉彬,你過來,抱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