蠹蛹

世上蒼生萬萬千;空有語,教誰言?相逢盡是它鄉客,莫談故旅病相憐!閑來且盡一杯酒,隻愁無客共枳前
正文

林覺民-'與妻書'

(2006-05-28 14:46:48) 下一個

林覺民(1887-1911)近代民主革命者。字意洞,號抖飛,福建侯官(今福建福州)人。十四歲進福建高等學堂學習時,即深受民主思潮影響,傾向革命。1907年赴日本慶應大學留學,加入同盟會。1911年春,得知黃興、趙聲將發動廣州起義,即歸國返鄉,組織幾十名革命誌士赴廣州參加起義。起義時,領先襲擊總督衙門,負傷被捕。在督衙受審時,他毫無懼色,且當眾演說,聲討清廷反動罪行,宣傳革命思想,後從容就義。遺有《絕命書》,表示獻身革命的堅強決心,充滿愛國主義的革命精神。為“黃花崗七十二烈士”之一。 

 

 

與妻書

作者:林覺民

  意映卿卿如晤:

 

  吾今以此書與汝永別矣!吾作此書時,尚為世中一人;汝看此書時,吾已成為陰間一鬼。吾作此書,淚珠與筆墨齊下,不能書竟,而欲擱筆。又恐汝不察吾衷,謂吾忍舍汝而死,謂吾不知汝之不欲吾死也,故遂忍悲為汝言之。

 

  吾至愛汝!即此愛汝一念,使吾勇於就死也!吾自遇汝以來,常願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屬,然遍地腥雲,滿街狼犬,稱心快意,幾家能夠?司馬青衫,吾不能學太上之忘情也。語雲,仁者“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吾充吾愛汝之心,助天下人愛其所愛,所以敢先汝而死,不顧汝也。汝體吾此心,於悲泣之餘,亦以天下人為念,當亦樂犧牲吾身與汝身之福利,為天下人謀永福也。汝其勿悲。

 

  汝憶否四五年前某夕,吾嚐語曰:“與使吾先死也,無寧汝先吾而死。”汝初聞言而怒,後經吾婉解,雖不謂吾言為是,而亦無辭相答。吾之意蓋謂以汝之弱,必不能禁失吾之悲,吾先死留苦與汝,吾心不忍,故寧請汝先死,吾擔悲也。嗟夫,誰知吾卒先汝而死乎!

 

  吾真不能忘汝也!回憶後街之屋,入門穿廊,過前後廳,又三四折有小廳,廳旁一室為吾與汝雙棲之所。初婚三四個月,適冬之望日前後,窗外疏梅篩月影,依稀掩映,吾與汝並肩攜手,低低切切,何事不語,何情不訴!及今思之,空餘淚痕!又回憶六七年前,吾之逃家複歸也,汝泣告我:“望今後有遠行,必以告妾,妾願隨君行。”吾亦既許汝矣。前十餘日回家,即欲乘便以此行之事語汝,及與汝相對,又不能啟口;且以汝之有身也,更恐不勝悲,故惟日日呼酒買醉。嗟夫!當時餘心之悲,蓋不能以寸管形容之。

 

  吾誠願與汝相守以死。第以今日事勢觀之,天災可以死,盜賊可以死,瓜分之日可以死,奸官汙吏虐民可以死,吾輩處今日之中國,國中無地無時不可以死!到那時使吾眼睜睜看汝死,或使汝眼睜睜看我死,吾能之乎!抑汝能之乎!即可不死,而離散不相見,徒使兩地眼成穿而骨化石,試問古來幾曾見破鏡能重圓,則較死為苦也。將奈之何?今日吾與汝幸雙健;天下人人不當死而死,與不願離而離者,不可數計;鍾情如我輩者,能忍之乎?此吾所以敢率性就死不顧汝也!吾今死無餘憾,國事成不成,自有同誌者在。依新已五歲,轉眼成人,汝其善撫之,使之肖我。汝腹中之物,吾疑其女也,女必像汝,吾心甚慰;或又是男,則亦教其以父誌為誌,則我死後,尚有二意洞在也,甚幸甚幸!

 

  吾家後日當甚貧,貧無所苦,清靜過日而已。

 

  吾今與汝無言矣!吾居九泉之下,遙聞汝哭聲,當哭相和也。吾平日不信有鬼,今則又望其真有。今人又言心電感應有道,吾亦望其言是實,則吾之死,吾靈尚依依旁汝也,汝不必以無侶悲!

 

  吾生平未嚐以吾所誌語汝,是吾不是處。然語之,又恐汝日日為吾擔憂。吾犧牲百死而不辭,而使汝擔憂,的的非吾所忍。吾愛汝至,所以為汝謀者惟恐未盡。汝幸而偶我,又何不幸而生今日之中國!吾幸而得汝,又何不幸而生今日之中國,卒不忍獨善其身!嗟夫!巾短情長,所未盡者尚有萬千,汝可摹擬得之。吾今不能見汝矣!汝不能舍吾,其時時於夢中尋我乎!一慟!

 

  辛亥三月念六夜四鼓,意洞手書。

 

  家中諸母皆通文,有不解處,望請其指教。當盡吾意為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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