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黃北顧

都是文人比都是文盲更有意思。但做文人不能一路凱歌,更不能是利維迎。若做至禍亂五常,就離流氓不遠了,還不如文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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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念大哥

(2006-05-20 13:50:16) 下一個
 

        大哥的少年是在文革歲月中度過的。

        大哥從小身體健壯,體育成績突出。缺點是脾氣暴躁,喜怒不定。弟妹們都很怕他,不過在外麵他是我們的保護神,讓我們少受了不少欺負。至於他自己在外麵吃過多少虧,受過多少苦,無從得知。反正他給我們講的全都是他那些全勝而歸的故事。

        有一年夏天,我那一年不到十歲,他持槍出去打獵,回來時臉色蒼白,神色緊張,進門便倒頭睡覺。褲腿上沾滿了泥點子。等醒來後,他給我們講了事情的經過:他正在射擊一隻湖麵上的野鴨,忽然聽到身後有異常動靜,回頭一看,見一隻野狼正向他撲來。情急之下,他一閃身,一刺刀紮在狼的屁股上。狼一聲嗥叫,落荒而逃。盡管他膽子大,仍吃驚不小。

        初中畢業後,他下鄉插隊,被分到了一個農業隊,吃住條件都十分艱苦,一年到頭也掙不到錢。

        七七年他參加高考,考的是體育專業,可能是認為文化課沒希望,就放棄了專業考試,其實那時人們的文化水平都不高,努努力,多考幾次是很有希望的。很可惜,他信心不足,沒有再試。

        七九年,旗一中聘請他當體育教員。稍後開始落實政策,在文革中挨整的母親費了不少力氣得到一個工作指標,給了大哥。從此他的工作問題就解決了。之後是結婚。

        結婚後的幾年可能是他最快樂的日子。他和大嫂到北京去了一趟,照了西服婚紗照,在當時很時髦。兩人青春年少,年輕漂亮,充滿朝氣。

        大哥婚前不喝酒,這一點比我強得多。但自從他大女兒出生後有一年,他開始酒後折騰打鬧。從此漸漸頻繁,與大嫂的關係出現緊張。

        九四年,我結婚三年後回家,他們已經離婚了。家裏人都勸他振作起來,堅持上班,再找一個對象成個家好好過日子。但他情緒很低沉,話也少,隻是表示不願再結婚。封閉自己和不願與人交流是對精神有害的,但我們當時都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其實這時他就已經經常靠酒精來麻醉自己了。

        九七年春節回去時他臉龐浮腫,頭發花白,精神恍惚。我們又急又氣,隻覺得束手無策。一天夜裏他家不知怎麽失了火,他從屋裏爬了出來,被煙嗆得差點窒息,爬出來後又幾乎凍死。我把他背到醫院,打針輸液,折騰一夜,方才恢複。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麵。此後我心裏便隱隱產生不詳的預感,總不踏實。

        九七年六月七號,我接到二哥的電話,得到了大哥的死訊。

        大哥走了。我們都忙亂於各自的工作生活,沒能夠及時挽回他。我們沒有對他的心理疾患予以足夠的重視。我知道,也許物質上的幫助可以延緩他的生命,卻不能從根本上改變他,但就是物質上的關心我們也沒有做好。我們每個人都對他的死負有一定的責任,沒有盡力理解和開導他,在他最艱難的時候給予他足夠的關愛。不管他在一生中是否對我們盡到了責任,但我們不能用等價交換的原則來對待他。

        九五年大哥來過我家,我正巧出差。妻子陪他聊到深夜。他一邊喝著酒一邊講述自己的過去。最後還寫下了“生不同時死同穴,發不同青心同熱”的句子,以明心誌,也作為對我們的希望。

        我們在年富力強的時候失去了他,在孩子們都快長大成人,生活中升起新希望時失去了他。當他隻能在我們的記憶裏出現的時候,我們才發覺他對我們來說意味著什麽。不管他是一個怎樣的人,對生活和生命的意義有過怎樣的理解,不管他如何幼稚和偏執,他是一個人,一個曾經與我們一同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活生生的生命。這個生命與我們血肉相連,他是我們生命的一部分。

        我們把他安葬在城北的山坡上,這裏一年四季都能被陽光照耀。在他的墳前,我們對他說了許多話,讓他安睡在地下。

        山坡上有一群羊。一隻羊不顧羊倌的喝攔,徑直走向我們,直到幾米遠的地方才被趕了回去。

  大哥屬羊,一九五五年生,走時四十二歲。

        當我們正要下山時,一隻金黃色的飛蟲撲到大姐懷裏,旋即向東飛去。我們認定那就是大哥,他蓋著印有金色製錢圖案的錦被。那飛蟲是他的靈魂在飛翔,在溫暖陽光下熠熠生輝。我們知道他要去的地方--那裏是他兒時嬉戲的湖水,是他留下無數足跡的草原。他要回到那個充滿喜悅和憧憬的時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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