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第二胎可就大不相同了。首先是懷第二胎就不容易。原想趁著在家帶兩歲的小球子再生一個,可是那時身體很差,心情也很差,總感覺在國內都是全職工作,事業上也小有發展,怎麽到了美國整個一家庭婦女了。每天除了孩子、家務什麽都沒精力過問。
等到孩子大些,上了daycare,我又重新開始工作,又覺得不應該馬上就再生小孩。就這麽一轉眼把個生小猴兒的願望落了空。於是兩個人都急起來。每個月都有幾天兩個人一起念叨,今天沒來,說不定懷上了,弄得例假也不正常了,兩個人都神經兮兮的,日子卻在希望和失望之間飛快地過去了。
另外一說當然就是生男生女的問題。老公這次似乎覺得要兒子的願望可以更加理直氣壯地說出來了,所以經常掛在嘴邊上的就是這回咱們怎麽也該生個兒子了吧。
我就總說,偏不讓你得逞。還想要個女兒的理由呢又有下麵兩個:第一個是覺得有個男孩兒太辛苦了,得把他培養得剛強,勇敢,還要他聰明能幹,不然長大了連媳婦也娶不上。生女孩兒隻要像我一樣可以自食其力,善良明理就行了。這麽一想就覺得自己也很封建。
可是看看自己兩個好朋友的男孩兒,還是覺得似乎生了男孩子不知為什麽責任就大了。
朋友的兩個男孩兒都比小球子大些。一個溫文爾雅,謙和有禮,平常跟小朋友玩兒不怒不爭,比他小的都欺負他,恨得他媽媽經常帶他出入各種訓練班,說是小時候該爬的時候沒爬,小腦不靈活,造成了現在形體動作不協調,性格懦弱。
另一個聰明絕倫,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五六歲已經不但去香港參加過鋼琴比賽,畫出來的畫掛到現代化派畫廊也準定能賣出價錢來。當然也有一點兒bossy,弄得兩個男孩兒一起玩兒時,大的反而管小的叫哥哥。
小球子和這兩個哥哥一比就完了。她沒有一個哥哥的文雅安靜,經常大呼小叫的,英文沒達到美國同齡小孩兒的水平(我們在家堅持和她說中文。對同時說兩種語言的小孩兒來說兩種都會比人家慢),音量可是毫不遜色。她也沒有另一個哥哥的聰明、耐力;玩兒起來雖然花樣翻新,卻堅決抵製奶奶要寓教於樂的企圖。
這第二個理由呢,也還是圖舒服,就是已經養了個女兒,熟門熟路的,連衣服、玩具都不用再買了,又省錢又省力,多有經濟頭腦。
不過雖然理由多多,我心裏對再生個女兒也有個擔心,有時一天問老公幾遍,弄得老公見我要開口就趕緊回避。這個擔心就是,要是這老二還是個女孩兒,又沒有小球子這麽聰明,又沒有小球子這麽漂亮,你還疼她不疼了。
老公認為我很無理取鬧,每次都說:“怎麽不疼。”我卻心裏總想,要是她真的是這樣一個女孩兒,我一定會偏疼她些。
有個好朋友不知哪兒弄來張清宮生男生女的計算表,極力向我們推薦。老公雖然感興趣,因為知道我經常把這些東西斥為旁門左道,連他相信的氣功什麽的統統歸入“有病”的行列,所以他並沒真的要照表行事。隻是老二總也不來,弄得我諸事無心,坐臥不寧,越來越神經。
後來一想,聽天由命吧。孩子和愛情一樣,都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太經意了反而得不到。誰知這麽想過之後還真就懷上了。
自打懷上了小柚子,大家就開始猜男女。包括肚子是尖還是圓,身子是輕盈還是笨重,臉上起不起疙瘩,愛吃酸的還是辣的,凡此種種不可曆數。
比如老公益看見我的筷子伸向辣椒,立馬滿臉驚疑,一個勁兒問:“你是喜歡吃辣的麽?是麽?是麽?”弄得我不想吃辣的時候也故意吃兩口氣氣他。
說句實在話,我這二胎和一胎的孕程大不相同,最突出的一點就是從前我是個“食肉動物”,一夜之間突然變成食草族了,每日三餐看見沙拉、青菜就兩眼放光。可能因為到底比一胎的歲數大了,這二胎就顯得很辛苦,流鼻血和抽筋兒都比第一次頻繁,加上每天commute,上班要趕火車,下班要趕著接孩子,有時候就想真不知道吃錯什麽藥,過了這麽多年又想起生老二來了。
最最心疼的就是花了三年才恢複的身材又泡湯了。老公雖然經常說,這個肯定是男孩兒,你看你從後麵根本看不出是懷孕了,可我最知道生過孩子後骨盆要很長一段才能複原,加上哺乳期間不宜減肥,要想回到從前,幾乎是不可能了。
窈窕淑女的時候好像從沒注意過自己的身材、臉蛋,青春就像流水一樣,每天清澈地流淌著。有一天突然看見幹枯、醜陋的戈壁時,才想起流水的珍貴。
閑言少敘,日子不知不覺就到了做B超的時候。照美國的規定,三十五歲以上孕婦都推薦做羊穿的,我也不能例外。但我堅持要做完AFP的血檢再說。OB給推薦了一家醫院,有個遺傳病研究專科。這家醫院先給我們安排了一次特殊的B超,專門檢查排除寶寶是低能兒的可能性。
美國雖然有保險公司製約醫生的服務,但醫院為了賺錢也有些利己不知道損不損人的辦法。其實這一次的B超和level II的沒什麽兩樣,隻是遺傳研究所的儀器更先進,照出的圖片更清晰些。本來我的血檢結果是一比兩千多,我已經決定不做羊穿了。B超後又說寶寶心髒上有白點兒,弄得我心裏七上八下的。還被個搞遺傳學的醫生拉到辦公室裏座談,弄得我都覺得不做羊穿對不起他。
其實給B超的醫生早就狂誇過寶寶的健康,還說了亞裔寶寶很多都心髒上顯示有白點兒,實在不是什麽值得憂慮的事情。搞遺傳學的醫生則什麽強調血檢和B超都是篩查,不像羊穿那樣準確。好在老公拿得穩主意。他說,一比一千多的比例是低能兒,一比二百的流產率,該取舍哪個還用說麽?羊穿就這麽給否決了。
做B超的女技術員已經告訴了我們,寶寶是個男孩兒。後來來的醫生又問我們想不想知道性別。我就問他能不能確定是男孩兒。他說:“咱們這麽說吧,依我看呢,是百分之百的男孩兒。將來它要生出來是個女孩兒的話,也是個帶把兒的女孩兒,那它未來的日子可就苦了。所以咱們還是希望它是個男孩兒吧。”
確定了寶寶是男孩兒,老公並沒表現出忘乎所以的樣子。以前不知道的時候,他常摸著我的肚子說“看看尖不尖”,知道後也不說了。
等孩子出生,也不見他表現得格外高興。有一天我問他這些都是為什麽,他竟然說,“男孩子麽,要對他嚴格些”。我倒。
可憐小柚子還沒出生就上上了“要當男子漢”的小夾板了。老公麽,真的是有很多變化。他似乎比以前更體貼,更耐心。有時候看見他晚上給小球子洗了澡,講了故事,又哄小柚子睡覺的時候,就讓人感動得一塌糊塗。完全忘記了當媽的是幾乎天天都要把這樣的過程走一遭的,真是物以稀為貴。也不知道是大了幾歲年紀,經曆了幾年為人父的磋磨,還是這次生的是男孩兒引起了他的諸多變化。內心深處當然願意相信那是前者的影響,和生男生女了無掛礙。
整個兒孕程呼啦嘩啦地就過去了。懷二胎不再像一胎那麽緊張,體重增加不多,也沒有特別的驚險。唯一沒有經曆過的是早在35周就開了一指。那時工作中的一個項目還未結束,就希望寶寶晚些出來。
結果每次去看OB都是當頭一棒。先是說都三十六周了,現在生了也不算早產,我當時的感覺是,這不等於每天背著個漏窟窿的大球到處跑麽?到了38周時就變成開三指了,有很多假宮縮,肚子經常硬邦邦的。遇到這種時候能躺就躺,有時甚至躺在公司的咖啡廳裏。
美國OB的診所一般都要求病人熟悉診所裏的每位醫生,因為有可能生的時候不是自己選的醫生值班,所以我差不多最後幾個星期每次都見一個新的OB。36周見的OB長得很像中國人,但完全不會中文,嘻嘻哈哈的全沒一點嚴肅緊張的樣子。
他沒有再做內檢,而是做了個簡單的B超,來確定寶寶的頭是不是衝下了,胎位正不正。給我看過寶寶的大腦,心髒,脊柱以後他就問我,你想不想知道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呀?我說已經知道是男孩兒了,沒看錯吧。他就指著屏幕一塊地方說,你看這是什麽。
我看了半天,想著該看內髒的話那一定就是腎了。結果把他笑的嘿嘿的,說:誰的腎離這麽近啊?!我一下子反應過來,心裏想,這麽點兒的寶寶,怎麽有兩個這麽大的蛋蛋,卻沒好意思問醫生。後來才知道差不多的寶寶都是這樣的。
周五38周的時候見了個黑人女醫生,是快人快語的那種。又做了內檢。她說我很快就生了,估計是周一,正好她值班。我當時想輪不上自己的OB,輪上她也蠻好的,因為鄰居的小姑娘就是她給接生的,據說技術特別好。
說到這兒還想起來關於大家OB選男選女的討論。最早生第一個孩子的時候在學校,什麽也不懂,就去了學校的診所驗孕。告訴結果之前醫生先問是否準備要這個寶寶。問清願意要時,結果一出來是中標了,馬上一通祝賀,連醫生帶護士,熱情得就跟自家的喜事一樣。
我在國內的幾個同學都說生孩子要挨醫生護士罵的,和這裏有天壤之別。學校給推薦了OB,無論什麽爺爺奶奶樣也都接受下來,那時候剛來美國,不知道什麽事情都有選擇和自主的權利。後來等到選擇範圍過大,自主的責任過高時,孩子都好幾歲了。
第一個孩子的OB是個中年婦女,是那個診所裏最好的醫生,所以每次我去檢查她都帶著學生,常常三五個人圍著我看來看去的。做宮頸塗片的時候更是弄來個醫科院的學生來做,當場就流了不少血。她對我說很正常,人人如此。我直到生第二個寶寶,讓新的OB做同樣的檢查的時候才知道原來是可以不流血,不疼的,隻是技術好壞的問題。
另一個是我孕初期胎盤前置導致流血,打電話她又在休假,是另一位男醫生給解的惑。種種小事加在一起我就很不希望生的時候我的OB來接生,果然到了預產期那天她就休假去了。接生的是一位黑人男醫生,技術非常好,待人也溫和有禮,我也不知生的時候什麽地方感動了他,被他稱作”tough woman”,一臉的敬佩。總的來說我對選擇OB上沒有什麽挑性別的想法。
誰知道到了生老二的時候,老公從一開始就經常叨嘮,不是個男醫生吧。這次因為搬到了新的城市,我選的OB是給我每年做婦科檢查的女醫生,比我還小一歲,孩子還不滿一歲。她的技術好還在其次,關鍵是人很幽默,爽快。我們見麵的日子不多,但每次去都很開心。
老公因為工作很忙,不是每次都陪我去檢查,但他總是先問一下每次查什麽,以示關心。輪到要內檢時,就會愁眉苦臉地說,不是男醫生吧。弄得我常常要逗他兩下。其實他也隻是說說,並沒有真封建到不讓找男醫生的地步。
我感覺婦產科醫生的選擇最關鍵的在於醫生的態度。想想一般人沒個大病大災,生活平淡如水,隻有生寶寶是唯一生理上、心理上都經受考驗的一次。反正我是一輩子沒流過那麽多血,沒吸過氧,沒打過腰麻,沒被放在特護病床上監視過,生一回孩子就都占全了。那麽對於這麽重要的一次,還不得找個信得過的人麽?
說起生小柚子,可就簡單多了。因為得到周一就要生的預告,回了家趕緊幹活兒。主要是忽然想起來還有很多事情沒幹。周六全無動靜,老公就說我瞎緊張。周日又幹了一天。到了晚上八點忽然困起來,就不管不顧地睡起來。到了十一點醒了,老公還笑,說估計今晚不會生了,結果肚子就疼起來了。
到了十二點半已經每五分鍾一次了,我就跟老公說,咱們還是去醫院吧。午夜的街道靜悄悄的,車輪在平滑的柏油路上發出沙沙的聲音,我問老公,你說街上這些車都是幹什麽去的,大半夜還不回家。他笑,說,你不也剛從家裏跑出來麽?我也笑,想著這些人該不都是去生孩子吧。
五月初天氣還很涼,又開始下蒙蒙雨了。老公背了個小包,拿著攝像機。我空著手,裹了件單夾克還覺得有點兒涼。進了醫院辦手續,看見值班護士的眼神兒就知道她在想什麽,肯定是盤算怎麽把我們打發回家呢。看我不痛不癢地站在哪兒,還說自己都開三指了,一準兒是謊報軍情。老公也在旁邊小聲說,咱別又跟上回似的,早早兒就跑醫院等著。誰知道進了產房一看,都開四指了,趕緊又幫上各種儀器。來的護士一邊跟我們聊天兒,一邊兒給插上IV的管子,還問我要不要上腰麻。我說現在還不太疼,過一兩個小時再上吧。
過了一個小時護士再來檢查就開到六指了,又過了一個小時真正的疼上來了,我說我要腰麻。護士說好,我去找麻醉師。過了五分鍾回來說,還得等著,因為隔壁一個孕婦開到八指發現臍帶繞頸要刨腹產,麻醉師得先忙活她。我說那我就等著吧,先去上趟衛生間總行吧。護士又看了一下,說,了不得了,你都開十指了,不能去上廁所了,生在衛生間怎麽辦?!接著我的OB也來了,眉開眼笑地說,看來不用等到星期一了。
然後就是讓我push。先聲明一下啊,我可是早早的就做好了上了腰麻就不疼了的準備的。原想宮縮的痛是忍無可忍的,誰知道和生這一下一比就是小巫見大巫了。雖然知道自己忍痛能力很差,平常還是會吹噓自己疼的時候從不大呼小叫的,第一胎就是證明。
這回可好,滿樓道裏就聽我一個人在那兒嚷嚷“I can’t do it.”嚷得自己都煩了。護士笑眯眯地說,你看你,怎麽這麽對自己沒信心呢,看看,都看見頭發了,多大的進步呀!我一下子想起來老公上次騙我有進步的話,就說,你們老這麽說,有什麽進步呀?!護士一聽更樂了,說,真的進步很大呀,不信給你把鏡子挪過來。產房裏真的備有鏡子,可以挪動。專為產婦預備的。
敢情,上了腰麻的話我也可以慢慢欣賞呢。我連忙搖頭,不看不看。不看都疼,看著豈不更疼。到了倒數第二下push的時候我真想跳下床逃走,好像這樣就不疼了,可是聽到老公在旁邊說,寶寶的頭都出來了,快看。睜眼一看他果然冒出個頭來,心想這回無處可逃了,早使勁早好。最後一下把他的肩膀頂出來的時候造成了嚴重的撕裂,回想起來至今覺得當時聽到的尖叫聲不是我的。
小柚子就這麽在不到淩晨三點來到了我們家。突出的感覺是他很小,很柔軟,就是人們常說的,捧在掌上怕碎了的感覺。現在小柚子已經滿兩個月了,體重突飛猛進,完全大肚子彌勒佛的樣子。
今天鄰居的小孩兒兄弟倆來找小球子玩兒,三個孩子在屋裏瘋跑。我烤了蛋糕,倒了果汁,拿了冰棍兒,一轉眼三個人就不見了,隻聽見院子哭聲震天。原來大的兩個在另一個鄰居家的蹦床上玩兒,小的也要上,卻上不去,急得哭。婆婆抱著小柚子在門裏看得直搖頭,說,看來還是別要老三了,太鬧。我說是啊,男孩兒也生了,女孩兒也生了,再生父母就該偏心了。
我生老二的經曆和你簡直一樣,比老大快多了,也是去醫院晚了,護士說什麽麻醉都不能用了,我嚇壞了,結果很快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