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個寶寶小柚子出生了。總覺得應該寫點兒什麽補上一種遺憾。生第一個寶寶的時候剛剛來美國不久,一切都從頭開始,每天學習、生活緊緊張張的,日子過得快極了。我爸爸總說應該給寶寶記日記,我那時年輕,自信可以記得寶寶的樁樁件件。等到生老二的時候才翻然醒悟,人其實是好了傷疤忘了疼的。不僅生寶寶的痛楚已經不像當年那麽錐心刺骨,寶寶的許多事情也都被歲月的匆忙淹沒了。想起來免不了遺憾。
所以說是給小柚子寫點兒什麽,其實是想趁著還沒有老年性癡呆,把兩個寶寶的事情多寫一點兒。這第一回就說說人們對姐姐小球子和弟弟小柚子出生的期盼和他們到來的經過。
每對兒夫妻大概對未來寶寶的性別都有個期盼。有的人明確,有的人就無所謂。我從一開始就想要生個女兒。
當然也是私心作怪:一個是和媽媽感情好,特貼心,希望將來女兒和我也能如此。一個是要做媽媽了,總有些害怕,覺得一個和自己同性別的寶寶也許容易帶一些。當然那些可以可勁兒打扮姑娘,買各種漂亮小裙子的願望就更不用說了。我猜這是我們這一代“不愛紅裝愛武裝”的女孩子們長期被壓抑的天性的自然表露。
至於傳宗接代的事壓根兒就沒在我的意識範圍內出現過。雖然結了婚,卻從來沒覺得自己是老公家的人。也許我太獨立了,沒想過有附屬別人的必要。
老公呢,明確表示希望有個男孩兒,說出的理由也很冠冕堂皇,據說是日後可以和孩子一起踢球,運動,和我的理由也相去不遠。但他其實是個封建意識濃厚的人。倒不是說想要兒子就是封建,而是把兒子視為傳宗接代的根本,女兒則隻是一個後代,和老公家的香火無關。
老公是個不愛說話的人,他的封建意識也就埋藏很深,要不是第二個寶寶是個男孩兒,估計這輩子也認不清他的真麵目了。據老公說,家裏雖不是幾世單傳,但他這一輩兒的幾個男孩兒離婚的離婚,獨身的獨身,隻有我們這個小家人丁興旺,老公就把傳宗接代的責任自然而然地擱自個兒腦袋上頂著了。說來滑稽,國內近百歲高齡的太奶奶,六十出頭的公婆,以及小叔子,小姑子,一大家人都等著個小“美國人”續香火呢。
當初生小球子的時候還不興上網呢,有什麽話都擱肚子裏存著。還記得懷孕後婆婆來幫忙做月子。去機場接的時候我正是所謂身懷六甲的時候。婆婆本來對將要到來的第一個孫子輩兒的孩子非常之興奮,但我本能地知道她希望有個孫子而不是孫女兒,因為她是那種全心全意相夫教子,嫁雞隨雞的人,意識中自打出了嫁,娘家就整個兒一個不存在了。果然婆婆下了飛機,坐進了車裏,馬上關心起寶寶的胎動來。問我是踢還是拱。我說是拱啊。回想起來那回答是多麽地天真爛漫。婆婆說,呦,這下子要生女孩兒了。話雖是笑著說的,婆婆的臉卻陰沉下來。
以後的日子平靜如水,因為老公和公婆都是斯文良善之人。自然不會像舊社會那樣給我氣受。而且老公說是要一個男孩兒,到了女兒出生的時候,他就像大多數父親一樣,愛她愛得義無反顧了。我總擔心將來老公會變成Meet the Parents裏麵那個在CIA工作的父親,把任何向女兒求婚的人都視為敵人,弄到用測謊儀來變人家真偽的程度。
女兒如約在預產期的當天開始突圍了。雖然上午我還到學校去溜達了一圈,和同事有說有笑的,下午就出現了五分鍾一次的宮縮,而且還見了紅,所以下午兩點就開車去了醫院。不過護士檢查了一下隻開了一指,就說,你在走廊裏溜達一會兒吧,要是過一個小時還是一指就還是回家吧。我和老公那時什麽經驗都沒有,也從來沒聽說過見了紅還給打發回家這一說,覺得護士不過那麽一說。於是兩個人悠閑自在地跑到樓道裏偵查了一下新生兒都住哪兒之類的。這一溜達還真溜達出效果來了,一小時後護士再來檢查時已經開到四指了。於是被弄上床,綁上各種儀器,我心中竊喜,照這個速度開指兩小時以後不就可以生了麽?誰知道噩夢都發生在後半場呢?!
老公無事可做,就打開了產房的電視。也不知道為什麽那天居然在演《菊豆》,而且正演在菊豆生兒子那一段,聽到裏麵說“生了,是個帶把兒的大酒壺”時把我們倆笑死,因為雖然B超沒超出是男是女,我是一直堅信我們會有個女兒的,因為我自從懷孕後不僅體重直線上升,而且原來的纖纖楚腰也早就像啤酒桶一樣膨脹起來。不知老公那會兒是不是還抱著僥幸心理。
從四指往後開可就難了,一兩個小時都沒什麽動靜。我們從下午進了產房,護士換了一撥又一撥,看著都讓人眼暈。催產針上過之後疼痛開始加劇,每一分半鍾一次,每次儀器的指針都打到最高。疼的時候死攥著老公的手。說起來打epidural,要給第一胎的姐妹們提個醒。要是拿定主意打,就趕緊要求,千萬別耗著。
我就是忍了近八個小時後問護士“還有多久才生呢?”護士甜甜地說,“還早呢,再等八個小時差不多了。”想到未來的八個小時,本來氣焰囂張的我頓時就蔫了,不得已放棄了自己堅決不打epidural的誓言。雖然疼痛在打過epidural就消失了,卻發生了新的問題。傍晚換的新實習醫生是個非常做作的女孩兒,進了產房就很咋呼,給人的感覺像在顯擺她終於是個醫生了。我本能地對她很反感,但是在醫院裏也不能怎樣,因為我離生還早著呢。而且我的OB休假去了,另外替她的醫生還沒有來,所以中間都是住院醫不時進來看看。她來看我開了幾指,可是她的動作給我的感覺是她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然後就聽見護士問“怎麽回事?”她匆匆忙忙拽下手套說“沒事兒。”護士又說“那為什麽出這麽多血?”她沒回答護士的問題,隻是說“我出去看看。”就轉身跑了。護士這會兒衝我安慰地笑著,卻拿了一大疊毛巾,開始往我屁股底下塞。
以後她就經常重複這樣的動作。我後來才知道我一共失掉了800cc血,紅血球降到5克。產後OB來和我討論輸血計劃,我記起媽媽產前囑咐說,不知美國輸血會不會船上艾滋病,要輸隻能輸老公的(我們血型相同);可是我心疼老公馬上要開車返回另一個州上班,就問OB有沒有其他辦法。他說隻能是吃鐵片。吃過如果紅血球恢複快,就不輸了。我於是選擇了吃鐵片。
打麻藥和失血,以及前半夜不斷地push弄得我精疲力盡。本來中飯吃得飽飽的也都吐了出去。問老公push得有沒有點兒效果,他總說有,都看見寶寶的頭發了。等我生完問他,他說“有什麽效果,本來出來的一點兒頭發,你也不知道往哪兒使勁兒,又給縮回去了。沒敢跟你說,怕你發脾氣。”我那時已經處在半昏迷狀態,宮縮的一分半鍾間歇都會睡上一覺。OB看我實在太累了,就讓我睡覺。我都沒等他說完就睡著了。現在想起來挺逗的,有生孩子生到一半睡大覺的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