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 (71)
皮薩羅到死也沒想到，他一生的偉大事業--給西班牙掠奪的一房子黃金，兩房子白銀，與後來西班牙從美洲攫取的財富相比簡直就是九牛一毛。
披薩羅被殺後四年，在現今的秘魯境內發現了波托西銀礦，這是世界最大的銀礦，每年產銀160噸，在高峰期，僅波托西一礦的白銀產量就占了世界產銀總量的一半。而同期的明朝，每年產銀僅20噸。整個十六世紀，美洲銀產出總量為17,000噸，十七世紀則達到42,000噸。
吃瓜蒙主認為1644年是中國衰敗的起點，如果從對中國文化的正本清源角度來說，1644史觀有一定的意義，可作為中國被歐洲超越的起點就不靠譜了。如果以GDP做測量的話，1840年英國的經濟體量也沒有超過中國，即使到了1870年英國稱霸世界的時候其本土GDP也隻占世界的9%，而中國和印度位列第一和第二，英國屈居第三。如果英國將殖民地經濟並入，那日不落帝國才確實是妥妥的第一。這也說明英國這個第一，全靠殖民地的貢獻。
對於中國何時開始衰落，歐洲何時開始崛起有各種說法，中國主流說法是1840年鴉片戰爭是轉折點，黃仁宇則認為萬曆年間是個轉折點，也有人認為可追溯到正德年間，甚至有西方史學家認為1511年葡萄牙占領馬六甲是西升東降的關鍵節點，它標誌著歐洲的崛起，明朝與奧斯曼的衰落。各種說法都有道理，但要我說，這都是曆史細節。真正西升東降的起點是從大航海開始的，大航海導致的地緣革命才是歐洲崛起的最重要因素。至於文藝複興和大憲章都算不上歐洲崛起的起點，皮薩羅和他那幾個闖蕩新大陸的老鄉都是文盲，意大利那些學者研究的古希臘文獻和懷古油畫估計他們既沒聽過也沒見過。
很顯然，歐洲崛起的起點是發現美洲和繞過好望角的印度洋航線的開辟，是地緣革命和隨之而來的海權興起。在新的全球化的時代，誰控製了海洋，誰就控製了世界貿易，也就等於控製可世界的財富，最終必將控製世界。這話不是我說的，而是一個英國雷利爵士說的。大航海後的曆史證明，這句話沒錯。
英國早在十三世紀就製定了大憲章，可在長達三個世紀的時間裏，英國並沒有崛起，而是一直掙紮於戰爭、黑死病、動亂和饑荒的痛苦之中。在十六世紀後半葉，隨著美洲銀的大量輸入，英國和歐洲各國以及中東地區，都出現了嚴重的通貨膨脹，史稱價格革命。在銀子增加，物產不夠的情況下，通貨膨脹就是必然的，即使是金銀本位也一樣。
這些白銀後來很大一部分都流到了中國，換取了絲綢，瓷器和茶葉等大宗物資，一小部分到了印度，換取印度的棉布和香料。當時歐洲的貿易是這樣的：從中國進口絲綢，瓷器和茶葉，用於歐洲貴族的消費。從印度進口棉布和香料，棉布昂貴，主要運到非洲換取奴隸，因為非洲酋長特別喜歡印度棉布。然後再把黑奴賣給美洲殖民地換取白銀和其它原材料。香料則作為奢侈品在歐洲本地消化。如果隻有美洲白銀，沒有對中國和印度的貿易，歐洲人的生活不會改善，隻能承受通貨膨脹的痛苦。中國和印度為歐洲提供產品，自己隻得到不能吃不能喝的銀子。因為在鴉片大量輸入中國之前，中國幾乎不從歐洲進口任何商品，因為那時歐洲除了武器比較先進，也沒什麽東西讓中國青睞的。明清時期，中國也確實從歐洲購買了不少武器。
在秘魯波托西銀礦被發現當年，剛剛結束百年英法戰爭的英國爆發了玫瑰戰爭，英國貴族被血洗，國家陷入動蕩。隨著瑪麗人頭的落地，伊麗莎白登基，宣告英國的新教勢力崛起，標誌著英國代表的新教勢力與西班牙代表的天主教勢力正麵對決的開始。無敵艦隊進攻英國的目的就是要推翻伊麗莎白的都鐸王朝，所以1588年的英西戰爭本質上依然是宗教戰爭。
英國艦隊擊敗西班牙無敵艦隊具有很大的偶然性，就像曆史上任何勢均力敵的戰爭一樣。英國的勝利可以找出很多原因，比如新的海戰戰術，略占優勢的火炮，但不可否認的是北海風暴的幫助。如果說這不是偶然性，那曆史就真的沒有偶然性了。
1588年英國的勝利，不僅對英國意義重大，而且對新教勢力意義重大，甚至也是荷蘭後來稱霸，成為海上馬車夫的關鍵性一戰。雖然曆史不能穿越，但我們還是假設一下，如果西班牙無敵艦隊打敗了英國艦隊，那英國會是啥樣？歐洲會是啥樣？可以肯定的是，伊麗莎白會被處死，都鐸王朝會被推翻，英國會重新變為天主教國家，荷蘭的新教勢力也會被鎮壓，荷蘭後來的獨立將無可能。那還會有後來的工業革命嗎？也許會有，但可能不會發生在英國。
麵對西班牙對新大陸的壟斷，英國一直耿耿於懷，但苦於內部動蕩和英法戰爭，一直無暇與西班牙爭奪新大陸。直到戰勝西班牙無敵艦隊後，英國才有能力和機會加入殖民體係。殖民北美，殖民印度，加速了英國的原始積累，為英國科技革命和工業革命打下了基礎。
英國奪取霸主地位不是靠GDP，也不是靠民主自由，更和資本主義及工業革命無關，而是純粹的一場軍事戰爭的偶然性勝利，這和甲午戰爭日本打敗北洋艦隊一模一樣。雖然不能說曆史是由戰爭推動的，但戰爭創造了曆史的偶然性應該是靠譜的。歐洲人早早就認識的到了戰爭的重要性，所以各國都把研發武器和發展軍力放在首位。而中國一直講以德服人，對世界的殘酷真相認識不清。李鴻章說西人講勢不講理，暗指中國是講理的，不會以武服人。這說明當時的中國對世界的認識脫離了世界的真相。中國共產黨也是在經曆了血的教訓後才認識到槍杆子才是硬道理這個普世真理。如今中國在經濟發展的同時，不斷發展軍力，也是基於這種認知。
由此可知，近代歐洲人最偉大的發明不是蒸汽機，而是槍炮，可以說，沒有槍炮的發明就沒有後麵的蒸汽機。歐洲崛起，既不靠民主，也不靠資本主義，隻靠一樣最牛的產品，那就是槍炮。英國軍隊憑著艦炮的微弱優勢奪取了海上霸權，歐洲殖民者憑著手中的槍炮開啟殖民統治。十九世紀英國的工業革命，也是在戰爭資本主義的加持下成功的（這個在下一部分會講到）。整個漫長的十六世紀（即大航海到英國工業革命這段時間），歐洲都在不斷吸血殖民地，壯大自身。用最小的代價奪取最大的利益，用槍炮和奴隸高效創造財富，這就是歐洲崛起的秘密。歐洲殖民體係的成功，也預示著中國朝貢體係的崩潰。
1511年，也即明正德年間，葡萄牙占領了馬六甲。而此時的朱厚照正玩的不亦樂乎，對即將到來的新的世界格局毫無察覺。其實不僅遠在東亞的大明沒有察覺，連近在咫尺正欲征服歐洲的蘇萊曼大帝也沒有察覺，他帶領奧斯曼大軍還在東征西討，仍然以帖木兒舊大陸帝國原有的方式征服著世界。他不知道，此時的歐洲在玩田忌賽馬遊戲，打不過奧斯曼，我就去欺負弱小的新大陸，這比與奧斯曼對打收益大的多。
不過，這也不能怪朱厚照不靠譜，即使換上朱元璋和朱棣兩個英明皇帝也未必就能正確判斷世界形勢。原因有很多，最主要的是與中國的財富獲得方式以及財政來源有關，也與中國人道德倫理有很大的關係。中國是個長期重農抑商的國家，國家財政收入主要靠農業稅，這是一種生產性國家的稅收。中國文明已經發展到鄙視弱肉強食的階段，不齒於倚強淩弱，以大欺小。朱元璋就認為，作為一個大國，不能欺負周邊小國。所以，雖然那時中國商人雲集於馬六甲一帶，而且馬六甲也是中國藩屬國，但大明並沒有趁勢奪取馬六甲。其次，也和中國的安全環境有關。中國曆來邊患都來自北方大漠，這是中國最大的安全隱患，是任何一個帝王都不敢忽視的威脅。再就是文官製度的保守性和封閉性。明朝時的文官製度已經把文官體係演變為利益集團，成為深層政府了，皇權受到很大製約。無論是嘉靖還是萬曆開始時都雄心萬丈，想改革積弊的，無奈深層政府處處掣肘，最後都心灰意冷，一個癡迷於煉丹，一個癡迷於酒色。鄭和下西洋被終止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文官集團激烈反對，認為這是一個勞民傷財的皇帝工程（也確實是），對鄭和帶回來的海外信息毫無興趣，甚至為了杜絕後患，把鄭和下西洋的的珍貴文件資料都付之一炬。做的也是真夠絕的！
實話實說，明朝中後期的皇帝裏，正德皇帝還是不錯的。如果中國真的在明朝中後期覺醒，那大概率也是發生在朱厚照身上。嘉靖迷信煉丹，萬曆不務正業。他們對新事物毫無興趣，反倒是朱厚照這個像個孩子似的皇帝對新事物興趣滿滿。這活寶皇帝更有平等意識，對長毛外國人也不歧視，而且性格有點虎，盡管讀書不咋地，但腦子清楚，不好糊弄。在某些方麵，他有點像查理五世，也是個猛人。他敢赤手空拳訓練老虎，還曾披掛上陣與蒙古小王子一決高下。可這樣的皇帝在文官的眼裏是嚴重的不靠譜。所以，在保守的文官集團治理下，中國是不可能進入資本主義的。
直到鴉片戰爭，中國被痛打，被羞辱後，才知恥而後勇。從這個意義上說，我們中國人應該感謝西方，沒有他們的殖民主義和對中國的羞辱，中國人民就不會醒悟，不會革命，不會推翻帝製建立共和國，也不會有今天的偉大成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