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 (71)
1986年暑假,我和另外兩個同學隨我們係的鄧老師前往烏魯木齊糧食廳所屬的一個糧食機械廠,為他們做一個計算機輔助管理項目。那是我第一次去新疆,也是第一次坐那麽久的火車。
鄧老師坐飛機去,我們則坐的是特快硬臥。因為從來沒坐過這麽久的火車,臨上車前我們幾個商量帶點什麽在車上吃,討論來討論去,還是聽從了南京同學的建議,洗了一大堆黃瓜,帶了一包鹽,一大包五香花生米和幾根香腸和幾個麵包。後來證明,黃瓜和鹽帶對了。花生米沿途各站都有賣的,香腸麵包也不缺。因為是特快列車,火車停的都是大站,每到一站我們就下去買幾瓶當地的啤酒,然後就著黃瓜沾鹽麵對瓶吹,感覺特別爽口。
車到玉門時,恰好是傍晚,我們三個都被戈壁的荒涼和遼闊震撼了!更被那戈壁落日的美景迷醉了。黑黝黝的戈壁灘上一輪巨大通紅的太陽清晰可見,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這麽大的太陽,當時真的被戈壁落日的美景驚呆了。火車離開玉門火車站後,回頭遙望玉門關,隻見不高的玉門關在落日餘暉的襯托下,顯得那麽高大壯美,不禁想起當年那些鐵馬金戈的古代戰士。這片不毛之地不知吸允了多少戰士和百姓的鮮血,又目睹了多少壯懷激烈的征戰。
第二天白天,火車依然在戈壁上行駛。一望無際的戈壁灘上,除了偶爾看見幾個隨風滾動的駱駝草,寸草不生,也沒見到一棵樹。感覺荒涼的和火星差不多。
到烏魯木齊的時間是白天,鄧老師跟工廠的司機來接的我們,一路上觀看烏魯木齊的街景,感覺比內地的城市要漂亮。司機介紹說,這是因為新疆自治區成立三十周年時,國家給撥了專款,修建了八大建築,改造了市容。我也搞不清哪八大建築,反正很多建築看著都很漂亮。
到了工廠,我們被安排在一個職工宿舍樓裏。外麵驕陽似火,進到樓裏立馬感覺涼爽很多。後來我知道,新疆因為非常幹旱,所以早晚溫差很大,市內室外溫差也很大。周日我們去火焰山玩,當天溫度是52度,我穿著藍褲子白襯衫在外麵照張相功夫,感覺屁股就火燒火燎的。可當我們進到壁畫洞裏,就感覺很涼爽,並不覺得有那麽高氣溫,而且也沒有汗。
工廠安排了一個高挑的、膚色黝黑的維族工會女幹事阿依古麗接待我們,負責我們的日常生活和外出遊玩。一開始我並不知道這個女幹事是維族姑娘,因為長相不明顯,普通話又說的非常標準。接觸幾天後,她就與我們熟悉了,就經常來宿舍和我們聊天。她告訴我們,新疆的各單位都很照顧少數民族,都必須招收一定比例的少數民族職工。糧機廠的少數民族裏,數維族人最多,其次是回族人,還有塔吉克和哈薩克等少數民族的職工。還告訴我們,在新疆最熱門的職業是司機,因為新疆太大了,去哪都得有車才方便,所以司機很受青睞,可以幫忙捎帶東西和人。她能在工會當幹事,主要是因為普通話講的好,還說在新疆會說普通話的少數民族很容易找到工作。
除了聊天,她隔幾天就會派人給我們送一口袋西瓜,說新疆氣候幹熱,廠子裏的水又不好喝,還是多吃西瓜解渴吧。新疆的天然水源主要是雪山上的雪水,聽工廠的人介紹說,博格達峰的雪線不斷上移,也許有一天雪山的雪水會耗盡了。所以各工廠的工業用水都是自己打的深井。深井的水不好喝,很硬,不泡茶簡直喝不下去,喝一口感覺都燒喉嚨。新疆的幹旱我們也領教了。我們洗完衣服根本不用擰幹,隨便搭到椅背上,一會就幹了。我們晚上吃西瓜扔盆裏的西瓜皮,第二天早晨就變成了西瓜皮幹。所以新疆就是個天然烘幹箱,最適合做葡萄幹。
我們除了每天的工作,晚上吃完飯寫完報告就沒啥事了,有時就會去市場逛逛。那時的市場也很熱鬧,賣烤羊肉串的,賣烤包子的,賣囊的,賣牛雜碎的,賣葡萄幹的,還有賣各種漂亮的新疆刀的。我發現都是維族人在做生意。那時坐火車也沒人查道具,新疆維族人在火車上都明晃晃地帶著刀也沒人管,所以我們三個臨回學校前都買了幾把很漂亮的新疆刀,很便宜,隻有幾塊錢。不過那個刀的質量不咋樣,後來都生了厚厚的一層鐵鏽。
新疆給我印象最深的美食有四樣,饢、烤包子,手把羊肉和手抓飯,這四樣美食我以前從未吃過。對我來說,這四樣美食不分高下,都讓我一直懷念。尤其是哪個饢,對於喜食麵食的我來說,簡直就吃不夠。烤包子的獨特風味也一直讓我留戀。後來我自己也嚐試做過,但怎麽都沒有在新疆吃的那麽香。也不知道是現在好吃的吃多了,導致味覺閾值上升,還是我做的確實不地道。
一個周末,工廠的人帶我們和鄧老師去天池遊玩。那時的天池幾乎看不到幾個遊客,也沒有什麽人造景點和服務設施,隻有一個哈薩克少年牽著幾匹馬,供遊客騎玩。看我們來了一車人,少年就牽著馬過來,操著不太流利的漢語說:騎馬吧,很老實的馬。問了一下價格,不貴啊。我們三個就每人租了一匹馬,哈薩克少年簡單教了我們幾下騎術,就跳上馬帶我們下山。騎上馬我們就頓感上當了。這些馬沒一個老實的,我們一上去就開始跑起來,嚇的我們幾個都不敢直腰,緊抱著馬脖子生怕被摔下來。跑了一會,我們實在受不了了,就大叫:停一下、停一下。少年聽見我們的叫聲,就勒緊韁繩,調轉頭來衝我們笑。他一停,我們的馬也不跑了,停下來突突地喘著氣。我說,能不能慢點跑啊。少年笑著說:跑的慢,你的屁股受不了的。少年說的沒錯,回來的路上,馬都是在慢顛,半個小時的路程,感覺屁股就被顛腫了,第二天屁股還疼呢。
天池下來後,工廠陪同的人把我們拉到一個糧庫,說要請我們吃一頓新疆特色羊肉。原來工廠和糧庫早商量好了,等我們遊完天池要招待我們一頓,所以在我們下山的時候就宰好了羊。等我們到了糧庫,羊正在鍋裏煮著呢。
糧庫的食堂非常簡陋,一個破破爛爛的長桌子,幾隻很舊的長凳子,看著不像食堂,到像個庫房。我們剛坐下,喝了幾口雪山雪水泡的茶。兩大盆熱氣騰騰的羊肉就端了上來。羊肉都是大塊的,好像就是胡亂切了幾刀就下鍋煮了。大廚師說,這羊肉就是用糧庫門前水渠裏的雪水煮的,除了鹽,啥調料都沒放,是地道的新疆手把肉。我們待老師拿起一塊羊排後,也都急忙下手抓起一大塊羊肉,開始大快朵頤。吃了才知道,新疆的羊肉竟然這麽鮮嫩,一點膻味沒有,尤其是肥羊肉更是香氣撲鼻。從此之後,我再吃水煮羊肉,水煮羊蠍子什麽的,就怎麽都覺得不如新疆羊肉好吃。吃了幾塊羊肉後,廚師又端上了一大盆油乎乎的手抓飯。這手抓飯也是好吃的不得了,油而不膩,還有一股奇特的香味。
項目接近尾聲時,鄧老師因學校有事要先走,臨走前把剩下的兩次培訓課交給我,就提前飛回去了。鄧老師走後,我們三個緊趕慢趕做完了項目,就讓工廠給我們訂回北京的車票。沒想到的是,寶雞段鐵路被洪水衝垮,火車不通了,隻能買到柳園的車票。我們三個被困在了烏魯木齊。
在新疆的近兩個多月裏,每個周日工廠都安排我們旅遊,等我們要回去時,烏魯木齊周邊可以當日往返的景點都跑過了,所以最後這個周末就沒什麽地方去了,阿依古麗就建議我們去街上逛逛,買點新疆特產帶回去,並說我可以陪你們去,新疆的毛線很好,你們可以買點。我們覺得有道理,就跟她去新疆的百貨公司轉了一圈,每個人都買了幾斤新疆毛線,後來我太太給我織的唯一一件毛衣就是用我買的新疆毛線織的。
下午回到工廠,阿依古麗告訴我們,因為周日工廠食堂不開夥,她特意安排一個回族大媽給我們做晚飯,說我們喜歡吃什麽就跟她說。我說我想吃拉條子(拉麵),據說回族人拉條子做的好。愛依古麗說,沒問題,我去和她說,你們回去休息吧。
晚飯的時候我們三個來到食堂,諾大的一個食堂就我們三個人。我們跟回族大媽打個招呼後,她就笑嗬嗬地說,菜都準備好了,你們先喝點啤酒,吃點小菜。我這就給你們做拉條子。
我們剛一坐下,大媽就端上來四個涼菜,一大盤醬牛肉,一大盤駝峰肉,一個拌黃瓜,一個西紅柿拌白糖。啤酒一大箱擺在旁邊。我們三個開了啤酒就開始大吃二喝起來。啤酒喝了一瓶後,大媽的拉條子就端上來了,滿滿一大盆麵條加一小盤鹵子。我們其實喝啤酒的時候已經吃的差不多飽了,看著這一大盆麵條就有些傻眼,這怎麽吃得完啊!可回族大媽辛苦做出來的麵條,還是我們自己點的,說啥也不能不吃完啊。那天我們三個一碗接一碗每人都吃的實在吃不下去了才算完事,可終究沒有吃完。
沒想到這一頓拉條子讓我們幾個晚上都遭了罪,三個人都被撐著了。我這輩子吃撐過兩次,一次是小時候吃牛肉餡餃子,再就是這次的拉條子。挨餓不好受,吃撐了更難受。
接下來的幾天我們無所事事地等車票,工廠領導也著急,想給我們訂飛機票,可飛機隻能飛到蘭州,可到了蘭州也沒過寶雞線,依然解決不了問題。知道我們要走了,工作也結束了,阿依古麗就每天過來和我們聊天。阿依古麗也是個文藝青年,看過不少那個時代熱門的小說,和她聊天就感覺不出她是個維族姑娘,所思所想跟我們沒啥兩樣,還很有共鳴。有一天,她問我:你看過電視劇《新星》嗎?我說看過啊。她就說:你們都是國家的人才,希望你們以後能成為李向南那樣的幹部。共產黨領導如果都像李向南那樣多好啊!
過了幾天,阿依古麗過來找我們,說現在能買到北京的火車票了,但臥鋪隻到柳園,餘下的路程都是硬座,問我們行不行。我說,沒問題啊,能走上,全程硬座也沒問題。再晚就開學了。阿依古麗笑了:那好,我馬上去訂票。你們準備明天出發吧。當天晚上,阿依古麗就過來給我們送票,告訴我們第二天在宿舍等著她來接我們去車站。臨出門時,她笑著對我說,你來一下,我有事找你。我有些疑惑地跟她來到走廊上,見她從包裏拿出一本嶄新的書--《新星》,有些嚴肅地對我說:送給你做個紀念吧。這本書代表我的理想,也希望成為你的理想。
現在那本書還放在我沈陽家裏的書架上,每次看到那本書,就想起阿依古麗的那句話,有時有些恍惚,有時有些惆悵,而更多的則是慚愧。
注:阿依古麗真名不叫阿依古麗。她真實的名字我一下想不起來,就起了個化名。
本來就想去新疆。看了你這一篇,更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