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不可救藥的浪漫主義者遇到愛情懷疑論者

 

老李是在看完一部電影之後才明白她和老蔣之間本質上的區別。

那時侯，老李和老蔣已經磕磕碰碰地約會了兩個多月。在這個中西部的小大學城裏，娛樂活動有限。同是研究生的老李和老蔣又不願意去城裏的酒吧——那裏都是些鬧哄哄，隻求一醉的本科生。那年冬天又特別得冷，所以兩人多是躲在老蔣的小屋裏，看錄像，聽音樂，在小小的乾坤裏醉生夢死。

老蔣那天從錄像店裏租了Before Sunrise，興衝衝地拿回來：“我運氣好，剛好有人來還。”這部電影當年影院票房一般，錄像出來卻在年輕人中，尤其大學校園裏風靡一時。進門時遇到老蔣的鄰居小蔣和女朋友。小蔣和女友小李正好同老蔣和老李同名，又相鄰而居，就邀約過來一起看。

大家抱著爆米花，笑笑鬧鬧地開始看電影，又逐漸地沉默下來。老李偷眼看到老小蔣和小李都抿緊了嘴唇，全神貫注地看著屏幕。她不知道別人在想什麽，自己卻在心裏說：TNND，年輕就是好啊，隨便在火車上抓到一個就是刻骨銘心的愛情。電影放完， 小李就用無比向往的戲劇化姿態說：“傑西和希琳一定會再見的。這樣的愛情，他們不會放棄。”

小李是個本科生，父母都是本校教授。她在這個阿巴拉契亞山區的大學城裏出生長大，與世隔絕，很多時候天真得可恥。小李滿懷熱情地抱著小蔣的手臂：“你覺得呢？”小蔣在曆史係讀博士，加上他又是加拿大人，帶著文史類學生特有的悲觀感和寒帶居民的抑鬱症，不假思索地說：“嘁，他們才不會再見了。”

小李還沒來得及讓他解釋，老蔣把手裏的葡萄酒杯放下，搶先說：“為什麽不呢？他們一定會回來！”他說完，眼睛直看著老李。老李一下子覺得自己回到了中學時代，在團組織會上被逐一要求表態。老李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麽。可是現在她不是一個懵懂的小孩了。更何況她已經來到了這個號稱自由的國度，所以不是應該說什麽，而是在老蔣麵前能不能想什麽就說什麽的問題。她下意識地輕咳了一聲，正要開口，老蔣已經不依不饒地點了老李的名：“老李，思微踢，你認為他們會再見嗎？”

老李有些惱羞成怒——小李年紀輕見識淺還情有可原，老蔣你三十多歲，做了十幾年的記者，跑遍了世界，看夠了悲歡離合，還能中這招？她定了定神，笑笑說：“你們不覺得不再見麵更能維持他們對彼此留下的美好印象嗎？”

小蔣和小李離開後，老蔣和老李依偎在沙發上，老蔣問：“思維踢，你不相信愛情嗎？”老李從七歲起開始就被這個問題折磨，對它思索已久，答案就在嘴邊：“我當然相信愛情，我隻不過覺得愛情敵不過現實。”

“哈，你原來是個懷疑論者。”

老李不假思索地回了嘴：“我也沒有想到你是個十足的浪漫主義者。”

她頓了頓，又以在研究院鍛煉出來的科研態度說：“異性互相吸引時產生的化合物，科學驗證最多隻能持續十八個月。”她心裏下意識地默數了一下自己和老蔣剩下的日子。“隻有被打斷的愛情有可能持久，所以羅密歐和朱麗葉才能永恒，傑西和希琳最好不要再見。”

老蔣說：“如果人的一切行為都由身體內的化合物決定，人活一輩子又有什麽意思呢？”

老李雞阿姨考了滿分的邏輯從來就是被老蔣這樣信手否定。她有些沮喪，忙把這個話題打住。不過那晚以後，她就注意到了，老蔣和自己雖說都有在感情上失敗的經曆，老蔣持的是屢敗屢戰的積極姿態，自己則是抱著屢戰屢敗的消極看法。兩人一吵架，老李就覺得與其看著花凋落愛消退，不如自己把它連根拔起。她回到自己的住處，一夜不眠，把分手的悲情戲在腦子裏上演幾十次，最後在天色麻忽忽，心神崩潰的時刻決定拒絕再見老蔣。老蔣卻在第二天若無其事地來接老李去吃晚飯。他被擋在門外倒也不急，坐在房前的台階上數著光禿禿的樹枝。等到老李的室友回來，老蔣又充分利用了別人的同情心，長驅直入地進門把老李從床上拉了起來。

這樣來回了兩三次，老李自己都覺得過分，漸漸也打起精神，正視這份關係。她在無知無覺中，在感情上從旁觀自保一步一步地就到了全麵淪陷。等到老李驚覺這一點的時候，她正開著車飛馳在印地安那無邊無際的玉米地裏。老蔣已經畢業，到了印地安那一個小大學城教書。老李課程基本已修完，一有空就身不由己地飛車兩百多英裏去見老蔣。老李的好友曾說過：“什麽都是可以的，就是不能心動。”老李意識到自己陷進去的時候，心裏咕咚一聲，說：完了！

Before Sunrise的續集Before Sunset出來的時候，老李和老蔣已經在進行他們的造人計劃了。老李現在心軟，看著看著就哭得稀裏嘩啦的。看完了，她的眼睛還紅著，爭強好勝的心又起來了：“看，他們是不是沒有回去見麵？我猜對了！”

老蔣說：“傑西回去了啊！席琳也想回去的。我們要論心不論跡的。”

“可是，如果他們真的再見，生活在一起，到了今天還會對彼此有那麽大的吸引力嗎？”

老蔣看著老李，溫和地說：“親愛滴，那是電影。我們在過日子。”

老李想了一想，也心平氣和了：“是啊，我們在過日子。”

P.S.小小蔣從會說話開始就被爸爸教育：女孩子都是美麗的，對她們要溫柔的，送玫瑰花是不會有錯的。浪漫主義的精神要世世代代傳下去的。

P.S.老蔣的鄰居小蔣和女友小李不到半年就分手了。老李私下裏認為，女的浪漫主義者和男的懷疑論者是不會有好下場滴。不過，如果你是個愛情懷疑論者，請你一定 找個積極的浪漫主義者做你的愛人吧。因為在你一退再退的時候，他／她屢敗屢戰，不會輕言放棄。隻有這樣，人類浪漫主義的精神才能世世代代地流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