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奇愛情和愛情傳奇

我還在讀研究院的時候，先生在鄰州印地安納的一個小大學城教過一年書。那個城真的感覺是英文裏所描述的"in the middle of nowhere"。我每次開車去看他，下了州際高速還要開一個多小時。其實在裏程上算，並不很偏僻，可是如果你在一望無際的玉米地裏開一個小時的車，你會覺得時光倒流，自己是在一輛晃悠悠的馬車裏，仿佛永遠也走不出那片玉米地了。

小城的夜生活有限。農夫生活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到了現代仍然是五點鍾上晚飯，早早就歇下了。雖然是大學城，竟沒有像樣的酒吧，也不知道學生們是如何消遣長夜。先生被同樣無聊透頂的同事帶去參加了一個聚會，認識了主人斯提芬後，就不由自主地常常去他的聚會了。

斯提芬是個人物。他自稱曾當水手雲遊五洲四海，每到一個地方就留下來在一個好飯館打工學藝。是真是假我也不知道，不過他是我遇到的最好的廚師。他的聚會在本地小有名氣，所以每次都有好幾十甚至上百人，許多是朋友的朋友的朋友，根本不認識斯提芬，聽說他廚藝好來吃白食。不過斯提芬從來不在乎，聚會嘛，人多就熱鬧。據說他家是南方的一個大家族。南方人生性好客，可能是家傳吧。

那個周末我去看先生時正趕上斯提芬開一個大聚會。我們到時他家已經是人頭憧憧。酒香鬢影。我們先去廚房和斯提芬打了個招呼。他正忙的不可開交，胡亂說了兩句，我們轉身回客廳，恍惚聽到他在背後說：“去見見公主。。。”

我和先生端著酒杯在人群裏轉來轉去，不時停下來和熟人聊幾句。在露台上也有一群人，因為人多，大家都盤腿坐在地磚上，正聊得熱火朝天。我們站在一旁，我注意到人群的中心是個黑發如雲，明眸皓齒的美女，看上去不過二十歲。露台上燈光幽暗，更顯得她一雙黑眼珠滴溜溜地。我正要對先生說，看，還是東方美女出色，身後傳來斯提芬的聲音：“見過公主啦？”公主？誰是公主？美國人性好誇張，每個小女孩都是爸爸的公主，可沒聽說過斯提芬有個女兒呀。一番廝認完畢，才知道那個東方美女竟是中東某國的公主。

斯提芬講起公主同一個美國大兵私奔的故事。“她家裏現在還懸賞追殺她咧！”他說。大家都明顯地聽過這個故事了。公主坐在那裏看著我們，剛才的活潑勁消失了，代之的是矜持。我對大家點了點頭，就和先生走開了。一進室內，我對先生說：“她看上去象是等著我們去向她行禮，吻她的貴足。”

先生笑笑，說：“你相信她真是公主嗎？”

“蘇聯革命後，全歐洲都是假的俄國公主。現在媒體這麽發達，公主也是公眾人物。也就隻有阿拉伯公主身居深宮，出門也用黑紗蒙著臉，誰知道是真是假。”

從那個晚會回來後，我們就把這件事給忘了。過了一兩年，一天先生突然說：“還記得斯提芬晚會上的那個公主嗎？她還真是個公主。NBC播了部關於她和她的美國大兵的愛情故事的電影。”

故事很傳奇。在１９９９年，美國海軍陸戰兵約翰遜駐守在阿拉伯島國巴林，在百無聊賴之際去逛大型商廈。在那裏，他邂逅了巴林公主梅瑞安。他們一個是摩門教徒，一個是穆斯林，卻一見鍾情。巴林皇室自然是不會讚同這段關係。兩人年少情熱，約翰遜竟然趁夜色將女扮男裝的梅瑞安帶上美國軍艦，然後偽造了軍人證，把她偷渡到了美國。想來我們見到梅瑞安時，她正在中西部無所事事地等候芝加哥移民局的裁定，隻是不知道約翰遜為什麽沒有和她在一起。而斯提芬提起的懸賞也是有的。聯邦調查局抓到一個阿拉伯人，他聲稱巴林皇室付他五十萬美金，讓他刺殺梅瑞安。看來穆斯林的麵子才真是要命。當他們終於在拉斯維加斯結婚時，他２３歲，而她隻有１９歲。真正是年輕而無畏呀。

傳奇中的愛情故事到這裏就應該是結局了：公主和王子從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然而，生活中的傳奇也就是那麽回事，在拍完電影後大家還是要吃飯穿衣睡覺。塵埃落定，約翰遜和梅瑞安定居在拉斯維加斯，再強烈的愛情也掩飾不了他們之間的文化和生活習性的不同。約翰遜要為生活奔波，而梅瑞安則夜夜笙歌，呼朋喚友出入在拉斯維加斯的夜總會。２００４年，兩人離了婚。當全世界都在反對他們的時候，逆反的心理把約翰遜和梅瑞安緊緊地連在一起。一旦外力消失，他們的愛情也就是，傳奇罷了。

不過，對我們這樣的小人物來講，也許這輩子也就有機會看見這麽一個真的公主。所以我是很願意忽略後半段的故事，讓自己相信傳奇中的愛情故事在這個塵世也是存在的。

（對了，那部關於他們的TV電影叫The Princess and the Mari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