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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湘西回美國後,我讀了王躍文的中篇小說《漫水》(獲魯迅文學獎)。
《漫水》篇幅不長,卻承載著豐厚的內涵。它是那麽樣的獨特,為我展現了全新的小說風貌和意境。
從哪裏說起呢?《漫水》從題目到正文,從文字到內容,從行文到靈動,渾然而成,天衣無縫,叫人不忍硬是拆開來分析。這樣的效果與抒寫作者最熟悉、最富有感情的地方和人事有基本的關係。王躍文是湖南漵浦人。漵水是漵浦縣內最大的河流。王躍文對漵浦一帶的曆史、地理和人文都有非常深刻細膩的認識、體驗和感情。讀《漫水》時我可以讀得出來,這些感性和理性完全主宰了小說的行文,那些如素描,似清唱而又不時鑲嵌著漵浦方音的語言,就那麽樣地從作者的心田自然流淌而出。
在我的感覺上,男主人公餘公公(當地方言“爺爺”的意思)這個人物是作者人性、品格和夢想的一種外化。作者是細膩的,餘公公也是細膩的。餘公公的細膩集中表現在他對慧娘娘的情感上。相比之下,他匠心匠技的細膩,隻是這個人物的一小部分,烘托著他和慧娘娘之間微妙和暖人心窩的互動。比如他的菜地遠“在屋對門的山坡上,吃菜需得上山去摘”,而他的花園子卻近在“屋前屋後”。這個不奇怪,因為慧娘娘住的屋子和餘公公的隻隔著一個菜園子;花,八成是為了慧娘娘而栽的。你說這個餘公公細不細膩,而他的精湛養花技能,則服務了他心底的那份溫馨情感。
餘公公有一條大黑狗,是慧娘娘家那條黃狗的媽。有一次,黃狗因為黑狗的吠叫而咬到了人。餘公公一句稍微過了分的玩笑話,傷了慧娘娘的感情。那一次,手巧無比的餘公公,吃飯時竟嚼到了一粒沙子,因為他沒把樅菌洗利索了。一句“餘公公做事最細心,今天是心上有事。”的敘述,作者將讀者帶入回溯。
慧娘娘的身世是非常淒涼的。她落入風塵,無家可歸。十七八歲時,被雙親早逝、敦厚卻不是很有能耐的有慧領回了家,就這麽結為夫妻。雖然出身卑微,慧娘娘卻是天資聰慧而又心地善良。除了寫她識得一些字外,作者在小說幾處充滿熱情地描繪她的外貌、舉止和音容笑貌:
她的頭發總是梳得那麽水亮,她的衣服總是那麽幹淨整齊。哪怕是身上的補巴,她也比人家補得漂亮。
有慧阿娘有件醫生穿的白褂子,一年四季都白得刺眼睛……戴上口罩。病人就隻看得見她的眼睛和眉毛。她的眼睛很大很亮,眉毛細長細長的像柳葉。她把脈的時候就低著頭,病人又看見她的耳朵。她的耳朵粉粉的,像冬瓜上結著薄薄一層絨毛。看完病,打完針,她取下口罩,撩一撩並沒弄亂的頭發,笑眯眯地說幾句安慰的話。這時候,若是夜裏,幽暗的燈光下,有慧阿娘就像傳說中的夜明珠。若是白天,日頭從窗戶照進來,她的臉上好像散發著奶白色的光。
還有慧娘娘說的話:有一次,有慧因為妻子在外麵幫人無償妝屍的事被人笑話,回家後就責問妻子為什麽非要做這個行當,到底能得什麽好處。慧娘娘這麽回答:“做事都要有好處嗎?日頭照到地上,日頭有什麽好處呢?雨落在地上,雨有什麽好處呢?”
而對待在外人看來實在有些配不上她的有慧,慧娘娘沒有他言,隻有感恩。她對餘娘娘說:“我搭幫你慧老弟人好,要不我不曉得在哪裏落難。”又說:“我一世跟著他,值得!他人是生得蠢,手腳也不勤快。他不打我,不罵我,不嫌我。跟他五十年,手指頭都沒有在我頭上動過。”
你可能會覺得慧娘娘對男人的要求太低、太可憐了。這是時代給予她的局限,也是時代賦予她的堅忍。這不由得讓我想起奶奶和我說過的話。她說她很幸運,嫁給了我爺爺這樣的不娶二奶的男人。這是奶奶這一生的幸福、榮耀和溫馨之一,也是她對爺爺最大的感恩。
慧娘娘,她是作家王躍文傾情塑造的天使,傾注了作家對人性和人世的理想追求。她的美德善心和她的不幸身世加在一起,使她成為餘公公深深鍾情並憐愛的女人。當有慧告訴有餘(年輕時的餘公公),他已吹笛慧娘娘就會手舞時,餘公公便不吹笛了。他不吹笛,因為有慧的話讓有餘覺得他的笛聲在慧娘娘心裏吹縐一池春水,他不願意騷擾她。能從有慧的粗心話裏捕捉到靈犀的音影,有餘的細膩敏感體現了作者的細膩敏感。
餘公公對慧娘娘的愛是含蓄而內斂的。它無私,不求回報;它自律,堅守在禮儀的軌道之內;它更是深沉而無微不至的。餘公公為慧娘娘輟笛一節,實在是餘公公深沉情感裏石破天驚的一幕。那些文字是那麽樣的平淡和生活化,那份震顫卻從七竅直達靈關。
慧娘娘對餘公公的感情,幾乎和餘公公的全然對稱。
這兩位,實為高山流水、水乳交融的天仙配。
“二十多年前,縣裏來人畫地圖,貼出來一看,漫水人才曉得自己村子的形狀像條船。餘公公的木屋正在船頭上。船頭朝北,船的東邊是漵水……”《漫水》裏穿插有許多關於漵浦一帶地理以及民俗風情的描繪敘述,為這部小說增添了不可或缺的血肉。
小說裏還自然而然地運用了一些漵浦方音,最妙的要屬於“聽”和“聞”的同一了:“漫水人講話有古韻,聲音用聽字,氣味也用聽字。聞氣味,說成聽氣味。”於是有了這情形:“樟木動了刀斧,香氣散得老遠。慧娘娘夜裏睡在床上,仿佛都聽得見樟木香。”這個巧妙的動詞模糊,很有些詩的意味。
這部四萬七千多字的中篇,顯示出了作者成熟的創作能力,卻也略微攜帶一丁點我稱作“機械”的東西。比如關於秋玉婆的死,稍嫌簡單化或者說公式化;又餘公公對待綠幹部的態度以及對綠幹部和小劉關係的認識,也有和鄉下人不甚合拍及簡單化之嫌。
《漫水》的故事發生在湘西邊城地帶,通篇文字充滿了湘西的韻力,也很難不讓人聯想起《邊城》。《漫水》異曲異工,匠心獨運,卻與《邊城》有著同樣的基調和魂魄。如果用詩歌來代表人的理想與浪漫的話,那麽《漫水》和《邊城》一樣,都是用鄉土的磚塊砌起來的詩歌聖殿,跨越了時代,跨越了物欲。《漫水》是質樸、純粹和唯美的,唯美得讓我感到那是一種烏托邦;可捫心探究,它實在是理想的大浪淘沙後存下來的核心,人文的最後堅守。
(想說一下前幾篇寫細柳兒的:青伢子的父母以前不想讓青伢子娶細柳兒,想來真是父母經曆得多,看問題深刻,當年就想到細柳兒母親的作風問題可能會影響到女兒。唉,希望青伢子以後能遇到好女子。)
姐姐這幾天忙嗎?祝福周末快樂!
你的寫作素材真的很多,涉及的麵也很廣,欽佩!寫作辛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