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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真相
吃完了飯,玲玲無論如何不讓阿娘洗碗。她挽起袖子,把一家人的碗筷連同鍋啊勺的全都清洗收拾好,又把爐子上下,爐子周圍打理清楚。阿爹坐在一邊默不作聲,她總覺得阿爹有事情要跟她說。忙完了後,她就在阿爹身邊坐了下來。
“阿爹,今年家裏收成好吧?”玲玲問。
“沒有去年好。今年長蟲子……”
“回頭我帶宏生下山去買點農藥。”
“來不及了,已經收了。”
“為明年啊。”
“噢,”阿豐有些心不在焉,“這樣好。家裏準備多栽些果樹,三溪的水果銷路太好。”
過了片刻,阿豐站起來,說:“玲玲,到裏屋來,阿爹有話跟你說。”
“是。”玲玲站了起來。
宏生過來了,阿豐對他說:“宏生,阿爹和玲玲說點事,你別聽。”
宏生撅了撅嘴,走開了。
“有事”的感覺越來越沉重,籠罩著玲玲的心。“阿爹,我給您泡碗茶過來吧?”
“也好。”阿豐回答。
一口茶喝下,阿豐問女兒:“玲玲,小時候的事情,你都還記得嗎?”
玲玲點頭:“記得。小時候跟阿爹進山,阿爹到溪裏摸魚烤了給我們吃。還有一次碰到蛇,阿爹說那是樹蛇,不怕。阿娘沒閑過,給我們縫衣服做鞋子;我小學的書包是阿娘用碎布做的……新年磨米,有一次幫阿娘磨米,差點錘到弟弟的手……沒有什麽東西比阿娘的糯米雞狗和芋頭丸子更好吃的了……”她一口氣數了這許多。
“你剛出生的時候的事情,你還記得嗎?”
“剛出生的時候的事情?”玲玲眨巴著眼睛使勁想著,終於搖搖頭:“那可記不得了。”
“玲玲啊,有件事阿爹阿娘藏了十八年,現在不得不告訴你了。”
“啥事,阿爹?”玲玲的心提了起來。
“玲玲,你的正名叫美吉,是阿娘給起的,意思就是又漂亮又有好福氣。”
“我知道,阿爹。”
“可是你不知道,你不是阿爹阿娘親生的。”
阿爸今天怪怪的,憋了半天,原來是想跟自己說這個事!玲玲的眼睛睜大大的,看著阿豐。她什麽也沒說,隻覺得難以思議;她知道阿爸是個實實在在的人,阿爸不會騙她的。
阿豐接著就跟玲玲講了近十八年前的發生的事:阿菊如何在山裏的草堆裏看到她並小心翼翼把她抱回家;被棄的嬰兒如何餓得哇哇直哭,阿豐阿菊如何試著想讓嬰兒吸母羊的奶……後來如何求銀嫂當奶娘……
一陣秋風起,雨點紛紛揚揚下來了。那雨聲,融入了阿豐的訴說。
“時間真快,你都十八了,要離家了……”阿豐說著,抬起眼來看看女兒,隻見女兒已經是淚流滿麵。
一陣默默無語。
玲玲抽泣著,問聲:“阿娘呢?”
“妞,阿娘在這兒……”不知什麽時候,阿菊已經眼眶紅紅地站到了阿豐的身邊。
玲玲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哭出了聲。
“玲玲,你這是幹嘛,快起來!”阿豐說。
玲玲還跪著,帶著哭腔說:“阿爹阿娘救命養育的恩情,美吉一輩子都還不完!” 說完便掩麵失聲哭了起來。
“可憐的妞……”阿菊俯下身來,也跟著掉淚。
宏生在外頭聽見了。他不知道裏麵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他又不敢進來,阿爹不讓他進來。
阿豐讓玲玲坐好了,繼續說:“這是緣分。有你,我和你阿娘都很高興。你也為莊家添了光。本來我們也不想提起,後來村主龍須伯來,提起了莊家傳宗接代的事……玲玲,阿爹阿娘對你隻有一個請求,也是很難開口的請求……”
“阿爹您說,女兒聽著。”
“咱三溪村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就是男不外娶女不外嫁。宏生今年十五了,再過個三、四年也就該成人了。可是看三溪村現在的情況,沒有合適的女孩子。我們想,你跟宏生從小一起長大,知根知底。等你大學畢業了,就回到家鄉來,跟宏生成親,你看這樣好不好?”
這太突然了!這個彎轉得太大,玲玲一下子像是遇到了大冰雹一般,被打懵了,凍僵了。
阿豐見玲玲呆坐著說不出話,就說:“我也知道,這件事對你來說太突然。你自己好好想一想,給我們一個答複,我們也好心裏有數,好安排。”
玲玲站了起來,說:“阿爹,阿娘,我出去一下。”
“去吧。”阿豐說。
玲玲出門,跟宏生打了個正著。“姐——”宏生叫道。
玲玲好像根本沒有聽見宏生的叫聲。她呆呆地,徑直出門,往山上去。
這山路好熟悉嗬……哪裏有棵樹,哪裏有塊石,哪裏有草叢,有什麽花開……玲玲都知道,都記得。這條路,也肯定記得她,從這條路上,她砍過柴,背過稻子,趕過羊群。
走到半路,玲玲想起來,當時一時心亂情殤,忘了問阿娘是在哪個草堆裏撿到自己。
走之前,她一定得把那個草堆找到,找到那個自己曾經躺過的、保護過自己的草床。自己的親爹娘究竟是誰?這麽忍心把自己放到荒山野嶺?不過,狠心之餘他們似乎還有一絲仁心存著,沒把自己扔山溝裏去……
玲玲一陣寒顫。
突然,她想起了宏生。十五年來,他們手足情長,親密無間;一時之間,天翻地覆,叫她情何以堪!她和宏生,是世上最好的姐弟;她寧願一輩子單身,也不想斷了這姐弟緣。可依著阿爹的意思,莊家需要傳宗接代。在三溪村長大,她知道傳宗接代對三溪村意味著什麽。而她,一個不知道自己是哪裏來的的棄嬰,還沒有來得及報答三溪村,她有自己選擇的餘地和自由麽?
玲玲望望天,葉子在天上飛來飛去。風轉大了,才收住的雨又要下來了。
遠遠地,好像有人在喊她——是宏生!她心中一顫,竟然蹲下來,躲了起來。宏生喊了好多聲,避而不出的她隻覺得辛酸苦辣百味交織,淚珠嘩啦啦往下墜。(發表於《中國文學》2015年第四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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