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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史鐵生之間什麽事也沒有,我們素昧平生,連麵都沒見過。那麽這篇文章的題目怎麽叫《我與史鐵生》呢,根本就不適當麽。
沒有什麽特別的理由,拿起筆來要寫,這個題目就那麽自然地跑到我的筆端。一定要究其原因,我想一來應該是受“我與地壇”這個題目的影響,另外一個原因,就是讀著《我與地壇》,心裏有知音神交,相見恨無緣的遺憾和慨歎。
我又為什麽動不動就要提某獎呢,比如讀《我與地壇》讀到一半的時候?史鐵生在《我與地壇》這篇一萬三千字的散文裏,用將近五分之一的篇幅,以異常平靜的語調,抒發了他對母親的全部理解和痛徹心骨的喪母哀怨。他問上帝為什麽不能讓他母親多活哪怕兩年,兩年,他就能用自己冒尖了的文字,安慰母親那顆在愛的辛酸和痛楚裏浸泡多年的心;他就能用歡樂和自豪補償母親多年來對傷殘兒的默默憂慮。史鐵生母親的身上代表了偉大的母性以及偉大母性的苦難。為什麽我會由此聯想、哀怨史鐵生為什麽不能多活兩年,兩年,他就可能以這篇萬言散文摘取某獎的桂冠?
“那時她的兒子,還太年輕,還來不及為母親想,他被命運擊昏了頭,一心以為自己是世上最不幸的一個,不知道兒子的不幸在母親那兒總是要加倍的。”母親每一個尋兒的腳步,每一句自言自語,每一個目光和那目光所蘊含的思緒,全被輪椅上的兒子細細回味,用他飽含思愛的筆觸詮釋得淋漓盡致。一個身殘的男孩在母親跟前略帶羞澀的倔強,在母親永遠逝去以後,演變成了極其幽深的、沉甸甸的懷念。
《我與地壇》以環宇的緣分開篇。“我常覺得這中間有著宿命的味道:仿佛這古園就是為了等我,而曆盡滄桑在那兒等待了四百多年。
它等待我出生,然後又等待我活到最狂妄的年齡上忽地殘廢了雙腿。……十五年前的一個下午,我搖著輪椅進入園中,它為一個失魂落魄的人把一切都準備好了。那時,太陽循著亙古不變的路途正越來越大,也越紅。在滿園彌漫的沉靜光芒中,一個人更容易看到時間,並看見自己的身影。”
在那一段情思濃烈的憶母抒懷之後,作者行板如歌,細膩描述了在他與地壇的十五年親密接觸中所見到的人和事,以一個雙腿癱瘓之人的敏感心靈觀察理解周圍的人們和他們的各態人生。一對和他一樣十五年堅持來逛地壇的夫婦,隨著作者的從青年跨入中年,他們則從中年跨入了老年。
一位小夥子經常到地壇來練習唱歌。雖然他們經常互相見著,卻沒有熱情互招。等到有一天雙方不約而同有了認識一下的欲望,第一次簡短交談,第一次互道再見後,卻成永別:他們之間終於沒有“再見”麵。
還有一位中年女工程師,作者寫起她來文字似乎澀了一點,跳躍了一點。這兩點在心理學上或許大有關連。“工程師”完全是作者憑著感覺安給這位中年女子的:“事實上我並不了解她的職業或者學曆,但我以為她必是學理工的知識分子,別樣的人很難有她那般的素樸並優雅。”“我沒有見過她的丈夫,沒有見過那個幸運的男人是什麽樣子,我想象過卻想象不出,後來忽然懂了想象不出才好,那個男人最好不要出現。她走出北門回家去。”
在眾多的地壇際遇者裏,作者特別寫到了一位漂亮卻有智力障礙的女孩子和一直細心照料著她的哥哥。妹妹時刻離不開哥哥,哥哥一心想讓妹妹高興些,那和諧的童趣仿佛一幅淡淡又生動的水彩畫。然而不管哥哥如何努力,小姑娘卻注定是不幸的,在這個恃強淩弱的世界裏……從這裏,史鐵生引出了對苦難的思索和認識。
“假如世界上沒有了苦難,世界還能夠存在麽?要是沒有愚鈍,機智還有什麽光榮呢?要是沒了醜陋,漂亮又怎麽維係自己的幸運?要是沒有了惡劣和卑下,善良與高尚又將如何界定自己又如何成為美德呢?要是沒有了殘疾,健全會否因其司空見慣而變得膩煩和乏味呢?……一個失去差別的世界將是一條死水,是一塊沒有感覺沒有肥力的沙漠。
看來差別永遠是要有的。看來就隻好接受苦難——人類的全部劇目需要它,存在的本身需要它。……
於是就有一個最令人絕望的結論等在這裏:由誰去充任那些苦難的角色?”
活在人世之人皆有苦難;雙腿癱瘓,其苦難在數量和內涵上又要成倍、成幾十倍的增加。這些關於苦難的悟性哲思,有如沙漠清泉,冰山雪蓮----是從絕望本身流淌出來的希望,從苦難的深處放射出來的光芒。從對這苦難和命運的切膚感受和領悟裏,誕生了史鐵生偉大的平民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