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自己的祖國來到一個新的國家,必須適應一種新的語言和社會文化環境。然而我來美國之前,從沒有意識到要做到這一點是如此的難。最大的變化就是我從一名白領職業女性變成了失業者,還算幸運的是這種狀態沒有持續很長時間(半年),又從失業者進入了一個地地道道的藍領階層。
雖然我來美時間絕對不算長,但我經常反思過去兩年在美國的個人經曆,想想那些同樣是知識女性但也沒有能夠在新的國度裏追求理想的人。她們是怎樣適應新國家的呢?她們麵對目前的狀況是怎樣的心態?在她們的調整過程中需要什麽樣的支持和幫助?她們的欲望和希望是什麽?帶著這些同樣困惑我的問題,思考著那些在中國受過良好教育的已婚職業女性移民美國後的情況。
在中國兩千多年的封建曆史上,婦女一直處於從屬的地位。女性必需遵循三從四德,她沒權力繼承家庭財產,甚至在結婚後連自己的姓都沒了。她被稱為某丈夫的老婆,或是孩子他媽。另外,婦女還被剝奪了受教育的權力,所謂的"女子無才便是德"。在過去的幾十年裏,婦女的地位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她們已經走出家門,成為社會的積極參與者。盡管婦女地位問題在中國仍然存在,但至少城市裏的女性在教育、就業和婚姻等方麵的待遇已經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
隨丈夫來美國的婦女大部分在中國受到過良好的教育,有令人尊敬的職業。由於語言和文化的障礙,這些女性移民通常都不能找到一份工作來恢複她們的職業。因此與那些本來就是家庭婦女的女性來比,她們在社會和文化適應上會遇到更大的困難。
我身邊就有三位這樣的中國女性,她們是行政管理人員M,軟件工程師Y,和藝術家Z,她們都是大學畢業生,已經分別在美國生活了4年,5年和3年。除了Y女士在自己丈夫負責的公司裏幹著與本行無關的工作外,其他兩位來美國之後都是不固定地打著短工。我試圖分析她們以及我本人在以下幾個方麵的反應:自我調整中的語言文化障礙,在美國文化中自我地位的自我評價,性別問題的反應,以及對追求更高學曆的態度。
語言和文化的障礙
M女士原來是一位在外貿公司工作的職員,她的英語對於日常交流來說已經足夠了,然而,來美國後她仍然很難找到一份滿意的工作,仍然需要克服語言和文化障礙,"雖然熟練的語言對於交流很重要,但同樣重要的還有文化背景。從不同文化背景來的人幾乎沒有共同的話題。比如我和美國同事就沒什麽交流,除了一般性的問候和討論一下剛看過的電影,絕大部分時間我都還是隻和中國人聯係。"
Y女士以前是一間計算機軟件公司的項目開發負責人,好在丈夫負責一家公司的運作,她也可以相對穩定地有一份工作;Z女士曾是舞蹈演員,但一直沒有固定的職業,留在家裏相夫教子。本人更是倍感失落:從一個上市的外企軟件公司副總,變成了美國的失業者。而且在頭半年的失業經曆中,應聘過中國人開的超市、餐館、診所、工廠等,均因為沒有在美的工作經驗而被拒絕。我和這幾位同性一致認為,是語言障礙阻止了我們融入社會生活,影響了我們在新環境中的職業發展,每天大家都和中國移民交流,但很少和母語是英語的人交往,結果我們在美國社會和文化中感到非常孤獨。
我們剛到美國的時候,都參加過成人英語培訓班,但不久就都退學了。雖然大家對參加培訓班的效果有不同的說法,但對培訓班的共同印象就是--不實際。M女士解釋說,"我退學主要是因為培訓班的水平太基礎了,我需要報一個高級班才能提高我的英語水平。我堅信如果我能參加一個正式的教育項目,我的英語一定能提高的。"
Y女士對英語培訓班的局限性的看法和Z女士的類似。你可以學到基本的交流技巧,但要獲得進一步的提高就沒什麽用了。她們列出了幾個培訓班效率低的原因:1)班上學生的英語水平參差不齊,讓老師很難教學,2)教材不完善,3)學生沒有壓力也就進展不大。
我也在成人學校上了半年的英語課,是因為找到一份工作後不得不退出的。不過因為班上華人太多(約80%),大家課下互相還是說中文。當然“詞匯”是教學的核心,我們學了許多生詞,可是平常根本用不上,結果很快還是忘掉了。我認為聽力和對話應該是主要加強的地方,而偏偏在課上被忽視了。由於隻有英文授課,有時我都聽不懂老師在說什麽,更談不上對話了。 很有意思的事是,所有我接觸到的華人,雖說很多都會講英文,但還是都說中文,這樣她們可以更好地表達自己。或許語言在這兒不是唯一的問題,文化也是她們選擇中文的原因吧。她們的經曆說明語言學習和社交活動是相輔相成的。
在美國文化中的自我評價
由於移民到美國,中國婦女的社會生活經曆了一場巨變,她們在美國的調整不光包括了解一門新的語言和一種新的文化,而且還經曆了從一個職業知識女性到家庭婦女,到失業者的轉變,她們對現狀滿意嗎?
"我對現狀很不滿意,我還沒有融入這兒的社會生活。"Y女士說,"自從我來到這個國家,我所做的就是照顧先生和兒子。雖然我現在在丈夫的公司裏(員工幾乎都是中國人)有了一份低薪的工作,但還是沒有融入這個社會。我想其中的一個原因就是我在這兒沒有受教育的機會。"Y女士說,如果她的生活和地位一直是這樣的話她寧可回國內,"一個人要對社會做出貢獻,所以我現在最強烈的願望就是找一份我喜歡的工作,重新做一個獨立的女人。" Z女士對自己目前的狀態也很失望。“現在我沒有自己的社會生活,職業女性和家庭婦女之間存在著很大的不同,你可以同時扮演兩個角色,但你隻有在事業上獲得成功才能有真正的成就感。如果每天做家務,就一無所獲。”除了自願當一所周末舞蹈學校的負責人以外,Z女士從沒有正式的工作,她曾努力地找工作,但都遭到了拒絕;“我真希望我能回到中國繼續我的職業,但是我必須呆在這兒照顧我丈夫和兩個兒子。我不知道我的經曆對我的一生會有什麽影響,但有一點是肯定的--我在浪費我的時間。" M女士常有孤獨和迷失的感覺。她說,“在國內時,作為一個職業女性,我經常在一天的工作後感到精疲力竭,但我仍然感到很幸福。在美國,語言和文化障礙阻止我發揮專長,我就不能被這個社會所承認。”幾位中國女性均表示,“我仍然吃中國的飯,保持中國的生活方式,我不太清楚美國的習俗。” 大家的生活圈子局限於中國人,然而都對未來毫無把握。“我已經承受了許多的心理壓力。”這幾乎是我們共同的心聲。
性別問題的反應
在我的這幾個女性朋友中都對美國的婦女地位和中國的婦女地位作了評價。她們都承認她們在新環境中遇到的各種障礙與性別有關,有趣的是,她們的看法卻不同。
M女士沒有直接把兩個國家的婦女地位作對比,她說,在美國,年齡決定你能否融入家庭和社會,對於傳統(年齡大的)的婦女來說,丈夫是她們的老板,她們非常順從。但對年輕的職業女性來說,她們更獨立,和配偶有更加平等的關係。
Y女士的反應是直截了當的,"我認為中國婦女在獨立性和職業發展上要強於美國婦女。在中國,幾乎所有的婦女都有工作,和丈夫有一個更平等的關係。而在美國社會中,你經常可以聽到家庭暴力和虐待婦女的事件。
和Y女士的觀點相反,Z女士認為美國婦女的處境更好一些。"在這兒找工作的時候沒有性別歧視,當夫妻離婚的時候,如果女方不能獨立生活,還可以從丈夫那兒獲得經濟支持。婦女的權力得到了很好的保護,比如當婦女懷孕的時候,她們能夠從政府獲得母嬰所需的營養補助。"
三位女士都承認適應新文化的壓力要比性別問題更普遍,但她們認為男性和女性所承受的壓力是不同的,M女士相信她丈夫比她的壓力更大,“他必須為整個家庭的經濟負擔而擔心,而我的壓力隻是單調和枯燥的生活引起的。”Z女士說她和丈夫有不同的壓力,丈夫為維持家庭負責,她則盡力尋找一份工作來改變自己目前的狀態。她進一步解釋說,不管是男性還是女性,他/她都會在適應新文化時遇到很多困難。“但我認為可能對一個女人來說更難一點,她有更多的家庭責任,比如照顧孩子,如果在中國我可以從我的家人那裏得到幫助,而現在我得自己操辦一切。”
和M女士一樣,Y女士承認她和她丈夫有不同的壓力,"我丈夫的壓力主要來自工作,他已經不年輕了,必須努力工作來維持家庭,另一方麵,我的經濟壓力不大,但卻麵對兩難的境地:如果我留在這兒,就不能恢複我的職業;如果回國,就得離開我的丈夫。Y女士進一步說,在一個新的國家裏,男人和女人都會遇到困難,但在調整過程中男人比女人更獨立;女人通常可以依靠她們的丈夫。
很明顯,在這些問題上,大家的觀點是不同的。一個可能的原因就是我們從來還沒有時間真正深入地考慮過這個問題,大家的反應也隻是就事論事吧。
追求更高學曆的態度
亞洲人把教育看成是改善他們生活的途徑,我和我的這三個女性朋友也不例外。我們都知道繼續教育和今後的職業發展之間的重要關係。何況在美國,其教育體係的完善是舉世聞名的。隻要你願意,任何時候、任何年齡、在任何城市,都可以找到適合你的學習課程。有時是免費的,有時隻是象征性地收點學費,當然,也有學費昂貴的。我們中間隻有M女士有取得更高學位的目標,因為她的語言關好過,她也是我們當中最年輕的。現如今,我和另外兩個人都在職業教育的學校裏苦讀,既想學習一門技能,又想邊學邊提高自己的語言能力。Y女士在選修3D動畫設計課程,希望今後能在熱門的動畫設計方麵有所收獲;Z女士在一個美容學校學習美容美發,很快就要參加州政府舉辦的美容師執照考試了;而我在學習網頁設計,希望能利用我過去曾經作過計算機軟件工程師的經驗,盡快學有所成,能順利畢業並獲得美國政府頒發的設計師證書,今後能夠因此而找到一份相對滿意的工作。盡管這一切對我們來說都不太容易,因為語言、文化和年齡障礙以及家庭責任等都不允許在這個時候過多地分散精力,當然還有經濟的壓力。Z女士說她打算找一份語言要求不高的職業。“賺錢是重要的,我想最大限度地發揮我的潛能。”我也是。
雖然在異國他鄉的中國知識女性已經經曆了很多的困難並感到迷失,但她們沒有放棄,她們正在努力尋找一條發展自己潛能的路。
“適者生存”是永恒的真理。
2004年3月於美國洛杉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