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葉渡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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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花容天下

(2010-01-28 22:11:55) 下一個

楔子  重蓮

  英雄大會,三年舉辦一次,全武林的人無人不想從這場大會中脫穎而出,載入史冊。
  
  人們可以忘記其他年份奪冠的英雄,但是不會忘記一個人。
  
  重蓮。
  
  身在江湖沒聽過重蓮的名字,就等於和尚尼姑不認識觀世音如來佛。
  
  此人在江湖上出道的時間並不長,卻在那一年獲得了兩個令人欽羨不已的稱號。
  
  冠世美人。武霸天下。
  
  那一年他隻有十五歲,卻練成了江湖上人人聞風喪膽的武功秘籍。
  
  《蓮神九式》。
  
  隻是這樣傳奇的一個人卻在一年內銷聲匿跡,再未出現過。
  
  有得必有失。
  
  當完美的人不再完美,當目空一切的人忽然有了牽掛,那麽神話將不再是神話。

第一章 林宇凰


  蒙朧中,我聽見有人在和我說話:
  
  “你如果想回原來的世界,就要取得天下兩大秘寶。
  這兩個秘寶都在最強最美的人身上。
  一個與“蓮”有關,一個與“梅”有關。
  
  其實告訴你也沒有用。
  
  因為那你一旦拿到手了以後……就不會想回去了。
  隻要你反複想想這四個字——
  花容天下。”
  
  ***
  
  “宇凰,快起來了!鳳師兄回來了!”
  好像有什麽人在叫……宇凰?不認識,翻身,繼續睡。
  “宇凰,起來了,快,鳳師兄回來了!”
  
  我抬頭,卻看到身旁站著個年輕男子,生得牛高馬大,眼睛就像銅鈴。
  像極了馬大頭。
  
  我問他:“你叫我什麽?”
  那男子道:“林宇凰,你傻掉了?鳳師兄就要來了,你還在這裏偷睡。”
  我還在做夢麽。
  我低下頭冥思苦想了許久,道:“那個,我叫林宇凰?”
  他把頭放在我頭上試探了一下:“師弟,你是不是得病了?”
  
  背上都給冷汗弄濕了。
  一把揪了揪自己的大腿。
  痛啊。
  我沒做夢……完了,真完了。
  
  馬大頭道:“師弟,莫非你……你就要離開人世……”
  我氣得直敲他的頭:“你這死馬大頭!我是記不得你叫什麽名字了!”
  馬大頭愣了愣,笑道:“師弟,你真愛說笑。你這不都叫出我的名字了麽。”
  他還真叫馬大頭。
  我呆掉了。
  
  (注:馬大頭是一種蜻蜓。)
  
  馬大頭急道:“宇凰,你不要再發呆了,鳳師兄來了,就在大廳等你呢!”
  我抬頭,茫然地看著他:“你急甚麽急。”
  馬大頭道:“你不一直都很喜歡鳳師兄麽?”
  我端起桌上一杯水就開始咕嚕咕嚕喝起來:“不好意思,我記不清了。”
  馬大頭抓抓腦袋,道:“真奇怪。我要是不喜歡哪個人,是不會脫光衣服和他睡一塊兒的。”
  撲!口中的水直噴而出。
  
  “你說甚麽?誰和誰脫光衣服睡在一起了?”
  馬大頭道:“你和鳳師兄啊。你們還叫我不要說出去的,你忘了?”
  我說:“睡一起?就隻是光著膀子靠一塊睡麽?”
  馬大頭搖搖頭:“不是呀,鳳師不是兄壓在你身上麽,還晃啊晃的。”
  “行了行了,你別說了……讓我冷靜一下。”
  我放下手中的杯子,捶了捶自己的胸口。
  冷靜,我要冷靜。
  
  我努力用最快速的方法讓他相信了我得了短暫失憶症。
  辛苦詢問了半天,才明白了這個身體是什麽人的。
  
  林宇凰,出身不詳,父母未知,年齡待定。
  因為他的身高還在增長,但是已有漸停趨勢,所以他的叔叔伯伯們就斷定了,他大概十七八歲。
  至於他的名字,也不可能是那幾個老文盲取的。
  因為他出生的時候,身上掛著一個名牌,上麵寫著“林宇凰”三字。
  
  鳳鳥是傳說中的神鳥,雄鳥名鳳,雌鳥名凰。
  民間有個說法,隻要鳳凰降臨,便有明君降世。
  於是宇凰莫名其妙出現在亂葬村時,人們都說這是大吉之兆,景星鳳凰,天下太平。
  
  同年又有一個男嬰被棄在亂葬村。
  大家幹脆歡喜送作堆,便送給他一個與宇凰配對的名字,林軒鳳。
  
  當時亂葬村有個不知死活的人說了一句話:“亂葬村出現鳳凰,還真是諷刺,是人都知道此村盡出惡人,霹靂堂更是被人唾罵的門派,這鳳凰不成,怕是烏鴉吧。”
  據說他說完這句話以後不到半個時辰,便死在了亂葬村的入口處。
  身上還掛了幾個血淋淋的釘子。
  
  大家心照不宣,這是紅釘老怪幹的事。
  
  其實那個人並未說錯,亂葬村是一個烏鴉聚集的地方。
  來到此地的人沒有不被染黑的。
  你若是在這個村裏麵自詡“出淤泥而不染”,那結局就同這村子的名字一般,棄屍村外,亂葬荒野。
  
  宇凰是亂葬村和霹靂堂的寶,自然也就是全村裏最厲害的人了。
  隻要有他想要做的事,沒有做不到。
  隻要他想要的東西,也沒有得不到的。
  如果誰的意見與他齟齬,那麽那個人的下場隻能用四個字來形容:慘絕人寰。
  
  在亂葬村裏唯一能夠偶爾製住林宇凰的人,也就隻有他的三個不算師父的師父。
  霹靂堂的堂主有三個。江湖上稱他們為“嗜血三怪”。
  紅釘老怪、百催花、七殺刀。
  
  林軒鳳和宇凰差不多大,但是武功卻比宇凰強上許多,去年夏天,他向嗜血三怪道別,離開了亂葬村,據說是改投別的門派去了,但是現在已經回來了。
  雖然馬大頭說得很婉轉,但是我還是聽出來了。
  人家穿越都是變成什麽太子,什麽莊主兒子。
  我到了一個破門派不說,還是個被人唾罵的門派。
  聽他說完了以後,我除了沉默還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這樣去尋找那個與“梅”、“蓮”有關的兩個秘寶,簡直就是大海撈針。
  
  最重要的是,原來林宇凰是個斷袖。
  而且還是很沒用的,給人壓的。
  看看馬大頭這樣,也大概能猜出林軒鳳長什麽樣了。
  和隻馬大頭蜻蜓做那種事。
  ………………
  
  馬大頭認真地看著我:“宇凰,感覺你好像很想吐,吃拉肚子了?”
  我臉色鐵青地擺擺手:“不,不,隻是想到了比較惡心的事罷了。”
  
  話音剛落,一個身材清瘦的年輕男子走了進來。
  上看下看,左看右看。
  
  一雙桃花眼。
  兩條柳葉眉間一顆赤色美人痣。
  明眸柔腸百結,如同浮萍隨水飄蕩,萬道流光。
  烏發如澄潭般散而下,歪歪地耷拉在右肩上,一條絳紫色發帶隨意係上。
  無多裝飾,卻襯得那張瓊花般的容顏更加爛漫柔美。
  
  ……好一個極品小白臉!
  要給我那喜歡帥哥的老媽看到,這小子一定遭殃。
  
  我這人有個爛毛病,就是特愛和帥哥美女套近乎。
  這小子長這麽禍害,以後可以靠他騙妹妹。
  我從草堆上跳下來,手往他肩膀上一搭,笑得異常殷勤:“嘿,哥們兒,哪兒來的啊。”
  他溫柔地笑了笑,眼睛亮亮的。
  我的手快搭不住了。
  快說話啊,就這麽看著我做啥。
  他輕輕摟住我的腰,柔聲道:“凰弟,我回來了……想我了嗎?”
  
  我的娘哎。“凰弟”……抖,抖,抖。
  滿地雞皮疙瘩。第二章 林軒鳳
  馬大頭笑得陽光燦爛:“鳳師兄,你來了!”
  林軒鳳對馬大頭柔柔一笑:“是。”
  我的手立刻掛不住了,跟抽筋似的收了回來。
  原來這小子就是林軒鳳。
  再抖一下,掙開他的手,退一步。
  
  “怎麽了?像是怕我吃了你似的。”林軒鳳不解地看著我。
  我幹笑了兩聲,沒說話。
  雖然他挺好看,可是我……我聽他說話就覺得難受。
  馬大頭道:“鳳師兄,你別怪宇凰,我估計他什麽都記不清了,他就記得我的名字。”
  那不是記的,是猜的。
  
  林軒鳳睜大了眼看著我:“凰弟,你……連我都記不起了?”
  我齜牙咧嘴地看著他,點點頭。
  他長長的眉毛絞到了一塊兒,走過來一把抓住我的手,我不自然地收了回去。
  馬大頭道:“鳳師兄,別逼他了,他真是什麽都想不起來了。剛才我和他說你的事,他連你們脫了衣服在床上——哎喲!”
  我一拳打到他臉上,他一個後仰,倒在了草堆裏。
  林軒鳳忽然走到他身邊,把他搬在了門口。
  
  我不滿道:“喂喂,你也太不人道了吧,你當是丟垃圾呀。”
  林軒鳳轉過身,把門關上。
  頓時被陽光照耀著的小屋立刻變暗了許多。
  他朝我走來,表情有些陰森,有些寂寞。
  
  我一邊後退一邊底氣不足地喊道:“那個,你幹什麽,走開走開,別過來,否則我揍你啊。別說哥們兒我不夠義氣……”
  林軒鳳忽然笑得有些不懷好意:“你想騙我?沒那麽容易。”
  我說:“我沒那麽無聊。”
  他走到我麵前,又一下將我抱住:“凰弟,你又騙我,身體是說不了假話的。”
  說完又讓我靠他更緊了些。
  我難受得背上的寒毛都豎起來了。
  身體是林宇凰的,又不是我的。
  他歪頭看著我,長長的頭發就跟著傾瀉下來。
  這……這是什麽動作……
  眼看他的臉離我越來越近,我嚇得連忙大叫一聲:“啊,師父!”
  
  林軒鳳立刻放開了我,還不忘抖了抖衣服。
  我偷偷摸摸往門口走去。
  衣角被人拽住了。
  我轉身道:“你讓我走了吧,我真的什麽都記不住了。”
  
  他輕輕歎了一口氣:“我相信你了。”
  我說:“咦?這麽快就相信了?”
  他說:“你要不是忘了我,就是生我的氣了。”
  我不認識你,怎麽生你的氣,不過你真是個變態。
  “我答應你在一年內回來,我守約了,可你卻違約了。” 他抬起頭,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凰弟,你忘了誰都可以,怎麽能忘了我……”
  說完,又想過來碰我。
  
  我往桌上看去。
  上麵放著一塊明黃色的銅鏡。
  林宇凰長什麽樣,我還不知道呢。
  我抓過那個鏡子,就往門外衝去。
  
  走出門去,順便踹了馬大頭一腳。
  看了看鏡子,悲歎。
  頭發變成長的了,直垂到胸口,旁邊有兩綹泛著不易察覺的酒紅色。
  還是我以前挑染的,不知道怎麽頭發長了還保留著。
  不過這頭發可與以前天天受到強力電腦輻射的黃毛不一樣。
  很柔,很順,很黑,就像用了沙宣一樣。
  皮膚比以前好很多。
  眼睛下麵因為天天熬夜而出現的熊貓圈也沒有了。
  我還期待著林宇凰能長出一副英姿颯爽的模樣呢。
  可是那鏡子裏的人分明就是我自己。
  還是一副小白臉的模樣。
  這是我的最痛。
  
  我天天乞求上天,賜予我極具男人味的國字臉、絡腮胡、黝黑皮膚。
  可是有用麽。
  所以,根據我長期的拜佛經驗得出了個結論。
  人,是不可以迷信的。
  靠老天,不如自己當家作主。
  從現在開始,我要變成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可是林宇凰根本就是個斷袖。
  
  突然,一個粗嘎的聲音打破了沉默——
  “有空隙!!”
  接著,幾根細長的釘子就飛了過來!
  眼看那釘子就要將我刺出幾個大窟窿了,我卻自動從稻草上彈了起來,用腳挑起了地上的稻草,那幾根釘子就飛插進了稻草中!
  
  一個中年男子走了進來,雖看上去是不惑之年,卻是白發皤然。
  他的臉上有一條又長又深的疤痕,猙獰到讓人看了不禁感到膽戰心驚。
  大概人人見了他都會想:這世界上竟有這麽可怖的人。
  此人應該就是“嗜血三怪”中的紅釘老怪。
  
  他看著我,笑眯眯地說:“小宇凰反應變快了嘛,發呆都能接住我的釘子!”
  一看到他那猙獰的麵孔笑得這麽慈祥,我忍不住打了個激靈。
  但是不能不演戲。
  我狡黠地笑了笑:“宇凰再厲害,也不會有紅釘叔叔厲害。天下人誰不知道,紅釘叔叔可是名標青史,威震江湖的高手高高手?武功之高,讓小小的宇凰也隻敢望塵莫及了……”
  不好,一個不小心,拍馬功隨口就來了。
  馬腳露出來了。
  
  結果紅釘老怪竟沒有一絲不適應,反倒是哈哈大笑起來:“臭小子果真是把你百叔叔的招數都用上來了,越來越會說,連紅釘叔叔都拿你沒轍了!”
  伸出粗糙黝黑的大手,拍了拍我的腦袋。
  原來林宇凰也是個馬屁精。
  
  正在揣度著怎麽接後麵的話,紅釘老怪突然道:“對了,鳳兒回來了,有沒有和他好好親近親近?”
  差點站不住腳。
  紅釘老怪都知道他們兩的事了?
  還默許了?
  ……我不要當斷袖啊!
  
  聲後一個柔和從容的聲音輕輕響起:
  “師父,軒鳳正在問凰弟是否遇到心儀女子,他還害羞呢。”
  
  紅釘老怪轉過身去,看著款款走來的林軒鳳,立刻笑得眉開眼笑。
  拍了拍林軒鳳的肩膀,道:“鳳兒幾個月不見,越發俊俏了。”
  林軒鳳含蓄地笑了笑,卻不否認。
  大哥,麻煩你謙虛點好不好。
  剛這麽想,他就冒出一句:“我再怎麽比,都比不過凰弟的。”
  說完,衝我甜甜一笑。
  我白眼一翻,諷刺道:“我哪能和師兄比呀,師兄簡直是這世界上最美的人了。”
  此話一出,兩人都怔怔地看著我。
  
  “宇凰,你身體不舒服麽。”
  “凰弟,你平時不都自詡自己是天下第一美人麽……”


第二章


  林宇凰,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說你好了。
  瞧你長的那副模樣,就知道是一斷袖,還好意思說這種話。
  我正思忖著應付他們,紅釘老怪又道:“說到美人,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他神情凝重地看了看林軒鳳,道:“鳳兒,你可知道采蓮峰?”
  林軒鳳神色一黯,道:“有所耳聞。據說那裏的主人薛紅是個極好美色的少婦。”
  紅釘老怪道:“是,的確如此。而且此人玩心極重,卻對武學不敢興趣。近幾日,她在江湖上四處散布了消息,說是已經將她的六位寶貝男寵給放了出來。”
  我驚呼道:“六個!她……真是強人。”
  紅釘老怪道:“錯了,男寵對她來說不一定就是侍寢的。”
  我說:“不侍寢,難道是虐待?”
  紅釘老怪道:“的確如此。”
  我不知該說什麽好了。
  看來SM是從古代就流行來的。
  
  紅釘老怪道:“她做了許多張圖給她在江湖上的好友,名為‘六美圖’,據說隻要有人能將她六個男寵都找到並帶回她的身邊,她就會告訴這個人《蓮翼》的所在。”
  林軒鳳驚道:“《蓮翼》?那怎麽可能!”
  我眨眨眼,道:“那是甚麽東西?”
  紅釘老怪道:“臭小子,我真想打你一頓,以前告訴你那麽多次,你就給我左耳進了右耳出!”
  林軒鳳道:“凰弟年紀小,玩心重,會忘了也是應該的。”
  這話聽起來比罵我老年癡呆還難受。
  
  林軒鳳頗有耐心地解釋道:“《蓮翼》是《芙蓉心經》和《蓮神九式》兩本秘籍的合稱,是武林中最強的內功心法和招式,據說隻要修煉成功的人,都會一夜之間天下無敵,永駐青春。”
  我點點頭,真好。
  可惜我是個胸無大誌之人,這類東西,通常與我無緣。
  
  但是,“蓮翼”……
  蓮。現在我一聽到“蓮”和“梅”兩字就敏感。
  隻要找到了和這兩字有關的人,我就可以回去了。
  那這個薛紅說不定就與“蓮”有關。
  值得一去。
  可惜,那“六美圖”不是六位美女,否則就算沒有好處我也要去。
  
  想了一會,我對紅釘老怪道:“紅釘叔叔,徒兒就此別過!”
  接著就直往門衝去。
  不管怎麽說,我要趕快回去,否則我的二模考就給錯過了。
  紅釘老怪一把揪住我的衣服:“等等等,你急甚麽。”
  林軒鳳道:“凰弟,行走江湖沒那麽容易的,你得先把東西準備好。”
  我點點頭道:“這種事情鳳師兄最擅長了,對吧。”
  林軒鳳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我看了看躺在地上仍在昏迷的馬大頭,對紅釘老怪道:“紅釘叔叔,我想帶他一起去。”
  紅釘老怪道:“不行,他武功太低,不能保護你。”
  那倒沒想到。主要是他很好欺負。
  帶著可以幫我跑跑腿背背東西什麽的。
  紅釘老怪道:“叫鳳兒和你一起去。”
  我看了一眼林軒鳳。
  突然想起他那句讓人精神抖擻的“凰弟”。
  “紅釘叔叔,師兄他長途跋涉,該歇歇了……”
  
  紅釘老怪征詢似地看著林軒鳳。
  林軒鳳又用那極柔的聲音說道:“沒關係,我不累。”
  我又一次力挽狂瀾:“師兄武功這麽高強,和他一起,我就鍛煉不了自己了。”
  紅釘老怪往桌上用力一拍,道:“好,就這麽決定了,叫鳳兒和你一起去。”
  
  就在這個時候,進來一高一矮兩個人。
  矮的那個長了一長老鼠臉,兩隻偏黃色的小眼睛,厚而幹燥的嘴唇。
  高的那個稍微正常些,走路卻趔趄不穩的。仔細一看,原來他的左腿是假的。
  
  矮子陰險地笑了笑:“小宇凰啊,要出去闖蕩啦?想不想把幾個姑娘來玩玩呢?”
  不用說了,這個肯定是百催花。
  先為那些被他看中的姑娘默哀一下。
  估計被他給侵犯了,自殺的占九成吧。
  
  他一臉興奮地走到我身邊,抓過我的手,在我手心放了五個瓶子。
  紅、棕、黃、藍、紫五色。
  百催花道:“紅色這瓶是蒙汗藥,就不用我多解釋了吧,行走江湖必備物品。”
  是行走江湖使下三濫伎倆的必備物品吧。
  我笑:“這個不是到處都有賣麽。”
  百催花道:“去,你百叔叔調製的蒙汗藥,一滴加入酒中,就能讓一個人昏迷三天。嘿嘿,如果你看上了哪個姑娘……”
  紅釘老怪道:“百催花,小宇凰長這麽俊俏,用得著麽。”
  百催花看看我,笑道:“那倒也是,不過留著總有用。棕色這瓶,是煙霧粉,撒一把,你就可以逃難了。黃瓶子裝的是失力粉,聞上那麽一丁點兒,對方都會全身無力癱軟在地。藍色這瓶是五毒蠱。這個你用的時候千萬別碰上了,否則碰哪化哪。”
  
  我的手不禁抖了抖。
  這玩意我哪來有甚麽用。
  百催花又指了指那紫瓶子,神秘一笑:“嘿,這個,就是你百叔叔我最愛用的東西了。百花香粉。”
  我的嘴角開始抽搐了:“不,不會是春藥吧……”
  百催花道:“我知道泡妞厲害,可是還是收了吧,萬一遇到特別難搞的主兒,還可以來個霸王硬上弓,生米煮成熟飯……嘿嘿。”
  這玩意我拿來有甚麽用,雖然我好色,但是也不至於為了色欲去侵犯黃花大姑娘吧。
  
  林軒鳳拿過那紫瓶子,點點頭道:“嗯,是個好東西。”
  淺淺笑了一下,還別有深意地看我一眼。
  百催花拍拍林軒鳳的肩膀:“孺子可教。”

第三章 六美圖


  然後便是七殺刀。
  七殺,指凶神,亦指人命案件的七種情況。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究竟代表的是什麽含義,隻是光對上他陰冷入骨的眼神便不禁感到一陣寒戰。
  雖名叫七殺刀,可他使用的武器卻是長槍。
  他自創招式名為熾火槍三十六式。
  招如其名,隻要他一揮動長槍,便會讓人感覺槍頭像是熾熱的火焰,直逼人性命。
  槍法雖熾烈如火,人卻寒冷若冰。
  隻要是他決定要殺的人,就一定活不過十三日。
  不是那個人死,就是他死。
  幾多年前的一戰令他元氣大傷,也是他唯一一次落敗。
  他想殺的人不但沒有死,反倒砍掉了他的左腿,並抓住了他三根手指。
  他將長槍換入左手,毫不猶豫地砍掉了自己的右手三根指頭。
  從那以後他開始用左手練槍,隻是再無法恢複原來的功力。
  
  他走到我的麵前,用那隻完整的左手拿起一張淺灰色的布,放在我的手中。
  我接過灰布,看著上麵的圖形。
  從左到右依次是剪刀、月牙、五角星、圓形、鳥、棱型。
  我數了數,一二三四五六。
  “這……這個不會就是‘六美圖’吧?”
  七殺刀道:“正是。這六個圖形是那六個男寵身上的刺青,而且這六個圖案與他們的名字也有關。”
  我會意地點點頭。
  這……能找得到麽?
  七殺刀又道:“宇凰,軒鳳,出去以後,替我殺一個人。”
  林軒鳳道:“什麽人?”
  七殺刀道:“花遺劍。”
  林軒鳳微微一驚:“師父,殺他……恐怕有難度。”
  七殺刀道:“我沒有限製你們時間,也沒有限製你們方法。花遺劍自恃武功甚高,平時自當輕敵。”
  這不是擺明了叫我們用下三濫手段麽。
  我看了看手中那五個瓶子,哎,真是穿錯地方了。
  而林軒鳳隻是默默地點頭。
  
  然後我們就離開了霹靂堂。
  走的時候,我看到許多人都熱淚盈眶。
  我對林軒鳳說:“看樣子這些人還是很喜歡我們的。”
  林軒鳳道:“他們隻是太感動了而已。”
  他剛說完這句話,我就聽到有人在我身後一邊流淚一邊喊道:“去吧,最好在外麵娶了媳婦生了孩子,就不要再回來了……嗚嗚……”
  
  一路上水色秀麗,滿目青山,風光無限撩人。
  香風颯來,神清氣爽,飄飄然有淩雲之意。
  我一邊計劃著要去哪裏遊玩,一邊腳步輕盈地朝前走,把林軒鳳給拋在了身後。
  心情格外舒暢。
  
  看到了一個岔路,轉過身想詢問他該走哪邊。
  林軒鳳卻是動也不動地凝視著我,兩鬢的碎發被風鼓得輕輕飛舞。
  微微抿了唇,一雙桃花眼彎了起來。
  
  又是這種眼神。
  他看了我許久,才柔聲說道:“凰弟,你記得麽,你十四歲的時候就在這裏給我說,你喜歡我。”
  十四歲。
  這孩子也太早熟了吧。
  我假裝什麽都不知道,非常殺風景地冒出一句:“師兄,我們從哪走?”
  林軒鳳先是一怔,才緩緩道:“……走右邊。”
  我燦爛地笑了:“謝師兄,走吧。”
  然後我就大步流星朝右邊走去。
  身後的林軒鳳輕輕歎了一口氣。
  
  亂葬村外有個百祥客棧。
  我和林軒鳳就打算先住在這裏了。
  放眼望去,滿廳堂的人。
  一個包著灰色頭布的年輕男子把手中的白色毛巾往肩上一搭,吆喝答應著那些正在點餐的客人。
  我激動得渾身都繃緊了。
  一個箭步衝過去,結果沒發現有門檻,差點摔跤。
  還好林軒鳳反應快,把我給拽了起來。
  我依舊是按捺不住自己激動的心情,衝到小二身邊,眨巴著大眼睛看著他。
  眨了半天,才冒出一句話:
  “小二,你就是小二是不是。我知道你的,武俠小說裏一般主角找不到頭緒的時候隻要一問你,絕對能打聽出消息來,是不是?”
  小二看著我,嘴角扯了扯:“你有病是麽,別來妨礙大爺家做生意。”
  我睜大了眼。
  竟然被個店小二當白癡看了。
  
  “哎呀,這不是我們林大少爺麽,林少爺你別和他計較,他是新來的……”
  一個極其諂媚的聲音傳了過來。
  可惜是男的,否則我會以為我進了妓院遇到了老鴇。
  我轉過身去,碰上了一雙熱情非凡的眼睛。
  頭上戴了個毛茸茸的帽子。
  原來是掌櫃的。
  掌櫃的通常沒什麽用,還是店小二好。
  “沒事沒事,我和他玩玩。”
  我笑嘻嘻地看著掌櫃,再看了看別處。
  意思是,你可以走了。
  掌櫃很識趣地走開,順便非常同情地看了一眼店小二。
  
  “那個……原來是林宇凰公子……”
  我點點頭,挑釁地看著他。
  上看,下看。
  我幾乎可以看到他冒出的雞皮疙瘩。
  “如果是林公子,想問什麽……小的都可以告訴你……”
  我笑容滿麵地和他套近乎,一隻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小二哥,這樣好了,我問你點事,下次來我多給你些銀子。”
  “不……不用了,小的什麽都說……”
  不要再發抖了。
  再抖下去我會覺得自己是個逼良為娼的強奸犯。
  “那你告訴我,這全天下最——”
  
  哐!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
  幾個人被人踢了進來,直撞垮了幾桌圍了人的桌子。
  那幾個人在地上翻來滾去,似乎混身都受了傷。
  傳統武俠情節來了,這下有好戲看了。
  一個滿臉青色胡茬的大漢衝了進來,手中握著兩把大鐵錘。
  他瞪著那雙肉胞眼對地上躺著的幾個人大聲吼道:“你們是亂葬村的人,怎麽可能不知道林軒鳳在哪裏?叫他給我滾出來!”
  肉胞眼竟拿著鐵錘壓在那幾個人身上,身後跟了一幫小肉胞眼。
  “老子把林軒鳳叫出來,說青鯊幫幫主要找他!”
  青鯊幫。
  不好聽。一聽就知道不成氣候。
  
  “青鯊幫。不好聽。一聽就知道不成氣候。”
  怎麽回事,我沒開口說出來呀。
  原來這話是從林軒鳳口中說出來的。
  上看下看,左看右看。
  
  “他奶奶的熊,憑你還不配提青鯊幫的名字,呸!”
  青鯊幫幫主啜了唾沫,吐在地上。
  林軒鳳柔柔一笑,道:“幫主來亂葬村這種小地方也不怕別人笑話了,趕快離開罷。”
  青鯊幫主道:“嗬嗬,那倒也是。不過老子是來找林軒鳳的。”
  林軒鳳道:“哦?你找林軒鳳是為了甚麽?”
  青鯊幫主嘿嘿笑道:“當然是為了六……”
  剛說到這,林軒鳳臉色一變,抓起桌上的一個饅頭,就朝青鯊幫主扔去!
  青鯊幫主話還沒說完,饅頭就已塞口中。
  
  吐了口中的饅頭,氣得臉色發青。
  林軒鳳道:“滾出亂葬村,不要再來了。”
  青鯊幫主大吼一聲,舞動雙錘,朝他砸去!
  
  林軒鳳從容而迅速地抽出大腿兩側的雙劍,高高舉起——“噌”的一聲,劍和錘碰撞在了一塊!
  青鯊幫主連退一步,有些狼狽地喊道:“兄弟們,給我上!”
  身後的小肉胞眼們都跟著衝了上去,紛紛圍住了他。
  他微笑了一下,將劍握得更緊了些。
  
  他可是我的移動荷包,怎麽可以死。
  我跑到青鯊幫主身邊,著急地說:“幫主啊,林軒鳳剛出了亂葬村,現在大概就在幾十裏外,您要再在這裏磨蹭,恐怕他就跑遠了。”
  青鯊幫主虎目圓瞪:“什麽?你說他出去了?!”
  我十分真誠地點頭。
  “他媽的!”他又吐了一口唾沫,對那林軒鳳道,“改天再來收拾你!兄弟們,我們走!”
  說完,倏地衝出了客棧外。
  
  我白了一眼林軒鳳,道:“你這笨蛋,懂不懂什麽叫智取?啊?長了顆漂亮的腦袋,裏麵裝了啥?”
  林軒鳳溫柔地笑了笑,將劍插入劍鞘:“凰弟,你越來越聰明了。”
  完了,完了,這小子真的完了。
  看我的眼神越來越不對勁了。
  我趕忙岔開話題:“對了,剛才那人問你什麽,你怎麽把他嘴給堵了。”
  林軒鳳神色忽悠地看了我一眼,道:“我們先要兩間上房住著吧


第四章 華月


  是夜月白風清,水天共碧。
  我倚靠在客棧房裏的窗台上,看著窗外人煙漸少的街道,街道上古色古香的建築。
  
  一直覺得穿越時空是很荒謬的事,可這種事竟發生在身上了。
  有點想臭老媽臭老爸了。
  不知道他們發現我突然消失了會怎麽想。
  雖然高考逼得人天天抓狂情緒不定,可是那畢竟是我的生活環境。
  在這裏,我什麽也沒有,什麽都不是。
  就算有,也都是林宇凰的。
  
  敲門聲輕輕響了起來。
  我沒有回頭,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進來。”
  
  腳步聲漸漸近了,直到我的背後,停了下來。
  窗外燈火輝煌,屋內卻是一片漆黑。
  一雙手輕輕從身後環住了我的腰。
  我渾身微微僵了僵,便聽到了林軒鳳的聲音在我耳邊悄聲道:“不想睡覺?”
  
  他的呼吸拂在我的臉側,溫溫的,有些癢。
  和男的親密我不嫌棄,可是帶著那種感情來碰我,就覺得反胃了。
  正想推開他,他卻主動鬆開了手。
  
  他把我扳過去,麵對著他。
  他從腿側抽出白天與青鯊幫主搏鬥時使用的雙劍。
  我這才注意到,其中有一把不是劍,是刀。
  隻是刀尖彎得不很厲害,乍一看去隻覺得像劍。
  
  金色的刀柄上掛著白色的羽絨。
  微風吹過,絨毛輕輕抖動。
  刀身籠罩在黑暗中,透著點月色。
  凜冽,尖銳,反射著銀白星寒的光。
  
  “總抱怨拿刀太難看,太粗魯,我叫京師的名鐵匠替你鍛造了這把看去比較秀氣的刀,幾乎花光了我近一年來賺的所有盤纏。”林軒鳳輕輕撫摸著那刀的邊緣,“我給它起了個適合你的名字,凰羽。”
  我怔怔地接過那把刀,猛然想起自己根本不會武功。
  我尷尬地笑了笑:“我連武功都全部忘幹淨了。”
  
  撒謊了。
  可他若知道林宇凰的殼子裏裝的不再是本人……
  我一定會死得很慘,更別說回去了。
  林軒鳳輕輕摸了摸我的頭發:“沒事,反正你武功也不高,從頭開始吧。我教你。”
  我假怒道:“喂,你什麽意思。”
  
  林軒鳳又溫柔地笑了,抽出了另一把劍。
  鏗的一聲,劍光在月夜下閃出了一道冰寒的光芒。
  與凰羽一樣的花紋,一樣的顏色,甚至掛著一樣的白羽。
  林軒鳳柔聲道:“這柄劍叫鳳翎。”
  我看著那柄劍,暗自出神。
  他將劍裝了回去,取下刀鞘,別在了我的腰際:“你不記得我不要緊,什麽都可以重來。隻要你看到這把刀,都會想起我的,對嗎……”
  
  鳳翎劍,凰羽刀。
  我看著這對兵器,深深的內疚感忽然湧入心頭。
  我剝奪了林宇凰原本應該享受的幸福。
  雖然我也是迫不得已的,但是我應該告訴林軒鳳真相,不是麽。
  
  可我一直沒有說。
  人畢竟是自私的。
  可能是我偏激。
  可我從來都覺得,這世界上除了父母之愛,是沒有真情存在的。
  像我這樣尤為自私的人,更不可能為了成全別人的幸福而放棄自己。
  
  林軒鳳往窗外看了看,道:“想不想出去玩?”
  我說:“這麽晚了,去哪?”
  “你想去哪我就陪你去哪。”他狡黠一笑,眉心的美人痣如同紅寶石那般耀眼迷人。
  我露出了不懷好意的微笑:“這可是你說的。”
  
  煙花之地,青樓臨道傍,紗窗綺幔暗聞香青樓女子豐腴的身體。
  竹葉青酒的濃香遠遠飄來。
  恍若天籟的琴弦聲依稀可聞。
  楚館雲閑,秦樓月冷,動是離人愁思。
  
  牌上寫這三個大字,牡丹樓。
  林軒鳳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我:“凰弟,你……你竟要來這種地方?”
  我挑挑眉,道:“怎麽,你說了我去哪你都跟著的。”
  他咬住嘴唇不說話,微微發惱地看向了別處。
  我說:“你想反悔?好,我們回去。”
  他賭氣似地吐了一口氣,道:“去就去。我沒去過,到時候丟人了你別怪我。”
  我笑:“把銀子準備好嘍。”
  
  剛進入牡丹樓,便聞到一股許多香料混在一起的味道。
  有點透不過氣。
  整個樓裏一片歡歌笑語,男女同席,履舄交錯,杯盤狼藉。
  玳瑁筵飛觥走斝,瑞氣氤氳。
  一個年輕藝妓走了過來。手持孔雀羽扇,麵塗粉色胭脂,身材略瘦,額頭微寬,身上飄出一縷清淡花香,自與方才聞到的膩味不同。
  
  “二位公子,第一次來麽?”
  她衝我們輕輕一笑,自是嫵媚非常。
  我說:“姑娘,叫你們老鴇出來一下。”要找可要找最漂亮的。
  她笑道:“我就是老鴇。”
  ……
  老鴇不都該是肥肥胖胖,四十歲左右,臉上有一大顆媒婆痣,笑得格外諂媚,走路順便扭出一身肥肉的那種麽?
  見我不說話,她又補充道:“今天我們的第一紅牌華月可是在場的,要見見麽?”
  第一紅牌……華月。
  華月華月,芳年有華月,想來定是位國色天香的妙齡女子。
  我的眼睛眨巴眨巴半晌,才抖出一個字:“要。”
  老鴇道:“華月正在二樓碧音閣樓裏,迎芳,帶公子上去。”
  女子溫柔體貼固然是好事,但若太過諂媚,便是引人隨意踐踏了。
  這老鴇的態度一直不卑不亢的,倒是讓人對她頗有好感。
  我給林軒鳳使了個眼色,叫他買單。
  林軒鳳的臉色難看到就像是吞了蟑螂似的。
  
  我隨著丫鬟上了二樓,便見“碧音閣”三字。
  那丫鬟道:“華月就在裏麵,請公子自己進去罷,迎芳就先退下去了。”
  我以前還沒嫖過娼呢。
  這下和個絕世佳麗待一塊,還真是讓人緊張得渾身發抖。
  站在門口深深呼吸一次,輕推開了門。
  
  正準備喚一聲“華月姑娘”,卻發現裏麵一個人都沒有。
  莫非老鴇和林軒鳳那小子串通起來耍我?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隔了好一會才出來。
  這就找他們算賬去。
  
  這時,一個淡柔的聲音從一旁傳來:
  “請問公子有何貴幹?”
  
  夜涼如水,春寒料峭。
  一個約莫二十歲的公子披著寒衣坐在外走廊的轉角處。
  
  “我是來找華月姑娘的。”
  他微啟紅唇,表情清淡恍若柔和月色:“華月姑娘沒有,華月少爺倒是有一個。”
  不好的預感來了。
  “公子的意思是……?”
  擺在他麵前是把七弦古琴,仰天歎了口氣,雙手輕揮,“錚”的一聲起了個音,一首短曲便流了出來。
  
  “我就是華月。”第四章 華月
  我上下打量著這個身子柔柔弱弱的公子。
  瞠目結舌。
  這……這是牡丹樓第一紅牌?
  我是不是弄錯了什麽。
  牡丹樓不是男人玩樂的地方麽?
  
  他站起身,將那古琴拿在手中,走入了碧音閣。
  “進來吧。”
  華月轉過頭,水靈剔透的眼睛在柔白的月色中顯得格外明亮。
  這下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想了一會,打算走進去給他大吼一聲我不是斷袖然後跑出來。
  
  剛進去,卻聽他在輕輕念道:“夢回楚館雨雲空。相思春暮,愁滿綠蕪中。”
  神態依然柔和如水,看不出半點淒涼。
  隻是這樣的不經意念出一首淒惻的詞,卻更使人心生憐惜。
  
  “這位公子想華月如何伺候著。”他抬起頭,脫去了寒衣,用那雙豁亮亮的眼睛看著我:“聽歌,賞舞,品詩……還是直接開始?”
  我不知如何回答,開始想要說的話一下都說不出來了。
  他站起身,寬柔笑道:“公子不說,那定是最後一種了。”
  他走到我麵前,開始寬衣解帶。
  輕衣鬆垮垮地滑落在手肘。
  皮膚滑嫩如玉,讓人看了幾欲移不開眼。
  我急忙道:“別,別,別……”
  整個人呆住了。
  他的左肩上有一個月牙型的刺青。
  我凝神看著那刺青,渾然沒發現華月雙手勾住我的脖子,整個人都貼到了我身上。
  
  他輕輕咬了咬我的耳垂。
  我急促地抽了一口氣。
  “公子太沒情趣了。我都脫成這個樣子,你竟然還不主動……”
  那聲音軟得就像把人投到了陳年老酒中,全無一絲力氣。
  我的臉倏地變得滾燙。
  
  門被撞開了。
  門外傳來一陣陣夜鶯晚鳴。
  林軒鳳赫然站在門口。
  這是個什麽狀況……
  半裸的華月像無尾熊一樣纏在我身上,而我的臉紅得像猴屁股。
  石化了。
  
  林軒鳳怒氣衝衝地看著我們兩,半晌不說話。
  我眨眨眼,有些窘迫地笑了:“那個……我也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
  說到一半,我才反應過來一件事:“喂喂,你怎麽出現得這麽及時?聽牆根,你害不害臊的!”
  他好像根本沒聽到我說的話:“我就知道你是騙我的。”
  不解地看著他。
  他狠狠地瞪著我,眼睛越來越紅,跑出去了。
  
  完了,我的流動荷包沒了。
  我立刻拋開懷裏的華月,跟著衝了出去。
  
  剛出去竟看到林軒鳳站在二樓的護欄上。
  我立刻大叫一聲:“不要啊,別想不開,有話好好說,冷靜……”
  結果他就這麽跳下去了。
  我一時什麽都沒想,竟然跟著翻了下去。
  這下倒黴了,不死也得摔個殘疾。
  
  閉上眼,等待著劇痛的到來——
  可我竟然自動穩妥地站在了地上。
  哇,我會輕功,是輕功啊。
  原來靈魂換了身體還是不變的,條件反射站穩了。
  可是林軒鳳那家夥的輕功還要強悍得多,那跑步速度估計劉翔見了都得自卑。
  
  我大喊一聲他的名字,他稍微停了一下,又繼續往前跑。
  我連忙一個打挺站起來,追了上去。
  
  森林騰升起一層層幽藍色的霧。
  林軒鳳幾乎就要消失在我的視線中,我發現自己的體力幾乎就要達到極限了。
  但是人為了生存是可以突破極限的。
  
  終於,跑到了森林盡頭,懸崖的山腳。
  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未知的蟲鳴發出吱吱的叫聲。
  除此之外,隻剩下我的喘氣聲。
  往額頭上擦了擦,滿手都是汗,回去又得沐浴了。
  
  林軒鳳站在石壁旁。
  光線昏暗,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甩甩手,甩甩腿,做做伸展運動:“大哥,你跑這麽急,你輕功好我知道,可我追得好累啊。”
  “你說你記不得我了,是麽。”
  我毫不猶豫地點點頭。
  “實際你什麽都還記得。你隻是想甩掉累贅,是麽?”
  我輕輕歎了一口氣:“你想多了。”
  我有些猶豫了。
  或許我應該給他說我不是林宇凰這個事實。
  
  我朝他走了兩步,拍拍他的肩,道:“林軒鳳,我想給你說個件事”
  他把頭別了過去:“你不要說,我不想聽。”
  “可能你聽了以後不會原諒我……但我沒法再瞞下去了。”
  他轉過身去,捂住耳朵:“我說了,我不想聽。”
  我繞到他麵前,有些不耐煩了:“喂,你別逃避……”
  “我不聽!!”
  
  他目光陰鷙地看著我,一把將我推在牆上。
  痛。
  石壁冰冷而尖銳。
  就像一把鋒利的鋼刀,割裂了背脊上的皮膚。
  
  “凰弟,你是喜歡我的,對不對,你不會變心的……”
  聲音帶著三分無奈,七分蒼涼。
  我驚愕地看著他的眼睛。
  眉心那顆嫵媚的美人痣散發著淡淡的光。
  
  他慢慢湊過來,輕易地就吻上了我的唇。
  我的心咯噔一下。
  完了。
  我給個男人親了。
  我連忙把頭別過去,才躲開了他。
  
  我歪頭大叫道:“別玩了!”
  他用力捏住我的下頜,把我的頭硬生生地扭了過去。
  我立刻就慌了:“大、大大哥,你做甚麽,你,你你,別別,我不是斷……唔,不要,唔,救命啊,唔唔……”
  起先是時輕時重地吻。
  到後來他的舌頭滑了進來,還捏住我的臉不讓我咬他。
  根本反抗不了。
  
  我的心又咯噔一下。
  全完了。
  我給個男的吻了。
  還是舌吻。
  
  老媽,我對不起你。
  老爸,我對不起你。
  不讓我們早戀的地中海班主任,我對不起你。
  我一直發誓要娶的濱崎步,我對不起你。
  
  迄今,我的初牽、初摸、初抱、初親、初吻全獻給個男的了。

第五章 花遺劍 
  回到客棧,叫了人搬桶熱水,放房間裏,伸手進去攪了攪,溫度適宜。
  脫了衣服,慢慢沒入水中,不由呼呼籲氣。
  想起林軒鳳,剛上來的體溫又降下去了。
  
  這世界上怎麽會有這種人。
  竟強吻男人。
  越想越浮躁,閉上眼,甩了甩頭發,水珠四濺。
  清醒了些。霧氣蒸騰。
  
  泡了約莫半個時辰,奄奄欲睡,幾乎就要昏迷在熱水裏麵。
  窗外水聲忽悠,月蒙朧。
  綠竹動清風,層軒靜華月。
  華月。
  月牙圖形。
  ……我怎麽就把這事給忘了!
  
  嘩啦一聲從水中站起,一陣風吹來,寒毛豎起。
  裹了張浴巾上擦下擦。
  又要去找林軒鳳。
  動作慢了下來。
  披隨意披了件衣服,走到門口,一邊琢磨著怎麽和他說話,一邊拉開了門。
  剛開門,凝固了。
  
  我是看走眼了不是。
  林軒鳳正站在門口,滿臉通紅。
  我指著他,手指還不停抖啊抖:“你……”
  林軒鳳往前走了一步,把門關上。
  
  “有什麽事啊……不直接敲門,站門口裝鬼嚇人。”
  我抱著雙臂,把胸前袒露的地方遮了去。
  真奇怪。大家都是男的,我怕什麽。
  然後又把手放了下來。
  結果他的臉更紅了,還有些害羞地將頭埋了下去:“凰弟,今天真的很對不起。我不該勉強你的。”
  
  哦,原來是來道歉的。
  他畢竟是我的銀庫。
  算了,雖然挺對不起我以後的愛人。
  我揮揮爪子,豁達地說:“沒事啦,你就是來說這個的?”
  一邊走到床上坐下,翹了個二郎腿,用浴巾在頭上亂擦。
  林軒鳳坐到我的身邊:“我幫你。”
  搶過我手中的浴巾,輕柔地替我擦著頭發:“你頭發這麽好,不要亂揉,會壞的……”
  
  嘔。
  真的是差點嘔了。
  我勉強才擠出一句話:“男人外表不重要,怕甚麽。”
  林軒鳳呆呆地看著我:“總覺得你和以前不一樣了……你以前很在意自己的相貌,洗了頭都會很用心地梳,怎麽現在就……”
  我隻有打哈哈:“哎呀,人總是會變的嘛,所以你看走眼啦。”
  林軒鳳道:“不,你變成什麽樣都還是我的凰弟。”
  我怎麽聽這話很像“你變成什麽樣都還是我的皇帝”。
  他替我擦拭頭發,順便還挑上一綹,放在唇邊親了一記。
  
  抖。誰讓我早點圓滿了吧……
  “那個,你不要叫我凰弟。”還是忍不住說了。
  “那叫你甚麽,小凰好不好?”
  我點點頭。
  總比“皇帝”好。
  他目光散渙地看著我的眼睛。
  目光慢慢移到了我的嘴唇上,脖子上,胸膛上……
  最後停在了我的腿上。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下去。
  翹二郎腿沒什麽。
  可是隨意披了件褻服,一條褲子都沒穿再翹二郎腿,就有什麽了。
  此時此刻,我的……哦不,林宇凰的修長的雪白的半邊大腿正赤裸裸地暴露在他的視線中。
  冷汗直流。
  我下意識地想站起身。
  林軒鳳的手立刻就攀了上來。
  
  砰。
  我倒在了床上。是被他壓的。
  我的初吻都已經給他了,初夜怎麽說都要留給未來媳婦啊!
  
  “大哥,別亂來,你看清楚我是男的。”
  我相當理智地把他手打了開去。
  又不安分地爬了過來。
  我說原諒他了他竟然就……
  得寸進尺。
  林軒鳳的聲音柔得像是撒了失力粉:“叫我軒鳳哥……”
  “軒鳳哥,我有事要說。”
  好像他沒聽到,唰的一聲,僅剩的褻服已經被刮下來了。
  忍無可忍,無需再忍。
  
  “不要鬧了!!我要說六美圖的事!”
  終於停住了。
  他抬起頭,眼神模糊地看著我:“什麽。”
  我坐起身子,理了理衣服:“我在華月身上看到了月牙刺青。”
  “哦。”他點點頭,又把頭埋在了我胸前,“繼續。”
  
  “我繼續你的頭!那是師父的命令,你就當什麽都沒發生?”
  用力推開他,往牆邊擠了擠。
  林軒鳳輕輕勾住了我的腰,我整個人又貼到了他的身上:“以前都是你對我說不要理師父的話,現在怎麽這麽乖了?”
  隔了層衣服都感覺到他手心的溫度。
  我儼然道:“不開玩笑了,我是認真說的。”
  
  “我也是認真說的。”他的手在我的腰間輕磨著,“我們一起走吧,不要回去了。找個隻有我們兩的地方,安靜過一輩子。”
  我說:“你有病麽。”
  林軒鳳道:“你要是覺得那樣太無聊,那我陪你闖蕩江湖,好不好。”
  “不好。”非常堅定。
  林軒鳳道:“為什麽?”
  
  我掙脫開他的手。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總有一天會出事。
  過一天且算是一天了。
  我說:“明天再陪我去一次牡丹樓,我要去找華月,他一定是六美之一。”
  林軒鳳神色有些黯淡地點了點頭。
  
  次日清晨,整個人就像是個幹扁的番茄。
  林軒鳳的精神看去也不大好。
  兩個人心照不宣一語不發來到了牡丹樓。
  一大清早的逛妓院,估計也就隻有我們兩了。
  
  結果我們剛進去,老鴇就迎出來了。
  “這不是昨天那兩位公子麽。”她輕輕打了個嗬欠,有氣無力地說道。
  我說:“我想找華月,他在麽。”
  老鴇道:“真是對不住,華月現在有客人。”
  我說:“昨天晚上那種時候都沒客人了。”
  老鴇道:“你不知道麽,華月定下的規矩,一定要相貌英俊的公子哥兒他才肯要。”
  說完,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
  
  “公子外貌可是沒問題的,但那位爺長得英俊不說,重要的是一來就甩了大把銀子。”她又毫無防備地打了個嗬欠。
  林軒鳳在我耳邊低聲道:“我們晚點來吧。”
  我說:“不行,就要現在。”
  賭氣似地衝上樓去。
  老鴇在我身後急喚著叫我下來。
  
  衝到碧音隔門口,不管三七二十一朝門撞去。
  那門竟然沒閂上。
  我就這麽撞了進去。
  差點一個跟頭摔在地上。
  抬起頭,隻見華月和那個客人都是一臉驚訝地看著我。
  可最驚訝的人是我。
  
  那客人竟拿著把長劍指在華月的脖子上。
  從沒看過這種驚心動魄的場麵。
  大叫一聲:“軒鳳快來啊,要出人命了……!!”
  
  林軒鳳也夠快,隨叫隨到。
  他一進來,也呆掉了。
  隻見他眼睛也不眨一下地盯著那客人。
  
  我也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
  不說還真沒發現。
  的確是個醒目的人。
  深邃的五官,絳紅色輕衣。
  褐色的杏子眼尾處刺了隻藍蝴蝶花紋。
  蝴蝶雙翅翩然舞起,逼真至極。
  手指細長,關節明顯,手中緊握的劍柄下吊著兩隻蝴蝶青玉墜子,玉石極薄,輕輕那麽一晃,似活著的蝴蝶在輕輕飛舞。
  
  許久,林軒鳳才輕輕說道:“敢問……閣下可是花遺劍?”


  那男子沒有直接回答他:“你們也是來找‘六美’的?”
  林軒鳳點點頭。
  我搖搖頭。
  
  花遺劍。
  這名字真耳熟。
  我在哪裏聽過麽?
  轉而問林軒鳳:“軒鳳哥,我在哪裏聽過花遺劍這名字?”
  當著別人,給他點麵子,老實叫哥吧。
  林軒鳳道:“別說了。”
  為什麽別說?反複想想。
  嗯,我記起來了。
  “對了,就是那個師父……噢,痛痛痛痛……”
  他居然捏我的胳膊。
  我橫了他一眼,我就這麽像那種口無遮攔的笨蛋麽?
  
  花遺劍冷冷道:“對不起,這人我要定了。”
  這話真容易讓人產生歧義。
  我搶在林軒鳳前說道:“小蝴蝶,做人要厚道。”
  林軒鳳道:“你在和誰說話。”
  我說:“當然是這位花什麽劍,他臉上劍上不都是蝴蝶麽,又姓花,不叫小蝴蝶叫甚麽。”
  花遺劍根本沒理我,隻對華月道:“華月公子,失禮了。”
  華月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花遺劍用劍鋒挑開了他的衣服。
  月牙型的刺青露了出來。
  
  我還說這裏的男人都是斷袖,原來花遺劍這家夥不是個斷袖。
  頓時對他的好感就多了幾分。
  走到他身邊,笑眯眯地說:“小蝴蝶,看你武功不弱,幹脆和我們一起吧。我大哥林軒鳳的武功可是獨步天下,有他保護,你絕對死不了。”
  林軒鳳道:“小凰你……”
  花遺劍猛然抬起頭:“你是林軒鳳?”
  林軒鳳道:“是。”
  花遺劍的表情緩和些了:“原來是靈劍山莊的人。”
  林軒鳳依然道:“是。”
  
  我看了看林軒鳳。
  搖頭。
  這人未免也太明顯了吧,想殺掉誰對誰就這麽冷酷。
  小軒鳳啊小軒鳳,我說了多少次。
  要智取,智取。
  你長那麽漂亮顆腦袋真是裝稻草去了。
  
  我走到花遺劍身邊,習慣性地把手往他肩膀上一搭:“那啥,小蝴蝶,既然你們都認識,就和我們一起吧。”
  花遺劍把我的手甩開了。
  這花什麽劍的膽子真給我搞大了。
  就在這時,老鴇忽然進來了。
  “花公子,真不好意思,我沒攔得住他們。”
  
  花遺劍道:“沒事,你把他們請出去,我有事要和華月說。”
  老鴇看了一眼林軒鳳,徑直走到我身邊:“公子,你們行行好趕快離開吧。”
  她搖了搖羽毛扇。
  原來她還是知道罪魁禍首是我。
  想打發我,沒這麽容易。
  我陰險一笑,拉過老鴇的手。
  她吃驚地看著我。
  我一下將她推到了花遺劍身上!
  
  老鴇慘叫一聲。
  花遺劍舉劍的手立刻鬆了下來。
  我拉住華月的手就往外麵衝,不忘回頭對林軒鳳道:“走啊臭小子,還在那裏發愣。”
  林軒鳳茫然點點頭,跟了上來。
  估計他完全沒懂是怎麽回事。
  花遺劍在身後大喊:“站住!”
  你叫我站我就站,那我多沒麵子。
  
  拉著華月跑下樓,驚起鴛鴦無數對。
  好像華月不會武功。
  所以這是累贅。
  剛才跑出牡丹樓,就看到一個紅色的身影躍在了我們麵前。
  又是一個跳樓的。
  花遺劍衣領上火紅色的絨毛在風中輕輕震顫。
  鋒利的長劍指向了我。
  “把人交出來。”
  
  你叫我交我就交,那我多沒麵子。
  我緊拽住華月的手,根本忘了他是個斷袖。
  “快交出來!”
  他的聲音放高了些。
  好凶。
  雖然我不害怕,可我的手為什麽在發抖……
  
  “是我和軒鳳哥先發現他的,你這人好不講理。”
  看了看華月。
  一臉無所謂的表情,眼睛卻依舊明亮如星。
  花遺劍道:“我不管是誰先看到的,你出來和我打,你贏了,人歸你,我贏了,人歸我。”
  我說:“歸什麽,又不是搶媳婦。”
  花遺劍臉色又變得冰冷起來:“那我直接殺了你。”
  殺了我?
  ……
  我這回是嚇得連腿都在發抖了。
  爹啊娘啊,我真沒用。
  
  林軒鳳這才開口道:“花大俠武功已是登峰造極,況且以淡薄名利出名,為何要去爭奪《蓮翼》?”
  花什麽。
  ……花大俠?
  大俠不都該是生著大胡子,威風凜凜,一身灰衣,披著爛披風,肌肉發達,背著把破舊的古銅重劍的麽。
  就他這樣。
  臉上劍上全是蝴蝶。
  細皮嫩肉,而立未至。
  腳穿紅靴,一身紅衣,還是帶絨毛的。
  就連那劍都不合格。
  那麽細那麽新,還發銀光,哪是大俠用的。
  
  “軒鳳哥,沒看出來你真有幽默感。”
  我異常嚴肅地拍拍林軒鳳的肩膀。
  林軒鳳道:“什麽默感?”
  我說:“當我沒說。”
  花遺劍道:“《蓮翼》我是要定了。你們若不想放人,就來和我打一場……兩個一起上吧。”
  
  這小子太瞧不起人了!
  “這是你說的啊,軒鳳哥,我們上!”
  我握住林軒鳳送我的凰羽刀。
  ……怎麽抽不出來?
  林軒鳳連忙按住了我的手,小聲道:“別,打不過的。”
  “我們兩個都打不過他一個?!”
  林軒鳳神色凝重地點點頭。
  我陷入了沉思中。
  花遺劍不耐煩道:“快點,要不放人要不就和我打。”
  
  有了。
  我走過去,笑眯眯地說:“花大俠,你既然認定了我們兩合起來都打不過你,幹脆和我們一起吧。”
  花遺劍疑惑地看著我。
  我說:“我們一起找六美,等薛紅告訴我們《蓮翼》的消息,就分道揚鑣。”
  他不說話了。
  我歎氣道:“其實呢,我對《蓮翼》是沒一點興趣的。”
  花遺劍道:“那你為何又要去找六美?”
  我悄悄在花遺劍耳邊低聲道:“因為啊……我那鳳師兄,是個斷袖。”
  花遺劍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他對六美感興趣啊,我隻有陪他一起了。”
  林軒鳳啊,你一定不要怪我啊。
  
  花遺劍道:“怎麽我看林軒鳳都沒什麽興趣,就你在搶。”
  我說:“他害羞,不好意思說出來,實際心裏想得不得了。”
  花遺劍又不說話了。
  我說:“大哥,我軒鳳哥武功高得很,他也就隻是想飽眼福而已。”
  小軒鳳,我對不起你。
  隻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花遺劍道:“那好吧。”
  
  哼,花遺劍啊花遺劍,落在我王……啊不,林宇凰手中,你完了。
  我眼睛微微一眯,想起了百催花給的那幾個瓶子。
  到時候我先把你給……
  再把你給……
  再在你身上補一腳。
  看你怎麽和我搶!
  
  開始還洋洋自得。
  直到回了客棧,我才知道我做了什麽大錯事。
  後悔莫及。第五章 花遺劍
  花遺劍,現年二十七歲。
  中原武林四大美男子之一。
  好穿紅衣,眼角有藍色的蝴蝶刺青。
  所使寶劍名為紺阿,劍柄處有兩塊蝴蝶玉墜。
  其劍法輕盈飄逸,如落梅舞蝶。
  故人們替他起了一個稱號,蝴蝶公子。
  
  裝束和稱號雖然形似風流劍客,實際性格卻是沉默寡言。
  下手冷酷,招招果決無情。
  所以花遺劍還有一個與其稱號大相徑庭的外號。
  斬情劍。
  
  花遺劍每逢換季就會殺一個人。
  那個人一定是在做了無良之事,並且不知悔改的大惡人。
  從他在上次英雄大會上奪取桂冠的時候就沒有間斷過一次。
  
  所以每到換季時節,就會有許多人提心吊膽。
  就因為如此,江湖上的許多正派人士都對花遺劍讚不絕口。
  有人說,他是繼重蓮後江湖上最強的人。
  也有人說,花遺劍的仗義隻是偽裝出來的。
  更有許多人都已經不顧年輩,稱他一聲“花大俠”。
  
  而花遺劍對此從來都是嗤之以鼻。
  似乎他沒有什麽特別在意的事。繼續練他的劍,做他的獨行俠。
  
  聽林軒鳳說完以後,我才知道自己招惹了個不好惹的人。
  “那怎麽辦?我都已經叫他同行了……”
  我把一隻腳往床上一搭,手撐在膝蓋上。
  林軒鳳道:“我怎麽知道。”
  嘿,這小子有些不開心了。
  我對他吹了個口哨,道:“你在鬱悶個什麽,你以為我和你一樣,見到好看男人就喜歡了?”
  林軒鳳猛地站起身,怒道:“林宇凰,你在胡說甚麽。”
  
  嘖嘖,氣得臉都發紅了。
  我笑道:“開開玩笑嘛,何必這麽當真呢。”
  他又坐了下來,默默不語。
  現在不好辦了,難道就把《蓮翼》拱手讓出去?
  再說,七殺刀叫我們去殺花遺劍。
  我才不殺,他都打不過,我哪裏打得過。
  
  我打了個響指,林軒鳳抬頭看著我。
  “小鳳,花遺劍是中原武林的四個美男子之一,那另外三個是誰?”
  林軒鳳道:“‘酒惠聖人’桓雅文,‘毒公子’天涯……”
  桓雅文,真耳熟。
  天涯誰呀,不認識。
  
  “不對呀,這才兩個,還有一個呢。”
  林軒鳳不說話了。
  我不滿地蹬了蹬床:“喂,喂,你啞巴了?”
  他的臉竟又紅了。
  澄澈的桃花眼就這麽看著我。
  
  哦,我懂了。
  我戲謔道:“小軒鳳,還有一個是你吧?”
  他沒回答我的話:“沒大沒小,叫我軒鳳哥。”
  我倏地跳下床去。
  跑到他身邊,拍了拍他的小臉。
  弓下身去看著他:“小樣兒不錯,可是四大美男之一啊,迷倒了多少美女,介紹幾個來認識認識。”
  
  熒黃的燭光搖曳,照得他的麵孔有若傅粉。
  林軒鳳這小子就是好看,早睡早起,一天三餐規律用膳,不挑食,重保健,皮膚好得跟娘兒們似的。
  他抬眼凝視著我。
  那眼神,溫柔得連骨頭都要酥掉了。
  我又忍不住抖了一下。
  快跑。
  剛跨出去一步,就被他拽回來。
  不偏不倚,剛好坐他腿上。
  
  我這是真給嚇著了,否則我絕對不會大叫的。
  “救命啊,殺人啦,強奸了——”
  林軒鳳立刻用手把我的嘴給捂住了。
  “你住爛動藕句在介裏咬舌自既……奉開藕……奉開啊!”
  他靠過來小聲道:“噓,不要吵,乖乖聽話。”
  我白了他一眼,不說話了。
  
  果然老實把我放開了。
  我一下彈了起來,抖抖衣裳,道:“你這人真是沒前途,連個男的都非禮,哎。”
  他沒說話,還是直盯著我看。
  林宇凰,我現在開始相信了。
  你一定是個很有魅力的……斷袖。
  “對了,你說花遺劍是英雄大會第一了?”
  我搬了個板凳坐在他身邊,翹了個二郎腿,忽然又覺得別扭。
  還是放了下來。
  
  林軒鳳點點頭。
  我說:“那重蓮又是誰,武功比花遺劍還高?”
  林軒鳳道:“沒有人的武功比他高。”
  我砰地一拍桌:“這麽厲害?”
  林軒鳳道:“因為他就是《蓮翼》的主人。隻要練了《蓮翼》的人,都將是天下第一。”
  
  “真是好秘籍!”
  一聽到“天下第一”這四字,我是激動得熱血沸騰。
  林軒鳳道:“《蓮翼》並不是一本秘籍,而是兩本秘籍的合稱。一本叫做《蓮神九式》,另一本叫做《芙蓉心經》。重蓮練的是《蓮神九式》,另外一本已經不知落到了何處。”
  我說:“芙蓉和蓮不都是一樣的東西麽。”
  林軒鳳道:“不一樣,《芙蓉心經》是內功心法,《蓮神九式》是內功加招式的合集。”
  我說:“那《蓮神九式》肯定要厲害些。”
  林軒鳳道:“也不一定,前者要略顯精純。”
  
  我“哦”了一聲,不說話了。
  蓮蓮蓮,全是蓮。
  大男人練的武功竟然叫這麽女氣的名字。
  慢著,蓮?
  那重蓮會不會就是……
  我隻知道想女人去了,可在夢中告訴我尋找條件的那個人並沒有說手持秘籍的人是美女,隻說了是美人。
  
  我一擊掌,道:“對了,重蓮的相貌如何?”
  林軒鳳道:“冠世美人。”
  我說:“他既然擁有如此美貌,為何他不是四大美男之一?”
  林軒鳳道:“他的容貌普天之下無人能及,自然不可與別人並駕齊驅。”
  我歪嘴笑了笑:“比你還美?”
  林軒鳳道:“我沒見過他,但那是肯定的事。據說隻要是他經過的地方,都會飄出繁花清香。隻要見過他的人,都會當場愣住。”
  我看著林軒鳳的美人痣出神。
  比他還好看?比花遺劍還好看?
  ……真不好猜。
  
  林軒鳳道:“那短短的一瞬間他已可以殺死那個盯著他不放的人。所以到最後人們都不知道他是靠武功殺人還是靠容貌了。”
  我說:“這也太誇張了吧。”
  不過,冠世美人。
  武功還是天下第一。
  不就是我要找的那個人麽。
  可惜不是女子。
  不過倘若他是女子,我肯定會被他迷倒,可這等美人怎麽可能看得上我?
  所以,是男子也好。
  林軒鳳道:“我也隻是聽說。這麽多年來沒人見過他。”
  我說:“那他去了何處?”
  林軒鳳道:“無人知曉。”
  
  我怔怔地看著他。
  這下怎麽辦才好,找不到他,我該怎麽回去?
  隻有靠尋找六美來打聽他的下落了。
  
  我凝重地看著林軒鳳道:“軒鳳哥,你一定要幫我。我要找到重蓮才行。”
  林軒鳳皺了皺眉:“你找他做甚麽。”
  我說:“反正我一定要找他。”
  林軒鳳沒有說話。
  可門卻忽然被推開了。
  花遺劍站在門口,臉色嚴肅得可怕。
  “林宇凰,你白天不是說,林軒鳳要找六美麽,怎麽現在變成你想要了?”
  
  我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為何這些高人們都這麽愛聽牆根?


第六章 重火境 
  我蹙眉看了他幾眼,惡人先告狀:“喂,你怎麽偷聽別人講話的啊。”
  一道碧光混雜著銀光唰地一聲在我眼前劃過。
  冰冷的劍鋒就這麽抵在了我的咽喉。
  沒經曆過不知道。
  給劍壓著喉嚨隨時都可能被割了的感覺真是令人恐懼到了極點。
  原來人的生命是如此脆弱的。
  我的腦海中立刻浮現出了花遺劍用力一劃的場麵。
  鮮血四濺,身首異處。
  吞了吞口水,臉都白了。
  
  林軒鳳連忙站起身道:“花大俠,別,他年紀小,不懂事。”
  “他撒謊。”
  花遺劍冷冷地看著我。
  劍鋒尖銳,鋒芒凜寒,眼尾處的蝴蝶刺青幽藍似冰。
  林軒鳳試圖走了兩步。
  劍抵得更緊了些。
  硬物硌著我的喉嚨,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林軒鳳立即停住了腳步:“他從小沒爹沒娘,一直都是孤苦伶仃一個人,會有這種壞習慣也是我這個當兄長的沒教好。反正他對你也沒有任何威脅,你就放了他。”
  他的雙眼就一直盯著花遺劍的劍鋒。
  頭上冒出了涔涔細汗。
  花遺劍半晌不說話,隔了好一會,才將手收了回去。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直盯著客棧的床鋪。
  
  花遺劍道:“我已經叫華月回去找薛紅了。說找到他的名字是林軒鳳。我守約,希望你們不要做出違約的事。”
  林軒鳳一臉喜色:“謝謝花大俠。”
  花遺劍冷哼一聲,將劍裝回去,轉身離開了。
  一陣風卷來,門轟然被關上。
  哐。
  發出一聲巨響。
  
  林軒鳳走到我身邊,輕聲道:“小凰,你沒事吧?”
  我茫然地搖搖頭,一動不動。
  林軒鳳有些急了:“你是怎麽了,以前你從來都不會把難過憋在心裏的。”
  “拜托,”我不耐煩地吼道,“你能不能讓我靜一靜!”
  林軒鳳怔了一怔,聲音忽然變得極其低沉:“我知道了。”
  語畢,開門走了出去。
  
  長歎了一口氣。
  走過去將蠟燭吹滅了。
  一片漆黑。
  唯獨被月光照耀著的銅鏡仍在反射著淡黃色的昏光。
  躺在床上,輾轉反側。
  忽然懷念起了臭老媽給做的意大利通心粉,泡的熱牛奶。
  和老爸一起看足球賽時歡呼的情景。
  把頭捂在被子裏,隻覺得鼻子酸酸的。
  
  次日清晨,客棧內寥寥無人。
  我和林軒鳳、花遺劍坐在了靠窗邊的桌旁。
  要了三隻饅頭,一籠灌湯包,一籠花卷兒,三碗稀飯。
  拿竹箸夾了饅頭,放在嘴裏,食不知味。
  花遺劍吃了一口包子,喝了些稀飯,細嚼慢咽。
  林軒鳳擔心地看了我好幾次,夾了一個花卷放在我的碗中,道:“小凰,多吃點,你這幾天都瘦了。”
  
  廢話。
  烹飪技術又不好,佐料不齊全,天天吃這些東西能不瘦麽。
  花遺劍頭也沒抬,繼續啃著他的饅頭。
  麵食撕裂時軟軟的聲音在寧靜的客棧裏顯得異常突兀。
  咀嚼食物時,眼角的蝴蝶也跟著輕輕擺動。
  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看著他我就來氣。
  
  花遺劍慢條斯理地吃完了手中的東西,放下了碗筷。
  “我們現在去重火境。”
  林軒鳳道:“為何要去重火境?”
  我低聲問:“什麽是重火境?”
  花遺劍原本正從包裹裏拿東西,聽我這麽一問,愣了似的看著我。
  林軒鳳道:“重蓮是重火宮的宮主。”
  我驚愕地抬起頭看著花遺劍。
  花遺劍道:“你別弄錯了,我們是去重火境附近,不是去找重蓮。也沒人能找得到他。”
  說罷,他從包裹裏拿出了一張圖紙。
  
  原來他也有一份六美圖。
  他指了指圖紙上的那個剪刀,又指了指那個圓形,道:“我們現在就是去找這兩個人,他們應該在燕鏡島。”
  林軒鳳道:“你怎麽知道?”
  花遺劍道:“燕鏡島的兩位島主,崔燕,崔鏡。”
  我不解地看著那張圖。
  崔燕,崔鏡。
  燕子,鏡子。
  ……
  原來那個剪刀是燕子的尾巴,圓形是鏡子。
  花遺劍道:“隻是崔燕是個十分好麵子的人,恐怕不願意別人知道他當別人的男寵。而且我現在就破解出這兩個。菱形、星、鳥都沒弄明白。”
  林軒鳳默默點了點頭。
  端起稀飯,輕輕撥了撥,涼了一會兒,舀起一勺,靠在了我的唇邊。
  我渾身微微一震,道:“你做甚麽。”
  他理所當然地說:“喂你。”
  
  花遺劍本來是在看圖紙,此時都抬起頭,略顯驚愕地看著我們。
  他一定是把我們當那種關係看了。
  我撥開他的手:“無聊,我自己有手。”
  勺中的稀飯潑到了他的手上。
  
  他拿了一張手帕,輕輕擦拭了去。
  手背上紅了一塊。
  我有些愧疚地看著他,想說什麽,又說不出來。
  他倒像是沒怎麽在意,把手拿出來放在我的眼前晃了晃,假裝委屈地說:“你看,都紅了。笨笨。”
  他那個“笨笨”著實讓我反胃了一下。
  “大哥,大清早的,你不要惡心我好不好。”
  花遺劍又一次抬起頭看著我們。
  
  林軒鳳就像是沒看到他的目光一樣,柔聲道:“小凰終於恢複正常了。”
  溫柔地說著這麽奇怪的話。
  估計這世界上除了林軒鳳沒第二人了。
  我把手往他肩膀上一搭,嚴肅道:“不正常的人是你。好不好。”
  他柔柔一笑。
  
  雞皮疙瘩又一次全體起立,準備掉地。
  花遺劍收起六美圖,輕聲道:“趕快走吧。從這裏到重火境要好幾個月。”
  好幾個月。
  我的模擬試卷……還有十多套都沒動。
  這幾個月我可以做多少道題啊。
  等我到的時候,高考都結束了。
  
  幾個月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在路上竟然沒有什麽驚心動魄的事發生。
  一路上倒是有不少人來認親。
  “看你的裝束……你是不是‘蝴蝶公子’?”
  “啊,我知道你的,就是那個長了美人痣的美男子,林軒鳳,對不對?”
  “花大俠,感謝你為民除害!”
  諸如此類。
  反正沒人認我。
  
  是誰寫的武俠小說,行走一段路就要殺一段路,風風火火,來去匆匆。
  寧靜得簡直詭異。這是“武林”麽。
  凰羽刀都要生鏽了。
  直到抵達重火境,才遇到了些我所“期待”的事。
  不是我懲惡除奸,是別人除我。


  原來重火境的具體位置竟然是在登封縣。
  中嶽外方山山腳。
  地遠偏僻,人煙稀少。
  投宿了一家客棧,打算在那裏住上一宿便去燕鏡島。
  
  三更天。
  我悄悄披上衣服,走出了房間。
  經過林軒鳳住的客房時,裏麵已經是一片漆黑。
  小心翼翼地在窗紙上戳了個洞。
  林軒鳳睡得正熟,背對著門,長長的頭發落在枕頭上,一道月光灑來,雪白的褻服襯托著青絲,黝黑發亮。
  忍不住笑了笑。
  輕手輕腳地離開了。
  
  走下樓,微弱的燈火輕輕搖晃。
  掌櫃的還在油燈旁算賬。
  見我來了,微微一驚,道:“客官,這麽晚了還沒睡。”
  我“噓”了一聲。
  他會意地點點頭,放低了聲音:“您是想要出去麽?”
  我說:“是,你知道重火境在哪麽。”
  
  掌櫃的露出了驚駭的表情:“您要去重火境?萬萬不可啊。”
  我說:“為什麽?我有急事。”
  他說:“外方山附近都是重火境領域,出了客棧往北走就是了。雖然重火宮平時安靜得詭異,但是你要貿然闖入,是會出人命的!”
  我笑:“謝謝掌櫃的。我不會亂來的。”
  說罷就朝他揮揮手,跑了出去。
  我也沒這麽傻,跑去送死。
  怎麽說都得把重火境的地理位置摸清楚,下次好來。
  
  借著月光,我總算是看到了夜間高聳入雲的外方山。
  山上濃鬱蔥蘢的鬆柏,巍然挺立,充滿生機。
  
  我飛速朝山腳跑去。
  周圍的小屋建築慢慢稀少,直抵達了一個紫藤林。
  一片霧綃煙縠。
  估計這是一個迷陣,還不能隨便亂闖。
  
  白來了。
  正打算往回走,突然聽到樹林裏傳來了一陣奇怪的聲音。
  嚇得動都不敢動。
  
  電光石火的一瞬間,一支白光突飛而來!
  我原本想躲開,誰知那暗器卻直擊中了我的小腿。
  我慘叫一聲,立刻跪在地上。
  
  漸漸的,一個高大的身影從紫藤林裏走了出來。
  那人蓄著剛及背心的長發,一身青綠色衣裳,卻看不大清楚麵容。
  
  “來者何人。”
  聲音冷得讓人心寒。
  我嚇得冷汗都冒出來了,閉上眼想了半晌才慘叫道:“誰啊,無緣無故打傷人,我隻是路過此地而已……”
  那人似乎不相信。
  走近了些,才看清他的容貌。
  
  麵容清臒,唇紅齒白,桃花臉,綠鬢朱顏柳葉眉。
  好一個絕世美男子。
  一時連我一個同性都不由得看癡了。
  那男子一臉冷傲地說道:“既然如此,我留你一條性命。趕快離開此地。”
  真是時運不濟。
  
  我點點頭,連忙站起身。
  跌跌撞撞地跑開了。
  因為腿受傷,回去的時候走路自然慢了許多。
  所以看到了一棵樹。
  那樹被紫藤纏繞著,形狀怪異。
  歪歪扭扭的,就像是被人刻意捏出來的一樣。
  
  我下意識朝前走了幾步,靠進了去看。
  那樹竟剛好擋住了一條羊腸小道。
  隻是那條小路窄得簡直不能過人。若是一個魁梧彪悍的大漢來,肯定沒法進去。
  可是我剛好能擠進去。
  嘿嘿,說不定裏麵會有什麽絕世秘寶呢。
  或者說什麽仙女突然降臨,傳授我一套絕世武功,自此雄霸天下什麽的。
  當然那是不可能的。
  可我還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朝裏麵走去。
  
  我一路往上爬,越走越艱辛。
  那道路窄得簡直沒法裝人。
  可道路踩上去鬆鬆軟軟,定是有人刻意打理過的。
  想來這密道是女子或是小孩弄的。
  唯有側身走。
  
  走了一段,道路忽然又變寬敞了。
  漸漸的,聽到樹葉擦動的沙沙聲,還有水流的嘩嘩聲。
  一個小小涼亭,以及荷花池。
  雖是晚上,月光卻剛好將這裏照得白亮。
  
  荷花池上波光粼粼。
  月影落下。
  池子裏映出一個圓盤型的銀色倒影,碧綠浮萍在略微蕩漾的水中輕輕搖擺。
  大朵大朵的血色紅蓮絢爛綻放,染上了月色的白。
  花瓣晶瑩剔透,光華流轉。
  
  那涼亭中坐了四個女子,竟皆是國色天香。
  莫非老天真讓我遇到了仙女?
  站在涼亭中間的女子身著素藍衣裳,一支金蝶發簪插在藍色綢子綰成的發纂上。
  不過是一名笄年少女。
  她神采飛揚地對其中一名女子說道:“水鏡姐姐,我帶了點吃的來。”
  被稱為水鏡的女子說道:“先放在這裏。”
  水鏡看上去較為成熟。
  隻見身穿紫棠色絲絨衫,容貌端莊,略有巾幗之氣。
  
  她右邊的那名女子卻穿了一身火紅色的衣裳,卻看不到正麵。
  在這樣的月光下,看上去竟像是要燃燒起來一般。
  和花遺劍挺配。
  水鏡突然對她左邊的女子道:“海棠,你把東西都帶來了麽。”
  她身旁的女子轉過臉來:“帶了。”
  
  海棠站起身,拿出了手中的包裹。
  長發順著她的肩膀滑下來。
  碧藍色的耳墜子在月色下輕輕晃動,摩擦著那如凝脂般的皮膚。
  玉手如青蔥,纖腰婀娜若柳絮,臉頰小而圓潤。
  我這才被震住了。
  方才便看到一名絕美男子,現在又讓我遇上了這等姿色的佳麗。
  可她的容貌豈是一個“美”字能形容的。
  
  我完全陶醉在海棠的美貌中,一個男子的聲音卻將我拉回了現實:“你們把衣物放這裏,幾個先回去吧。”
  那幾個女子一起站起身,道:“是。”
  然後朝涼亭後走去。
  隻是聽著那男子的聲音,便讓人引起無限遐思。
  從未聽過這麽好聽的聲音。
  我朝前走了一步,竟忘記去看海棠。
  
  就在這時,一道巨大無比的力量將我拉了過去。
  我一個趔趄,重重跌倒在了地上!
  痛啊。
  這是第一反應。
  我死了。
  這是第二反應。
  
  我痛苦地趴在地上,竟未留意到一個人已經走到我的麵前。
  一雙紫色的靴子。
  上鑲嵌禿鷲羽絨,銀色鳳凰刺繡。
  光看就知道質地非凡。
  有錢人。
  
  我慢慢抬起頭。
  一個身材瘦高的男子正站在我的麵前。
  連忙站起身。
  不由自主地退後幾步。
  那男子蒙著一層淡青色的麵紗。
  一雙細長的眼睛,瞳孔竟是幽遠的深紫色。
  我就這麽一直盯著他的雙眸看。
  
  媚眼如絲。
  整顆心髒就像是被什麽東西勒著一樣,陣陣緊縮。
  那眼睛明亮而研嫵。
  和他比起來,華月簡直成了瞎子。
  僅僅隻是一雙眼睛,就讓人七魂六魄都散了去,倘若他再生得一副絕世容顏,怕是要禍國殃民了。
  不過那不可能了。
  隔著麵紗,隱隱看到他滿臉都長滿了的奇怪圖騰。
  血紅色,像是潑墨一般爬在他的臉上。
  
  不管是什麽人,長了這種東西都會奇醜無比。
  一般這種人讓別人看到了自己的容貌都不會留下活口。
  我看我是凶多吉少。


  “你是怎麽進來的?”
  出奇的,他的聲音溫柔又清脆,不帶一絲殺氣。
  這就是剛才我聽到的那個聲音。
  原來他知道我一直在這裏。
  
  我心裏已是萬分緊張。
  要不要把那個密道說出來。
  心裏思量著該如何回答,眼睛卻一直沒從他身上移開過。
  這不是我能控製的。
  他似乎也被別人看習慣,也沒說我無禮。
  
  “算了。”他輕輕說道,“不管你是怎麽進來的,我都不會取你性命。”
  ……
  就這麽算了?
  我激動得差點跳起來。
  
  “但是,要留下你的一雙手和舌頭,免得你泄露出去。”
  聲音輕柔如水。
  紫色眸子中沒有一絲漣漪。
  平淡得就好像說的是“你要留下你的一根頭發”。
  
  他慢慢朝我走了兩步。
  紫靴與地麵摩擦出噌噌的聲音。
  一縷初秋睡蓮清香就這麽飄到了我的鼻口中,幾乎讓我迷失了神智。
  
  “吭”的一聲。
  我腰間的凰羽刀就被他拔了出來。
  我急道:“你做什麽,還給我。”
  他輕輕撫摸著那鋒利的邊緣:“京師名鐵匠韋一昴鍛造的,是麽。”
  “我不知道,這是我朋友送我的。”
  
  “你朋友待你真好。”
  他的眼角微微彎了彎,似乎在笑。
  晚風鼓得他臉上的淡青麵紗微微震顫。
  紗邊被揚起了一個角,幾乎可以看到他顏色稍淡形狀卻極為好看的唇。
  清遠的目光從刀上轉移到了我的身上。
  細長的眼睛玲瓏剔透。
  眼角微微揚起。
  讓我想起了傳說天山上的千年雪狐。
  隨時都可以將人的魂魄勾去。
  
  他把刀放在了我的手上。
  我莫名地看著他。
  他笑道:“自己來。不用我親自動手了吧。”
  我反複想了好一會才明白他的意思。
  他要我自己割了舌頭,砍了雙手。
  剛才片刻都一直盯著他的眼睛看,竟忘了這麽重要的事。
  
  “慢著,我砍不掉。”
  我發現自己的渾身都在微微哆嗦了。
  他抬眼看著我。
  我指了指那把刀:“我用一隻手砍掉了一隻手,另一隻手又用哪隻手去砍?”
  他輕輕一笑,道:“好,那我幫你。”
  說完就伸出手來握住我的刀。
  我驚愕地發現他細長的手上也長滿了紅色的花紋。
  隻是在這樣的光線下看得不大清楚。
  我連忙抽回自己的刀。
  他挑眉看著我。
  
  我說:“這位仁兄,你說了叫我自己來,現在又想反悔了?”
  “你若是能自己解決,還需要我來幫你麽。”
  他將自己胸前的頭發撥弄到了背後。
  發絲鬆滑,取了雙鬢的兩綹係在腦後,額前落下了些許碎發。
  這才發現他留了及腰的長發。
  
  我若是能自己解決,還需要你來幫我麽。
  我反複琢磨著這句話。
  非常不好意思我想到別的地方去了。
  我說:“大哥,你這人說話不可以不講理的。”
  他疑惑地看著我。
  我露出了極具陽光溫暖的燦爛笑容:“你明明叫我自己來,但是又要說你動手,這不是出爾反爾麽。”
  
  他說:“那你直接割喉自盡罷。”
  我說:“我答應你砍掉自己的手和舌頭,但是自盡我可不能答應你。”
  他說:“那你想怎樣。”
  我笑道:“當然是放掉我了。我這人有個毛病,就是答應別人做事不超過一件。等下次你抓到我的時候,你直接叫我自盡不就好了?”
  
  他側過臉,輕笑出聲。
  白玉般的鼻梁將輕紗高高拱起,劃出了一道完美的弧線。
  右耳上有兩顆耳釘。
  銀色的蓮花,花蕊是紅玉石鑲嵌的。
  皎潔銀葩。
  花蕊散發著明紅流光。
  蓮花花瓣閃爍著冰寒的芒彩。
  
  “你這人倒有點意思,”他轉過頭來看著我,“好,我放你走。”
  紫色的凝眸恍若柔風甘雨。
  我一時激動得無以複加,歡呼道:“大美人,你真好!”
  結果身上兩個地方同時開始劇痛起來。
  
  一處是我的腿上。
  我真是笨蛋,竟然忘掉了腿上受了傷。
  一處是我的臉上。
  他竟然甩了我一個耳光。
  因為這一鍋貼,我猛地摔在了地上。
  因為摔跤,地上的碎石子又在我身上割裂了不知幾個口子。
  
  好燙。
  我捂著自己的右臉,火辣辣的疼。
  我勉強站起身,大怒道:“你這人怎麽這麽蠻橫不講理!我叫你美人你居然打我!”
  
  啪。
  又是一鍋貼。
  我又一次重重跌在了地上。
  這一次是左臉。
  
  我是站也站不起來了。
  這兩耳光簡直扇得我頭昏眼花,整個世界都變得搖搖欲墜。
  我捂著自己的雙頰,完全沒弄明白是怎麽一回事。
  我泄氣似的坐在地上,不知死活地說:“真是變態,暴力狂。喂,你要打繼續打,打好了我再站起來。”
  
  他冷哼一聲:“你若是不胡說,我會打你麽。”
  “好了我不說你了。你是醜八怪,可以了吧!”
  我翻了他一個白眼。
  
  “隨你怎麽說。”
  這人的腦子莫非出問題了?
  我說他是美人,他就打我。
  我說他變態暴力狂醜八怪,他就默認了。
  
  我捂著自己的臉頰,埋下頭去生怕他打我了:“大哥,你聽力是不是有問題?美人是讚美之詞,你懂麽。”
  說完這句話,久久都沒人回答。
  我小心地抬起頭。
  環顧四周。
  這……人呢?
  
  走出那個洞天,才發現天都微亮了。
  然後我就一瘸一拐地走回了客棧。
  躡手躡腳地走上了樓梯,躡手躡腳地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推開門。
  吱嘎。
  心都提起來了。
  走進去。輕輕將門關上。
  “呼……”
  還好林軒鳳沒起來。
  靠在門上,長歎一口氣。
  
  “你去哪裏了。”
  一個冰冷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
  我猛地抬起頭。
  林軒鳳正坐在我的床上。


  他是幾時進來的……
  我一時給懵住了。
  林軒鳳站起身,我這才發現他的頭發是披著的。
  看來他是剛起來就直接來這裏找我了。
  他走到我的身邊道:“你去哪裏了,說啊。”
  謊話脫口而出:“當然是茅廁啦。”
  林軒鳳道:“去茅廁?去茅廁用得著在被窩裏放枕頭來掩飾你在睡覺麽。”
  
  我看了看自己的床。
  這才想起來我走的時候把被子故意攏得高些,以防他來檢查。
  絞盡腦汁。
  有了!
  
  “嗯,其實剛才有個女飛賊跑過來要搶我的東西。”
  他麵無表情的點點頭。
  “呃,我怕把客棧給弄翻了,然後就把她打了出去。”
  還是點頭。
  “可是她窮追不舍,我就拿出你送我的刀,和她搏鬥了一場。”
  依然點頭。
  “後來我勝利了,她跑掉了,可惜她戴著麵紗,我什麽都看不到。否則我都報官了。”
  已經不說話了。
  
  “哎,我還誇她是美人來著,結果她還打我,你看我臉都紅了。”
  一邊說還一邊把臉湊過去給他看。
  “一邊一巴掌,痛死我了。還丟暗器來殺我,我腿都受傷了。”
  看他老不說話,我也急了,埋下頭去想啊想。
  
  林軒鳳冷笑道:“編好了沒有。”
  我隨口答道:“別吵,我還在編。”
  剛說完這句話,心中一個念頭。
  掛了。
  
  我膽戰心驚地抬起頭。
  那雙平時柔媚的桃花眼此時看去是一片冰寒。
  “軒鳳哥……我那個……”
  
  聲音都抖了。
  可轉念一想不對。
  我為什麽要聽他的話,我愛去哪是我事,為何要與他匯報。
  
  正準備反駁幾句,他卻忽然捧起了我的臉。
  我嚇得渾身都微顫了一下。
  “你不願意說就算了,我不勉強你。”
  我眨眨眼,完全不明所以。
  他的手輕輕撫摸過我的臉頰,暖暖的。
  “真的紅了,疼嗎……”
  
  我用力搖搖頭。
  這時候我要說疼,天知道他會做出什麽事。
  不對,是已經做出什麽事了。
  
  他靠過來,一點一點吻著我的臉。
  柔軟的唇幾乎要融到我仍在發燙的皮膚中去。
  灼熱的呼吸若有若無地擦著我臉頰。
  
  晨曦的光華仿佛一瞬間凝聚在他的臉上,美人痣絳如楓紅。
  “無論遇到什麽事,我都不會離開。我會永遠保護你。”
  軟軟的聲音在我耳邊悄然響起。
  
  一時我竟忘了反抗。
  因為腦海中浮現了一個畫麵。
  那是何處,我已忘卻。
  隻是我知道自己一定到過那裏。
  
  青山如詩,溪水如畫,兩岸碧草綠,迎春花綻放。
  溪水拍打著五顏六色的鵝卵石。
  嘩嘩作響。
  小魚在清澈見底的溪水中露了一個尾巴,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一個頭發長長的俊美少年站在岸邊,看上去隻有十五六歲。
  翦水雙瞳,笑若春風。
  眉間的美人痣仿佛是一顆綴上去的寶石,明媚耀眼。
  
  一個清脆的聲音在青山綠水間呼喊著——
  “軒鳳哥,軒鳳哥!”
  
  少年轉過頭,溫柔地笑了:“過來,給你看個東西。”
  漸漸的,近了。
  走到他的身邊,他的容貌卻又變得有些模糊了。
  隻是那柔柔的聲音依舊在空曠的山穀中回蕩:“你看,那裏有幾隻青蛙。”
  “青蛙有什麽好看的?”
  
  “不,仔細看。三隻疊在一塊兒的。大青蛙背著小青蛙,小青蛙又背著小小青蛙……”
  “啊,真的呢,好好玩哦。”
  “那隻大青蛙就是師父,小青蛙就是我,小小青蛙會是誰呢。”
  “軒鳳哥你這笨蛋,你要當青蛙你當,我可不當。”
  少年微微一笑:“所以,無論激流如何洶湧,我們都不會被拆開,會永遠保護著彼此。”
  那個笑容就這麽在我的腦海中定格了。
  久久未散。
  
  我用力將林軒鳳推開,有些著急地說:“你出去,你趕快出去。”
  林軒鳳完全沒弄清楚狀況。
  “快啊,別待在這裏了。”
  一邊說一邊將他推到了門外。
  林軒鳳道:“等等,我先幫你把腿傷包紮了。”
  我一下將門關緊了。
  
  竭力忍住小腿上的劇痛,倒在了床上。
  如果我沒有猜錯,剛才的記憶應該是林宇凰的。
  為何他的記憶還會存在?
  如果他經過的事我都統統想起了,那我究竟是誰?
  
  身體是他的,還有了他的記憶。
  我還是我自己麽。
  或許對我過去的回憶我全部都會忘掉,然後我整個人都會被吞噬了去。
  那將會比死亡還要可怕。
  那不是死,是消失。
  憑空在這個世界上消失。
  
  我恐慌地抓住了被褥。
  我一定要趕快找到《蓮翼》。
  一定。第七章 燕鏡島
  翌日我們就一起朝燕鏡島走去。
  這一日太陽特別毒辣。
  照得人心情都變得有些浮躁了。
  
  隔著河岸看去,燕鏡島似乎是個叢林島。
  全都被樹林遮掩了。
  河岸旁有一個漁夫,坐在船旁,取了鬥笠正在扇風。
  
  花遺劍走過去對那漁夫道:“船家,請問可否載我們到燕鏡島去。”
  漁夫道:“可以是可以,不過傳說那島上有鬧妖怪。”
  花遺劍微愕道:“這世上怎麽可能會有妖怪。”
  漁夫道:“我也隻是聽說島上有虎妖。”
  花遺劍道:“沒有關係,您載我們去吧,收多少銀子。”
  
  漁夫擺擺手:“一分不收。”
  花遺劍道:“謝謝船家。”
  漁夫道:“嗬,留著買錢紙罷。”
  聽他這麽一說,原本浮躁的心情更是變得越來越差:“你這老頭說話怎麽這樣的?”
  
  漁夫但笑不語。
  花遺劍打了個手勢,道:“他也隻是害怕我們出事而已。”
  轉而對漁夫道:“可是我們去那有急事,勞煩您了。”
  漁夫收了繩子,一腳踩住船的一頭。
  “上去吧。”
  
  花遺劍輕輕一躍,跳到了船上。
  漁夫撫掌道:“好身手。”
  花遺劍隻微笑一下,坐在了船的另一頭靠右側。
  
  林軒鳳牽住我的手,想扶我上去。
  我不滿地看他一眼:“喂喂,大哥,你太小瞧我了。”
  掙脫他自己跳了上去。
  船立刻開始劇烈搖擺起來。
  
  “哇……哇……”
  一下給嚇著了,自己也跟著左右搖晃。
  林軒鳳輕盈地跳到我身邊,伸手抱住了我的腰:“小心點。”
  身後穿來了漁夫帶笑意的聲音:“小夥子年輕氣盛,嗬。”
  我的臉一下就紅了。
  丟臉啊,丟臉。
  
  我重重拍了拍林軒鳳的肩:“小的不自量力想自己跳這小船。沒想到跳不成,還差點栽了。小夥子,大恩不言謝!”
  船夫哈哈大笑。
  林軒鳳溫柔笑了笑。
  
  船夫放了繩子,也跟著上來了。
  動作諳練而沉穩。
  他將繩子盤在船頭,把船櫓撐了起來。
  用力在水中一蕩,整隻船便朝前遊了去。
  
  重心不穩,險些摔倒。
  連忙抓住林軒鳳的衣角。
  林軒鳳又伸手將我扶穩了,臉上依然是那副曖昧不清的表情。
  
  也不知是不是我多想了。
  總覺得他扶我那幾下似乎是有意識地在我腰間摸了幾把。
  一定是我多想了。
  不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船夫一邊劃船,一邊說道:“幾位公子這是想去那裏遊玩麽?可找錯地方了。”
  花遺劍沒有說話。
  林軒鳳道:“不是。”
  
  我在船尾的中間。
  翹了個腿,扯了衣領呼哧呼哧地扇扇風。
  “哎,這天氣真是熱死人了。”
  
  林軒鳳坐到我身邊,拿出一張手帕在我臉上輕輕擦拭著。
  我抓過他的手帕,爽朗笑道:“謝啦。”
  然後就在臉上蹭蹭蹭。
  
  船夫笑了笑,又道:“俗話說三人行必有我師,幾位是師徒關係麽。”
  我把領子放鬆了下來,用手撣了撣袖子。
  嘿嘿一笑,隨口就接道:“三人行,必有奸情。”
  
  詭異的寧靜。
  
  船夫一臉不可思議。
  林軒鳳看了看我,臉忽然有些發紅。
  花遺劍緩緩抬起頭來看著我。
  
  我瞄了一眼那三個瞪眼的人,把頭深深埋了下去。
  然後船就一直這麽晃悠著去了。
  林軒鳳不時拿張小帕替我擦擦汗。
  活像個小媳婦。
  
  及岸後。
  乍看這個島嶼還真像一個森林。
  樹木叢生,百草豐茂。
  
  “這小破島上會有人住?去。”
  我扯了一根小草含在嘴裏,流氓似地嚼了幾口,又吐了出來。
  沒想到草葉的邊緣有鋸齒。
  一絲血腥味在口中化開。
  
  我伸手擦擦自己的嘴,流血了。
  最近真的是時運不濟。
  
  正準備往前繼續走去,忽然眼前被什麽東西擋住了。
  確切說,不是東西。
  是頭。
  林軒鳳的頭。
  
  我還沒來得及退步。
  隻發現林軒鳳長長的睫毛和獨有的味道一下離我好近。
  有什麽軟軟的濕熱的東西在我的唇上那麽一卷。
  我連續眨了好幾次眼睛。
  
  他滿眼笑意地看著我。
  又閉了眼靠過來,狠狠在的唇上匝了一下,才滿意地舔了舔嘴唇。
  
  砰砰!砰砰!砰砰!
  不用懷疑,這個巨響是我的心跳聲。
  我的娘哎,第二次了,第二次!
  
  我就那麽僵在原地,石化了。
  他仍是溫柔地看著我。
  小子,你是等我出手揍你麽。
  
  我正準備破口大罵,卻看到林軒鳳身後有一團白色的東西正在迅速趕來。
  短短的一刹那。
  我終於看清了那是個什麽東西。
  黑色的斑紋,白色的毛。
  ……竟然是一隻凶猛的白額虎!
  
  我驚惶道:“軒鳳哥,你快讓——!”
  他似乎完全沒有弄明白是怎麽一回事,隻是睜大了眼看著我。
  大哥,你會武功的好不好,怎麽會沒感覺到。
  我想推開他,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那猛虎張大了口朝林軒鳳撲來!
  
  就在轉眼即逝的一瞬間!
  一道銀光閃過!
  “嗷——”
  猛虎慘烈的叫聲回蕩在整片樹林。
  
  鮮血濺開,白額虎徒然倒地。
  虎身上插了一把細長兵利的劍。
  紺阿。
  劍柄上掛了一串碧綠蝴蝶玉墜子,輕輕搖晃。
  碧色蝴蝶散發出冷光。
  
  花遺劍跳到白額虎身邊。
  抽出紺阿劍。
  猩紅色的血順著猛虎的雪白身軀汩汩流出。
  將翠綠的草叢也染成了血的色澤。
  
  花遺劍從懷中拿出一張班絲布,輕輕擦拭著劍身上的血液。
  動作小心如同嗬護自己深愛的女子。
  他的雙眼是盯著紺阿的。
  “別隻固著談情說愛,小命最重要。”
  
  林軒鳳的臉微微發紅,看著我一語不發。
  我伸出手來用力扇風:“天氣好熱,待會兒回去打桶水沐浴。”
  第七章 燕鏡島
  花遺劍轉過身,我正準備給林軒鳳一個嘴巴。
  我這手還伸在半空中,就有一幫人走了出來。
  帶頭一前一後兩個衣著鮮麗的,大概就是燕鏡島的島主了。
  
  前者左耳戴著一顆小小的黑色耳環。
  身披黑裘領大衣,皮膚略顯棕色。
  劍眉略微飛揚,眼黑唇淡。
  及肩長發全部梳到了腦後,唯有些許留海落下。
  看他穿得那麽多,我隻是想問,他不熱麽。
  
  後者臉頰頗窄,腦後係了一個小小的蝴蝶髻。
  一支細細的黑針插入髻中。
  眉色如望遠山,臉際常若芙蓉。
  淡青色的長衫露出了倒扣碗似的鎖骨,無限消魂。
  手腕處帶了一大串青黑交錯的細繩。
  頭發有些蓬鬆,四散落在腰間。
  
  花遺劍低聲道:“前麵那個是崔燕,後麵的是崔鏡。”
  我和林軒鳳不約而同地點點頭。
  崔燕把手中握住的劍遞給了身邊的弟子。
  轉而朝我們微微一笑:“早就聽聞花大俠和林公子要光臨寒舍,在下崔燕,這位是我的弟弟崔鏡。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崔鏡輕輕把玩著手中的一綹長發,抬眼挑釁地看著我們。
  “小鏡,你在做甚麽,花大俠和林公子來了,還不趕快打個招呼。”
  崔燕用手腕捅了捅崔鏡。
  崔鏡道:“他們殺了我的雪雪。”
  說完一臉怨恨地看著花遺劍。
  
  花遺劍看了看地上已死的猛虎,連忙拱手道:“花某不知道這是崔二島主養的寵物,實在對不住。”
  崔鏡冷哼一聲。
  崔燕道:“三位請隨我來。”
  說著作了手勢,示意我們進去。
  
  跟著催燕走了一截路。
  前方出現了一個窯洞,走進去,裏麵空氣變得涼爽。
  穿過窯洞,另一頭竟是一座巨大的宅院。
  裝潢瑰麗,神似閬苑瓊樓。
  
  漸漸有流水衝浪的聲音。
  我說:“燕子島主,你這兒可有瀑布?怎麽水聲這麽大。”
  聽我這麽叫,他似乎也沒有生氣,隻道:“瀑布沒有,倒是有個小小的飛泉,樓後便是飛岩澗,你們可以前去遊玩。”
  我點點頭,對著花遺劍笑道:“這位大哥肯定是沒興趣的了。”
  花遺劍沒說話。
  林軒鳳道:“怎麽說。”
  
  “花大俠唯一嗜好便是練劍,我們跟他待一塊這麽久了,他除了吃飯睡覺上茅廁沐浴練劍,還做過甚麽事。”
  林軒鳳道:“小凰,這是人家的愛好。”
  看到他那副模樣就好玩。
  又不好教訓我,又不能得罪花遺劍。
  花遺劍隻淡淡掃了一眼林軒鳳,還是沒有說話。
  
  當晚我們就在燕鏡島住了下來。
  燕鏡島上的人都挺好客,隻是誰也沒提起六美圖的事。
  罷了。
  這裏景色秀麗,空氣涼爽。
  就當是在這裏度假也好。
  隻是很快又想起了林宇凰回憶的事。
  我決計不可再耽擱一分一秒。
  
  晚膳前,日入時分。
  我一個人溜到了後院。
  花花草草,奇香撲鼻。
  五彩蛺蝶滿院飛舞,撲翅撩亂。
  這兩兄弟也是好玩,大老爺們兒竟喜歡這些東西,還真是給別人當男寵的料。
  
  我四處溜達了一圈,打算繞到岩石後去看飛泉。
  忽然聽到一個人在叫我的名字。
  這人竟不是林軒鳳。
  而是那隻花蝴蝶。
  
  “喲,小蝴蝶。”
  我停了腳步,朝岩石上坐去,對他吹了個口哨。
  花遺劍皺了皺眉,似乎很不喜歡這個稱呼:“你怎麽一個人在這裏,林軒鳳呢?”
  我又吹了個口哨:“喲,蝴蝶不練劍,跑來問我師兄的事了。難得。”
  
  花遺劍道:“你別以為我和你們一樣。”
  我說:“哦?什麽一樣。”
  嘴巴上是這麽說,心裏有些不樂意了。
  我該怎麽說你好,林大公子,你害我都被人家誤會成斷袖了。
  花遺劍道:“沒事,我走了。”
  
  我連忙叫住他:“喂喂喂,小蝴蝶,回來。”
  他轉過頭看著我。
  我說:“你來這裏就是問一句‘你怎麽一個人在這裏’的?”
  花遺劍沉默了半晌,道:“你為何想要奪取《蓮翼》。”
  
  好直接。
  直接得讓我都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了。
  
  想了好一會,才慢慢說道:“因為我想要回到一個地方。”
  花遺劍道:“回亂葬村麽。”
  我愕然道:“你怎麽知道我們是從亂葬村出來的?”
  花遺劍道:“想查這個還不容易麽。”
  這小子,跟我玩陰的。
  
  “不,我不是想回亂葬村。”我把腳從岩石上放了下來,“一個離這裏很遠的地方。我就是從那裏來的。”
  花遺劍道:“你要回去,和《蓮翼》有什麽關係。”
  我說:“我也不知道,我隻知道可能是《蓮翼》。隻要拿到手,我就可以回去。”
  花遺劍道:“這麽說,你不用將它交出去了?”
  我點點頭。
  
  花遺劍沉思了一會,說:“好,如果我拿到手了,我可以先給你。”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我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有奸情。”
  花遺劍又一次毫不掩飾眼中的驚訝,直看著我。
  
  我尷尬地笑了笑:“當我沒說。花大俠拿《蓮翼》又是為了什麽?”
  花遺劍道:“別這麽叫。”
  我說:“我改叫……嗯,花大哥好不好?”
  花遺劍想了想:“好。”
  我說:“那花大哥想拿《蓮翼》,是想要練麽。”
  
  花遺劍不說話了。
  我見他如此勉強,隨意笑道:“我隻是好奇而已,不便說就不要說了。”
  他還是沒說話。
  我試探地問:“呃……你生氣了?”
  
  許久,他才低聲道:“不,我隻是想毀了它。”

第七章 燕鏡島 


  哦。
  我大概明白了。
  花遺劍是名滿江湖的大俠,而《蓮翼》是至尊邪功。
  他要毀掉《蓮翼》,也算是為民除害吧。
  既然如此,我和他之間就再無矛盾。
  
  離《蓮翼》越來越近了。
  可是那個與“梅”有關的人又在何處。
  距離回去那一天……漫漫無期。
  
  過了會花遺劍離開了,我又到處轉著玩。
  經過一間鍛鐵房,聽見裏麵穿來火燒柴的劈啪聲。
  第六感告訴我裏麵肯定有名堂。
  我往後退一步,仔細傾聽。
  
  沒隔多久那劈啪聲被火燙入柔軟東西的“嗤嗤”聲代替了。
  緊接著的就是一個人竭力壓抑住的慘叫聲。
  
  “大哥,你別這樣,會痛死的。”
  仔細聽來,那聲音又細又軟的,是崔鏡。
  接下來就是崔燕的聲音:“我們不能回到那個臭婆娘身邊……媽的,花遺劍都找上門來,說是什麽大俠,實際還不是貪圖武功秘籍!”
  他們究竟在做甚麽……
  但是我已經能確定一件事了。
  崔燕和崔鏡就是六美之一。
  
  我急匆匆地跑了開去。
  剛到我的房間門口,就有一個童子走過來說:“林二公子,飯菜備好了,大島主和二島主半個時辰後就到。”
  我點點頭。
  見他走遠了,我立馬跑回了自己的屋子。
  打開包裹,拿了裏麵紅瓶子。
  
  半個時辰後。
  看著滿桌的珍饈美饌,我很沒用地吞了吞口水。
  崔燕坐在桌旁,一臉笑意:“三位請用膳。”
  用筷子指了指說上的一盤菜,道:“這東西是我命下屬在後山裏麵抓來的。棲息於山穀溪水中,叫聲似嬰兒啼,很美味。”
  崔鏡雙手抱著胳膊,悶哼一聲。
  還在生花遺劍的氣。
  崔燕叱道:“小鏡,鬧夠了沒有。”
  崔鏡還是一句話都不說。
  
  花遺劍有些窘迫地說:“燕島主,我還沒見過這種動物,叫什麽名字。”
  這剛好也是我想問的。
  那玩意看上去挺怪異的,似乎是兩棲動物。
  頭和軀幹扁平,尾側扁。
  四肢短,前肢四指,後肢五趾。
  害我都不敢吃了。
  崔燕道:“是大鯢。這玩意不是很值錢,滿山穀都是,但是味道確實很好,所以才拿來招待各位。”
  
  我覺得頭有點暈。
  那是娃娃魚。
  國家二級保護動物,你們把它當飯吃!
  就沒點環保意識的!
  
  但是憤懣了好一會,才想起崔燕說的話。
  滿山穀都是。
  我忘了這是古代,很多在我們那個年代已經滅絕的生物現在都還活得好好的。
  到時候不知道是不是可以抱著一隻白臀葉猴回去。
  
  (注:白臀葉猴是中國已經滅絕的動物種類之一。)
  
  然後我的眼前忽然浮現了一排印有毛澤東頭像的粉紅紙張。
  一捆一捆的。
  發大財了。
  
  “小凰,你怎麽了?”
  林軒鳳的聲音把我拖回了現實。
  竟敢阻止我掙錢。
  我橫了他一眼:“幹嘛?我沒怎麽呀。”
  “沒,隻是你剛才的表情扭曲得好可怕。”林軒鳳擔心地看著我,夾了幾片大鯢肉放在我的碗中,“吃點菜吧。”
  我忽然想起他白天還強吻我的事。
  我把筷子一放:“不要。”
  
  崔鏡一臉怒容地說:“林二公子是嫌棄我們這的菜不好是麽。”
  崔燕道:“小鏡,不要再說了。”
  說是這麽說,眼中也有不滿。
  我連忙解釋道:“不是啊,二位島主不要弄錯了,我……我是和我師兄鬧別扭呢,不是你們這兒的菜不好吃。”
  這兩兄弟怎麽這麽難哄。
  薛紅啊薛紅,我有點同情你了。
  
  崔燕笑道:“既然如此……那在下敬三位一杯,可好?”
  端了酒壺,往自己的杯中倒酒。
  我說:“燕子島主,你的手怎麽受傷了?”
  崔燕看了看自己的手,笑道:“不礙事,就是破了點皮。”
  破了點皮,就包得跟個粽子似的。
  也就隻有你崔燕幹得出來。
  
  崔燕轉了轉壺蓋,又將我們的酒杯斟滿了。
  扯扯崔鏡的衣服。
  崔鏡不滿地站了起來。
  
  花遺劍站起身,舉杯,一飲而盡。
  林軒鳳也站了起來,品了一口,細細咽了下去。
  崔鏡妖嬈一笑,淺嚐輒止。
  崔燕也準備一口幹了酒。
  
  邦!
  我猛地將酒杯往桌上一放,豪爽大吼一聲:“燕子島主!好酒量,老子喜歡你!咱兩——喝!”
  那一瞬間。
  我變成了焦點。
  這幾個人又把我當白癡看了。
  
  呆了許久,崔燕才輕笑道:“還未喝酒,林二公子就說在下酒量好,抬舉崔燕了。在下自當奉陪。”
  林軒鳳也跟著笑了:“小凰,還沒喝酒你就已經醉了?”
  我翻白眼,不理他。
  轉而對崔燕道:“隻是宇凰有個不情之請。”
  崔燕道:“請說。”
  我說:“我喝你那杯大的,你喝我這杯小的。”
  
  崔燕的臉色立刻就變了:“林二公子,人家會說我以大欺小的。”
  我爽朗一笑:“沒有關係!我喜歡喝多的。”
  崔燕猶疑道:“這……”
  “其實我是喜歡島主的酒杯,很精美,島主可借我一看?”
  崔燕皺皺眉,有些疑惑地將酒杯放在了我手中。
  
  我輕輕撫摸著杯口,低聲道:“嗯,實屬佳品,還給你,謝謝。”
  然後又遞給他。
  崔燕更是一臉莫名。
  
  我端起酒杯,把一杯酒全倒在了口中。
  將酒杯倒扣了一下。
  崔燕也仰頭將酒喝了幹淨。
  
  林軒鳳用手戳了戳我的臉,柔聲道:“小傻瓜,為何不吞下去?含個泡兒很好玩麽。”
  口中的酒都給他戳出來了。
  這小子盡壞事!
  
  我撲的一聲把酒噴了出來。
  順便噴了林軒鳳一身。
  我扯了林軒鳳的袖子擦了擦嘴,順便把手上的酒也擦在了他身上:“這酒實在太難喝了,燕子島主,你們這裏的東西都不好吃,酒也不好喝。”
  林軒鳳的身上全被弄濕。
  眨了眨眼睛,異常無辜地看著我。
  
  崔燕那黑臉都給我氣白了:“你……你……”
  我學著他的口氣道:“我我我我你的頭呀。”
  林軒鳳突然拽住我的手,身子輕輕晃了晃:“小凰,我的頭有些暈,想回去歇息了。”
  我看了看花遺劍,他也變成了一張白紙臉。
  
  敢情這裏是在玩變臉大賽呢。
  
  崔燕冷笑道:“你們走不出去了。”
  我反握住林軒鳳的手,帶著哭腔喊道:“鳳葛格!你怎麽了?難道你被這些陰險歹毒之徒下了蒙汗藥?”
  林軒鳳用手指輕輕按了按額頭,擺擺手,已然說不出話來。
  
  崔燕嘲諷道:“林宇凰,你沒喝我知道,但是以你的身手,還別想打過我!”
  “你居然害我的鳳葛格!”
  我假裝用袖子蹭蹭眼睛。
  “真是討厭!早知道我就不用師父的極品蒙汗藥來招待你了!”
  第七章 燕鏡島
  崔燕的眼睛一下瞪得跟牛似的。
  他也學林軒鳳。
  用手輕輕扶了扶腦袋,搖了搖,倒地。
  百催花什麽人,他的蒙汗藥是你們那點破藥能比的麽。
  “大哥,你不要怪我。”
  我晃到他麵前,踢了踢他的腳。
  
  崔燕已經接近昏迷狀況,依舊不死心地問了一句:“你……你是怎麽發現的。”
  我蹲下身去,一下扯了他手上的白布條。
  他慘叫一聲。
  
  真是慘不忍睹。
  燙得皮都落下來了。
  我輕輕用手指碰了碰他的皮膚,他又慘叫一聲。
  “你手上的刺青就是小剪刀吧。”
  他不說話。
  
  我從桌上拿過那個酒壺。
  把蓋子揭開了,往裏麵一看。
  嘿,果然和我想的一樣。
  從小看武俠片多了,這點小伎倆還瞞不了我。
  我把那酒壺放到崔燕麵前晃了晃,崔燕又有氣無力地問了一次:“你怎麽知道的?”
  
  酒壺中間是被一片玻璃隔成兩半的。
  一半是醇酒。
  一半加了迷魂藥。
  手稍微撥動一下,酒壺的內部就會旋轉180度。
  開始他是用醇酒給自己倒。
  給我們倒的時候,就換成了迷魂酒。
  
  隻是他大概不會想到我在“欣賞”他的酒杯時,順便抹了蒙汗藥在杯口上。
  
  我輕笑了一下,推了推他的額頭。
  毫不遲疑,倒下去。
  這孩子真是的,已經那麽困了還要硬撐。
  站起身,甩甩腿。
  花遺劍和林軒鳳兩個已經睡熟了。
  
  接下來對付另外一個。
  崔鏡坐在椅子上,動也不動。
  估計還沒反應過來。
  孩子啊,年紀還是太小了。
  剛才我弄你哥哥的時候你就該搬個花瓶什麽的砸了我才對。
  
  我笑眯眯走到他身邊。
  我還沒說話,他就搶先說了:“不用你說,我和哥會回去。”
  我說:“怎麽這麽容易就答應了?你們不是死命掙紮麽。”
  崔鏡道:“我是想回去的。”
  我摸摸他滑滑的頭發,卻被他避開了。
  我也沒在意,嘿嘿笑道:“小鏡子,不錯,聽話。你哥哥不喜歡薛紅,叫他和她好好說,老躲是躲不掉的。”
  崔鏡睥睨道:“你又如何知道我哥喜不喜歡薛紅。”
  我說:“他不是想逃麽。”
  崔鏡道不屑地看了我半晌。
  “那是因為他不滿意薛紅收了第六個男寵。”
  …………
  哦。原來薛紅還不是那種逼良為娼的惡婦。
  小兩口吵架,我就不多管了。
  
  “那第六個男寵叫甚麽名字?”
  趁機摸魚。
  他看看倒在地上的林軒鳳和花遺劍,又送了我一個白眼:“你以為我會告訴你麽。把你兩個同伴帶走。尤其是那個姓花的。”
  花遺劍你遭殃了。
  惹了個愛養老虎的。
  崔鏡又拿了一個黃色的紙包放在我手中:“解藥隻有一包了,你們今天暫時在這裏住著吧。”
  說完就背了崔燕走進主人房了。
  
  我把藥包打開,白色的粉末。
  簡稱白粉。
  給花遺劍吃了。
  小蝴蝶,你看對你多好,我都沒給師兄就給你了。
  
  走到林軒鳳身邊,蹲下來,捏了捏他的臉。
  嘖嘖,太瘦,拉起來就一層皮。
  摸著都沒手感。
  還好小樣的皮膚挺好,再捏捏。
  林軒鳳在睡夢中都在皺眉。
  都告訴他好多次,不要做虧心事,看吧,做噩夢了。
  
  小蝴蝶一會就醒了。
  坐起來,懵懂地看著我們:“怎麽回事?”
  我拍拍他的肩,語重心長道:“你們被迷暈了。那兩個人就是六美之一。先不說這個,我師兄還在昏迷呢,先背他走了。”
  於是站起身,將林軒鳳背了起來。
  好沉。
  看去瘦得像根蔥,竟然這麽重。
  花遺劍站起來道:“林軒鳳……他還好吧?”
  我說:“好,好!別管這麽多啦,我背他回去了。你也去睡吧。”
  花遺劍點點頭,瞬間消失。
  ……真乃奇人也。
  
  真不是件容易事兒。
  背著那小子走路,就跟隨時都要斷氣似的。
  小破島看去挺小,實際大得驚人,林軒鳳的房間離這裏還有十萬八千裏啊。
  好不容易折騰到了後院,實在走不動了。
  想起那邊有個飛岩澗,幹脆去看看。
  
  及至飛岩澗,便崢嶸倚空翠壁,潺湲漱玉飛泉。
  舞綃曳練,霏微散滿一穀。
  星光朦朧,月色明亮,將那傾瀉而下的飛泉映成一條銀色的長帶。
  漆夜看去,更是如飛珠濺玉,賞心悅目。
  
  泉水旁有個很大的岩石,石上略微沾了些水漬。
  脫了外套,鋪在巨石上,讓林軒鳳躺於其上。
  捧了些清涼的泉水,喝了一口。
  爽。
  又撈了一些,輕輕撲打在林軒鳳的臉上。
  
  忙完後,無聊得踢了踢路上的石子。
  蹲下身扯了一根草。
  左看右看,沒鋸齒。
  放在水中攪了攪,含在嘴裏。
  我知道很像流氓,但是我還是很喜歡叼草。
  
  沒一會,臭小子終於醒了。
  緩緩坐起身,睡眼迷蒙地看著我。
  “小凰……這是在何處?”飛泉嘩嘩的聲音幾乎將他的聲音淹沒。
  他看我嘴裏含那草,一下給我扯了出來。
  媽的,沒出血都給他弄出血了!
  
  我哀號一聲,捧了水就往嘴上潑去。
  林軒鳳大概看出來是他弄的了,有些愧疚地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是啊,你不是故意的。
  你隻是不小心地伸出了手,再不小心把我嘴扯破。
  懶得理你。
  
  見我不說話,他又小聲說道:“小凰,莫要生我的氣了。”
  “回去睡覺。我是背不動你才帶你來這裏的。”
  “那你呢?”
  他坐到了我身邊,用袖子輕輕擦了擦我的嘴角。
  我往旁邊躲去:“老子要在這裏玩!”
  林軒鳳道:“小凰,你現在好粗魯……”
  看他那副娘樣!
  我混身就像用麻繩在抽拉!
  終於忍不住了,大吼一聲:“廢話,老子不是你的娘兒們凰弟,粗魯有什麽不對了!”
  

第八章 瑤雪池
  林軒鳳一下就給懵了。
  水靈靈的桃花眼一下變得比天上的月亮還明亮。
  我就知道他會是這副反應。
  他自覺地朝後退了一步:“小凰,你不開心見到我,我不出現在你麵前就是,別再說那些胡話了。”
  說完作勢要走。
  
  我一把拽住他的手:“慢著。”
  林軒鳳轉過頭,緊緊咬住嘴唇,有些幽怨地看著我。
  見他那樣,我到口的話又咽了回去:“算了,你走吧。”
  林軒鳳走過來,一下攬我入懷。
  
  這人有完沒完!
  我不滿地推了推他的胸口。
  動彈不得。
  我正準備破口大罵,卻聽他在我耳邊輕聲說道:“你不像以前那樣撒嬌了,天天看著你卻不能碰你,你叫我該怎麽辦才好……”
  
  我渾身突然像失力了般鬆懈下來。
  他的確很喜歡這個身體的主人。
  可我不是。
  
  我也曾經喜歡過人,我懂那種感覺。
  明明是曾經深愛的人,明明無數次擁抱過,親吻過。
  但是她有一天告訴你她喜歡上了別的男人。
  從此,不可以再碰她,隻能這麽遠遠地看著她。
  從此,再多的喜歡都隻也都成了回憶。
  
  我知道這種感覺,從來都知道。
  所以此時看著林軒鳳,不再覺得他惹人煩。
  我們都是一樣的人。
  隻是他喜歡的人還有可能會回來。
  而我喜歡的,早已消失在蒼茫人海。
  
  我現在已經忘了她的模樣了。
  或許真正的我正在一點一點被吞噬。
  沒有再掙紮,隻是淡淡地說:“林軒鳳,我想對你說一件事,你不要再逃避。”
  林軒鳳似乎已經泄氣了,放開我,默默點了點頭。
  
  我輕歎了一口氣,一鼓作氣道:“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的確不是林宇凰,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我來這裏之前,曾做了一個夢,那個夢裏的人告訴我隻要我找到兩樣東西就可以離開,等我走了,林宇凰大概就會回來。”
  林軒鳳半晌沒有說話。
  我又補充了一句:“真正的林宇凰去了哪裏,我也不知道。”
  林軒鳳茫然地搖搖頭:“怎麽可能,這……這怎麽可能?”
  我說:“你想想林宇凰,再想想我。一個人就是故意要掩飾,很多小動作都改不掉的。我和他有很多共同之處麽。”
  林軒鳳想了想,又搖頭。
  
  我笑道:“你現在明白了?”
  他眼神模糊地看著我:“那你是誰?”
  我說:“現在我也不知道了。我想得起林宇凰小時候的一些事,又忘掉了自己原來的一些事。可能總有一天你喜歡的人會回來。”
  他說:“那你呢?”
  我故作輕鬆地笑:“可能就這樣沒了。”
  他不明所以地看著我:“沒了?那是什麽意思?”
  我說:“消失吧。”
  他說:“你不怕?”
  我說:“不怕,找到那兩個東西,我就可以回去。如果這不是一場夢。”
  他閉上眼睛,隔了好久才長歎一聲:“我還是沒法接受這個事實。你讓我回去好生想想。”
  我笑了笑,朝他揮了揮手。
  他搖搖晃晃地離開了。
  
  我看著那飛落而下的泉水,水中被月色照影著的倒影。
  無數水珠濺落,影子在池中歪歪扭扭,搖擺晃蕩,震出一道道波紋。
  那明明是我的臉,可又不是我。
  自從那一日從重火境離開,我就忘掉了很多事。
  甚至連自己的名字都忘了。
  
  我不怕……嗬。我會不怕嗎?
  恐慌,寂寞,害怕……甚至無助。
  隻是,怕有什麽用。
  怕了,我就能回去麽。
  這時候我誰都不能靠,隻能靠自己;誰也不能救我,隻有我能救自己。
  
  我從地上又扯了一根小草,含在嘴裏。
  嚼了半晌,吐了出去。
  林軒鳳那臭小子,硬是把我嘴皮又扯破了。
  到現在都還痛。
  
  隔日我們就離開了燕鏡島,又一次住在了登封的客棧。
  林軒鳳沒有和我講話,對於此事我亦是置之不顧。
  又一次到了晚上。
  突然想起了嵩山下那個洞天裏發生的事。
  既然我去那裏會忘掉這麽多事,說不定真的會有什麽線索。
  也不知為何,一想到那個滿臉紅色圖騰的男子,我就有一種急欲靠近的衝動,真不知是福是禍。
  
  那天子時我又偷偷溜出去了。
  不,應該是光明正大走出去。
  因為現在我不是林宇凰,林軒鳳也沒法管我。
  
  我憑著印象走,很順利的又一次發現了那株被紫藤纏繞著的大樹。
  順著那個小小的甬道擠進去。
  又一次看到了那雪白色的涼亭。
  月色下如銀鏡般的荷花池。
  幾朵大大的粉紅色的蓮花在綠得像絨一般的荷葉襯托之下,靜靜地開著。
  
  我料想這一次應該沒人。
  靠過去了一些,發現沒有一絲聲音。
  大膽走了進去。
  但是剛進去就退了回來。
  
  我竟然又看到那個滿臉紅色圖騰的詭異男子了。
  這次不死也得留下下我的舌頭和手了,拔腿就跑。
  可是半晌都沒人追過來。
  我也不知自己是中邪了還是怎的,又失神地走了進去。
  
  水凝成大大小小的圓珠,滾澆在池水裏。
  碧青色的荷葉,一片又一片。
  映得滿地的濃綠。
  
  我開始還以為自己是看錯了。
  定睛一看,發現那男子真的是坐在蓮池中的。
  好像還沒穿衣服。
  黑玉般的長發一瀉而下,鬆鬆散散飄在水麵,奪去了紅蓮綠萍的妍姿。
  
  我試探地喊了一聲:“喂。”
  閉著眼,沒反應。
  我又喊了一聲:“喂。”還是沒反應。
  
  我輕手輕腳朝他走了幾步,發現他竟然連麵紗都沒有戴。
  銀蓮耳釘明光爍亮,紅寶石花蕊玲瓏透漏。
  我這才仔細看清楚了他的臉。
  那大片大片的血紅色圖騰,竟都是蓮花的形狀。
  而且他脫了衣服才發現不止是臉上。
  
  從額頭上一直蔓延到手臂上,胸口,看樣子應該是全身都是了。
  看到他我不禁心生憐憫。
  換作是我長成這樣,我也不敢出去了。
  整一個大蓮花。
  
  雖然被這些恐怖的圖紋蓋住了,可是他臉上的輪廓依然很完美。
  倘若他沒長那些奇怪的東西,定是風華絕代,傾國傾城。
  金無足赤,人無完人。
  上天賜予了他完美的頭發、五官和身段,卻又弄了這麽多奇怪的圖案在他身上。
  再次感到可惜。
  我輕輕戳了戳他的臉,小聲道:“大哥,你沒事吧……”
  不甚明顯,可我還是看到他的眉頭微微蹙了起來。
  
  我又拍了拍他的臉:“喂,喂。”
  他慢慢睜了眼。
  周圍的美景頓時黯然失色。
  長長的睫毛在乳白色的月色中漆黑柔亮。
  那雙晶瑩深邃的瞳孔散發著紫羅蘭的光芒。
  
  他看著我,一句話不說。
  我一個不小心,對上了他的眼。
  竟又一次被那雙眼睛給迷住了。
  心若撞鹿。
  我幾乎要懷疑自己生病了,竟因為一個男子的眼神而緊張成這樣。
  
  周圍的蓮花大朵大朵曼麗綻開。
  粉嫩如紅玉,爭妍鬥豔。
  直到荷葉上的露水滾入池塘中,咕咚一聲,如擊玉磬。
  才回過神來。
  有些尷尬地挪了挪身子。
  
  我避開他的眼,調笑道:“大哥,你在做甚麽啊……不會是在練什麽邪功吧?是的話我跑遠一點,一會你魔性大發把我殺了我就冤了。”
  他還是沒說話,又將眼睛閉了上去。
  濃黑的睫毛在眼瞼下透落了一片扇形的陰影。
  我知道了。
  看他這樣,肯定是在練功。
  我笑得不三不四的:“嘿嘿,你不能動?”
  他又睜了眼,眼中露出凶光。
  我捏了捏他的臉頰:“你完了你臭小子,上次你打我的臉,痛了我兩天,今天……嘿嘿。”


  跟個木頭人說話也沒意思。
  雖是夏天,但是跳到冷水裏去泡著不動,還是會冷的。
  “大美人,你冷不冷呀?”
  我嘿嘿一笑,伸手去試探了一下他頸項的溫度。
  我的娘哎,這是死人麽。
  冰到骨子裏去了。
  
  “叫你大美人,你一定又不開心了,是吧?”
  我直接坐在荷花池旁的草地上,笑得好不得意。
  “這裏挺好看的,幹脆我給它取個名字算了。呃……”我隨意瞥了一眼池裏的蓮花,道:“這裏就叫‘紅花院’好了!你說好不好聽?”
  當然他還是沒理我的。
  但是看到他的眉頭蹙了起來又鬆了下去,他肯定是深思過,覺得好聽了。
  
  “但是,我不能假公濟私,私仇,我還是要報的。”
  說完,啪。啪。
  兩巴掌拍到他左右臉上。
  原本沒有圖騰的白皙皮膚也變得微微發紅了。
  “大美人,比起你那把臉打腫的兩巴掌,我已經很溫柔了。”
  還是不爽。
  他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有了。
  
  紅色蓮花上,晶瑩露珠滾滾落下。
  花瓣如同黃昏的霞雲,流轉著火一般的光芒。
  我伸手去抓那蓮花,結果隔得太遠了。
  靠過去,再靠過去……
  
  咕咚!
  我……竟然掉到池子裏去了。
  那水涼得簡直像無數寒針,一根根刺入骨髓。
  得得得得……
  牙關打顫。
  
  但是我還是固執地采下了一朵蓮花。
  我撥了撥蓮花下的葉片。
  對他陰笑一下。
  “當時我醉美人家,美人顏色嬌如花。美人美人大美人,少爺我給你插蓮花。”
  一邊說,一邊遊到他身邊,把那蓮花插在了他的秀發中。
  我笑得合不攏嘴:“美人,你好漂亮哇,果然是荷花大美人。”
  他一下睜開眼睛,又露出了騰騰殺氣。
  這一回瞪了我好久才將眼睛閉上。
  
  我下意識地抖了抖。
  好凶啊。
  越凶我越愛玩。
  
  我又扯了一片花瓣,蘸了些水,朝他臉上貼去。
  隨口就背起了《木蘭詩》:“當窗理雲鬢,對鏡貼花黃。出門看夥伴,夥伴皆驚惶。同行十二年,不知美人是女郎。貼花黃啊貼花黃。”
  直到把他全身都貼滿了,他還是跟個死人似的一動不動。
  
  切,我就不信了我。
  “我給你紮揪揪。”
  把他的頭發抓了起來,分成兩綹。
  拔了兩根蓮莖,替他紮了兩個羊角辮。
  我不會紮頭發,紮出來一高一矮,還真是……難看。
  自己在伏在岸上狂笑了半天,笑聲回蕩在整個空穀裏,格外詭異。
  笑夠了,又爬起來。
  
  “喂,你不會是一件衣服都沒穿吧。”
  問了等於白問。
  遊到他身邊,上摸摸,下摸摸。
  摸摸摸摸……
  真的什麽都沒穿。
  不過皮膚真好,比女人的皮膚還好。
  那個海棠大美女的皮膚和他一比,簡直就是皺巴巴。
  大老爺們,弄這麽好皮膚有啥用。
  
  “大美人,你有暴露癖。”
  沒反應。
  “得得得得,好冷……你在這裏不凍麽……就是暴露也要選人多的地方,在這裏隻有我能看到,多沒意思。”
  沒反應。
  “大美人,你當姑娘比較好看哦。”
  沒反應。
  “美人啊美人,你要是姑娘我就娶你了。”
  還是沒反應。
  “美人,你再不說話我非禮你!”
  總算有點動靜了。
  不知道怎麽搞的,覺得捉弄他很好玩。
  
  我悄悄靠過去,笑眯眯地刮了刮他豆腐似的臉:“大美人,你就跟大爺我走了吧,大爺養你,保你一輩子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他輕輕睜開了眼睛。
  這一次的眼光不再凶惡。
  紫羅蘭的色澤,豔麗,卻是異常冰冷。
  眼底有無數說不出的情緒糾葛在一起。
  亦或是,沒有一絲感情。
  
  這一瞬間,我就像失了魂一樣。
  不由自主地將他頭發放下來,貼在他臉上的荷葉片取了。
  腦子裏忽然什麽都裝不下。
  整個人就像他眼中未知的力量攫住了。
  
  他的眼眸讓我的心莫名其妙地揪痛起來。
  一隻手摟住了他的脖子,另一隻手輕柔地撫摸著他的臉頰。
  他的臉上也沒有一絲溫度,如同他凜冽的眼神。
  下一刻我做的事足以讓我後悔一輩子。
  
  月色皎潔。
  周圍寧靜到幾乎可以聽到蓮花開放的聲音。
  我輕輕閉上眼,湊過去吻了住了他的唇。
  
  撲通。撲通。
  心跳快到無以複加。
  偶有潮濕的夏風悄悄拂過,如同他溫熱的呼吸擦過我的臉頰。
  他的身體微微震顫了一下。
  
  我想起自己做出了什麽事。
  心中一懍,猛然將他推了開去!
  我的天,我在做什麽!
  我急促地深呼吸了幾次——
  完了,我完了!。
  
  他的胸膛劇烈起伏。
  忽然痛苦地閉上了雙眼。
  不過片刻,他緊緊咬住嘴唇,卻沒能阻止胸腔中不斷外衝的液體。
  一口鮮血從他的嘴中噴湧而出!
  他捂住自己的胸口,艱難地咳嗽了幾聲。
  
  鮮血染紅了蓮花池。
  就連那倒影在水中的月亮都變成了猩紅色。
  
  我害怕得連連後退,迅速爬上了岸。
  又回頭看了他一眼,他伏在岸邊,眼中已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霧氣。
  耳朵上的兩顆銀蓮霎時失去了光彩。
  他哀怨地看了我一眼,昏了過去。
  
  頓時我真想扇自己兩個耳刮子!
  早知道就不亂來了。
  正準備過去扶他,卻聽到幾個女子說話的聲音。
  不敢多加逗留,連忙跑回了密道。


第九章 紅蓮花 
  倉皇跑回了客棧。
  心情紊亂到了極點,隻想早點睡一覺,當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
  剛經過花遺劍的客房就聽到了裏麵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音。
  我悄聲走過去,將門推開了一個小縫。
  
  刀光血影,揮劍成河。
  燭影搖曳,石火光陰,雪白的牆壁上,兩條身影相互交錯,劍花紛飛。
  兩柄細長的劍砰砰相撞,一柄白羽舞動,一柄碧蝶蹁躚。
  花遺劍身穿褻服,林軒鳳衣冠整潔。
  一看就知道是林軒鳳這家夥偷襲別人。
  
  哎,林軒鳳,我怎麽說你好。
  七殺刀隨便一句話你就真跑去殺人,還偷襲。
  你不害臊我都替你害臊。
  
  林軒鳳跳上木桌,鳳翎劍從上唰唰刺下,劍法疾馳,如雨如虹。
  花遺劍身形微側,高舉紺阿,擋住了那迅速而猛烈的一擊。
  林軒鳳提腿直踢花遺劍身上要害。
  花遺劍又一次閃躲過去,收回紺阿,抵擋了林軒鳳的刺向他的胸口的劍。
  鏗!一聲尖銳的巨響!
  銀光四射,兩人都不由倒退一步。
  
  林軒鳳將劍唰地又揮了一下,準備再次刺去。
  花遺劍卻忽然插劍入鞘。
  舉起劍鞘,隻守不攻。
  林軒鳳連連擊了他數十招,花遺劍仍是毫發未傷。
  
  最後林軒鳳不得不停下來,道:“你為何不反擊?”
  花遺劍不語,隻默默將劍放在了床頭。
  他抬頭看了林軒鳳一眼。
  眼角的蝴蝶幽藍如冰。
  
  林軒鳳又將劍舉了起來,輕聲道:“我是要取你性命的。”
  花遺劍道:“你為何要殺我。”
  林軒鳳道:“師命難違。”
  花遺劍忽然笑了:“你殺不了我。”
  林軒鳳沉默了半晌,道:“我知道。方才你若是還擊,我已死了不下十次。”
  花遺劍道:“七殺刀是麽。”
  
  林軒鳳微微怔了怔:“為何你會知道。”
  花遺劍道:“七殺刀殺人無數,仗著自己會一套熾火槍就草菅人命,安忍殘賊。我沒有將他除去已是百般退讓。既然他七殺刀在外麵對別人說生死有命,如果有人能取他性命,他當心服口服,為何又要派你來殺我?”
  林軒鳳道:“你知道我是從霹靂堂來的。”
  花遺劍冷笑道:“若不是林宇凰性格實在明顯,我又怎麽會知道靈劍山莊鼎鼎大名的林軒鳳公子會是嗜血三怪教出來的徒弟。”
  林軒鳳道:“你害我師父殘疾,你要不殺我,我總有一天會取你性命。”
  說罷,將身旁的板凳踢開,砰的一聲。
  我說小鳳啊,你怎麽這麽不懂事,人家讓了你,你還要殺別人。
  剛這麽想,門立刻被拉了開來。
  大眼瞪小眼。
  
  我眨眨眼,微笑道:“鳳葛格,晚上好……”
  林軒鳳愕然道:“你不是出去了麽。”
  呃,我以為我已經夠隱蔽了。
  還是被發現了。
  我勉強拉了個笑容出來:“嗯嗯嗯,那啥,我去睡覺了。”
  轉身就走。
  
  林軒鳳道:“站住。”
  我像做了虧心事一樣轉過頭去看著他。
  林軒鳳疑惑道:“你的臉怎麽這麽紅,中風寒了?”
  我……
  我的臉紅嗎?我的臉紅嗎?
  我的臉、紅、嗎?
  
  我又眨了眨眼,很無辜地說:“沒有啊,鳳葛格想多了。”
  林軒鳳道:“我有事要和你說。”
  “說呀。”
  林軒鳳看了看身後的花遺劍,堤防地拉住我,把我拽進了我的房間。
  
  關上門,氣氛一下變得有些窘迫。
  林軒鳳站在我麵前,背對著月光,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小聲道:“那個……什麽事?”
  林軒鳳輕輕摸了摸我的頭。
  又順著頭一直摸到了額,眼角,臉頰,嘴唇……
  我居然不敢回避了。
  
  “我就說我喜歡的人怎麽會突然變得粗枝大葉不修邊幅了。什麽都想過,但是從沒想到……竟然不是同一個人。”
  我不知該如何回答。
  他輕輕歎了一口氣:“我以後該怎麽叫你。”
  我笑笑:“我也不知道。我忘了自己的名字。”
  他眼中閃過一絲驚愕之色,又很快恢複了平靜:“那……我以後叫你宇凰?”
  我說:“隨便呀,名字不過是個代號。”
  他說:“你想要找什麽東西。”
  
  我說:“兩件秘寶。在最強最美的人身上。一個與‘蓮’有關,一個與‘梅’有關。”
  他說:“與‘蓮’有關,又是最強最美的人。原來你想找重蓮是因為這個。”
  我點點頭。
  他想了一會,道:“那件寶物可能就是《蓮神九式》。另外一個我就不知道了。天下以美貌和武功出名的,除了重蓮,就隻有桓雅文和花遺劍。可是他們沒有什麽寶貝與‘梅’有關。”
  我說:“找一個算一個,你也希望你的凰弟早點回來,所以你務必要幫我。”
  他怔怔地看了我許久,才點了點頭。
  
  兩人都緘默了。
  我突然道:“對了,你聽過‘海棠’這個名字麽。”
  他說:“江湖三大美女之一的‘海棠’?”
  我驚道:“三大美女?”
  不過想想也是。
  海棠的容貌的確足以冠絕天下。
  
  他說:“就是長安名妓宣琬兒、靈劍山莊莊主女兒樓顰珂、重火境四大護法之一的海棠,這三個女子。”
  “什麽,你說什麽,重火境四大護法之一?!”
  他說:“是,你為何突然想到這個。”
  我說:“那‘水鏡’呢,她又是什麽人?”
  他說:“重火宮的大弟子。”
  目瞪口呆。
  半晌,我才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了,謝謝你。你回去睡吧。”
  他莫名地看了我一眼,點頭道:“好吧,有事不要瞞在心裏,我可以幫你。”
  
  林軒鳳出去後,我躺在客棧床上,久久都不能入睡。
  一個是四大護法之一。
  一個是大弟子。
  這兩個女子在重火宮裏的地位可想而知。
  可那個男子說了一句話,她們都紛紛聽從。
  
  重火境沒有第二個宮主。
  
  夜風陰冷,窗門徒然被卷開了。
  我披了件外套,站起身,走到窗邊打算關上窗門。
  手剛觸碰到窗子,眼前忽然閃過一道影子。
  揉揉眼睛,再晃了晃腦袋,以為是自己眼花了。
  
  剛合上門,轉過身,嚇得低呼一聲。


  我驚訝得張大了嘴。
  大美人。
  不是那個蓮花大美人,是海棠大美人。
  我又以為自己是眼花了。
  甩了甩腦袋,但是她還是站在那裏。
  不止她,還有另外三個人。
  
  其中一個女子穿著一身火紅衣裳。
  那種顏色與平常衣服不一樣,不經意一瞥,就像是一團烈火,灼人眼目。
  所以我很容易就記住了她,確切說是她的衣服。
  她曾與海棠一起出現在紅花院的涼亭中。
  隻是當時沒有看到她的臉。
  現在看去,她並沒有海棠那般絕美,卻長了一張娃娃臉,看去就像是十來歲的少女,純真無暇。
  
  令我驚訝的是,還有一個人我也見過。
  就是在重火境附近遇到的那個男子。
  也就是打傷我腿,讓我到現在還有點瘸的那個綠衣美男子。
  他的表情依舊冷酷,不帶絲毫感情。
  
  再一個便是穿著一身茶色的衣裳的男子。
  相貌平平,身材略高。
  脖子上綁了一圈米色繃帶。
  表情有些木訥無神,雙眼就像沒有焦點一樣。
  
  這四個人的眼神看去都讓我想起了那個圖騰男子。
  或者說,是他們的宮主。
  果然是耳濡目染,天天和那個暴露男待在一起,怎麽說都會有點變化的。
  他們大概就是重火境四大護法了。
  
  我很勉強地笑了笑:“你、你們好啊。”
  海棠側眼看了看我,漠然道:“看他的頭發,應該就是他。”
  我急道:“等等,別殺我。我頭發怎麽了啊。”
  紅衣女子道:“你有兩綹紅色的頭發。說,你擅闖重火境是何居心?”
  海棠道:“朱砂,別說了,直接拖回去。”
  朱砂有些急了:“不,他把宮主害成這個樣子,我要殺了他!”
  
  抽出镔刀,高舉起來,朝我劈來!
  她明明使的是刀,按道理說刀比較笨拙,揮舞時需要的力道極大,尋常女子根本舉不起來,可她竟可以快到如此境界。
  “暴力女啊,完了完了我死了!”
  我痛嚎一聲,捂住了腦袋。
  眼看那刀就要把我披成兩半了,一條軟鞭倏地飛出!
  火紅如蛇信子般,緊緊纏住了镔刀。
  竟是海棠救了我。
  
  我感動得就差沒有痛哭流涕了:“海棠姐姐,謝謝你啊,你真是觀世音菩薩再世,漂亮又大方,比那個叫朱砂的暴力女好多了……嗚嗚……”
  此話一說,那兩個女的臉都紅了。
  我還不知道我有這種能耐。
  海棠是羞紅的,朱砂是氣紅的。
  “你、你這野小子在胡說什麽?”
  這句是海棠說的。
  “我今天打死你這爛嘴巴!”
  這句是朱砂說的。
  
  我連忙跑到海棠身邊躲著:“海棠姐姐,你真的好漂亮,你知道江湖上的人都說你是三大美女之一嗎,那兩個女的我也見過,可她們哪裏有你漂亮?某些叫朱什麽的女的就跟別和你比了……”
  兩個人的臉都更紅了。
  朱砂大怒道:“我從沒想過和海棠比!你給我去死!”
  說完用力甩掉海棠的束縛,揮動大刀,往我身上扣來!
  我又哀號一聲。
  
  我心裏反複念啊念,林軒鳳啊,你說什麽也得來救救我吧。
  你平時睡那麽輕,這裏這麽大動靜你聽不到?
  小蝴蝶啊小蝴蝶,你也是沒良心的。
  好歹我倆也是狼狽為奸,啊不,互相合作的好夥伴啊。
  
  吭!
  她的刀又被擋了。
  這一次是那茶衣男子的匕首。
  我越來越佩服重火境這些高人了,竟用匕首擋刀。
  茶衣男子道:“宮主有令,活捉,勿殺。”
  
  綠衣男子輕輕推開了朱砂的刀:“海棠,朱砂,你們別給他騙了,他在使離間計。”
  朱砂的臉依舊氣得通紅:“我會請宮主把他殺了的。”
  海棠默默點了點頭。
  伸出食指中指,朝我的脖子上用力一點。
  
  完了完了,我真死了。
  
  似乎是在一個酒館。
  酒館中坐滿了客人,我的眼睛卻一直盯著一個彪形大漢。
  那大漢的鼻子和臉都紅紅的,好像是喝醉了。
  身後有一個粗嘎的聲音放低了對我說,宇凰,去吧。
  我沒有轉過頭,直朝他走去。
  
  手中一直握著一個冰涼的東西,我卻看不到。
  漸漸的,那個大漢本來醉醺醺的眼睛忽然變得清醒了。
  他看著我,不斷往後退縮。
  他的眼神在向我哀求。
  絕望而又淒涼。
  
  可我的手像是不加控製似的,猛然將那冰涼東西朝他身上砸去。
  頓時那個男子的肥厚的肚皮鮮血四濺。
  染紅了我的手,染紅了我雪白的衣裳。
  我這才看清楚手中的東西。
  一把屠刀。
  而我的手像是停不住一樣,拔出刀,又將那刀插入了他身體。
  
  他的眼睛漸漸失去了光芒。
  渾身都是血,都是血……
  周圍的人片刻怔忪後,都嚇得如鳥獸散。
  我的渾身開始劇烈顫抖。
  我慘叫一聲,瘋狂衝出了酒館。
  
  衝出去的那一刻,我看到了那個粗嘎聲音的主人。
  臉上一道猙獰的傷疤。
  紅釘老怪。
  他裂開嘴一笑。
  宇凰,你終於會殺人了。
  宇凰,在這江湖中生存,你要是不會殺人,就隻有等著別人殺你。紅釘叔叔是為你好,以後,你會懂的。
  
  我像是失了魂一樣沒命地朝前衝。
  可是無論我跑多麽快,眼前依然會浮現出那個大漢死亡時可怖的神情。
  我殺人了……
  我殺人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跑了究竟有多遠,直衝上了山。
  直到夜深人靜,山中一片野狼孤嚎。
  看到一片溫泉。
  霧氣渙散,水澈見底。
  
  我悄悄地走到溫泉旁,看著裏麵的倒影。
  一張沾了血的臉。
  
  身上又開始發抖了。
  我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撈起了泉水,往臉上擦去。
  可是那血就像是越來越多,永遠也擦不掉一樣。
  為什麽,為什麽……我好想把自己洗幹淨……
  終於忍不住,大哭起來。
  
  哭了不知多少個時辰,幾乎已經麻木了,嗓子已經喊不出一點聲音。
  一雙溫暖的手輕輕搭上了我的肩膀。
  我愕然地轉過身,看到一張溫柔的麵容。
  
  十七八歲的少年,風華正茂。
  眉心一顆絳色美人痣,笑靨如花。
  他柔柔一笑,挑起我的下巴。
  我像是失了心一般,哭喊道:“軒鳳哥!”
  瘋了似地抱住他,發狂地吻他的唇。
  
  我的心中大喊,不要,我不喜歡男人,我不要和他親熱!
  可是無法控製。
  
  兩人一起摔進了溫泉,混身濕透。
  莫名的欲望如那水上漂浮著的霧氣,不知不覺騰升起來。
  我和他開始忘情地互相撫摸,互相脫去對方的衣服……
  
  “不要,不要,我不是斷袖,我不要!!!”
  狂吼著坐了起來。
  周圍的景色瞬間變了。
  沒有漆黑的森林,沒有霧氣繚繞的溫泉。
  
  就像是一個宮殿,裝潢得金碧熒煌,富麗堂皇。
  身邊一個極是動聽的聲音輕輕響起:“終於醒了。”
  那聲音幾乎是我這輩子聽過最好聽的,所以無論如何都不會忘掉。
  隻是此時聽去,直冒一身冷汗。
  
  轉過頭,直對上了那雙深紫色的眼眸。


  我低頭一看,自己竟坐在一張金絲鑲邊的大床上。
  那床大得簡直和浴池有得一拚了。
  
  那男子躺在床上,隻隨意披著件雪白單衣,一條薄被輕搭在身上。
  睡眼惺忪,似乎剛才起來。
  明亮的熒黃火光映照在他袒露出的皮膚上,血紅色的蓮花圖騰看去更是十分妖異瑰麗。
  隻是他看上去依舊帶著幾分疲憊。
  不知是不是因為練功被我打斷了的緣故。
  
  我慢慢坐起身子,裂開嘴笑了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蓮宮主好。”
  他輕輕攏了攏被子,道:“看樣子你還沒那麽笨,知道我是誰。”
  我立刻笑得異常燦爛:“蓮宮主風流倜儻玉樹臨風,武功蓋世獨步天下,為人和善平易近人,這是誰都知道的事,我怎麽會不認識呢。”
  
  重蓮疲倦地點頭,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你叫什麽名字。”
  我愣了愣,道:“馬大頭。”
  “馬大頭?這是什麽名字。”他眨了兩下眼睛,笑得極為嫵媚。
  紫羅蘭色澤的清澈眸子流轉著柔和而明亮的光。
  我這是又看傻了。
  以至於我完全忘記他把我逮到這裏來的目的。
  
  他微笑了好一會兒,才柔聲道:“林宇凰,哪有父母會給自己兒子取蜻蜓名字的?”
  我笑眯眯地說:“原來蓮宮主知道馬大頭是蜻蜓呀。”
  但是立刻就反應過來他說的話了。
  然後那個笑容就一直凝固在了我的臉上。
  臉色慢慢地,慢慢地,變成了很難看的死灰色。
  “你為何會知道我的名字。”
  
  重蓮道:“想要查一個人的名字還不容易麽。”
  我說:“哪有這麽快的……”
  重蓮道:“我現在不是和你說這個的,宇凰,方才我聽你在睡夢中說自己不是斷袖。”
  我有些尷尬地說:“我是做噩夢了。”
  腦中又浮現了和林軒鳳赤身裸體抱在一起的景象。
  我在想什麽啊。
  晃了晃腦袋。
  
  重蓮靠過來了些,用手指挑起我的碎發,輕輕把玩著:“你看不出我是男的麽。”
  我一時嚇得隻想往外跑。
  大哥,你是調戲女人麽,動作這麽曖昧。
  嘴上還是說:“怎麽會看不出來,蓮宮主這麽有男人味。”
  說違心話不會被雷劈吧。
  他漫不經心地問:“你不是斷袖,又為何要親我?”
  
  正中要害。
  大美人,你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我為何要親你?
  我都想問問我自己!
  天殺的,當時我肯定是被林宇凰附身了。
  
  “那個,其實,當時我是把你當成女的了。”
  寧可死也不承認自己是斷袖。
  他輕聲念道:“大美人,你當姑娘比較好看哦。”
  我怔了怔。
  他又用那讓人骨酥的聲音不緊不慢地念道:“美人啊美人,你要是姑娘我就娶你了。”
  這話真耳熟,我在何處聽到過?
  不是我說的吧。
  
  我抓抓腦袋,道:“嘿嘿,蓮宮主記憶力真好,小人好崇拜你。”
  話音未落,驚呼一聲。
  重蓮輕巧一翻身,壓到了我身上。
  
  我的娘啊我的媽!
  這個世界的人莫非都是斷袖?
  老天保佑不是我想的那樣,是我太色了,是我太色了。
  
  “那個,蓮宮主啊,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是不可以再做這種動作的……”
  我幹笑兩聲,試圖說服他下去。
  “我更喜歡女子,畢竟女子要柔軟些……”
  重蓮那脆脆的聲音就在我耳邊飄啊飄。
  不小心碰上了他的視線,想避開,發現自己又一次挪不開眼了。
  跟昏了似的。
  什麽都聽不進去了。
  
  “不過你和尋常男子不同,你比他們要柔多了。”
  他的手一邊輕輕朝我衣帶解去,一邊用那種誘人至極的聲音說道,“雖然你害我散功了,但是我很喜歡你,當我情人,你說好不好?”
  “好……”
  什麽,是誰,是誰在說這種窩囊話!
  蒼天,我說了什麽!
  我怎麽一時就這麽鬼迷心竅了我!
  
  “那個,蓮宮主,其實我不是——唔……唔唔……”
  這種感覺和我親吻他時的感覺絕對不一樣。
  感覺像被強奸。
  我一定是在做夢。
  我確定,我是在做夢。
  這世界上的女人都死光了麽?為什麽這些男的總愛非禮男的?!
  一個林軒鳳不夠,現在還來個重蓮。
  
  終於結束了。
  還好沒有伸舌頭進來,否則我會瘋的。
  重蓮坐起身,理了理及腰的長發。
  “蓮宮主,其實我是隨便說說的,你別當——”
  沒下文了。
  他朝我頸項下一點,我就說不出話了,估計是被點了啞穴。
  
  我睜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他要做什麽……
  他脫衣服做什麽?!
  不,不,我要理智,男人和男人不能做那檔事的。
  大不了給他摸摸,反正他是高高在上的宮主,又是個大美人,我不吃虧,沒什麽大不了的。
  他慢條斯理地脫了自己的外套,露出血紅色的蓮花圖紋。
  一種危機感漸漸地侵襲上了我的心頭。
  我在怕個什麽勁。
  
  重蓮從床頭拿了一罐青色的瓶子,手指朝裏麵攪了攪。
  蘸了些白色的東西,似乎是藥膏。
  他衝我溫柔地笑了笑。
  我晃晃腦袋,不能再被迷惑了。
  越來越緊張。
  直接告訴我接下來發生的不會發生好事。
  
  我用力朝他搖頭,他視若無睹。
  俯下身來,頭發又落在了我的身上。
  他有些不耐煩地撥了撥頭發,扯了一根絲綢,將頭發鬆鬆地係在腦後。
  
  然後他抬起我的腰。
  細長冰涼的手指直伸入了我的後穴。
  我的身體都跟抽筋似的痙攣起來。
  他的手指就一直在我後麵抽插,我痛得渾身發抖,連連抽氣。
  我叫不出聲來,隻有冷汗一直流個不停。
  
  隔了好一會,他終於將手從我的身體裏拔了出來。
  鬆一大口氣。
  
  接下來我看到了什麽事。
  他……他他不會是想把他的那個,放到我的……那個裏吧?
  
  ………………
  
  重蓮,我挖你祖宗十八代的祖墳!


  既生凰,何生蓮。
  
  我心裏默默替自己哀悼。
  相信重蓮不會這麽無聊吧,頂多嚇嚇人罷了。
  重蓮伸手一揮,房內的燭火頓時都熄滅了。
  一片黑暗。
  
  笑不出來了。
  唯獨窗外的月影照著他修長的身軀。
  隱隱可以看到血色的蓮花在黑暗中變成了絳紫色。
  
  一隻手猛地將我的腰勾了過去。
  身體立刻貼到了一片溫熱光滑的皮膚。
  膽戰心驚。
  想叫,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發絲涼得徹骨。
  一觸碰到他的頭發,就像是碰上他的視線。
  將人的心纏得緊緊地,喘不過氣來。
  
  這種發自內心的惶遽遠遠超過了我的想像。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兩片微涼的唇欺了下來。
  我往後躲,但被他按住了後腦勺。
  一時昏了頭,滿目都是那雙迷魂奪魄的深紫瞳人。
  吻得越來越深。
  身體越像是要燃燒起來。
  
  直到意亂情迷,直到迷離惝恍,直到忘記了反抗,忘記了自己是誰。
  冗長深沉的吻忽然結束了。
  我被重重地拋在了床上。
  腿被抬了起來。
  害怕得渾身瑟縮。
  
  雖然我沒和別人那個過,但是我也知道,做這種事是需要前戲的。
  但是他什麽都沒有做,直接挺入了我的身體。
  
  痛。
  不是那種受到外傷的痛。
  小時候曾摔斷過小腿骨,人的全身痛神經最敏感的地方就是那裏。
  但是我都忍住了。
  有些痛可以忍,可有些痛不能。
  他進入的那一瞬間,隻覺得自己最不可暴露的地方被別人羞辱了,最不能讓別人觸及的地方被撕得傷痕累累。
  捅破的不僅是我的身體。
  還有一些深藏心底的東西,也隨之碎去了。
  
  整個人被他撞擊得頭昏眼花,幾欲嘔吐。
  背上不斷冒出冷汗。
  沒有一絲快感。
  隻有自尊和驕傲被撕裂的疼痛一直繚繞不散。
  
  從小不斷有人對我說,我是一個皮厚肉糙的人,神經大條得不正常。
  所以我一直覺得自己是無憂無慮的。
  我從未感到過絕望,即使是最喜歡的人離我而去的那一刻。
  可是此時我覺得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
  
  折磨並不漫長,他也沒有用其他變態的方法來摧殘我。
  可是那短短的半個時辰,已經讓我死亡了好多次。
  原來這就是所謂的交合。
  
  半個時辰後,整個屋子燈火通明。
  啞穴被解開了。
  
  我躺在床上,稍微動一下,下身都會疼痛得讓我直咬牙關。
  一個丫鬟端著盤子走了進來。
  重蓮坐在床旁,接過她倒下的酒。
  
  銷腸酒。
  烈性,芳醇,味美且濃鬱。
  傳說飲此酒者皆感消魂迷醉,愉悅者心情更加歡暢,悲愁者越發斷腸。
  重蓮輕掂著酒杯,細細品嚐了一口。
  
  “很委屈是麽,你現在可以哭了。”
  他朝我舉杯,微笑。
  
  我的手緊緊攢著被子,隔著被子皮膚都被指甲刺痛了。
  沒有哭。
  我想像以往一樣大笑三聲,不就是給男人上了麽,沒什麽呀。
  但根本沒法笑出來。
  
  我平躺在床上,靜靜地看著裝點著無數龍鳳花紋的彩飾承塵。
  閉上了眼睛,深深吐了一口氣。
  坐起身子,卻還是沒忍住不去看自己的身體。
  渾身白濁。
  
  四周的空氣都蕩漾著一股淡淡花香,夾雜著白色液體的味道。
  翻江倒海的反胃感又一次洶湧而至。
  這種感覺……讓我想起了那個夢。
  那個殺了人的夢。
  快要窒息了。
  忽然所有的東西都變得昏暗了,即便是那冥冥燃燒著的耀眼火光。
  我伸手按住自己的胸口,怎麽都沒法將那種惡心的感覺排出去。
  
  重蓮看著我笑。
  溫柔得就像發生的一切都與他無關似的。
  還真像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聖潔紅蓮。
  他輕輕擊掌道:“來人。”
  
  四大護法裏的兩個男子走了進來,恭敬地站在了一邊。
  重蓮輕輕揚了揚下巴:“琉璃,把他給我扔出去。硨磲你去叫人給我換個床單。”
  那個叫琉璃的綠衣男子走到我的身邊,一把拎住了我的胳膊。
  因為下身傷口撕裂,忍不住輕輕哼了一聲。
  琉璃頓了頓,道:“宮主,他好像不能走。”
  重蓮道:“扔了。”
  琉璃應了一聲,從懷中拿出一根黑色布條,將我的眼睛蒙上。
  
  接著將我整個人橫抱了起來。
  我啞然地搖了搖頭,再沒聽到任何聲音。
  隻是琉璃一直在走,每走一步,身體就會隨之微震一次,下體也會劇烈疼痛一次。
  
  不知走了多久,腳步忽然停了下來。
  撲。
  我被摔入了草叢中。
  然後就是腳步遠去的聲音。
  
  我茫然地扯開猛著眼睛的布條。
  寂靜無人。
  又是重火境的那片樹林。
  周圍還是黢黑一片,草叢中不斷傳來蟲鳴聲。
  
  晚風陰涼,身上幾乎沒穿衣服。
  稍微動一下,體內依舊有白色液體汩汩流出。
  緊緊抱著胳膊發呆。
  這一刻我才發現自己真的很想家了。
  
  不知過了多久,天似乎快亮了。
  我緊咬下唇,勉強站起身,扶著石壁蹣跚走了回去。

第十章 韓淡衣
  衣衫襤褸地趕回了客棧,又是天亮了。
  小二在客棧一樓打掃衛生,見我來了,神色驚愕地上下看了我好幾回。
  我扯了扯衣角,小心地朝樓上走去。
  一到二樓,便看到了後院中正在習武的花遺劍。
  無心插柳別的事,隻想好好睡一覺。
  
  拖著極其沉重的腳步朝自己房間走去。
  經過林軒鳳的房間時,頓了頓,又繼續往前走。
  這時候我能倚靠誰。
  休息一下,大概就會好了。
  
  我剛朝前走一步,那房門就開了。
  林軒鳳站在門口,頭發和衣服都鬆散地耷拉著,似乎剛睡醒。
  我慌亂地抬頭看了他一眼,又匆匆忙忙地朝自己屋子走去。
  “等等,你回來。”
  
  我迅速進屋,將門關了上去。
  林軒鳳用力推開門,目瞪口呆地看著我。
  突然覺得鼻子酸酸的。
  我又輕輕合上了門,假裝打了個嗬欠:“我困了,想睡一會。”
  邦!
  這回是直接撞了進來。
  
  天還未全亮,整個世界依舊是灰蒙蒙的一片。
  陽光被流連而過的雲朵遮了一次又一次,林軒鳳的麵容也隨之明明暗暗。
  “你出去好不好,少爺我真的困了。”
  我閉上眼,艱難地吞了口唾沫。
  
  林軒鳳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的身上,從脖子一直到腿上。
  心跳快到幾近緊縮。
  遮不住了。
  他忽然伸手緊緊抓住我的雙肩。
  聲音卻溫柔得就像流水滑過山澗:“你不是不喜歡男人麽。”
  我故作輕鬆地笑了笑:“大哥,我隻是在外麵自己解決了一下,沒弄幹淨罷了,你緊張什麽。”
  他的目光忽然變得冰寒刺骨。
  沒再說話,隻伸手捅了捅我的下身。
  我的腿立刻一軟,全無力氣地跪了下去。
  
  他一把接住我,仍是用力地抓住我,幾乎要將我的肩胛骨捏碎:“你這叫自己解決?你連後麵也跟著解決了?”
  我低下頭,默默不語。
  他輕輕捏住我的下頜,一字一句道:“你別忘了我和林宇凰是什麽關係,他的身體我甚至比他自己還了解。這一次就算了,下次你要再用他的身體去勾搭別的男人,就等著死吧。”
  我笑道:“軒鳳哥,你殺了我,林宇凰就永遠回不來了。”
  林軒鳳氣得臉都白了:“你……我怎麽會把你這種不知廉恥的人和他弄混淆。”
  我依然笑得極其燦爛:“恨我吧?恨我就早點幫我找到那兩個寶貝。”
  “這不用你說……我最後警告你一次,不要糟蹋他的身體!”
  說完,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摔門而去。
  
  我一瘸一拐地走到窗邊坐下。
  一縷蠟黃色的陽光已經在天邊微微浮起。
  遠處連綿起伏的群山被層層霧氣包圍,些許米色的岩石裸露在大片大片的叢林中,就像籠罩了白色輕紗。
  疲憊已極,卻全無睡意。
  
  用力拍拍自己的臉,對著銅鏡裏那個麵容憔悴的人笑了笑。
  誰叫我害了蓮宮主呢,不該怪他,是我的錯。
  我是個男人,這種小事無所謂的。
  不就是被人強要了麽。
  
  我眯了眼,覺得眼睛越來越痛,越來越熱。
  就像是……有什麽東西要湧出來一樣。
  視線有些模糊了。
  翻了被子,躺下去歇息了。
  
  稀裏糊塗睡了不知多久。
  起來的時候是晚上。
  隻是睜開眼睛都很困難,渾身尤其是臉頰都像是在被火燒。
  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
  沒發燒。
  但是難受得氣都喘不過來。
  
  口幹舌燥。
  我坐起身,想去拿桌上的茶壺倒些涼茶來喝。
  剛走下床,身下酸軟無比,幾乎站不穩,扯住床帳,頭重腳輕。
  我一定是睡久了,不然怎麽頭這麽昏。
  
  一陣冷風吹來,直吹得我頭腦清醒了很多。
  可是頭越來越疼,整個身子仿佛不是自己的了。
  猛烈咳嗽了幾聲。
  剛走到桌邊,提起了茶壺,門就被人推了開來。
  
  微微一驚,手上一抖,茶壺砰然落地,劈啪碎裂。
  林軒鳳走了進來。
  “軒鳳哥……啊不,林公子,你來了。”
  無力到說話都是虛浮的,更是無心開玩笑。
  
  林軒鳳皺眉道:“就叫軒鳳哥吧,林公子我聽了怪。我是來告訴你的,明天一大早我們就得啟程了。”
  我說:“去哪裏?”
  林軒鳳道:“京師。我在那裏有幾個朋友,在那裏調查消息來得快。”
  我點點頭:“我知道了,你早點歇息吧。”
  林軒鳳站在門口半晌沒有動。
  我笑了笑,道:“你怎麽還沒走?”
  林軒鳳低聲道:“……起夜多穿點衣服,會中風寒。”
  
  我又輕輕點了點頭,拿過桌上的燭台,往地上照去。
  蹲下身,開始撿那些茶壺碎片。
  剛蹲下去,眼前一花。
  手掌直撐在了玻璃碎片上。
  
  林軒鳳慌亂地衝到我的身邊,拖著我的腋下將我提了起來。
  “你傻了麽,怎麽用手去撿。”
  抓過我的手,小心地檢查。
  手掌出現了一道極大的口子,不一會兒就流出了鮮紅的血液。
  他將我的手含在口中吸吮。
  我連忙抽回了手:“不用,我自己來好了。”
  林軒鳳怒道:“你以為我是在關心你麽。這是他的身子。”
  我咬了咬唇,沒再說話。
  
  看他細心地將血吸了又吐出來,再撕了衣服布條替我包上,心中忽然有些感動。
  不是替自己感動。
  是因為他們而感動,宇凰和軒鳳。
  看樣子他們是真的相愛。
  有些羨慕,又有些嫉妒呢……
  
  包紮好了以後,他抬頭看看我:“不是你的身體,你也要懂得愛惜……”
  說到這,臉色徒然變了:“你的臉怎麽這麽紅。”
  我眨了眨眼:“我的臉紅麽?”
  他用手背在我頭上試探了一下,驚道:“你、你發燒了。”
  我說:“我試過,沒有。”
  
  他握住了我的手,手心一片冰涼。
  “你用自己的手去試探當然沒有,怎麽會這樣……”
  “可能是受凍了吧,沒事。”
  他支支吾吾道:“那個人……沒有替你清理?”
  我茫然地看著他。
  “還是……你根本不是自願的?”
  我笑了笑:“是不是自願的那又怎樣,你凰弟的身體也被我弄髒了。”
  
  我正準備從新回到床上去躺著,林軒鳳卻猛然將我抱住。

  被林軒鳳這麽一抱,心中更是酸澀。
  隨時都想大哭一場。
  林軒鳳就這麽緊緊摟了我好一會才放開。
  理好被子,將我扶在床上。
  
  我正想說謝謝,可是出口的卻是劇烈的咳嗽聲。
  他伸手捂住了我的嘴,輕聲道:“對不起……我不知道。”
  我拍了拍他的手:“沒事,早點睡吧,我也睡了。”
  林軒鳳坐在了床頭,將被子拉來替我蓋好,又伸手輕輕撫摸著我的額頭:“我陪你,閉上眼睛。我們等你調養幾天再走。”
  
  我笑著點點頭,蜷縮了身子,抓住他的手,很快就又感到疲憊了。
  等我閉上眼以後,林軒鳳很快就離開了房間。
  我睜開眼,看著空蕩蕩的屋子,長歎了一口氣。
  正打算再睡,房門卻又一次被打開了。
  悄悄將眼睛打開一條縫。
  林軒鳳提著一個木桶和茶壺進來了。
  
  走到我的身邊,他將茶壺放在桌子上,木桶放下,立刻有些水潑了出來。
  他用袖子擦了擦汗,又出去了。
  我都不敢睡了。
  他……不會是想在這裏洗澡吧?
  
  隔了會,又拿了一個盆和一壺開水。
  對了溫水,忙得呼哧呼哧直喘氣。
  小軒鳳,你也是練武的吧,有這麽累嗎。
  他蹲下身,扯了搭在肩上的帕子丟在水中,擰了幾把,又攤開來抖了抖。
  走到床旁,將我整個人都翻了過來。
  
  我一時呆了,又不敢動。
  然後他開始脫我那條已經殘破不堪的褲子。
  …………
  他居然在擦我的……
  讓我死了吧。
  雖然不是我的身體,可是給人家當個奶娃娃照顧,還是很丟人。
  
  替我清理了半晌,我是睡意全無,躺在床上動也不敢動。
  耳邊突然傳來了水流聲。
  然後我的頸項被他抬了起來。
  微熱的茶杯靠在了我的唇邊。
  但是茶水卻順著我的臉頰流了下來。
  
  他歎了一口氣,替我擦了流出的水。
  我心裏直喊痛苦,渴死了。
  就這麽沒了,早知道不裝睡了。
  我正在心中默默歎息,兩片唇忽然貼了過來。
  心髒一下跳停了。
  
  他輕輕捏住了我的腮幫子,我不由自主張開了嘴。
  他口中暖暖的茶水就流入了我的嘴裏,還用舌頭推了進來。
  雖然緊張,卻突然覺得不怎麽排斥他了。
  與其被那種人強暴,還不如讓他用嘴喂我喝茶,我還不用動手。
  ……我這算是自暴自棄了麽。
  
  他一連喂了我好幾口,才將東西放好。
  站在我的身邊許久都沒有離開。
  最後,他靠過來,又輕吻了我一下才離開。
  
  等他出去了,我才倏地坐起身子。
  如果說剛才那些是他想喂我,那最後一次是因為什麽。
  我用手捂住自己的臉。
  不不,他一定是把我當成他的“凰弟”了。
  
  那一夜更奇怪的是,我竟然夢到有人來撫摸我的額頭,還是個男的。
  隻是長什麽樣,沒有看清。
  不過是夢,無所謂了。
  
  隔了兩日,我的身體漸漸好了起來,走路也沒多大問題,除了偶爾走路會頭昏眼花以外,基本上算是康複了。
  那兩人似乎不怎麽急,就我趕時間。
  在我百般催促下,決定雇馬車前往京師。
  收拾好了行李包裹,付了客棧銀子,準備離開登封。
  
  雇好馬車,正準備上車。
  一個稚嫩的聲音在旁邊輕輕響起:“車夫,請問還有空麽,我和公子也打算去京師。”
  隻見一個穿著粉藍色短衫的童子站在馬車外,抬頭看著我們。
  他身後站了一個男子,頭帶黑色鬥笠和麵紗。
  看不清臉,可身材頎長,就這麽看去都頗具風采,讓人難以挪開視線,想來定是位高官子弟吧。
  
  車夫道:“還有一個。”
  說完轉過頭來問我們:“諸位願意多載人麽。”
  花遺劍道:“多個人也沒什麽。”
  林軒鳳道:“可以的。”
  我說:“要看是什麽人了。”
  
  那童子道:“我們願意出雙倍價錢,請讓我也跟著去吧。”
  車夫道:“可惜隻有一個位子,做事要分先來後到。”
  那童子身後的那個男子輕拉了他一下,擺擺手。
  童子道:“公子是想自己去麽?”
  那男子點點頭,黑色的輕紗跟著輕輕晃動。
  童子道:“可是……”
  那男子又擺了擺手,他便不說話了。
  童子轉過頭,對我們說:“我們公子叫做韓淡衣,各位在路上請多照顧照顧他,他身體不大好。”
  我有些不愉快了,探出頭道:“你們公子不知道自己說麽。”
  最恨寄生蟲。
  
  童子正待說什麽,韓淡衣又一次擺手。
  童子道:“那,那公子,我回去了,你要小心身體。”
  韓淡衣點點頭。
  童子擔心地看他一眼,又離開了。
  我更不開心了:“喂,喂,韓什麽的,我們有說要帶你麽。我說要看人的!連說話都要童子幫忙,你這麽吃不了苦頭,怎麽和我們走。”
  韓淡衣指了指自己的嘴,又擺了擺手。
  我疑惑道:“什麽意思?你是啞巴麽?”
  他點點頭。
  “呃,啊,對不起,我不知道。”
  
  雖隔著麵紗,但是總覺得他是在笑。
  直覺告訴我這個韓淡衣一定是個相當俊美的翩翩公子。
  我指了指他的鬥笠道:“你要一直這麽帶著這玩意?”
  他指了指車。
  “哦,你先上來。”
  他動作極是優雅地坐了上來,坐在了我的身邊,取下了鬥笠。
  
  ………
  
  花遺劍不知在我身邊重複了多少次:“喂,宇凰,你怎麽了。發什麽呆,走了啊。”
  我這才回過身來看著他,晃晃腦袋:“我……我,好,走。”
  車夫謔地一揮鞭,馬車疾馳而去。
  我知道這樣盯著別人很無禮,可怎麽都控製不住自己。
  林軒鳳也盯著韓淡衣看了許久,但是目光最後還是落在了我身上。
  我的視線卻又一次轉移到了韓淡衣身上。
  
  我這輩子真的不相信一個人可以美到這種程度。
  一肌一容,盡態極妍,縵立遠而望幸焉。
  都說重蓮是冠世美人,可他除了多幾分霸氣,完全沒法和這個名叫韓淡衣的公子相提並論。


第十一章 牡丹節 
  乘了一日馬車,全身筋骨都跟散了似的。
  三人便商榷在洛陽先住上一晚。
  問了韓淡衣打算住在何處,他指指我們,大抵意思就是與我們一同住在客棧。
  林軒鳳和花遺劍對他似乎多少有些戒備之心,我也沒與他多說話。
  
  洛陽的夜晚有如無數火折在燃燒,整個城裏呈現出一派萬家燈火的景象。
  洛河上的畫舫一支支鱗次櫛比排列著,岸邊一片絢爛明紅。
  炳炳煥煥如鳳琶,灼灼夭夭盡光華。
  
  整個城市歌舞升平,喜氣連連。
  千道流霞染醉漫天星鬥,萬家燈火搖醒沉寂夜空。
  彩燈繁花如詩如畫,流光溢彩。
  踏入洛陽城甚至辨不清是躡足於仙境還是人間。
  
  牡丹花雍容華貴,豔而不俗,柔而不媚,被譽為“國色天香”。
  洛陽地脈花最宜,牡丹尤為天下奇。
  牡丹花節正是清明穀雨之時舉辦。
  
  景物芳菲,花紅柳綠。
  道旁牡丹花簇錦攢,藝妓吹彈歌舞。
  人群中傳來一陣陣人歡馬叫之聲。
  聞聲望去,不遠處的擂台旁邊圍了一大群人,歡欣踴躍,掌聲雷動。
  
  走過去一看,才發現那裏正擺了擂台。
  擂台上站著一名黑衣男子。
  雖無驚駭世俗之絕世容貌,卻也是生得威儀凜凜,頗具氣勢。
  
  花遺劍道:“這樣的比武活動多了去了,回去罷。”
  我賴皮道:“花大哥你看得多了我看得少,讓我看看吧。”
  說完看了看林軒鳳。
  林軒鳳道:“花大俠和韓公子若是累了,先回客棧歇息,我陪他一會兒。”
  我衝林軒鳳諂媚一笑。
  韓淡衣擺擺手,微笑著指了指那擂台。
  我又衝韓淡衣諂媚一笑。
  
  花遺劍看了一眼林軒鳳,道:“既然你們都要看,那我也隻得奉陪了。”
  林軒鳳道:“多謝花大俠。”
  花遺劍想了想道:“不必叫我大俠,你可以和宇凰一樣。”
  林軒鳳先是愣了一下,又道:“好,花大哥。”
  
  就在這時,台上傳來那男子洪亮的嗓音:“各位大俠承讓了,在下花遺劍今日有緣能夠一讀《蓮神九式》之奧妙,實為自己能夠修煉這套絕世寶典而感到三生有興!”
  這話把我們幾個都震住了。
  這“蓮翼”不是重火境的無價之寶麽?怎會流落到這樣喧嘩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台上那人若是花遺劍,那我們身邊這人又是?
  
  我和林軒鳳都不約而同地看了看花遺劍。
  花遺劍先是有些驚訝,隨後豁達一笑,並未說話。
  韓淡衣默默看著台上的人,就像連耳朵都聾了。
  
  擂台上站著另一皓首蒼顏的老者,一看便知絕非等閑人物。
  他手中掂著一支金邊手卷,上刻有龍紋蛟藤。
  龍鍾走到那男子跟前,他遞出了那支手卷。
  “花遺劍”慢條斯理地打開手卷,喜笑顏開地默讀手卷上的文字,臉色卻是乍地愀然變色:“怎麽回事?這……這……”
  那老者道:“少俠可有疑問?”
  
  “花遺劍”念道:“‘《蓮神九式》乃前朝後宮閹璫所譜,故練此神功者必先去勢。若強煉則會走火入魔,神智不清乃至經脈錯亂。修煉者請三思而後行……’”
  他忽然猛然收起手卷。
  “原來竟是閹兒宦狗所練之內功,我花遺劍怎可能是這般喪心病狂之人!”
  
  這話又把我們都給震住了。
  林軒鳳低聲道:“重蓮竟是個太監?”
  立刻又想起了那個可怖的夜晚。
  想都沒想脫口而出:“他怎麽可能是太監。”
  林軒鳳道:“你怎麽知道?”
  我看了一眼韓淡衣,視線剛好和他碰到一塊,立刻回避了聳肩道:“隨便想的。”
  
  老者卻是有些憤然地說道:“那閣下的意思,我們蓮宮主便是‘閹兒宦狗’了?”
  林軒鳳道:“莫非這位老者就是重火境的南宮長老?”
  我笑:“重蓮那個人渣還不知道自己給人出賣了。”
  林軒鳳疑惑道:“你為何要說他是人渣?”
  我幹咳兩聲:“快看台上!”
  
  “花遺劍”便將手卷往擂台上一擲。
  “哈哈哈!如今在下終於明白《蓮翼》的秘密了!怪不得重甄宮主一生都無法練成《蓮神九式》,而他那年僅十五歲號稱冠世美人的兒子在兩年內就修煉至第五重!隻因重甄老狗縱情酒色,不肯舍棄自己的男人身份,於是閹了重蓮來圓自己的夢!”
  南宮中嵩怒道:“花少俠,請你說話客氣點!”
  “花遺劍”道:“為何重蓮當年出來後邊銷聲匿跡了?是因為他到了成親的年紀,可他沒有辦法娶女人,怎麽辦,隻有躲起來了!”
  
  說得好。
  那人渣要真是太監就好了。
  旁邊忽然響起了嗤笑聲。
  是韓淡衣。
  不知是不是我看走眼了,他的笑容竟有些輕蔑自負。
  
  就在這時,一個嬌小的身影閃了過來。
  定睛一看,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正站在擂台上。
  “花遺劍”有些錯愕地問道:“這小女娃娃是從哪裏鑽出來的?”
  那少女舉起手中的大刀指著他:“你勿要管我是哪裏來的!我隻想告訴你,請你收回剛才說的那些話!”
  我就說她看去怎麽如此眼熟。
  原來就是紅花院裏那個藍衣女子。
  她叫“水鏡姐姐”那個奶聲奶氣的調兒。
  雞皮疙瘩。
  
  “花遺劍”用鄙薄的眼神瞅著她,道:“笑話!花遺劍是誰你總該聽過?我又何時給人低聲下氣道歉過?——再說,重蓮那樣的大魔頭天下人得而誅之,他就算是閹豎又怎樣?難不成你對他有意思?算了吧,那種半男半女的陰陽人,生得再好看又有何用?”
  “你再胡說我就用刀砍了你的舌頭!”
  那藍衣女子臉一下就因為又氣又羞而變得通紅。
  
  “哎喲喲,我好怕哦!小姑娘要用粉拳把我打得遍體鱗傷了!真不知道你心愛的蓮宮主會不會在這個時候助你一臂之力呢——”
  話還未說完,那女子就一刀砍了下去!
  無奈以她那半壺水的功力根本無法打過“花遺劍”。
  他身子微微一側,就躲開了她。
  然後,他很輕易地就捉住了她的雙肘!
  她心中一懍,往台下望去,似乎正在四處搜尋什麽人。
  
  就在此刻,一道紅光閃了過來!
  隻見一個年輕男子輕盈地著地。
  劍未出鞘,隻用劍柄輕輕一擊,柄上的翠綠蝴蝶翻飛起舞。
  “花遺劍”便被震到了擂台下數米以外!
  那女子一個踉蹌,險些跌倒
  
  隻見那男子一身絳紅輕綢雲裳。
  生得花容月貌,神清骨秀。
  雖眉宇之間透露出一鼓浩然正氣,眼神卻是驕雪淩霜。
  眼角的蝴蝶花紋冰藍勝雪。
  
  我看了看自己身邊,空了。
  “正牌花遺劍”上去了。
  我搖搖頭:“哎,花遺劍這孩子啊,就是不聽老人家的話,老管閑事。”
  林軒鳳道:“花大哥為人仗義,讓我好生佩服。”
  我白了他一眼。
  林軒鳳你為人就似牆頭草,讓我好生想打。
  
  半晌,那女子才回過神來,她說道:“多謝大俠相救,敢問閣下姓名……?”
  花遺劍道:“重火宮的第二十弟子楚微蘭,對麽。”
  霎時,台下更是一陣唏噓。
  原來大名鼎鼎的重火宮也會有這武功如此傖劣的弟子。
  旁邊已有人低聲道:“真是讓人直接懷疑她是否真如傳言所說,與蓮宮主關係非同尋常。”
  楚微蘭道:“正是,敢問大俠從何知曉?”
  見她如此堅持,他付諸一笑:“花遺劍。”
  
  眾人無不感到吃驚訝異,紛紛往被震下擂台的男子看去。
  隻見那“贗品”灰頭土臉,爬起身來,屁滾尿流地跑了。
  而南宮長老似乎也瞬間消失了。
  
  有人議論道,花遺劍的武功果真了得,相貌更是如傳聞所說一般可謂鳳毛麟角。
  不過的確如此。
  若是隻看形貌,方才那名黑衣男子還似被稱作“斬情劍”的大俠。
  傳聞中花遺劍膂力驚人,可輕易舉起百餘斤的名劍“紺阿”。
  可實際上花遺劍卻是秀麗容貌。
  尤其是他臉上劍上的小蝴蝶,那身紅彤彤的衣裳,還有紅彤彤衣裳上紅彤彤的絨毛。
  實在讓人沒法把他和“大俠”二字想到一塊去。
  
  我心裏正合計著怎麽刺激花遺劍,卻忽然抬頭看到了韓淡衣的頸項。
  怔忪了許久。
  血紅色……
  血紅色的蓮花圖騰。


  有些反胃。
  那張原本完美無瑕的臉突然變得陰暗可怖。
  我一把抓住林軒鳳的胳膊:“軒鳳哥,何時回客棧。”
  林軒鳳道:“總該等花大哥下下來了。”
  
  我點點頭,打算站過去讓林軒鳳站在我和韓淡衣中間。
  有人推了推我的胳膊。
  韓淡衣正滿目擔心地看著我。
  他指了指我的頭,眨眨眼。
  長長的睫毛輕輕翕合,眼眸看去更是漆黑如夜。
  ……
  漆黑?
  
  重蓮的眼睛是紫色的,這我記得很清楚。
  說不定我是認錯人了。
  我說:“你是問我頭疼麽。”
  他點點頭。
  我說:“沒有,我……我可以問一下麽,你的脖子上的花紋是怎麽一回事?”
  韓淡衣摸了摸自己的頸項,笑了。
  把衣服往下拉了些,整朵蓮花就露了出來。
  嫣紅似血,絢麗如虹。
  
  然後他拉過我的手,我竟下意識地縮了一下。
  他莫名地看著我。
  看樣子我是完蛋了,現在有男子觸碰感到不適。
  我又大大方方地把手伸了出去。
  他在我手上輕輕寫了兩個字。
  天生。
  
  指尖微涼,心中忽然萌生一種奇異的感覺。
  我收回了手:“你一生下來就有了?”
  他含笑點頭。
  
  風清月白。
  我這才發現韓淡衣的頭發是披著的,些許落在肩上,直滑在腰際。
  他身後的房門口掛著幾盞金線錦緞織的梅紅燈籠。
  鶯黃飆光從淡薄的縐紙中如煙波般洇了出來,直顯得整個樓宇金碧熒煌。
  韓淡衣的容顏溫潤如玉。
  雖是溫和的表情,卻讓人感到難以接近。
  
  “我總覺得我在哪裏見過你。”
  竟說出口了。
  這種老掉牙的台詞也太俗氣了,自己唾棄自己。
  而且我若是見過他,一定不會忘掉的。
  韓淡衣細長的眼睛又變成了彎彎的月牙型,在我手心寫道:我也是。
  想起以前和哥們的開玩笑,隨口就來:“有緣千裏來相會,無緣哪能一起睡。”
  
  韓淡衣呆了,半晌都沒點反應。
  林軒鳳似乎已經習慣了,摸摸我的頭:“宇凰,你的確困了,回去睡覺吧。”
  然後又對韓淡衣道:“韓公子,宇凰是這樣,習慣就好。”
  
  街上的行人漸漸久稀,花遺劍勾搭過那女人終於回來了。
  一看到他過來,我又來勁了。
  走到他身邊,手撐他身上:“那女挺正的,怎樣?”
  花遺劍迷惑地看著我:“你說甚麽?”
  我用力推了他一把:“在老弟麵前你還裝個什麽裝啊,那女的挺好啊,有沒看上,有沒約好時間哪天來個牡丹會?”
  花遺劍看了看林軒鳳,又看看我。
  眼中閃過一絲慌亂神色,卻又立刻恢複了鎮靜:“你想多了。”
  
  沒意思。
  本來想問出點名堂來的。
  我抽回手,又搭在了林軒鳳身上:“小鳳,洛陽有沒有那個啥。”
  林軒鳳道:“那個啥?”
  又是個假正經的。
  捅了捅他的腰,他笑著躲開了:“裝傻,我說妓院。”
  
  林軒鳳道:“你又去青樓做什麽。”
  我橫他一眼:“你不覺得這個問題沒有討論的必要麽。你去妓院是做什麽,唱戲麽?”
  林軒鳳微惱道:“我不去那種地方。”
  我說:“你偉大,你不喜歡女人,我還喜歡呢。”
  林軒鳳又被我氣得麵紅耳赤。
  
  沉默了好一陣,他又不死心冒出一句:“我們可以去紅緞園先借住,那裏環境挺好的,園主花大哥一定認識。”
  花遺劍道:“瀟瓔珞,‘劍魔’瀟矜的妹妹?”
  瓔珞。
  詩雲:“亭下佳人錦繡衣,滿身瓔珞綴明璣。”
  又是一個住在滿城牡丹的女子,想來一定美若天仙。
  
  林軒鳳還未回答,身後一個微啞的女子聲音響了起來:“林、軒、鳳!”
  四人一起轉過身。
  一看到那個姑娘,我的第一反應就是:好紅啊。
  從頭到腳全是紅色,又不是朱砂的那種火紅,而是粉紅。
  要是大白天看去,一定刺眼。
  
  林軒鳳怔了怔,立刻笑得喜逐顏開:“瀟姑娘,說曹操曹操到。”
  原來,這個沒有一點淑女風範的女人就是瀟瓔珞。
  而且她穿衣服懂不懂什麽叫做品位。
  比花蝴蝶還花。
  人家花遺劍至少懂得在衣服上弄點毛毛來裝飾。
  這瀟瓔珞連毛毛都不裝。
  
  瀟瓔珞歡蹦亂跳地走到我們身邊,笑道:“這幾位是你的朋友麽。”
  林軒鳳道:“是。”
  說完,指了指我,道:“林宇凰。”
  又指了指韓淡衣:“韓淡衣韓公子。”
  最後指向花遺劍:“花遺劍大俠。”
  心底在呐喊:喂,就我沒有後綴,我不幹。
  少說也該是“林宇凰少爺”啊。
  
  瀟瓔珞一看到花遺劍,激動道:“原來是花大俠,小女子有眼不識泰山,沒想到花大俠竟然如此年輕,我哥哥和你一樣大,看去比你老多了。”
  花遺劍道:“你哥哥呢?”
  瀟瓔珞道:“哥哥說是替梅影公子做事去了,出去有四年了都杳無音訊。”
  花遺劍道:“你是說梅影教主?”
  瀟瓔珞道:“梅影教主?難道冥神教的教主就是梅影公子?”
  花遺劍笑道:“是,你沒聽說麽。”
  瀟瓔珞道:“我不知道,我隻聽說梅影公子是個殘暴冷酷的人,當時我勸哥哥別去,可他不幹,現在……現在都不知道怎樣了。”
  說到此處,眼眶紅了。
  花遺劍安慰道:“等我處理了一些事,就替你去打聽他的下落。我也好久沒見他了。”
  瀟瓔珞點點頭,不再說話。
  
  越聽越不對勁。
  我說:“慢,慢著,梅影教主是誰?”
  花遺劍道:“冥神教的教主,據說是草菅人命的魔頭。冥神教是最近才興起的教派,但是勢力發展速度幾乎是星馳電掣,出其不虞,很多門派都被冥神教吞並了。”
  對,我要的就是這個!
  “那他的相貌如何?”
  花遺劍道:“這我就不清楚了。”
  瀟瓔珞道:“我聽幾個朋友說的他長得十分凶殘,臉上還有一道長長的刀疤,每日定時飲人血三杯,殺女童一名,男童兩名。”
  那還是人麽。
  怎麽我覺得她說的人這麽像紅釘老怪。
  她補充一句:“最可怕的是,他是個斷袖!”
  ……
  又是個斷袖。


第十二章 紅緞園
  “又是個斷袖!”
  忍不住說出來了。
  林軒鳳挑眉了看我:“什麽叫‘又’是個斷袖。”
  我假咳兩聲,不說話了。
  
  瀟瓔珞道:“要不,你們先去我園子裏住著怎樣?”
  林軒鳳道:“好,那謝謝瀟姑娘了。”
  瀟瓔珞豁朗一笑:“謝什麽謝,你我誰跟誰呀。”
  這瀟瓔珞說話的口氣怎麽聽去這麽耳熟。
  
  住進了紅緞園。
  剛好瀟瓔珞有兩個朋友也住在那裏,聽她的說法,是一對姐弟。
  姐姐名叫尉遲月琴,弟弟名叫尉遲星弦。
  名字取得倒是有趣,不知人品如何。
  據說那一對姐弟也是要前往京師的,若是他們為人不錯,幹脆叫上一起,也算是結交了兩個朋友。
  隻是一想到這一點,又覺得不對。
  反正我是要離開的,認識的人越多,離別時愁緒越多。
  
  我住在紅緞園的北廂房。
  那對姐弟在我的左邊,韓淡衣在我的右邊。
  園內果然種滿了牡丹。
  豔紅似火,冰白如雪,熒黃若金。
  魏紫姚黃,脂紅豆綠,昭君出塞,楊妃醉酒,玉樓春雪,花紅迭翠。
  
  夜何其,星移漏轉,涼蟾照無睡。
  
  一雙盈盈秋水望著窗外,猶言往漫無止境的地方闊視著。
  我在院子裏轉了一會,猶豫了很久。
  還是走到了他的房門前道:“韓公子,這麽晚了還沒睡?”
  韓淡衣轉過來,朝我招手。
  
  我走到他身邊。
  他在我手上輕輕寫道:淡衣。
  
  我點點頭,想了想,又點點頭,小聲道:“淡衣……這樣叫?”
  他沒有回答,隻是微笑。
  細細長長的凝眸中流轉著溫柔的光。
  
  他將我拉到窗邊,蒙住了我的眼睛。
  我迅速眨了眨眼睛,睫毛在他的掌心蹭出嚓嚓聲響。
  他將我輕輕推到了窗前,抬起了我的下巴。
  然後放開手。
  
  我睜開眼,低聲抽了一口氣。
  一望無垠的星空。
  漫天星鬥,就像舀了一瓢碎銀沙,在一把灑落在漆黑蒼穹。
  如無數螢火蟲處處飛舞,閃爍著耀眼璀璨的光芒。
  
  一時我不知該說什麽是好。
  好美。好漂亮?
  這樣會讓我覺得我是個被心愛男人寵膩著的花癡女人。
  夜間的花香越發濃鬱,深呼吸,精神一振。
  
  轉過頭去看了看韓淡衣,他似乎沒有要求我回答。
  隻是閉上眼,輕輕呼吸著窗外清新的空氣。
  兩道長而濃密的睫毛輕輕合上。
  柔潤的麵頰平靜如水。
  
  看了他一會兒,覺得整個世界似乎在這一瞬間靜止了。
  如果說在這裏一直看星星,通宵達旦,似乎也沒什麽不好的。
  嘴角不由自主地揚了起來。
  
  許久,他終於轉過頭看著我。
  那樣平淡而又直接的眼神,讓人有些害怕。
  總覺得會直看到人的心底去。
  
  兩個人的目光在星光月光下相互交錯。
  呼吸徒然變得有些急促,手指在微微發抖。
  我連忙把頭別過去,低聲道:“韓公子……哦不,淡衣,我有些倦了,想回去睡覺,先走了。”
  他又溫柔地笑了笑,黑亮的眼睛彎得隻有原來的一半大小。
  在我手上寫:對不起。有些想家。晚安。
  
  我說:“想家?抽空回去看看爹娘就好。”
  他在我手中寫道:沒了。
  我說:“沒了?什麽沒了?你爹娘……?”
  他抬頭看了看我,又寫道:是。
  
  完了,碰到別人的要害了。
  我正想著怎麽安慰他,他卻在我手上輕輕劃了兩字:沒事。
  心事被說破,有些不好意思,臉紅地笑了笑:“沒事就好,別想多了。”
  似乎有些心虛,又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故意作出一副語重心長的樣子大聲道:“兄弟,堅強!”
  燈光有些昏暗,看不大清楚他的臉。
  可我知道他笑得格外舒心。
  
  走出韓淡衣的房門站在門口發呆。
  看著裏麵的燭光被吹滅,我忽然舉起了自己的手,癡癡地看了許久。
  感覺好奇怪。
  
  一口氣衝回自己的房,猛地關上門,不洗漱不脫衣服直衝上了床。
  他明明是個男子……
  腦袋裏一片空白,什麽都沒想。
  然後臉莫名其妙地開始發燙。
  對於美貌無雙的人,是人都會有些緊張的。
  幻覺,一定是幻覺。
  
  次日看到了在紅緞園裏借住的姐弟。
  幾人一起坐在飯廳裏用膳。
  韓淡衣一大早就出去了,說是午時後回來。
  
  尉遲月琴麵容白皙,容貌雖說不上國色天香,卻是眉清目秀,煞有貴氣。
  尉遲星弦皮膚偏黑,濃眉大眼,活蹦亂跳。
  怎麽看都不像是同父母生出來的孩子。
  
  瀟瓔珞給我們互相介紹後,便坐在了林軒鳳身邊,和他聊了起來。
  尉遲星弦一見了我,就嬉笑道:“你和我年紀差不多大吧,交個朋友?”
  我先是一愣,左看右看,還以為他認錯人了。
  指了指自己:“你說我麽?”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他皮膚有些黑的緣故,總覺得他眼睛特別明亮。
  然後他就用那雙明亮的大眼睛看著我,用力點點頭。
  老子就是喜歡爽快人嘿!
  我用力一拍桌:“好!兄弟我喜歡你!”
  一激動,又丟臉了。
  就在我正準備接受大家怪異的目光後,尉遲星弦也砰地一拍桌子:“好!哥們兒我也喜歡你!咱兩喝!”
  說完拿著桌上的稀飯就咕嚕咕嚕喝起來。
  
  遇到同類了。
  
  這時林軒鳳靠過來,小聲道:“這樣交朋友也挺好。”
  我傻笑:“嘿嘿,就是傻了點。”
  林軒鳳道:“比起那些曖昧不清的關係,傻了的確要好很多。”
  我愣愣地看他一眼,道:“怎麽嗅到一股味道。”
  
  林軒鳳像沒聽到我的話:“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整冠。”
  我說:“我嗅到了味道。”
  林軒鳳當我文盲了,還解釋道:“即便是男子的房間,也不可以隨便亂闖的。知道避嫌麽。”
  我又重複了一次:“我嗅到了一股好濃的味道。”
  林軒鳳終於正視了我的疑問:“什麽味道。”
  “好酸,真的好酸。”我一邊說一邊在他身上用力吸氣,“就你身上的醋味,熏死我了。”
  林軒鳳的臉先是一白,接著就浮起了紅暈。
  

  又急又羞又氣。
  
  大哥,你別這樣反應啊,我開玩笑的。
  我都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就在這個時候,那個粉紅色的瀟瓔珞靠了過來。
  “林宇凰,你是林軒鳳的弟弟?為何你們一點都不像?”
  林軒鳳漠然道:“他不是我弟弟。”
  
  瀟瓔珞道:“原來你們不是兄弟。林宇凰,以前在武林中都沒聽過你的名字,你是第一次闖蕩江湖嗎?”
  我點頭道:“我哪有軒鳳哥厲害。”
  喂,林軒鳳,我是在誇你,你瞪我做甚麽。
  瀟瓔珞道:“那你和林軒鳳武功哪個好?”
  我說:“我哪有軒鳳哥厲害。”
  
  林軒鳳道:“你少說兩句行不行?”
  瀟瓔珞好像越聽越興奮,隻激動得直拍手:“那你當我弟弟好不好?”
  “敢問姑娘芳齡?”我皺眉,最不愛當別人弟弟。
  瀟瓔珞道:“怎麽你一說話就跟林軒鳳一個調調,沒意思。我十六了。”
  
  十……十六。
  隻有十六歲就敢當我姐姐。
  “瀟姑娘,我十八了。”
  “十八又怎樣,誰說一定要大的才能當姐姐?”還沒等我回答,她又繼續道,“林宇凰,你肯定沒來過洛陽對不對?姐姐帶你出去玩,怎樣?”
  “好啊好啊。”
  怎麽聲音是雙重的?
  轉一看,尉遲星弦。
  他說:“瀟姐姐,我想去。”
  瀟瓔珞先是一怔,接著推了我一把:“林宇凰,你看人家都叫我姐姐了。”
  我說:“哦。”
  我和你很熟麽。
  
  花遺劍道:“宇凰,你今天不打算走了?”
  我露出了討好的笑容:“我想先出去玩一會,保證在午時三刻前回來。”
  花遺劍看了看了林軒鳳。
  林軒鳳泄氣似的道:“我又管不住你。想玩多久玩多久。”
  
  然後我們三人就往街上走去。
  近幾日牡丹節,遊人較往常更多。
  男女成群結隊,絡繹街道,或攜酒鼓吹,施放花炮,或團聚歌舞,打虎裝象,琵琶隨唱。
  一路上瀟瓔珞的話就沒斷過。
  “林宇凰,你想吃點什麽嗎?”
  “林宇凰,你看看那個小販賣的餅子,是我們這裏的特產,很好吃的。”
  “林宇凰,我們去看看前麵的人賣藝吧。”
  “林宇凰,你喜歡什麽牡丹,品種有很多,可以帶一些走呀。”
  ……
  
  忍無可忍,無須再忍。
  “大姐,我買了牡丹怎麽帶走?插腦袋上?你都把別人尉遲弟弟給忽略了!”
  “大姐?你終於叫我姐姐了。”
  她笑得如此開心,眼睛都笑沒了。
  這瀟瓔珞智商一定是負,我說話的重點她抓住沒有?
  “你看星弦正和一個小姑娘玩呢。”
  
  想不到尉遲星弦也是個好色的。
  但是順著瀟瓔珞手指的方向看去。
  原來是個小小姑娘。
  
  隻見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正仰頭嚎啕大哭,原本清亮的大眼睛都哭得紅紅的。
  皮膚雪白雪白,衣服也是蟒緞繡製的。
  有錢人家的小孩。
  去巴結。
  
  我笑眯眯地跑到了小女孩身邊。
  尉遲星弦撫摸著她的頭,安慰道:“小妹妹,不哭哦,哥哥帶你找娘親……”
  哭聲不止。
  瞧你包公似的黑不溜秋的臉,人家小妹妹可能不哭麽。
  我一把推向尉遲星弦的腦袋。
  “我來!”
  尉遲星弦揉揉頭,委屈地站到一旁。
  
  我蹲在小姑娘的麵前,喜笑顏開地看著她。
  “小妹妹,不哭不哭,哥哥喜歡你,哥哥給你買東西吃好不好?”
  很有效,立刻就不哭了。
  我摸摸她的腦袋,還是我的魅力大。
  結果片刻停留後,她哭得更大聲了:“哇……哇……娘啊,有人想拐賣我……”
  
  我變拐賣販了。
  瀟瓔珞跑過來,學著我推尉遲星弦的樣子推開了我。
  “你把別人嚇著了。”
  瀟瓔珞溫柔地摸了摸她的臉,輕聲道:“妹妹,告訴姐姐,你是不是和爹娘走散了?”
  小姑娘慢慢停止了哭聲:“是,是……嗚嗚,不知道娘去哪裏了……”
  瀟瓔珞道:“你在哪裏和娘走散的?姐姐帶你去找娘,好嗎。”
  “我不知道……嗚嗚,哇……”
  本來好點了,又哭了。
  
  就在這個時候,一雙修長的手輕輕撫上了小姑娘茸茸的頭發。
  小姑娘睜大眼抬起頭。
  一個男子蹲在了她的麵前。
  隻是依舊那麽溫柔地撫摸著她的臉,對她笑。
  
  細長的雙眼彎彎的,眼中流淌著柔和的波紋。
  清俊的眉宇間透出淡淡的光。
  明明是喧嘩熱鬧的街道,卻在他到來的一瞬間變得寧靜而祥和。
  他一句話都沒有說,就隻是一直輕撫著小姑娘的頭。
  小姑娘不再哭了,隻是傻掉似的看著他。
  

  淡衣。
  他的笑意越來越濃,小姑娘就越顯得吃驚。
  這時候瀟瓔珞趁機問道:“小妹妹,你可以告訴這個哥哥你怎麽了嗎?”
  小姑娘用那細嫩的聲音說道:“我和我娘走散了……”
  韓淡衣抓住她的手,輕握了一下,將她抱了起來。
  
  瀟瓔珞道:“那你和你娘在何處走散的?”
  小姑娘道:“就在這一塊。”
  韓淡衣讓小姑娘坐在自己的手臂上,四處尋找姑娘的母親。
  
  不知何時,行走的人群都已漸漸停下,紛紛往這裏看來。
  人們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的臉上沒有挪開。
  不過多時,已有人開始捂著嘴悄悄討論著什麽。
  少女們的麵頰粉紅如桃花。
  就連男子的眼中都充滿了欽羨之色。
  
  一個穿著嫩黃色衣裳的少女走過來道:“這位大哥,是否要我幫忙?”
  此話一出,許多女子都躍躍欲試。
  韓淡衣禮貌地笑笑,不說話,卻已表明了回絕之意。
  那些女子本來期待的神采又黯淡了下去。
  
  瀟瓔珞道:“估計就是這附近人家的孩子,現在人都圍過來了,想來她的父母如果就在附近一定會趕過來。”
  韓淡衣點點頭,一直給予那小姑娘安心的眼神。
  小姑娘似乎也不急了。
  蓮藕般的小手纏上了韓淡衣白皙的頸項,軟軟的頭發在他的皮膚上廝磨。
  我看她對她黏自己娘都沒這麽厲害。
  
  過了一小會兒,小姑娘小聲問道:“大哥哥,你為什麽不說話?”
  韓淡衣抿嘴微笑,輕輕搖頭。
  我說:“這個大哥哥不會說話,小妹妹,想說什麽告訴我這個大哥哥就行了。”
  小姑娘斜視我一眼,“哼”的一聲,頭埋到了韓淡衣的懷抱中。
  
  ……
  
  什麽玩意啊,討厭的小丫頭!
  我林宇凰什麽人,竟給個小屁孩子瞧不起!
  還好韓淡衣不會講話,否則這色咪咪的小丫頭可能會一直纏他幾十年。
  那死丫頭似乎有感應我在瞪她,竟抬起頭,回瞪了我一眼。
  我氣得胃痛。
  
  這還不夠。
  她抬起頭,一雙討厭死的小手又緊緊抱住韓淡衣的脖子。
  在他的臉上“啾”的親了一下。
  韓淡衣摸了摸自己的臉,微笑著看她。
  
  戀童癖。
  我確定了,韓淡衣是戀童癖!
  
  “嘿嘿,嫉妒了吧。”
  一個陰森森的聲音在我耳邊飄過。
  我猛地轉過頭,看到了一臉賊笑的瀟瓔珞。
  
  “誰嫉妒那死丫頭了,被個大男人抱著很爽嗎?我看是你嫉妒了吧。”
  我雙眼上翻,天好藍,雲好白。
  瀟瓔珞用手撞了我一下:“誰和你說你嫉妒那個小姑娘了,我是說你嫉妒韓大哥討別人喜歡,你吃力不討好。”
  我瞪大了眼:“我嫉妒他?有沒有搞錯!我嫉妒他戀童麽?”
  我忘了韓淡衣不是聾子。
  
  韓淡衣轉過頭來,滿目柔和地看著我。
  清秀的容顏上掛著花般的笑容。
  我的心突然像被什麽壓住了似的,幹咳兩聲道:“那個,我開玩笑的。”
  
  瀟瓔珞在我耳邊小聲道:“去,說到底還是沒用的家夥。”
  我緊緊咬住牙齒,嘴巴不動地冒出一句:“比某些人好,男人婆。”
  瀟瓔珞狠狠地跺腳:“你說誰是男人婆了!”
  我無所謂狀:“誰應我就是誰。”
  瀟瓔珞怒道:“你!”
  我接道:“我!”
  瀟瓔珞轉過身,又重重跺腳:“我不理你了!”
  我笑道:“你以為我想理你?”
  
  這回學乖了,話都不接了。
  真生氣了。
  我跑到她的麵前,調笑道:“大姐,莫生小弟氣,小弟是孩子不懂事,該原諒的還是要原諒……”
  不理我。
  我鞠躬道:“瀟姑娘,林某在此道歉了,瀟姑娘別因為一句‘男人婆’就生氣,生氣會變老,生氣就不漂亮了……”
  瀟瓔珞突然冒出一句:“我漂亮嗎?”
  這女人……說話果然捉不住重點!
  “漂亮,當然漂亮。”
  老爹說過,當一個女人問你她漂亮不漂亮的時候你一定要說漂亮。
  
  “那我可愛嗎?”
  “可愛,當然可愛。”
  老爹說過,當一個女人問你她可愛不可愛的時候你一定要說可愛。
  
  “那你喜歡我嗎?”
  “喜歡,哦,不不,不喜歡。”
  老爹說過,當一個女人問你你喜歡不喜歡她的時候你一定要說不喜歡。
  否則,屆時墮入萬丈深淵。
  
  她又賴皮了:“那我也不喜歡你了,你別和我說話。”
  我說:“瀟姑娘,一切皆有可能,來日方長啊,哎呀,小姑娘的爹娘來了。”
  她氣得聲音都在微微發抖:“你騙人。”
  一直沒說話的尉遲星弦突然冒出一句:“宇凰真沒騙你。”
  
  那一對穿著活像兩隻大孔雀的夫婦原來就是她的爹娘。
  熱血沸騰。
  否則我就上了賊船了。
  
  這時視線忽然和韓淡衣碰到一塊兒去了。
  隻是那麽靜靜地看著我。
  
  也隻是一瞬間,便轉過頭去了。
  沒有感情的眼神,雖無笑意,但也沒有一絲厭恨。
  隻是冷得讓人有些心寒。
  
  瀟瓔珞和那小姑娘的爹娘交涉過才知道,她的爹娘竟是十二王爺。
  一家三口趁著牡丹節來到洛陽城品花,卻在人潮翻湧的時候和女兒走散了。
  兩口子感動得直向韓淡衣道謝,一個勁地誇韓淡衣一表人才,說什麽也要幫他做件事。
  韓淡衣沒什麽好要求的,我就幫他提了。
  送我們幾個去京師。
  
  王爺夫婦二話不說答應了。
  後來我們回到了紅緞園。
  嘿,我是打算給林軒鳳炫耀一下出去以後得到什麽好處的。
  順便帶上了尉遲姐弟。
  當晚在紅緞園裏和林軒鳳收拾好了包裹,順便帶了點特產,打算向瀟瓔珞道別。
  
  走到瀟瓔珞的房門口,尚未熄燈。
  林軒鳳輕輕扣了扣門:“瀟姑娘,你在麽。”
  沒有回音。
  
  隔了半晌,林軒鳳又敲門道:“瀟姑娘,你歇息了麽。”
  沒有回音。
  
  又喊了半晌,還是沒回音。
  我猛地一拍門:“喂,瀟瓔珞,男人婆,你裝睡麽?”
  這樣都還沒回音。
  
  這時一個丫頭走過來,輕言細語道:“兩位公子,讓奴婢進去喊小姐吧,說不定她已經睡了。”
  林軒鳳道:“既然這樣,你替我向她說一下就好,明天一大早我們就會離開這裏。”
  那丫頭應了一聲,推門進去了。
  我和林軒鳳轉身回房。
  
  身後傳來一聲刺耳驚恐的尖叫聲:“啊——!!”
  
  我們立刻站住了腳,愕然轉過頭。
  隻見那丫頭大哭著跑出來,一下跪倒在我們麵前:“公子……公子救命啊,小姐被人殺了!!”

  林軒鳳愣了愣,迅速跑了進去。
  我跟著他走進去。
  燭火隻燃了一半,瀟瓔珞正四肢交錯躺在地上。
  眼睛睜得極大,胳膊搭在麵前,遮住了半邊臉,卻看不到傷口。
  
  瀟瓔珞,白天還笑得那麽開心,還是個有血有肉的女孩。
  此時就變成了一具再也不能動不能呼吸的屍體。
  
  禁不住吞了口唾液。
  我這輩子從未見過死人,頓時隻覺得寒毛直豎。
  
  林軒鳳走過去,將她的身體翻了過來。
  癱軟無力。
  眼睛瞪得更加恐怖了。
  雪白的頸項處有一道絳紅色的傷痕,似乎也隻是內出血。
  林軒鳳深深歎了一口氣:“她是窒息而死的。”
  
  我一時害怕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那丫頭小心翼翼地靠過來,哭喪著臉道:“林公子,是誰殘害小姐……”
  林軒鳳道:“我也不知道。但是殺她的人使用的武器是長鞭。”
  他將她的袖子從手腕處卷了起來。
  
  “她身上也有些細小鞭痕。大概是那人想殺她,她反抗留下的。”
  他抬起了她的頭,將那最明顯的鞭痕暴露在燭火下。
  “她反抗的痕跡不明顯。這個人武功很高。但是這道傷卻很淡,她的頭骨也沒有扭傷痕跡,說明勒死她的人用的力道卻不大,這隻說明了一點,殺她的人是名女子。”
  
  我和那丫頭都隻是默默地點頭。
  林軒鳳道:“這附近使用鞭子的門派一個,燕鏡島。可燕鏡島隻收男弟子。就連兩個島主都是男子。”
  他對那丫頭道:“你們小姐有沒有得罪過什麽武功高的人?”
  那丫頭道:“沒有,小姐在江湖上人際關係一直很好,而且幾乎認識的都是男子。”
  
  林軒鳳道:“使用鞭子的女子……莫非是薛紅?”
  我說:“薛紅也用鞭子?”
  林軒鳳點頭:“但是薛紅一直都待在采蓮峰上,鮮少離開。”
  
  “海棠。”
  我避開了瀟瓔珞依舊睜大的眼睛,直接吐出了這兩個字。
  林軒鳳驚道:“海棠?重火境四大護法之一的海棠?”
  我點點頭。
  什麽都可能記錯,但是朱砂揮舞起的大刀和海棠纏繞大刀的鞭子我是怎麽都不會忘記。
  林軒鳳道:“重火境的人武器都不固定,一旦出手就一定見血。所以沒有人知道他們的武器是什麽。你怎麽會知道海棠使用的是什麽武器?”
  
  “我不管,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他不會放過我。
  我緊緊地靠在牆上,背脊一片汗水濕濡。
  或許下一個被殺的人……就是我。
  
  林軒鳳朝我走了兩步,目光關切地看著我:“你的臉色怎麽這麽差……沒事的,這事總有水落石出的一日。我去叫花大哥來幫忙看看。”
  說罷,就抬起手想摸我的臉。
  可抬到一半就硬生生地收回去了。
  我點點頭,渾身僵硬,額上流下大顆大顆的冷汗。
  
  “別太在意。”
  他的口氣變得淡了些,然後走了出去。
  那丫頭也慌忙跟著出去了。
  目光又一次停留在了瀟瓔珞冰冷的屍體上。
  頭皮一陣發麻。
  閉上眼,一頭栽了出去。
  
  咬呀一口衝到了後院,來到了自己的房門前。
  站在門口,窗紙被風吹得霍霍作響。
  房內一片漆黑。
  
  透出一絲光,在房內的地板上一道道閃過,看去陰森可怕之極。
  給自己打了一口氣,將手放在門上,想推門而入。
  腦中又浮現出瀟瓔珞的眼睛。
  可怖而扭曲的麵容。
  手微微一抖,收了回來。
  
  右邊的房內,燈火透亮。
  我又看了看房內,連忙收回視線,一鼓作氣衝往右邊,推開房門。
  韓淡衣剛脫了衣服,正坐在銅鏡麵前靜靜梳頭。
  聽見門響,嚇得手中木梳落在地上。
  轉過頭來略顯訝異地看著我。
  
  我一時心神未定,隻知道匆忙關上門,靠在門板上,大口大口喘氣。
  他蹲下身撿起木梳,放在桌上。
  理了理頭發,朝我走過來。
  我這才想起自己莽撞闖到別人房裏,實是很無禮的事。
  隻是為何會這麽做,連我自己也不清楚。
  
  “對不起,對不起。我隻是被嚇著了,現在我就出去。”
  說完轉過身去拉房門。
  
  門忽然被關緊。
  我轉過頭,看著離我極近的韓淡衣。
  光線昏暗,他又是背光對著我。
  表情不甚清楚,隻看得到高而挺秀的鼻梁和輪廓分明的下頜骨。
  雙雪狐似的細長眼睛卻被蒙上了茫茫的霧氣。
  他低頭凝視著我。
  原本就跳得很快的心更是變成一團亂麻。
  
  倘若此時他給我兩個嘴巴子估計我都沒反應。
  
  他抓起我的手,輕輕寫道:告訴我。
  我的身體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一下,發出的聲音都變得有些震顫:“她、她死了,瀟瓔珞死了……”
  他在我手上寫:為什麽。
  我說:“她被人殺了,她被人殺了……我覺得是他來了,他一定想要殺了我……”
  他低下頭,又寫道:誰。
  
  我不知自己是怎麽回事。
  這明明是天大的秘密,不可以告訴任何人。
  我已經忍了這麽久,原應該一直忍下去。
  
  可當我看到他那雙深不見底的雙眸時,竟迷糊了。
  一下反握住那隻冰涼的手,道:“重蓮,是重蓮……他要殺了我,我害他散功了,他一定還沒有解氣,我會死在這裏,我、我該怎麽辦……”
  韓淡衣的目光一下變得有些錯愕。
  他又輕展開我的手,在手心上寫道:別怕。
  我抬頭看著他:“我知道我不該怕……”
  他仍埋著頭,繼續寫了兩個字:有我。
  我的手不由往後縮了縮。
  
  “什麽……什麽意思?”
  我小聲問道。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微笑。
  我下意識地後退一步,腳撞上了門板,發出“哐”的一聲。
  韓淡衣卻又朝前走了一步,離我更近了些。
  看見他漸漸靠過來的臉孔,我一時心亂如麻,抓身拉開門就跑了出去。

第十三章  京師

  翌日,我們幾人搭乘了十二王爺的馬車,朝京師行去。
  臨走前,那小郡主還一直黏著韓淡衣不放,哭了半天才依依不舍地離開,還叫韓淡衣在京師等她。
  
  於是快馬加鞭,日夜不停地趕路。
  時間長了,瀟瓔珞的事漸漸被忘記。
  幾個月後。
  
  疏林薄霧中,掩映著幾家茅舍,草橋流水,枯藤老樹,垂柳扁舟。
  兩個腳夫趕著五匹馱炭的毛驢,向城市走去。
  一片柳林,枝頭剛剛泛出嫩綠,春寒料峭,卻已大地回春。
  
  將至京師,連續趕路也累了,見馬車外風景如畫,心情不禁大好,幾人提議在附近休憩片刻。
  我跳下車,甩甩手,扭扭腰,伸展了身子,一蹦一跳地朝麥田旁走去。
  尉遲星弦也隨著我走過來。
  經過幾個月不見天日的折磨,黑不溜秋的臉看去也白些了。
  我和他並肩走了一截路。
  沉默許久,他忽然問道:“去京師以後你想去何處一玩?”
  我說:“你呢?”
  此話剛出,我和他竟異口同聲道:“青樓!”
  兩人都呆了片刻,然後都哈哈大笑起來。
  
  周遭一片綠油油麥田,處處散發著新芽的清香。
  閉上眼,深深呼吸。
  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眼前的黑臉被一隻藍蝴蝶取代了。
  我倒抽一口氣,往後退了兩步:“大哥,你別嚇我好不好。”
  花遺劍道:“我有事要和你說。”
  他看了看已經被扯得老遠的尉遲星弦,把我拉得遠了些。
  我皺眉道:“什麽事,這麽神神秘秘的。”
  
  花遺劍轉過身去看向一個地方。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發現他看的人是韓淡衣。
  韓淡衣正蹲在一縷清澈的小溪旁,雙手捧了水,靠在嘴旁,淺淺喝了一口,又將剩下的水拍打到臉上,用袖子蹭了蹭,輕輕笑了一下。
  若不是花遺劍說話,我估計自己又得走神了。
  “你最好小心一點,我發現他可能來頭不小。”他警惕地又看了韓淡衣一眼,轉過頭對我小聲說道。
  我說:“你和我說這話有什麽用。”
  花遺劍道:“一個人有沒有武功,光感覺他的氣息是不夠的。”
  我說:“淡……韓公子他沒有一絲內力。”
  花遺劍道:“倘若他的武功高你太多,你是決計感覺不出他會武功的。”
  我說:“那你感覺得到麽。”
  花遺劍道:“感覺不到。”
  我說:“花大哥,你又和我開玩笑。你的武功天下無雙,估計全武林沒幾個人能打得過你了。你都感覺不到,那他的武功不是和重蓮有得一拚了?”
  花遺劍的臉色徒然一黯,過了許久才說:“你為何會提到這個名字。”
  我說:“呃,重蓮的武功不是天下第一麽。”
  花遺劍道:“現在江湖上已經完全沒有他的消息了。”
  我說:“沒有他的消息,可人們還是說他‘武霸天下’。”
  花遺劍的眼神慢慢露出了一絲陰寒的光芒:“我總有一天要殺了他。”
  我驚道:“你要殺他?為什麽?”
  花遺劍看了看腰間劍柄上的玉蝶墜子,沉聲道:“你不要管。也不可以告訴別人。還有……要小心韓淡衣,他不簡單。”
  我說:“你怎麽得出這個結論的。”
  花遺劍道:“你記得瀟瓔珞的死麽。他若真的隻是個一點武功都不會的文弱書生,看到那樣死相的人是不會一點反應都沒有的。”
  
  我突然想起了那一日的情景。
  離開紅緞園時,我們曾去看過瀟瓔珞最後一眼。
  韓淡衣看到瀟瓔珞的時候,沒有一點表情。
  
  花遺劍道:“倘或他不會武功而見過市麵大還好說,我就怕他是武功高到我都感覺不出他會武功了。”
  我又看了看坐在溪水邊朝我招手的韓淡衣,道:“不關我的事。”
  花遺劍道:“你和他走得太近。”
  他這句話沒有惡意。
  可我當時緊張得心都快蹦出來了:“沒有,沒有!我和他隻是普通朋友。”
  花遺劍不再多加解釋,轉身離開了。
  
  我立刻跑到韓淡衣身邊。
  他輕輕拉住我的手,拽我坐在他的身邊。
  遠處一頂大花轎。
  轎頂裝飾著楊柳雜花,轎後跟隨著騎馬的、挑擔的,從京郊踏青掃墓歸來。
  
  草坪有些冰涼,我不悄悄歎了一口氣。
  韓淡衣見狀,脫下了自己的外套,鋪在草坪上,拍了兩下。
  我指了指那裏:“坐那裏?”
  他點頭。
  我擺擺手道:“不要,把你衣服弄髒了,你快穿著吧。”
  韓淡衣也沒勉強我,隻笑著把衣服又披了上去,然後把壓在外套下的長發撥了出來。
  長長的頭發柔順滑落,散發出黑亮黑亮的光。
  頸間的蓮瓣嫣紅如火,襯得他光滑的肌膚更加白皙。
  
  就在這時,有一雙手靠在了我的腋下,將我提了起來。
  我被嚇得驚呼一聲,卻發現自己立刻坐在了一個人的腿上。
  轉過頭去,看到了一雙柔媚的桃花眼。
  林軒鳳竟將我抱在了他的腿上。
  我慘叫道:“大哥,你做什麽,當我娘兒們啊,給我彈開!”
  林軒鳳道:“你不是冷麽,這就不冷了。”
  我一拳打在他的腦袋上,他痛得捂住了自己的頭。
  “你竟打我,我……你怎麽這樣對我,凰弟……”
  凰弟,凰弟。又是凰弟!
  我怒道:“你有病麽,什麽都忘了?不是說不這麽叫了嗎……”
  剛說到這,看了韓淡衣一眼,說不下去了。
  隻奮力站起來,順便踩了林軒鳳一腳。
  
  韓淡衣沒有說話,隻微微笑了笑,站起身,將衣服理好,走回了轎子。
  
  半日後,我們抵達了京師城內。
  京師城以高大的城樓為中心。
  兩邊的屋宇鱗次櫛比,有茶坊、酒肆、腳店、肉鋪、廟宇、公廨等等。
  商店中有綾羅綢緞、珠寶香料、香火紙馬等的專門經營,此外尚有醫藥門診,大車修理,看相算命,各行各業,應有盡有。
  大的商店門首還紮“彩樓歡門”,懸掛市招旗幟,招攬生意,街市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
  
  天色已晚,城內燈火輝煌,林軒鳳說帶我們去住他的朋友家。
  走了一段路,來到了一個大宅子門口。
  我看著一直沒有一點動靜的韓淡衣,道:“你……要走了麽?”
  韓淡衣在我手上寫道:會來看你。
  我立刻笑了出來:“好!你一定要來,不要耍賴。”
  剛說完,我的臉就變得滾燙。
  他柔笑著點頭。
  然後拿了自己的小包裹,朝我揮揮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我看他漸漸消失在黑夜中的頎長背影,發現自己的心是越跳越快,到最後都不得不用手去按住胸口。
  一個冰冷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如何,喜歡上了?”
  說是冰冷,不如說是挑釁。
  我似乎像是預料到他會這麽說一樣,立刻反駁道:“不是,你想多了。”
  林軒鳳道:“不喜歡,臉會紅成這樣?”

我正準備再回他幾句,卻突然聽到身後穿來一個女子的聲音:“不知公子用膳沒有……哎,別隻顧著吃!我在和你說話呢。”
  “他是大少爺,不會憋這麽久的,放心。”
  轉過頭去,隻見一高一矮的男女走了過來。
  那個瘦瘦高高的少年手中正拿著一個還在冒著熱氣的餅子,大口大口地啃著吃。
  天太黑,看不清他的容貌,隻是那種少年人特有的清脆嗓音讓人印象深刻。
  
  抬起頭看了看宅院的牌匾。
  上麵赫然三個大字:碧華宅。
  裝修雅致,竹秀花香,卻不失富貴之氣。
  
  林軒鳳道:“碧華宅,‘酒惠聖人’桓雅文的住宅。以前桓雅文的爹,也就是六王爺曾住在這裏。”
  我說:“那現在他去哪裏了?”
  林軒鳳道:“死了。據說是被他兒子親手殺害的。”
  我疑惑道:“他殺了自己的親爹,人家竟還說他是聖人?”
  林軒鳳道:“他有兩個兒子。另一個,就是梅影教主弄玉。”
  我說:“冥神教的教主?他為何要殺掉自己親爹?”
  林軒鳳道:“據說是為了奪取《芙蓉心經》。”
  我“哦”了一聲,不再講話。
  
  慢著,《芙蓉心經》。
  那不是與《蓮神九式》齊名的秘籍麽。
  又是梅,又是寶貝。
  “那《芙蓉心經》現在還在他手上嗎?”
  林軒鳳道:“好像是。我估計他已經練了這門武功,否則冥神教的實力不會一下變得那麽強大。傳說得到《蓮翼》其一,可雄據天下,若二者兼得,無所不能。”
  花容天下。
  腦中迅速浮現出這四個字。
  我說:“弄玉有什麽價值連城的寶貝麽?”
  林軒鳳搖頭道:“我不知道。”
  這時,走在身後的花遺劍道:“你已經看到了。”
  我迷惑地看著他。
  花遺劍指了指碧華宅:“就是方才進去的那個吃餅的人。”
  
  一下腦子轉不過來了,就這麽呆呆看著花遺劍。
  花遺劍解釋道:“他是梅影教主的情人,不知為何離開了教主。桓公子在武當山上當著眾人不給掌門人須眉道長麵子,硬是把他帶了回來。然後他就住在了這裏。”
  尉遲星弦靠過來天真地問道:“咦?那個吃餅的是女子?我以為是個男的。”
  花遺劍道:“他是男人。”
  一直不愛說話的尉遲月琴也忍不住說道:“原來是男寵。”
  口氣聽去不屑之極。
  我也不知自己腦子是進水了還是怎麽的,竟替他倆說起話了:“同性戀有什麽錯了,同性戀也是愛的一種!”
  鴉雀無聲。
  下意識地看了看林軒鳳。
  他的眼睛突然變得異常清亮,盛了水似的盈盈動人。
  “宇凰……”
  
  林軒鳳這人什麽都還行,就是太容易被感動。
  尉遲星弦道:“是啊,男子喜歡男子沒錯,隻要相愛就好。”
  難得臭小子冒出一句人話。
  片刻沉默過後,林軒鳳繼續帶我們往他朋友家走去。
  
  穿過繁華街巷,人煙漸漸稀少。
  很快就又走到了一座宅院門口。
  大院後方是一片翠綠山林。
  紫棠山莊。
  同樣是有錢人居住的宅院,紫棠山莊卻與碧華宅典雅的感覺不同,即便是靠在山林處,這裏都顯得奢華且富貴。
  靛青色的房簷磚瓦,楠木門。
  門口掛著一串小小的赤色燈籠。
  紅紙黑字,用草書寫了兩個大字:司徒。
  很多人說不喜歡這種地方。
  說有金錢的銅臭味。
  可我喜歡。
  越有錢我越喜歡,嘿嘿。
  
  想來這裏就是長安首府司徒世尋的府第。
  我用手肘撞了撞林軒鳳的手:“小子,你都怎麽闖的江湖啊,教我兩招。這麽有錢的人都給你巴結上了。”
  林軒鳳似乎還在生氣,隻淡然說道:“我隻是認識司徒雪天。”
  花遺劍道:“司徒雪天?他竟是司徒世尋的兒子?”
  林軒鳳點點頭,卻未說話。
  我說:“司徒雪天,那是個什麽人?”
  花遺劍道:“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百曉生。隻要是江湖上發生的事,幾乎沒有他不知道的。作畫詩文都是他的拿手好戲。據說他還精通音律,會不下七種樂器。”
  我說:“這麽神奇的人?那武功一定高深莫測了。”
  花遺劍道:“他不會武功。”
  歎息。人無完人。
  花遺劍道:“林公子,你是怎麽認識他的?”
  林軒鳳還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聊得來,就認識了。”
  說完這句話他就走向前去扣門環。
  花遺劍輕輕歎了一口氣,轉過頭對我小聲說:“宇凰,我覺得這樣查下去也沒有頭緒。”
  我說:“什麽意思?”
  花遺劍道:“我想我該走了。”
  他握緊手中的劍,劍柄上的碧色玉蝶輕輕搖晃,在燈籠燭火的映照下散發出一絲冰涼幽寂的光。
  
  站在紫棠山莊門口的林軒鳳動作忽然停了下來。
  他轉過頭,有些懊惱地看著花遺劍。
  “花大哥,我……我不是故意的,我隻是……心情不好罷了。”
  花遺劍露出了十分難得的笑容:“不是因為這個,我隻是不想再浪費時間了。”
  我有些著急了:“你要就這麽走了,那我們怎麽辦?”
  花遺劍莫名地看著我。
  “你武功那麽高,人又那麽帥,替我們擋風遮雨,我們都過習慣了,要走,起碼也要先讓我們適應適應吧?”
  編了半天才想出一個適當的理由。
  時間長了,總會覺得難以割舍。
  
  “你太小覷你軒鳳哥了,他武功高得很。”
  花遺劍的手指關節已經變得蒼白無色。
  晚風如水,輕輕擦過他領口處的火紅絨毛,流散開一道道細細的波紋。
  他舉起手中的劍,合了掌心:“就此告辭。”
  轉身走去。
  “花大哥——”
  我和林軒鳳一起喊道。
  我咬了咬嘴唇,對林軒鳳道:“我去叫他,你等等。”
  
  可我才知道武功不高實在不方便。
  我一直追著他跑,可他看去走得不快,實際就像快馬疾馳。
  追了好遠的路,實在跟不上,在後麵大叫一聲:“花大哥,等等!”
  花遺劍停了下來,卻沒有轉過身。
  
  我飛速跑到他身邊,喘著粗氣道:“哈……哈……你的輕功實在是太彪悍了,我追得腿都酸掉了……”
  花遺劍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站在那裏。
  杏子眼尾的蝴蝶霎時像失了生命一般,失去了光澤。
  我開門見山道:“為什麽突然想走了?”
  還是沒有說話。
  握住手中的紺阿劍,劍鞘漆黑如夜。
  他的手輕輕撫摸過劍身,最後停留在了那兩個玉蝶墜子上。
  
  手指開始微微顫抖。
  眼中漸漸有了若隱若現的水光。
  他緊閉上雙眼,聲音有些發抖地念著:
  “連理木生連理枝,枝上花開斷情絲。鴛鴦偶歸鴛鴦夢,夢中赤人把觴奉。玉蝶梅凋鶼鰈飛,飛雁落淚雙鳧悲。別鶴孤鸞長相思,思鳥豈能斬情癡?”
  似懂非懂地看著他。
  他的手反複摩挲著那晶瑩冰涼的玉墜。
  他費力地念著最後幾個字:“花遺劍於五堂廟……致亡妻玉蝶。”
  我大概明白些什麽了。
  想了好久,才憋出一句話:“花大哥原來已經成親,大嫂泉下有知,一定會很欣慰的。”
  花遺劍道:“這麽多年,我一直在努力練武,為的就是替她報仇。”
  我忽然想起他說的話,試探道:“花大哥說的人,莫不成是……重蓮?”
  紺阿出鞘,劍光淒寒。
  他將紺阿狠狠插入石子路中,發出刺耳的聲音。
  “重蓮害死了玉蝶,也將過去的花遺劍殺死了。我若不報仇,此生妄為人!”
  
  我說:“你尋找《蓮翼》,難道就是因為想報仇?”
  他沉重地點頭。
  “可你為何要離開?有我們幫助不好麽。雖然我們力量不及你,可有總比沒有好啊。”
  花遺劍的臉上露出了憤然的神色。
  “宇凰,你不知道的,你不知道的……我要堅定我自己的意誌,我要殺重蓮,我要替玉蝶報仇,因為我愛著她,你懂麽,你懂不懂?!”
  越說聲音越大,到後來幾乎是吼出來的。
  我從未見他如此激動過,卻依然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不該活在光明中,我殺了太多的人。對玉蝶的感情是支撐我這麽多年活下來的理由……我別無選擇。”
  似乎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他的語調又變得平靜了。
  仍然沒懂他的意思。
  
  一陣風卷過,翻起了他束起的長發。
  發絲飛舞,遮住了他清俊卻略帶滄桑的麵容。
  “我不可以愛上別人,你懂不懂……”
  
  聲音哽咽。
  言未盡,人已消失在黑夜的霧氣中。
  第十四章 玉香樓
  最讓人鬱悶的是,我回去時竟然迷路了。
  問了好久的路,才找到了紫棠山莊的所在。
  隻有林軒鳳一個人坐在山莊門口,頭微微垂著,隨意在發尾係了一個小結的長發幾乎碰到地上,似已十分疲倦。
  我走到他身邊,有些喪氣地喊道:“軒鳳哥,我沒能把他叫回來,對不起。”
  
  林軒鳳抬頭看著我,眼神憂鬱又帶著些迷茫。
  我最怕見到他這樣。
  “我……會再去找他。”除了這個也不知說什麽好了。
  他站起身,朝我走得近了些。
  我簡直是傻冒,竟不由自主退了一步。
  退了又覺得不妥,又往前走了一步。
  這下更不妥,距離好像近了些……近到幾乎聞得到他身上淡淡的味道。
  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腦袋。
  
  “你在搞什麽。”他有些不耐煩地說道。
  我吞了口唾液,小聲道:“那個……你最近變得好凶……”
  好像更年期。
  他明顯皺了一下眉,又故作輕鬆地笑了:“你想多了,我沒有。”
  我挑挑眉。
  裝。有什麽好裝的。
  更年期就直說。
  我笑道:“既然是我想多了那就沒問題。他們都進去了?我們也進去吧。”
  甩甩手,往前走。
  
  腰間被人用力一抱,我踉蹌跌了兩步,摔在了他的懷中。
  他的頭深深埋入我的肩窩,大力吸氣。
  片刻呆楞。
  嚎叫一聲:“大哥,你又弄錯了……我不是你的凰弟!”
  他卻沒一點反應。
  心都提起來了。
  看來……看來他是……定期犯病。
  “宇凰,你不會喜歡上別人的,對不對?”
  因為嘴巴被捂住,這一句話說得格外模糊,可是我依然一字不漏地聽進去了。
  “喂,喂,喂,打住,你頭又昏了。”
  
  林軒鳳放開我,怔了怔,臉色有些難看:“對不起,我的確又昏了。”想了想,又道:“韓淡衣給我感覺不是那麽簡單的人,你別太相信他了。”
  他竟說了和花遺劍一樣的話。
  我沒什麽江湖經驗,聽他們的話應該沒錯。
  隻是……每次一見到韓淡衣頭就有些暈,我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出了什麽差錯。
  我點點頭,隨他一起進入了紫棠山莊。
  
  進了紫棠山莊,深深感慨,有錢人家就是不一樣。
  鳳樓龍闕倚清光。
  滿庭院都種滿了名貴花草,層樓疊榭,轉相連注,山池玩好,窮盡雕麗。
  許多家丁拎著紙花燈籠在大院內遊行,亭台錯落,熒熒火光,映照得房屋光華四射,赤紅如霞。
  我們進去的時候司徒老爺已經睡覺了,他的兒子似乎也不在。
  尉遲姐弟已經回到京城的家中去了,把家裏的地址留了下來叫我們去作客。
  就這麽迷糊地住了下來。
  
  翌日清晨找林軒鳳要了銀子,約了尉遲星弦出去玩。
  寄生蟲的生活也挺幸福的。
  
  長安街道,人煙稠密,糧船雲集。
  人們有在茶館休息的,有在看相算命的,有在飯鋪進餐的。
  一條大運河橫跨城內,河裏船隻往來,首尾相接,或纖夫牽拉,或船夫搖櫓,有的滿載貨物,逆流而上,有的靠岸停泊,正緊張地卸貨。
  橫跨河壩上的是一座規模宏大的木質拱橋,它結構精巧,形式優美。
  宛如飛虹,故名飛虹橋。
  這裏是名聞遐邇的飛虹橋碼頭區,車水馬龍,熙熙攘攘。
  繞過飛虹橋,有一棟顏色鮮麗的樓宇。
  
  玉香樓。
  
  看著那招攬客人的女子,尉遲星弦道:“我在這裏住了這麽多年,一直被姐姐束縛著,都沒有機會去見見那些美人的姿色,真可惜。”
  我陰笑一下:“這不就有機會了?走,咱們進去大飽眼福!”
  兩人擊掌一下,掂著手中的銀子,買了兩把折扇,朝玉香樓走去。
  剛走進玉香樓,便有一個標準的老鴇——也就是符合我想像的老鴇走了過來。
  “喲,兩位公子哥,想要叫什麽姑娘啊。”
  聽聽,這口氣才是正宗老鴇。
  
  “我們可是從外地來的,據說京師美貌女子數不勝數,媽媽桑你要不能弄點像樣的來,我們哥倆可不樂意了。”
  我撐開折扇,輕輕搖了幾下。
  看著尉遲星弦驚愕的模樣,我就知道自己裝紈絝子弟得有多像了。
  老鴇道:“哎呀呀,這位公子,媽媽我最喜歡你這樣俊俏的小夥子了,你們肯定聽過長安第一名妓宣琬兒的名字吧?當年媽媽我還在當姑娘的時候可見過般思思,她和我們琬兒比起來,簡直差遠了。”
  宣琬兒我有聽過。
  林軒鳳說過,他是中原武林三大美女之一。
  腦中浮現了海棠絕世無雙的容顏。
  宣琬兒一定不會差。
  
  隻是……般思思是誰?
  我疑慮地看了看尉遲星弦。
  他連忙拿折扇擋了我們的臉,小聲在我耳邊說道:“般思思和上官雅玉兩人的容貌是這十年來被歌頌得最多的。般思思原來也是長安一個青樓的名妓,賣藝不賣身,第一次被人贖身後又回來了,第二次賣出去又嫁了人,結果還是死了。”
  我點點頭:“哦,紅顏薄命。”
  轉而對老鴇道:“那宣琬兒真有這麽美?不大相信。既然她漂亮,為何沒有般思思出名。”
  
  老鴇道:“嘿,公子,那般思思會這麽出名,是因為她嫁了一次又一次,江湖上誰不知道啊,她第一次被人拋棄了不說,第二次好不容易找到個真愛她的人,她卻跑去勾搭重火境的宮主,結果人家宮主把她玩了就拋棄了,她又找到英雄大會上去說了一堆討人憐憫的話,可蓮宮主一點反應也無。琬兒可是冰清玉潔的寶貝人兒,自然沒她的臭名傳得遠了。”
  我本來搖著扇子的手霎時停住了。
  “什麽,你說她勾引誰?”
  老鴇捂嘴諂笑道:“重蓮啊,冠世美人呢。公子可別告訴媽媽我你沒聽過。”

第十四章 玉香樓 

  我點點頭,又點點頭,再點點頭。
  尉遲星弦小聲道:“宇凰,你在做什麽,快說話。”
  “啊,那個,既然媽媽你這麽說,就把宣琬兒帶來給我們看看吧。”
  老鴇笑得十分殷勤:“琬兒現在有客人了。”
  我說:“我們就是想看看,又不叫她伺候了。”
  老鴇道:“可是……”
  “看不到來這裏有什麽意思,我們走。”
  拉了尉遲星弦,轉身就走。
  
  果然砍價最好的方法就是走人。
  身後的老鴇連忙叫道:“哎哎,公子別走。隻要您付得起銀子,就讓你們見。但是琬兒現在伺候的人可是有錢人……”
  不知道林軒鳳那幾個銀子夠不夠的。
  拿出幾個銀光閃閃的元寶,在她麵前晃了晃。
  老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度抓過銀子,儼然道:“琬兒就在擷香院。公子請隨我來。”
  我把扇子舉起,對著尉遲星弦賊笑了一下。
  兩人跟著老鴇進去了。
  
  擷香院。
  院如其名,四方飄香。
  吹過院內的風,是讓人喘不過氣來的甜甜的橘黃色的風。
  沿著這條道愈往前麵走,花香就會愈濃烈,幽渺如歌。
  
  還沒走到裏麵,就已聽到了女子們嬉笑的聲音。
  那笑聲好象花蕾開放時那樣,動人清脆,娛心悅耳。
  近了,卻見裏麵絲綢翻飛,花瓣亂舞,一個個衣著華麗鮮亮的女子正在群中四處奔跑,像是在跳舞,又有些雜亂無章。
  仔細觀察了片刻,才發現她們是在玩捉迷藏。
  老鴇正待講話,卻被我攔住了。
  如此賞心悅目的一幕。
  沒有一絲作態,童心大起,這樣的女子是最美的。
  果然上天是偏心女兒的,各個生得玲瓏剔透,嬌柔若水。
  裙扇招香,歌橈喚玉。
  歌舞留春春似海,美人顏色正如花。
  
  心情大好,沒注意她們說話。
  不過多時,美人們紛紛退向了一旁。
  我往前走了一步,左顧右盼,不知她們玩的什麽名堂。
  一個穿著富貴錦緞衣裳的年輕公子忽然從院內的銀杏樹後走了出來。
  那公子個子似乎比我矮些,眼睛上蒙了一條黑色布帶。
  頭上係了紫金發髻,餘留長發且及胸膛,略有些棕色,卻十分柔順明亮。
  隻見他臉頰極小,麵色如玉,唇色微淡,掛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似乎正摸瞎四處搜尋著那些四處流散的女子。
  他一步步朝我走來,笑意越來越明顯。
  直走到我麵前,他忽然停住了腳。
  “飛絮?湖煙?燭畫?還是……雙燕?”
  猜測過後,一把抓住我的手。
  “‘玉手佳人,笑把琵琶理。’給少爺這麽一摸,就知道這柔嫩又瘦削的手一定是我的寶貝琬兒,嗬嗬嗬嗬……”
  他笑的聲音變態極了。
  讓我想起了《無極》裏的謝無歡。
  竟說老子的手像女人!
  我倒看看你要耍什麽花樣。
  
  他的手就一直這麽摸來摸去,一直摸到了我的腰際。
  “哦?絨布緞子,那還不是琬兒。是韶華吧?”
  他十分不確定地勾了勾我的腰。
  “腰身倒像是瑞雪。”
  我簡直要被他逼瘋了。
  正待破口大罵,卻聽他泄氣似的說:“你不忙講話。讓少爺我最後猜一次。無論你怎麽喬裝別人,隻要讓少爺親那麽一下,保準你原形畢露……嘿嘿……”
  那個“嘿嘿”還沒嘿完。
  他收緊了放在我腰間的力道,將我往前一拉——
  ……
  …………
  軟軟的,軟軟的……
  吻……吻了……
  
  不僅僅是我,周圍的女子們,包括尉遲星弦……都呆了。
  他放開我,皺眉想了想,道:“怎麽我感覺不出來?”
  說完,又過來親了一下。
  
  連親了好幾下。
  
  直到我慘叫出聲以後,他才猛地扯下了蒙住眼睛的布條。
  一張眉清目秀的小臉。
  一雙如溪水般繾綣的大眼睛。
  就這麽,傻傻地,看著我。
  
  兩個人不知傻掉了多久。
  一起狂嘔出聲。
  他一邊拿袖子蹭嘴巴,我一邊呸呸吐唾沫。
  時乖運蹇,絕對是時乖運蹇。
  他蹭了半天,連嘴巴都蹭紅了:“你這不知好歹的殺才,沒見司徒少爺我在這裏玩得開心,竟變態到這種程度!”
  我欲哭無淚。
  哭喪著臉,歎息道:“在下今天是為一睹名妓宣琬兒的絕世容貌而來,哪知遇到個龍陽子弟。”
  那公子憤然作色道:“閣下若無斷袖之癖,會傻站在那裏讓個男人親麽。”
  “就因為在下正常得很,才會因為一個男人亂摸而慌了手腳,公子請原諒。”
  “你……你……好不要臉!誰會想亂摸你了!”
  他氣得直跺腳。
  “事實擺在眼前,無須多言。”
  看他那小臉都氣得紅紅的,說來也可憐。
  可我這人有個毛病,就是不服輸。
  
  “你……你給我記住,待我回去告訴我爹,非找人教訓教訓你!”
  嘖嘖,好一個紈絝子弟,我這贗品果然比不上他這真貨。
  我微微欠身道:“好,那請司徒雪天公子帶路,帶在下回紫棠山莊。”
  他愕然道:“你怎麽知道我是司徒雪天?”
  年紀輕輕穿這麽奢華,花這麽多銀子和女人玩,長這麽秀氣,一看就知道是個博學之人——雖然這點我不想承認,又姓司徒。
  這樣的人,京師能有幾個。
  
  我說:“這不用司徒公子費心了,剛好我在公子家居住,也好和司徒莊主談談公子在玉香樓的神勇事跡。”
  司徒雪天急道:“你敢回去給我爹告狀,我保證殺了你!”
  我笑道:“殺?你用什麽殺?”
  他更是氣極,跺了跺腳,卻說不出話來。
  果真如此,他不會武功。
  隻是……這真是那個所謂的“玉麵書生”麽。
  令人不禁有些失望。

第十五章 紫棠山莊

  京師長安,紫棠山莊。
  首富司徒世尋有兩個兒子。
  大兒子琴暢,武功高強,頗為和善。
  二兒子則是“玉麵書生”雪天公子。
  
  正有司徒雪天,邪有雪豹沙蠍。
  
  隻要是在江湖上混過的人,不可能不認識這三個人。
  隻要是有關武林的事,幾乎沒有這三個人不知道的。
  隻要是拿過秘寶的人,很少有不拜托他們幫忙的。
  
  正派人士打探消息都會找司徒雪天。
  邪派人士則會找“雪山妖豹”蘇姚和“金沙毒蠍”萬沫昂。
  萬沫昂與蘇姚原本是一對夫妻,後來因為關係不合而分開居住。
  這兩口子隻會和有過不良紀錄或是臭名昭著的壞蛋魔頭打交道,而且名聲越壞,他們的要求也就越低。
  而司徒雪天則與他們相反。
  
  不似那對夫婦,他替別人解謎都是根據自己心情和對方的人品而定的。
  司徒雪天從小天資聰穎,熟讀史書兵書,無數人稱讚他為神童。
  隻是雪天有個行走江湖的致命傷。
  不會絲毫武功。
  
  此時見著他,覺得他的致命傷不是不會武功。
  而是他的人品問題。
  枉費我在聽到他的事跡後還對他稱頌一番。
  枉費他老爹老娘賜予他一顆這麽好用的腦袋。
  這司徒雪天根本就是個還沒長大,多馳驟車馬以為樂的長安少年。
  
  兩人對峙了許久都沒有說話。
  最後司徒雪天還是被老鴇勸走的,我和尉遲星弦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女子進來收拾酒具。
  經過我身邊的時候,“啊”的一聲,不小心跌在了我的身上。
  我連忙伸手接住。
  
  她慢慢抬起頭。
  雙瞳剪水,粉色胭脂將一張桃花臉顯得十分俏麗。
  京師就是京師,連青樓女子都要比別的地方要美上許多。
  我不禁春心一動,柔聲道:“姑娘小心。”
  那女子輕輕按住自己的頭,搖搖晃晃道:“人家的頭有些暈……”
  一邊說還一邊往我身上靠。
  嗯,雖然我喜歡美麗的女人,但是我不喜歡美麗卻做作的女人。
  我連忙讓了一步,她撲了個空。
  她又柔柔弱弱地晃到我懷裏:“公子,人家摔暈了。”
  誰來救救我!
  
  我心中正發出悲鳴,便聽見一聲暗器劃過空氣的刺鳴聲。
  與此同時,一道寒光在空中閃過!
  我四處搜尋那道光是從何處飛出的,觀望了半晌都未發現有人出手。
  低頭對那懷中的女子道:“姑娘,你沒事吧?”
  手在碰到她肩膀的那一瞬間,她的身體忽然軟了似的倒在地上。
  臉色發青,死於劇毒。
  
  整個世界驟然間隻剩下了我一個人的呼吸聲。
  我吞了口唾液,往後退了兩步。
  轉頭看去,發現尉遲星弦早已不在此地。
  擷香院裏隻剩下我……還有這個死人。
  我的腦海中一下浮現了瀟瓔珞那張極度扭曲的臉,已經與這個不知名的女子的臉重合了。
  第二個,第二個人了……
  我已經看到兩個人死去。
  
  我想拔腿就跑。
  可是心底有個聲音一直在回繞。
  不能走。
  
  若不查清是怎麽一回事,我周圍的人會死得越來越多。
  我蹲下身,心跳疾速地檢查她的身子。
  那女子的屍體慢慢失去溫度,就像被抽了骨頭一般癱軟。
  恐懼到了極點。
  手指已經變得冰涼。
  
  終於在她的後頸處找到了傷口。
  一支淡綠色的暗器。
  深深插在骨中,濃黑的血浸泡在皮膚下層,卻未流出。
  這支暗器我認識。
  重火境四大護法之一,琉璃。
  當時我偷偷跑到重火境外圍的時候,他就是用這個紮中我的腳。
  所幸當時他沒有喂毒,否則我就和這女子下場一樣。
  更是一陣寒戰。
  
  總有一天我會死。
  因為想殺我的人,是重蓮。
  
  想起了瀟瓔珞的死。
  再想想這個女子的死。
  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林軒鳳……林軒鳳!!!
  
  我也來不及做其他準備,甚至沒有和還在大堂內與妓女調笑的尉遲星弦,一鼓作氣,衝出了玉香樓。
  
  那時我真的像是瘋了。
  穿過大大小小的街道,撞散了無數人的包裹攤子,甚至很沒禮貌地匆匆離去,隻聽見身後傳來一陣陣不堪入耳的叫罵聲。
  跑到幾乎虛脫,發狂似的。
  僭越了人體的極限。
  如果林軒鳳也變成她們那樣,如果我連他也失去了……
  不,不,不,不!!
  
  趕到紫棠山莊的時候,頭重腳輕,腳軟得幾乎隨時要倒在地上。
  一股惡心的感覺從喉間湧出,幾欲嘔吐。
  直衝到林軒鳳的房間門口,卻看到門板上一道鮮紅色的血花。
  我張大了嘴,不可置信地看著那團血。
  像是有什麽東西卡在嗓子裏一樣。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我一下撞開門板,鮮血沾上了我的衣衫。
  濃稠的血腥味蔓延開來。
  
  一個蒙麵黑衣人站在床旁,理了理頭發,扯了扯自己腰間的衣裳。
  接著高舉著手中的大刀,正往地上揮去!
  而地上躺著奄奄一息的人,正是林軒鳳。
  
  我狂吼一聲:“不要——!!!!”
  腦袋就像是要炸開一樣,什麽都沒想,直衝到林軒鳳身上去壓著!
  那個黑衣人似乎收回了已出手的刀,可還是沒有全收住。
  
  一陣劇痛!
  幾乎要將我骨頭撕裂開來,從我的肩傳到了整個背脊。
  我痛苦地大叫一聲,抬頭看見了那個黑衣人的眼睛。
  那人手微微一顫,手中的刀差點落地。
  說我下流也好,說我卑鄙也好。
  我隻能這麽做了。
  
  我閉上眼,伸出手,一下往那人的胸部抓去!
  軟的。
  “啊!”
  尖細的聲音。
  看她在整理頭發拉衣服的時候就這麽想了,果然是女人。
  
  哐!
  這下刀果真落地了。
  伴隨而來的是響亮的巴掌聲。
  臉上火辣辣的疼。
  
  我顧不得身上的傷,忍住劇痛,拿起地上的大刀,直逼她的咽喉!
  她的眼中露出了惶恐的神色。
  雖然我大概已經猜出她是什麽人了,可我還是伸手去扯開了她臉上的黑布。
  一張看去有些天真有些活潑的娃娃臉,倔強的眸子。
  
  朱砂。
  
  她的眼中忽然露出了決絕的神色。
  不會吧,這就想咬舌自盡了。
  我一下捏住她的臉:“暴力女,你別做傻事,我不是卑鄙無恥之人。我會放了你。告訴你們宮主,他要想殺我,大可以直接動手……不要再殘害我身邊的人了。”
  她憤憤地看著我。
  眼中漸漸噙了晶瑩的淚花。
  “我怎麽可能不自殺,重火宮的人沒有改正的機會。失敗了,隻剩一條路——死。”

  我看了看自己的肩膀,血流如柱。
  暴力女人下手真重。
  “宇凰,別殺她……”
  回頭看看,林軒鳳那半死不活的還躺地上。
  我放開朱砂,蹲到林軒鳳身邊,拍拍他的臉,啪啪兩聲:“你先管管自己吧,管別人做什麽。你也不看看我是誰,我敢殺人麽?”
  林軒鳳憔悴地笑了笑:“真好。”
  我疑惑道:“什麽好?”
  林軒鳳微笑著搖頭。
  
  朱砂站起身,擦了嘴角的血,道:“你竟就這麽放了我,我現在可以先點你的穴再殺了你。”
  我頭都沒轉過去就說:“你不會的。”
  朱砂道:“你信不信我現在就殺了你?”
  這下轉過頭了,笑得齜牙咧嘴:“不信,因為你是女子。”
  朱砂怒道:“你莫要小覷了女子!”
  我說:“暴力女,你怎麽這麽笨的。又理解錯了。我是說,女子溫柔,有良心,不似男人那般狼心狗肺,我放過你,你不會殺我的。”
  朱砂道:“胡說!我們宮主便是好人。”
  我毫無遲疑地說道:“那是因為你喜歡他。”
  朱砂臉紅道:“我沒有!”
  我說:“你愛怎麽說怎麽說,但是你沒法管住我的思想。你再不走的話我砍人了。”
  朱砂道:“你……你有沒有搞錯,掌握你們生死大權的人是我。”
  我說:“我可以摸你第一次,你信不信我摸你第二次?”
  朱砂的臉更紅了:“你……你……我殺了你!”
  說完舉起刀就要砍我。
  
  這回我不怕了。
  抬起臉,一副死皮賴臉的模樣:“砍啊,砍啊。”
  憋了半天,她才憋出一句:“你去死吧!”
  然後轟地砍壞了桌子,朝窗外跳去。
  我在後麵補充一句:“還好是一樓,否則摔死你這凶丫頭。”
  暴力女輕功也不錯,已經沒影兒了。
  
  我蹲下身去,又拍了拍林軒鳳的臉:“小軒鳳,你沒事吧?”
  林軒鳳揚起頭,眼神迷離地看著我:“沒大沒小,叫軒鳳哥……”
  “現在你還計較這個,你看我的傷。”
  說完把胳膊扭過去給他看。
  一扭,扭出事了,血竟流得更多,痛得要暈厥過去。
  林軒鳳費力地撐起了身子:“你別管我,先包紮……”
  話沒說完,一口鮮血從口中湧出。
  原本已經血跡斑斑的衣服上又多了一灘鮮血。
  他按住自己的胸襟,壓著氣說道:“宇凰……這事不可以讓紫棠山莊的人知道。”
  “這我都知道。可是你受這麽重的傷,怎麽可能瞞得過去?”
  林軒鳳道:“雖然我與司徒公子關係不錯,可畢竟是在別人家裏作客,招來血光之災實在不合禮數。能瞞一日算一日。”
  見他他嘴角仍淌著鮮血,心裏竟有些酸澀,伸手替他輕輕擦去了。
  “你廢話怎麽這麽多。”
  他眨眨眼睛,黑黑的眼簾垂了下去。
  
  我捏了捏他的臉,調笑道:“我這麽一說你就這麽一聽,老子抱你上床。”
  我用一隻手輕托起他的腰,將他扶了起來。
  還好林軒鳳比較瘦,否則就憑我這股力想抱人,難。
  將他抱在床上放平後,發現他的臉紅得厲害。
  反複想想剛才自己說的話,這才反應過來。
  林軒鳳這天殺的色魔,又想歪了。
  
  隻是自己的臉也難免有些發燙。
  我這人臉皮一向厚得可怕,若換作是別人,估計要被我戲謔到死。
  但對林軒鳳,總是有些不一樣的。
  具體是什麽不一樣,我也說不清楚。
  大概還是因為他和林宇凰微妙的關係吧。
  
  我坐在床邊,齜牙咧嘴地替他蓋了被子。
  肩膀要裂開了。
  我扯著嘴說道:“暴力女打你哪了,看你吐血像瀑布似的。”
  林軒鳳的嘴唇蒼白得厲害:“我受了內傷,調養幾天就好,沒事。”
  我咚咚地敲起他的腦袋:“你以為我是笨蛋麽,內傷厲害還是外傷厲害我會不知道?”
  林軒鳳咬咬唇,別過腦袋去。
  “喂喂,你不是大姑娘吧,別扭啥啊。”
  我把他的頭擰了過來。
  他直接閉上眼睛不看我。
  “你說不說話的,再不說我敲你腦子。”
  舉起手就要打他。
  
  林軒鳳睜開眼睛,嘴唇輕輕抖了幾下:“你又去青樓。”
  “你以為老子是你?跟大家閨秀似的天天呆在房裏不出門,你不喜歡煙花之地,不喜歡美麗女子,我可喜歡得緊。”
  “你……我不想理你。”
  他的又緊咬住嘴唇,卻依然在微微顫抖。
  “你又擺出那副德行!不要這樣別扭好不好,讓人覺得你像個喜歡男人的娘兒們!”
  他的眼中似乎有異常晶瑩的淚光在閃爍。
  完了,說錯話了。
  
  果然,翻臉了:“我本來就是娘娘腔,我本來就是斷袖,你不要和我說話。”
  說完翻過身去,用被子捂住自己的臉。
  臭小子又要哭了。
  就他這樣,還能上別人?
  我直接懷疑林宇凰和他那叫倆女人戀愛了。
  “我去青樓也隻敢看隻敢摸,不敢上的,不會弄髒你凰弟的身體。”
  我拍了拍他的身子,沒反應。
  “你現在怎麽動不動就生氣,煩死人。剛認識你的時候你不溫柔得很麽。”
  還是沒反應。
  “喂,林軒鳳,我發現你這人真是偏見又孤僻,老子沒說自己不是林宇凰的時候你好得簡直讓我想叫你娘,現在你越來越女氣不說,看到我還跟看到蟑螂似的。就算我不是林宇凰,你也不能這樣對我啊,身體還是他的吧,你太不給老子台階下了。”
  林軒鳳還是轉過頭來,氣得渾身發抖,沒過一會,又一口血吐了出來。
  竟被我氣吐血了,我功力不淺啊。
  我一邊拿了帕子替他擦臉一邊說:“你這孩子別這麽容易動怒,生氣對身體不好啊。”
  他一下將我的手打開:“你真讓人煩,我看到你就心煩!你……你給我出去!!”
  
  怒!
  我也怒了!!
  林軒鳳你這臭小子太不知好歹了,我對你好,替你擦髒血,你竟說我討厭,還說看到我就煩!
  我倏地站起身,板著臉道:“出去就出去!”
  耍大少爺脾氣誰不會啊。
  我甩了手中的帕子,踢掉板凳就往門外衝去。
  身後的林軒鳳帶著哭腔喊道:“林宇凰,你……”
  我停了停,他卻沒有繼續說下去。
  摔門而出。
  隱隱聽到林軒鳳在房內咳嗽的聲音,還有拚命壓抑住的嗚咽聲,大概又吐血了。
  心裏亂成一團,一腳踢向樓梯。
  媽的,痛死我了。


  偷偷摸摸地跑出了紫棠山莊,打算找個藥店包紮去。
  走在路上,回頭率那才叫高。
  就跟沒看過人流血似的,看看看,看什麽看。
  老遠看到了一個大大的“藥”字。
  想都沒想直衝進去,裏麵一片黑黢黢。
  濃濃的藥味有些刺鼻,我捂住鼻子,卻忘了肩膀上還有傷,慘叫一聲。
  藥店的大夫抬起頭,推了推眼鏡:“小夥子,安靜一點。”
  我匆匆跑到他的麵前,指了指自己的傷口,急道:“大夫,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快救救我……”
  大夫道:“叫你不要吵,不就受了點小傷……啊。”
  說到這裏他突然站起身,盯著我的刀傷看了半天。
  “這人的力道好大,傷口寬卻不深,要不是武功不夠精純就是性格過於浮躁。”
  暴力女應該屬於後者吧。
  “大夫您老幫我治治吧,光看沒用的……”
  “小夥子,毛毛躁躁的,活該給人劈。”
  我忍,我忍住不說話。
  那大夫就從醫藥箱裏慢吞吞地拿出了紗布,跌打膏,又慢吞吞地替我上了藥。
  
  等全部包紮完的時候,我已經快睡著了。
  我站起身,笑眯眯地說:“謝謝大夫,我走了。”
  “哎哎,等等,你還沒付銀子呢。”
  銀子?銀子……
  摸了摸自己的荷包,空空如也。
  腿軟了,這下糗大了。
  “那個,大夫……我好像銀子不在了……”
  大夫道:“對於你這種無賴,老夫見多了。什麽都別廢話,別說你家裏窮什麽的,在我這裏做一個月長工就當補償。”
  咦?他怎麽知道我要說家裏窮。
  “大夫,拜托您……”
  “不行,不行!”
  就在我想一下踢翻板凳逃跑的時候,一錠白花花的銀子放在了桌上。
  
  我正準備伸手去撈,誰知那大夫的速度比我還快。
  大夫喜笑顏開道:“公子想買點什麽藥……”
  沒再說下去,雙眼直直地盯著我身後看。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結果嚇得差一點摔到地上。
  身後的人雙眸若水,青絲如雲,正彎了細長的眼睛笑吟吟地看著我。
  
  淡衣。
  此時的感覺……還真的是幾日不見如隔幾年。
  我抓抓腦袋,笑了笑:“那個,好久沒見了,沒想到居然在這裏遇到你。”
  韓淡衣笑著擺擺手,又對著那大夫指了指我。
  大夫道:“公子是想給這小子付銀子麽?”
  韓淡衣點頭。
  大夫道:“沒問題,沒問題。”
  可那雙綠豆眼卻一直在韓淡衣身上掃來掃去的。
  
  韓淡衣也沒覺得不習慣,隻又笑了一下,輕輕拽住我的手,往門外走去。
  我不自然地甩掉了他的手,幹咳兩聲:“那個,你家住哪?”
  韓淡衣沒有回答我,又一次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指尖明明是冰涼的,可我的手卻開始流汗了。
  “淡衣,這樣不大好吧,小孩子牽牽手無所謂,咱們都大人了,你就……”
  直接懷疑韓淡衣這家夥的耳朵也聾掉了。
  完全無視我。
  
  他牽著我的手,就這麽一直穿過了大街小巷,似乎很熟悉這裏的路。
  長安街道上,有做生意的商賈,有看街景的士紳,有騎馬的官吏,有叫賣的小販,有乘座轎子的大家眷屬,有身負背簍的行腳人,有問路的外鄉遊客,有聽說書的街巷小兒,有酒樓中狂飲的豪門子弟,有城邊行乞的殘疾老人……
  男女老幼,士農工商,三教九流,無所不備。
  街道上有轎子、駱駝、牛馬車、人力車,有太平車、平頭車,形形色色,樣樣俱全。
  但是沒有一個人在看到韓淡衣的臉後能移開視線的。
  一個也沒有。
  我現在終於明白第一次看他時看呆了並不是自己的過錯了。
  隻要是他走過的地方,自然有人會讓出一條道。
  
  開始還十分緊張,可是走了一段以後,周圍的景色在慢慢消失。
  隻有觸碰到他手心細膩溫軟皮膚的感覺。
  心在撲通撲通的跳。
  臉上似乎有火在燒……
  他一直沒有回頭,直將我帶到了紫棠山莊外麵。
  
  他在我手心寫道:你不開心,我回去。
  我連忙解釋道:“沒啊,你想多了,我隻是今天遇到了點煩心事而已。”
  他寫道:可以說麽。
  我又想起了林軒鳳滿眼淚水的樣子。
  真的煩心。
  眉頭不由自主地皺了起來。
  韓淡衣寫道:別勉強,我走了。
  然後抬起頭對我笑了笑,似乎是想讓我安心。
  隻是我不爭氣。
  那樣的眼神隻讓我越發心神蕩漾。
  
  他放開我的手,打算離開。
  我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傻乎乎地笑了:“淡衣,我第一次來京師,跟個土包子似的,你帶我在城裏逛逛吧?”
  韓淡衣怔了怔,默默不語。
  我心中暗念道:老天保佑,不要拒絕,不要拒絕,不要拒絕……
  剛有這種想法就想甩自己一鍋貼。
  我絕對有哪裏出毛病了,絕對是。
  
  明明沒過多久,可這一瞬間的等待就像是過了億萬斯年。
  韓淡衣微笑著點點頭。
  我就差沒跳起來歡呼了:“太好了!你先隨我進去一下可以麽,我身上髒兮兮的,想先沐浴,我動作很快的,你等等我行麽。”
  韓淡衣這才在我手上寫:受傷了。
  現在才發現麽。
  有點不爽。
  不對,我幹嘛不爽……
  
  我揮揮手道:“沒事沒事。先進去吧。”
  拖住他的手,邁了兩步,卻發現有些不妥,本來打算甩開,卻看見了他柔若春風的笑。
  嗯,隻是牽牽手而已……沒什麽吧?


  金燦燦的陽光照耀得整片山莊樹木蒼翠欲滴。
  嬌嫩的樹葉在草坪上投下了一道道濃綠色的影子。
  樹影搖曳,繁花似錦。
  藤條攀爬過行廊上方的石柱。
  亦是在道路上劃下一條又一條的深色斑紋。
  
  當我打了滿滿一桶水以後才想起自己身上有傷,不能沾水。
  站在院內發了好一會呆。
  紫棠山莊富貴的紅樓,飛簷反宇,霧閣雲窗。
  起碼得洗個頭,否則整個腦袋都是血腥味。
  我拿了皂角,將長椅和木盆都搬到了草坪中。
  這樣弄濕了也不用拖地,嘿嘿。
  
  陽光明媚,水汽騰騰。
  我將半個腦袋泡在水中,扯得肩膀上的傷劇痛。
  “嘖嘖嘖嘖……我的娘啊,痛啊。”
  忍不住苦叫道。
  受不了,打算換個姿勢。
  剛直起身子,卻看到了站在回廊饕餮圖紋石柱旁的韓淡衣。
  
  我大致想像了一下自己現在的造型,口呆目鈍地看著他。
  混身是血的衣服。
  像個下田農民一樣卷起的褲腳。
  濕漉漉又雜亂如稻草的頭發。
  
  我彈了彈仍在滴水的手指,無奈道:“淡衣大哥,您老先出去行麽。您沒看到小弟正在洗頭嗎?”
  韓淡衣似乎沒有怎麽介意,淺笑著搬了板凳,走到我的身邊。
  我急道:“我這樣很沒型啊,我最怕沒型了,你出去先等我好不?”
  韓淡衣將凳子放在長凳的邊緣。
  扶住了我的雙肩,將我按在了長椅長躺著。
  
  水流到衣服裏去了。
  難受。
  我掙紮著想要起來,卻又一次被他按了下去。
  看他卷起了袖子,半晌我才反應過來是怎麽一回事,茫然道:“你想給我洗?”
  他笑著點頭。
  
  “不要啊,不要……”
  這聲音簡直像是被強奸。
  韓淡衣卻沒有理會我,半側著身子,徑自舀了水,倒在了我的頭上。
  
  溫暖的水從我的頭上緩緩流下。
  呼,好舒服。
  不由自主地放鬆了四肢,甚至想伸個懶腰。
  韓淡衣將皂角揉碎泡開,一點點塗抹在我的頭上。
  我忍不住笑了笑:“你洗毛功很厲害,謝你啦。”
  韓淡衣頓了頓,似乎是被我那個“毛”字給嚇著了,接著又繼續在我頭上輕輕按摩。
  揉了一會,他又舀了幾瓢水,將那些泡沫清洗了去。
  
  “淡衣,你喜歡什麽植物?嗯,你現在手不能動,我猜猜……你一定喜歡蓮花,因為你的頸子上有蓮花,我說得對不對?”
  韓淡衣想了想,搖頭。
  “原來你不喜歡……可是我很喜歡蓮。”
  韓淡衣手上的動作停了一下,但是很快又恢複了正常。
  “‘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靜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我以前沒好好用功,就背了這一篇課文。嗯,我是很喜歡蓮花的,一直覺得蓮花高貴淡雅,隻是前段時間不喜歡了。”
  韓淡衣的動作又慢了下來。
  
  “我很討厭一個人,可能你也猜出來是誰了。我心裏明明清楚他和蓮花並沒關係,可我現在一想到這兩個字,就覺得難受。”
  一邊絮絮叨叨念著,一邊深深歎氣。
  真的是不願想起的回憶。
  “可能你會覺得我這人很沒救,哎,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了。”
  我別過頭去看他。
  瘦瘦的臉頰,細長的眼睛,頸間嫣紅如血的蓮花。
  “但是現在我又喜歡蓮花了。你猜猜是為什麽?”
  韓淡衣怔怔地看著我。
  我指了指他的頸項,燦爛地笑了:“這個。”
  說完有些不好意思地轉過頭去。
  “或許是因為你不會說話吧……我覺得很安心,一和你待在一起我就覺得有很多話想說,你真的是個很好的人,是個很好的朋友。”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如此強調“朋友”二字。
  大概隻是執著吧。
  
  韓淡衣有些驚愕地看著我。
  我尷尬地笑笑,懶洋洋地閉上眼,都有些睡意了。
  就是陽光刺眼了些。
  閉了眼都感到一陣暈眩,眼皮被照得有些脹痛。
  
  將眼閉得緊了些。
  正打算用手擋住陽光,忽然一片漆黑。
  睜了眼,看到韓淡衣將頭靠過來些,剛好把光遮住。
  
  隻是……距離近得讓人有些害怕。
  我嚇得倒抽一口氣,沒忘補充一句:“謝謝你啦,自動太陽傘。”
  說完側過頭去看他,賊笑一下。
  隻是這麽一看,就什麽都忘了。
  
  兩個人的視線在溫暖的陽光中相互碰撞。
  整顆心驟然緊縮。
  韓淡衣輕輕地眨了幾下眼睛,長長的睫毛跟著微微震顫。
  一時間,幾乎忘了呼吸。
  
  風吹得樹葉兒沙沙作響。
  空氣中混雜著皂角和芳草的清香,還有他身上淡而不易察覺的香味。
  
  他用有些濕潤的手摟住了我的頸項。
  熟悉的容顏離我越來越近。
  我渾身都跟著收緊了,卻忘記了什麽是反抗。
  墜落,沉淪。
  於那雙從第一次就輕易讓人迷失的瞳仁中。
  
  認命似的閉上了眼。
  溫暖的懷抱,柔軟的唇,讓人徹底失去自我的吻………
  
  院內一陣陣鳥鳴聲傳過。
  除此之外,寧靜得隻剩下兩人有些急促的呼吸聲。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才分了開來。
  韓淡衣臉上微微泛起了桃紅,看上去分外妖嬈,惹人憐惜。
  
  估計我的臉上泛起的可能就是血紅了。
  我眼神忽悠地看了看別處,就是不看他。
  此時心中隻有一種感覺。
  天崩地裂。
  
  我也不管頭發是不是濕的,一下跳起來。
  我……
  我做了什麽事?!
  一個男人來吻我,我不但沒有給他兩拳頭揮過去再甩下一句“他媽的你去死”轉頭就走,還和他抱著吻到忘情!
  我簡直想哭。
  韓淡衣抬起頭有些無辜地看著我。
  鬼迷心竅,絕對是鬼迷心竅!
  
  “韓公子,方才我們的頭都有點昏,到明天,這事就可以忘掉了。”
  我毫無頭緒地冒出這一攤話。
  韓淡衣伸手抓住我,跟著站了起來。
  我真可以挖個地洞跳進去再把自己埋了。
  他用另一隻手用力勾住我的腰,將我緊貼住他的身體。
  我輕喘了一聲,臉更是紅得無以複加。
  
  他……他那裏頂著我。
  
  “我不是斷袖,我喜歡的是女人,你放了我好不好?”
  我用搖擺不定地目光看著他。
  韓淡衣的手鬆了些,可是兩片誘人的唇又靠了過來。
  
  我嚇得倒退一步:“我們還是少見麵的好。這樣實在太奇怪、太奇怪了!”
  猛地轉過身,飛快跑掉了。
  也不知道身後的韓淡衣是什麽樣的表情。
  我沿著紫棠山莊的回廊跑了好久,終於累倒在了一片草地上。
  蜷縮在那裏,卻再也不敢展開四肢。
  渾身都在瑟瑟發抖。
  
  男人的身體是最誠實的。
  就像此時,我清楚自己出了什麽事。
  竟因為一個男子的吻而起了反應。
  腦海中浮現出了兩個男人身體絞纏激情做愛的樣子,惡心得幾乎反胃。
  
  隻有自己解決了。
  努力讓自己去回想玉香樓那些美麗女子的嬌豔姿態和婀娜身段。
  可是當身下的欲望一波又一波地往外湧時……腦中出現的人,竟是韓淡衣。
  赤身裸體,香汗淋漓,眼神半醉的韓淡衣。
  
  完事後,泄氣地躺在草坪上。
  麵無血色,冷汗沿著額頭涔涔流下。
  我不敢相信。
  我真的不敢相信!
  
  從十四歲被老爸打哭以後,我就再沒哭過。
  可是此時我的眼淚竟然就這麽毫無忌憚地滾落下來。
  又羞又愧。
  無論我是否回得去,我都要在社會上生存。
  別人會怎麽看我,別人會以什麽樣的眼光來看我?
  鄙夷,同情,嫌惡,還是憐憫?
  我該怎麽辦,我不想成為別人眼中的異類,真的不想……
  
  晚上去找林軒鳳,想給他道歉。
  從窗口看去,果然他還躺在床上睡覺,沉睡的樣子很像一個對外人毫無防備的嬰孩,天真又純粹。
  既然他睡了,改天再來。
  剛踏出去一步,餘光卻看到了一道紅影。
  我連忙收了腿,悄悄靠過去看。
  
  一個男子穿著一身絳紅衣裳,領口處還有一些火紅色的羽絨。
  走到了林軒鳳的身邊,悄悄坐在他的床旁。
  竟是花遺劍。
  
  隻見他從懷中拿出了一個小瓶,倒了藥,喂在林軒鳳幹裂的嘴唇裏。
  林軒鳳蹙了蹙眉,似乎要將藥丸吐出來。
  花遺劍捏住他的下頜,硬生生地將藥逼了回去。
  林軒鳳在昏迷中痛苦地吞下了那粒藥丸吞下去,輕咳了兩聲。
  花遺劍替他理好被子,然後就坐在床前看著他發呆。
  
  一盞茶的功夫過去了。
  還在發呆。
  兩盞茶的功夫過去了。
  還在發呆。
  三盞茶……
  
  我都不知道他看了多久,隻覺得困得不行,頭往前輕輕一靠,那窗子就喀地響了一聲。
  花遺劍愕然轉過頭往這裏看了一眼,然後迅速跳出門去。
  反複思索。
  是什麽動力可以讓花遺劍這個隻知道練武的大木頭盯著一個大男人看這麽久?
  又想起了他臨走前的話。
  醍醐灌頂。
  
  我小心翼翼地推開門,走到了林軒鳳的身邊坐下。
  燭光下,林軒鳳的五官精致得像是雕刻出來的。
  隻是那顆絳色美人痣黯淡無光。
  
  本來不打算打擾他,但是這下改變主意了。
  “軒鳳哥,軒鳳哥,起來,我有話要和你說。”
  輕輕推了推他的身子,他立刻就醒了。
  有些迷蒙的眼睛在看到我的那一瞬間充溢了驚喜的光芒,卻又在下一秒暗了下去:“宇凰……你來了。”
  “怎麽,現在還在生我的氣?”
  他的臉上微微一紅:“白天是我錯了。”
  我看了看他被子上的血跡,心裏難受到不行,輕聲道:“你沒錯。是我不對這個身體負責。”
  林軒鳳道:“其實今天朱砂,她對我說……”
  “她說什麽?”
  林軒鳳道:“沒,沒什麽。”
  見他不想說,我也沒多問,轉而道:“以前花大哥有對你說過什麽比較奇怪的話沒?”
  林軒鳳道:“沒有。”
  但是想了一會,又說:“不對,好像有那麽一次。那時我們快到京師了,他來問我……如果你喜歡上了別人,我會不會不再喜歡你。”
  我說:“哈,他不知道我不是林宇凰。”
  林軒鳳忽然用一種可以說得上是期待的眼神看著我:“你……不問我如何回答的?”
  我自信地說:“你怎麽回答的,我已經知道了。”
  林軒鳳有些窘迫地笑了:“嗯,說得也是。”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丫鬟走進來道:“林二公子,小少爺回來了,說要見您。”
  我挑眉道:“哦?還有誰?”
  丫鬟道:“老爺也在那裏。”
  我笑:“好啊,我這就去見他。”
  司徒小雪天,想整我?哼哼。
  我讓你知道什麽叫做:神仙放屁,不同凡響。


第十六章 司徒雪天
  老遠就看到了那打扮跟個孔雀似的司徒雪天。
  規規矩矩地站在一個與他有幾分相似的中年男子麵前。
  肯定是他老爹。
  
  除此之外,他身邊還站了一個人。
  那公子身穿白衣,腳穿白靴。
  眉清目秀,舉止高貴,氣質淡雅而出脫。
  嘴角掛著清遠的笑,看去有幾分青衣氣質,卻又不似青衣那般寒酸。
  京師諸多才子佳人。
  又是個容貌翹楚的人物。
  又是個專門欺騙純情少女的風流公子。
  
  見我來了,三人都一起轉過頭來。
  司徒雪天首先對我露出了一抹深意的微笑,頗有禮數地說:“林二公子,久仰久仰。”
  說完撐開題了瘦金字體的雪香扇,輕輕搖了搖。
  扇柄上掛著的桃花香囊左右擺動,花香四溢。
  我頓時傻了去了。
  這家夥太會裝了吧?
  還好我反應算快,立刻抱了拳,粗聲粗氣道:“好!兄弟好!”
  司徒雪天怔了怔,他身旁的公子卻輕輕笑了。
  司徒世尋道:“宇凰,以前經常聽軒鳳提到你,沒想到你也是一表人才,為人又如此豪爽,實在不錯。”
  我又抱拳“豪爽”地笑了:“司徒伯伯好,司徒伯伯如此年輕就有這麽厲害的兩個兒子,宇凰發誓以後要和司徒伯伯一樣威震四方!”
  司徒世尋笑得格外舒心。
  這馬屁拍對了。
  司徒雪天道:“可惜我大哥不在莊內,否則該叫他來目睹一下林二公子的風采。”
  我看向他身邊的公子:“啊,這位不是司徒大公子麽?”
  司徒雪天道:“不是,這位公子姓桓,是在下的結拜兄弟。”
  我說:“桓雅文。”
  那公子都有些驚訝地看著我:“林二公子可認識在下?”
  司徒雪天對他笑道:“大名鼎鼎的‘酒惠聖人’,有人不認識麽。”
  我又抱拳道:“桓聖人啊,久仰大名,崇拜。”
  桓雅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林二公子說話太客氣了。”
  嗯,的確是大名鼎鼎。
  為人溫柔和善,人緣頗好,做盡善事,還搶了哥哥的男寵。
  不過換作我是那個被搶來搶去的男寵,我都會選擇和他在一起。
  和一個相貌猙獰又邪惡無比的大魔頭待一塊,不想逃跑都難。
  
  司徒世尋忽然歎了一口氣,道:“哎,雅文,凡事還真是有得必有失。六王爺得了你這麽個有出息的孩子,可惜,玉兒他……”
  玉兒大概就是梅影教主吧。
  桓雅文的臉色變得有些黯淡:“其實哥哥他心腸並不壞。”
  司徒世尋道:“哎,玉兒竟然還迷上了男人,一個溫采不夠,現在又來了裴垣薰和黎子鶴……對了,溫公子還住在碧華宅麽?”
  桓雅文道:“在。”
  司徒世尋道:“早日讓他離去罷,伯伯知道你和他是清白的,可別人不知道。江湖上不利於你的流言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了。”
  桓雅文的臉色更難看了,沉默許久,道:“司徒伯伯,雅文今日身體不適,先回去了。”
  司徒世尋一下不知如何接話了。
  桓雅文說罷便走了出去。
  司徒雪天見狀,對桓雅文道:“桓大哥,晚些我去找你。”
  他背著自己爹爹對桓雅文眨了眨眼睛。
  桓雅文微笑著點點頭。
  
  司徒雪天轉過身對司徒世尋道:“今年初秋時節泰山上的天蠶靈芝就要長成了,爹,要派人去取麽。”
  司徒世尋道:“你要想去玩也可以,不過要帶上會武功的人。”
  司徒雪天的臉上微微一紅:“謝謝爹。”
  然後就沒有下文了。
  
  三個人陷入了尷尬的氣氛中。
  我正準備找點話題來說,卻衝出來個家丁:“老爺,老爺,不好了。”
  司徒世尋道:“什麽事。”
  “玉香樓被人劫了!”
  司徒世尋一下站起身:“那些人什麽來頭?”
  “不知道,隻知道是有人劫色,是想去搶宣琬兒的。”
  司徒世尋道:“怎麽回事,雪天,你帶人去看看。”
  司徒雪天點點頭。
  我突然想起星弦可能還在那裏,對司徒世尋道:“司徒伯伯,我也想去。”
  司徒雪天眼神怪異地看著我。
  懶得理他。
  
  然後我們就帶了一群人走出了紫棠山莊。
  司徒雪天哼了一聲,露出的表情與在山莊內截然相反。
  這變臉王。
  我笑眯眯地說:“久聞司徒雪天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那我想問你幾個很簡單很簡單的字謎,你說好不好?”
  司徒雪天冷笑道:“哼,就你?”
  我笑得不倫不類:“就我。”
  司徒雪天道:“答出來了怎樣。”
  我說:“答出來了任你處置,不過答出來了……嗯,你得叫我一聲宇凰哥。”
  司徒雪天道:“除了我哥和桓大哥,我不叫別人哥。”
  我笑:“你沒自信了。”
  司徒雪天道:“好,你說。”
  我說:“總共就四個問題。米的媽媽是誰?米的爸爸是誰?米的外婆是誰?米的外公是誰?給你半盞茶的功夫去想。別的不多說。”
  
  司徒雪天懵了似的看著我:“這算什麽問題。”
  我說:“啊哦,你輸了。”
  司徒雪天立刻道:“沒有。等我想想。”
  我點點頭。
  
  走了好長一截路。
  司徒雪天還是一臉疑慮。
  “大哥,一盞茶的時間都過去了,想不出來麽。”
  司徒雪天不耐煩道:“你等等,我再想想。”
  還用扇子敲敲自己的腦袋。
  然後我又等啊等……
  
  “小雪,兩盞茶的功夫都過去了……”
  沒反應。
  
  我拍拍他肩膀:“小雪,我們快到玉香樓了。你就算猜出來都算錯,我告訴你答案好了。”
  他似乎也放棄了,輕歎一聲道:“你說吧。”
  我說:“米的媽媽是花,因為花生米。米的爸爸是蝶,因為蝶戀花。米的外婆是妙筆,因為妙筆生花。米的外公是苞米花,因為既抱過米,也抱過花。”
  司徒雪天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樣。
  嘖嘖,真是太爽了。
  我在他腦袋上敲了敲:“乖弟弟,叫哥哥吧!”
  司徒雪天揚起有些怨恨的小臉看著我,咬牙切齒道:“宇……凰……哥……”
  真像冤魂。
  其實我也是撿現成便宜,這樣就得意了,嗯,實在良心不安。
  可是司徒雪天臉上的陰霾很快就退去了,忽然對著我身後笑了一下:“啊,韓公子!”
  我立刻轉過頭去看。
  左顧右盼,沒半個人。
  轉過頭,狐疑地看著司徒雪天,結果剛好碰上了他不懷好意的笑容:“嘿嘿,韓公子,我沒猜錯吧?宇、凰、哥。”
  我的頭皮一下麻了:“你在說什麽。”
  “韓公子才住進京師短短幾天時間,滿城的人都知道他了。絕美的容貌被人們稱頌為‘重蓮再世’。無數女子為他傾倒,甚至還吸引了大批男子。例如說……”
  他不說話了,隻是那麽笑吟吟地看著我。

  我的心裏一緊,說不定他看到我和韓淡衣在草坪裏……但還是擺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道:“你想哪去了。”
  司徒雪天道:“隨便說說你就信了,幼齒。”
  原來他是隨便說說的。
  我怒。
  一臉陰笑道:“小雪,你老爹是很反對斷袖的,你天天想著這些東西,能行麽。”
  “那倒也是。”說到這,想了想,急道,“慢著,你在胡說什麽,我哪有天天想!”
  “啊,快看,玉香樓到了。”
  我匆匆忙忙往玉香樓跑去。
  
  還沒進去便聽到裏麵傳出乒乒乓乓東西摔碎的聲音,以及女子的尖叫聲。
  許多衣冠不整的嫖客和妓女都在往門外衝。
  我偷偷摸摸跑到門前,聽到了一個男子怒吼的聲音:“快把宣琬兒交出來,老子今天要把她帶走!”
  嗯,很像土匪。
  “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這不是尉遲星弦那小子的聲音麽。
  我探了個腦袋進去看,尉遲星弦站那裏,身上已經掛彩了。
  這小子真愛充英雄。
  
  那人怒道:“大爺外號‘活閻王’,得罪了老子,比得罪了真閻王下場還慘,你死在這裏吧!”
  他說這話時,我就隻想笑。
  可他一拳打到尉遲星弦的臉上時,我就笑不出來了。
  不是因為尉遲星弦有多慘,而是因為他摔了。
  他摔了,背後的皮膚就露了出來。
  星型刺青。
  
  尉遲星弦抬起頭,剛好看到我。
  連忙扯好衣服,屁顛屁顛跑到我身邊:“宇凰你來了,這老不死的欺負我不會武功,還想劫持琬兒姐姐。”
  說完,朝那“活閻王”做了個鬼臉。
  我還處於驚愕狀態中,根本反應過來。
  身後傳來了一個不屑的聲音:“原來是這種小人物,早知就不來了。”
  “活閻王”還沒來得及發火,就已經被司徒雪天帶來的人包圍了。
  尉遲星弦揉著身上被摔傷地方,心不在焉地說:“哎,也不知道裏麵怎麽樣了……”
  我說:“你說什麽?”
  尉遲星弦道:“琬兒姐姐啊,我說要回來看她的。”
  
  我想了好一會,才低聲道:“星弦,你背後那個刺青……”
  尉遲星弦睜大了眼,老半天才顫聲道:“你……你不會也是……”
  我低下頭,輕歎一聲:“我也在尋找‘六美’。”
  他沒有回話。
  我小心地抬起頭,正巧碰上了他有些冰冷的目光。
  “星弦……我……”
  尉遲星弦漠然道:“所以,你就要叫我回去,對麽。”
  我沒有說話。
  咬咬牙。絕不能退讓。
  尉遲星弦道:“的確如此,薛紅說了,隻要我們給人發現了,就得回去。若不回去,下場會很慘。我還是不想死的,我會走。”
  看著他轉身出去,我一時自責得想給自己一耳光。
  連忙追了兩步,大聲道:“星弦,我會救你出來的。”
  他回頭,有些狐疑地看著我。
  我用力一拍他的肩膀:“等我找完了所有人,就會去救你出來!”
  尉遲星弦沮喪道:“薛紅……不是那麽好對付的人物。”
  我垮下臉,異常認真地說:“雖然林宇凰不是什麽很厲害的人物,但是潛力是無限的。你認識我這麽久,還不知道麽。”
  這倒把他逗笑了:“真的?我還以為我再也見不著琬兒姐姐了。”
  我說:“呃,琬兒姐姐,是宣琬兒麽?”
  難得看到他臉紅一下,但是很快就恢複了正常:“嗯,就這樣,說話別不算話。”
  說完揮揮手,跑了。
  這……這家夥實在太單純了吧。
  
  這時司徒雪天忽然道:“你在尋找‘六美’?”
  我點點頭。
  他皺眉道:“你也想尋找那兩本秘籍?”
  我又點點頭。
  他竟露出了很鄙夷的神情:“真看不出來你是這種人。”
  我幹笑道:“小雪,你激動什麽,莫非你是‘六美’之一?”
  “你真無聊。”
  司徒雪天瞪了我一眼,走出門去。
  
  天色已晚,街道上燈火通明,鬻容美人風流瀟灑,柳嬌花媚。
  忽然一個藍色的身影從上空閃過。
  在這樣的地方怎麽會出現輕功如此高強的人?
  仔細看去,隻見一個蒙麵女子飛速在房頂穿梭。
  換作是別人可能不認識她,可我認識。
  頭上別了一支金蝶發釵,藍色綢子綰著發纂。
  重火宮的人。
  
  我看了看司徒雪天,卻見他頭也不回地朝回去的方向走去。
  我輕輕躍上玉香樓的房簷,追著那名女子跑去。
  眼看她就要消失在我的視線中了,她卻突然跳下了房簷,從一個客棧的窗口處翻了進去。
  我跟著跳到那裏,心驚膽戰地跳在窗沿旁。
  
  那藍衣女子的聲音我依稀記得,聽她說道:“是韓淡衣,對不對?”
  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了出來:“這是宮主的命令,無人能違抗,就是你楚微蘭格外受到宮主庇護,也不可以。”
  是海棠。
  
  他們為何會提到韓淡衣?
  然後好像是朱砂在說話:“喂,宮主說了,這是四大護法的任務。”
  楚微蘭道:“哼,朱砂,你別忘了自己最近做錯了什麽事,這事整個重火宮的人都知道了。你還是想想怎麽活下去才是真的。”
  朱砂怒道:“你你你……你少管我的事!”
  楚微蘭道:“我也不想管,我隻想知道是不是韓淡衣。”
  朱砂道:“是不是不用你知道。等我們把人都除了幹淨了,你就知道了。”
  楚微蘭發嗲道:“海棠姐姐,告訴我吧……”
  海棠支支吾吾了半天沒說出話來。
  朱砂道:“哼,楚微蘭,你管這麽多做什麽?莫非你喜歡上宮主了?”
  楚微蘭冷笑道:“我喜歡宮主是誰都知道的事。不像某些人,明明喜歡,又不敢說出來。”
  朱砂道:“你少胡扯!你以為我是你麽。”
  楚微蘭道:“你當然不是我。嘖嘖,就憑你著姿色,能得到宮主的心麽。”
  朱砂勃然大怒:“你!你這丫頭太放肆了!”
  揮刀的聲音。
  裏麵當當響了幾聲,便又被海棠的鞭子聲停止了。
  
  冷靜下來反複琢磨他們的說話,徒然意識到了一個很可怕的事實。
  下一個人,或許就是韓淡衣。
  
第十七章 長安河畔

  懸在半空中實在是一件讓人心寒的事。
  更讓人心寒的是,你已經懸在半空了,這時有人發現你在偷聽他們講話,然後走過來捅你一下。
  我的遭遇就是這樣。
  朱砂的刀柄碰到我的腿時,我險些摔下去。
  我忙叫一聲:“暴力女,不要殺我,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啊。”
  朱砂道:“你竟在這裏偷聽,給我進來!”
  我羞澀道:“男女授受不親,私闖女子閨閣是不合禮數的。朱砂姑娘還是讓我走了吧。”
  朱砂就是火爆,又氣得用刀捅了捅我的腿。
  要不是我手緊緊攥著房簷,估計已經自由落體了。
  就在我以為自己已經要被她捅下去的時候,仙女降臨了。
  仙女就是海棠。
  
  那溫溫柔柔的聲音傳了過來:“林宇凰,我們放你走。但是,你不可以把今天聽到的任何事情告訴蓮宮主,你能答應我麽。”
  我用力點頭:“當然,當然,你們那被大紅蓮花爬了全身的老大重蓮我是不想再看一次。我怎麽可能跑去漏各位姐姐的秘密呢?”
  這回捅我的人不止是朱砂,還包括楚微蘭。
  “放肆!宮主的名字豈是你這等下人能直呼的,你再說出這種話我現在就取你小命。”
  她拿了一個茶壺蓋子就朝我扔來。
  就連海棠都說:“林宇凰,你不可以這樣說我們的宮主。”
  天殺的重蓮。
  你就是給一群女人嗬護長大了才會變得如此變態。
  就連仙女姐姐都這樣說我。
  
  我竟這麽輕鬆地就給她們放了回去。
  就連我自己都覺得匪夷所思。
  
  匆匆忙忙跑出客棧,四處打聽韓淡衣的住所。
  很輕易就知道韓淡衣買了沿著河岸的房屋,隧急速趕去。
  剛到河岸邊,看到一群女子正站在一棟雪白色的房子附近繞著轉,麵頰微紅。
  沒錯,就是這棟。
  
  又飛速衝到門前,用力扣了幾下門。
  砰!砰!砰!
  裏麵一片寂靜。
  周圍的空氣似乎靜止了。
  身上的肌肉開始緊縮。
  難道……難道朱砂她們已經提前趕來了?
  
  砰!砰!砰!砰!
  又敲了幾下,還是沒有聲音。
  幾乎可以預見這道門背後的情景。
  心開始狂跳起來。
  渾身的血液都在賁張,似乎要爆破血管洶湧而出。
  
  害怕又抱著一絲希望地站在門口呆了片刻。
  
  哐!!
  一個驚天動地的響聲,幾乎要劃裂整片天空。
  我一腳踹開了房門。
  門轟然倒地,塵埃飛揚,灰煙四起。
  
  我閉上眼,一鼓作氣衝到了房子裏麵。
  安靜無人的房間裏,細細的灰塵在整個房內緩緩落下。
  嘭嘭,嘭嘭,嘭嘭……
  隻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在喉間不斷收縮,擴張,收縮,擴張……
  
  恍然間——
  一個雪白的身影。
  清瘦高挑的身段,有些縹緲,有些夢幻。
  我揉了揉眼睛,看著所剩無幾的灰塵紛紛揚揚往下墜落。
  韓淡衣穿著褻服,站在房門前微微歪著頭看我。
  
  他隻是站在那裏,亮而柔順的發依舊是那麽隨意地披散著。
  清秀的臉頰仿佛散發著淡淡的光。
  
  一瞬間,整個屋子變得格外的小。
  而我和他之間那短短幾米的距離變得格外的長。
  
  重重地吐了一口氣。
  
  我轉頭看了看門,開口的第一句話竟是:“對不起,把你的門踢壞了。”
  韓淡衣先是睜大了眼,然後一雙眼又彎成了極是好看的弧度。
  原本平穩的心髒一下又開始沸騰起來。
  七上八下。
  
  我不好意思地抓抓頭:“今天是沒辦法修門了……可能會不安全。”
  韓淡衣依然隻是笑,也沒什麽行動。
  我用手頂著下巴,做沉思狀:“要不,我睡在客廳,你睡裏麵。雖然我武功不高,但是一般的小盜賊也是可以擺平的。”
  紅釘叔叔,我對不起你。
  你那傳授給林宇凰的好武功就這麽給我糟蹋掉了。
  韓淡衣的手輕輕扶著門欄,柔笑著搖頭。
  “呃……的確,我住這裏不好。那我現在出去幫你看看有沒有修理工。”
  再這樣下去隻會越來越尷尬。
  我立刻站起身,隻想趕快離開這個讓人徹底無語的地方。
  
  還沒跨出大門,身後就傳來了韓淡衣有些急促的腳步聲。
  我也還沒來得及回頭,整個腦袋就嗡的一聲昏了。
  韓淡衣從身後抱住我,雙手緊緊摟住我的腰。
  門外的道路上,雪色月光鋪落而下。
  幹淨而皎潔。
  蟈蟈在草叢中發出有節奏的聲音,伴著水聲,風動花叢聲,引得人心曠神怡。
  
  溫軟的唇輕吻上了我的脖子,蜻蜓點水。
  我粗重地喘了一口氣。
  立刻用手捂住了嘴巴。
  
  “不要……”聲音都變得底氣不足了,“外麵有人……”
  說著往旁邊靠了靠,想離他遠些。
  韓淡衣拉了門簾,又回到了我的身邊。
  白皙的頸項上,紅蓮栩栩如生,似乎隨時都在絢爛綻放。
  細長的眼睛美得不可方物。
  
  我的手仿佛不受控製一樣,慢慢抬了起來,竟想要去勾住他的腰。
  那雙眼睛逼得我幾近發狂。
  隻是……似曾相識。
  
  腦海中迅速閃過一個人的臉。
  滿身嫣紅色的紅蓮圖騰,一雙同樣能引人犯罪的深紫瞳仁。
  
  霎時整個人都清醒了。
  動作輕卻堅定地推開了韓淡衣,用手輕輕扇了幾下:“這裏空氣不大好,我出去透透風。”
  然後我就沒再進去。
  跟個傻子似的,守著個大男人的房子站了一個通宵。

  很久沒有熬夜。
  而且是這種靠在房門前看著天亮的熬夜,壓根沒有過。
  黑暗漸漸被光明吞沒。
  淡金黃色的晨曦從天邊一點一點浸入灰藍色的天際。
  萬道柔光,流水清冽。
  河岸旁有不少婦女開始洗衣服,洗衣棒敲打著衣物發出沉悶的聲音。
  知了啾啾鳴叫。
  肚子,餓了。
  我費力地睜著眼睛,發現每次熬夜後看到別人起床,就會覺得自己老了許多歲或是大病了一場。
  仿佛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了。
  
  緊張了一個晚上,發現該來的人根本沒來。
  也沒敢放鬆,或許重火宮的人在下一刻就會趕來。
  我不知我守在這裏是為了什麽。
  如果她們執意要動手,十個我加起來也不是她們的對手。
  還不如去拜托小雪幫忙。
  對,就是找小雪。
  想到這,就準備趕回去。
  但是剛站起來,房門就被打開了。
  
  一個女童端著裝衣服的木桶走了出來。
  看到我,麵無表情卻頗有禮貌地說:“這位公子,請問您是來找我們家公子的麽?”
  我搖搖頭道:“不要喊他了,我馬上就走。”
  那女童嘀咕道:“像你這樣的人多了去了。你就是喊他,他也沒時間。”
  我有些窩火了,但是想想也沒說話。
  這時另一個童子的聲音傳了出來:“靈子,公子問是什麽人。”
  靈子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道:“一個眼睛亮得跟姑娘似的小白臉。”
  
  …………
  
  什麽叫眼睛亮得跟姑娘似的小白臉,我打死你這混丫頭!
  
  裏麵傳來了凳子翻地的聲音。
  我正準備伸手去捏那靈子的臉,韓淡衣就跑出來了。
  他隻隨便披了一件淺青色的薄衫,垂在眉間的留海有些亂。
  他一看到我,立刻轉過身去把衣服係上。
  一綹頭發還微微翹著。
  還從來沒見他這麽狼狽過,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
  伸手過去幫他把頭發理順,搭在了肩上。
  收回手又有些後悔了。
  
  他微微張開嘴,然後又閉上了。
  我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微笑道:“你肯定想問我為何沒離開,是麽。”
  韓淡衣抓住我的手,不讓我揉,然後點點頭。
  我說:“昨天晚上我聽重火宮的四大護法說要殺你,所以我就來了。”
  
  他的目光閃爍不定,陽光照得他皮膚顯得越發白皙,毫無瑕疵。
  我知道他還想問什麽,他想問我為何不在裏麵睡。
  我沒法回答。
  
  我輕輕靠在門板上:“不知道他們還會不會來。要不,你先和我一起去紫棠山莊?”
  韓淡衣搖搖頭,手卻撫上了我的眼瞼。
  眼神愛憐之極,讓我的心跳禁不住又加快了拍。
  我知道我肯定有黑眼圈了。
  
  周圍人的目光都停在了我們身上。
  還好早上人不多,看我們的人也就隻有幾個。
  隻是來一個停一個。
  我慌忙退了一步,和他拉開了距離:“最近隻要是和我有接觸的人都被重火宮的人殺了,就連軒鳳哥都差點……昨天她們提到你……韓公子,你跟我去吧。”
  韓淡衣抓住我的手,輕輕寫了一個字:林。
  我疑惑地看著那個字,抬起頭,卻剛好碰上了他的目光。
  他又接連寫了兩個字:軒,鳳。
  寫的速度極慢,雙眼卻一直凝視著我。
  
  我茫然地看著他:“軒鳳哥?他怎麽了?”
  韓淡衣原本有些嚴肅的表情立刻煙消雲散,轉而溫柔地笑了。
  我連忙往別的地方看去,人又多了幾個。
  
  咕咕。
  不用懷疑,那是我的肚子在叫。
  大眼瞪小眼。
  “我等一會再來。”
  把他推到屋子裏。
  他抓住我的手,一下就把我扯了進去。
  
  他把我按在椅子上去坐著,接著自己跑到裏間去了。
  我一時摸不清頭腦了,傻愣坐在那裏。
  趴在桌子上,發呆。
  
  桌子上的茴香冒著寥寥青煙。
  看著它漸漸變短,疲倦,卻睡不著。
  
  一縷濃濃的食物香味飄了出來。
  我的肚子又不爭氣地咕咕叫了幾聲。
  我本來就有胃病,這一餓,胃像是用刀在攪,疼得我直捶桌子,連衝出去買東西吃的力氣都沒有。
  韓淡衣走了出來,手裏端了一個碗和一個勺子,碗上霧氣繚繞,香味直飄過來。
  我兩眼直盯著他手中的碗看。
  一碗仍在冒著熱氣的蓮子羹,羹濃稠如膠。
  蓮子如一顆顆米色的透亮大珍珠,反射著誘人的食物光澤。
  他把勺子插在蓮子羹裏,對我微笑一下。
  “給我的?”
  他點點頭。
  “謝謝,大哥,太感謝了。”
  大哥,你真像我老娘,好體貼。
  
  我一下拿了勺,端著碗就開始狼吞虎咽起來。
  好吃!
  嚼了幾顆蓮子,感動得想直流眼淚。
  “好香,吧唧吧唧……你請的廚師……吧唧……好厲害……”
  他笑著搖搖頭。
  嘴上的動作漸漸慢了下來。
  “嗯……你別告訴我,這是你做的?”
  試探地問問,最好別是,否則我會想自刎。
  他點點頭。
  “你……你會做飯?”
  他又點頭,忽然笑得格外開心。
  
  我眨眨眼。
  這個問題很好笑麽。
  卻見他伸手拿了帕子,動作輕柔地擦著我的嘴角。
  
  我這才反應過來肯定是我的吃相太難看了,臉微微發紅地繼續吃蓮子羹。
  很快就吃完了。
  好像還是沒飽,不過不好意思再找他要了。
  他拿過我的碗,根本就沒問我就朝裏麵舀羹去了。
  
  我發現有時候我的食量還是很可怕的。
  竟然吃了六碗。
  最後終於揉著自己鼓鼓的肚子倒在了椅子上。
  人果然是吃飽了就會想睡的。
  眼皮漸漸變得沉重起來。
  
  韓淡衣坐到我的身邊。
  一看到他靠近的臉,一下又清醒了不少。
  他把我的手掌輕輕掰開,在上麵寫了兩個字。 
  凰兒。第十七章 長安河畔
  清幽的河水,沿著半敞紙窗透漏出的一抹明媚陽光。
  朝陽如赤金輕紗。
  手心仿佛有溫暖的熱流拂過。
  世界仿佛在一瞬間濃縮了,我所能看到的地方會聚成了一個小小的空間。
  
  淡衣的人正似他的名。
  淡雅的容顏,淡素的淺青衣衫。
  他的手指仍停在我的手心,隻是沒有動。
  而那兩個字卻像是熾熱的烙鐵,在我心底刻下了深沉的印記。
  凰兒。
  凰兒……
  他喚我,凰兒。
  
  反複琢磨著這兩個字,整顆心漸漸變得溫暖。
  我看著韓淡衣的頸項。
  嬌紅芙蕖鬱然綻放,恍若灼燒焰火。
  抽回自己的手,失了魂一般用手指輕輕撫摸著他的喉結。
  如果這兩個字我能聽他叫出來,那有多好。
  
  韓淡衣握住我的手,貼到了自己的臉上,輕輕摩挲。
  皮膚柔嫩光滑,就像是將手貼在了一塊溫熱的美玉上。
  我笑著說:“淡衣,你皮膚真好,就是臉太瘦,摸著不舒服。”
  抽出另一隻手在他臉上輕拍了兩下。
  淡衣隻是那樣靜靜地看著我。
  眼底有柔柔的波紋。
  
  夏風吹過。
  半敞著的紙窗被刮了開來。
  長長的發絲在時明時暗的光線下,擦著瘦削白皙的臉頰翩然舞起。
  兩人的頭發糾結纏綿,反射著如寶石般璀璨的光芒。
  他伸出手勾過我的腰。
  我整個人貼在了他的胸前。
  短促的怔忪過後,心如擂鼓。
  
  明明看得清眼前的事實,明明知道這種氣氛很怪異,明明知道自己再這樣下去會很不正常……
  卻不想去打破它。
  他的手從我的衣服下擺悄悄探入。
  慢慢遊上了我赤裸的背脊。
  呼吸加快了。
  淡衣的雙眼仿佛比以前更加明亮奪目。
  陽光如金。
  紅蓮似火。
  
  他身上的味道熟悉而清新。
  渾身癱軟。
  四肢卻在微微顫栗。
  靠在他的懷中,雙手已不加控製地環住了他的腰。
  抱住他腰的手慢慢收緊,臉在他的胸口輕蹭。
  柔軟的布料,沁香如花。
  
  細長的指在我的衣內四處遊走。
  滑過的地方,都有火苗開始悄悄燃燒。
  
  風輕,香飄。
  一切都恰到好處。
  就這樣下去,也未嚐不可………
  
  就在這個時候,門口一個殺風景的女子聲音響起——
  “請問這裏有人嗎?”
  
  精神一振。
  猛然發現自己又一次被蠱惑了。
  我一下從韓淡衣的懷裏蹦出來,理了理自己的衣角,幹咳兩聲,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
  韓淡衣卻沒太大反應,朝門外看了一下,站了起來。
  他剛轉過身去,我立刻變得比剛才還緊張。
  後悔到死。
  我已經開始懷疑他是否在故意誘惑我了。
  
  “狐狸精!”
  心裏這麽想,竟然就罵出口了。
  提心吊膽地抬頭看著他,他轉過身來。
  滑亮的頭發跟著從肩膀上落了下來,呈一條優雅的弧線。
  眼中有淺淺的笑意。
  我抓抓腦袋,笑道:“嗯,其實我是說門口那個女人。”
  韓淡衣的笑意越發明顯了。
  我歪著腦袋看他。
  
  隔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自己是個大笨蛋。
  
  門外的女子又一次喊道:“有人沒啊,沒人我直接進來了!”
  韓淡衣又看了看門口,輕微蹙眉。
  他走到我身邊,輕輕吻了一下自己的手。
  然後,微笑著,將手貼在了我的唇上。
  
  ……
  
  古人雲:紅顏禍水。
  我現在隻想說:紅顏禍水,紅顏真的是禍水!
  我這麽有定力的一個人,無論自己爬五指山多少次都不肯開色戒的人……竟就給這比女人還妖的公狐狸精迷到這種程度。
  真想抱頭痛哭。
  韓淡衣還忙著在這裏“媚惑”人,一個人就掀開門簾衝了進來。
  
  有些刺眼的陽光跟著照射而入。
  頓時整個屋子變得明亮無比,輝煌灼目。
  站在門前的女子怔怔地看著我們。
  藍色的衣服在一片金黃中顯得異常醒眼,如同山澗中清洌可鑒的泉水。
  青絲綢緞素淨醇淡。
  金蝶發釵光彩溢目。
  
  她看了一眼韓淡衣,輕呼道:“原來真的是……”
  立刻收了嘴。
  韓淡衣漠然地看著她。
  她立刻擺手道:“韓公子,小女子楚微蘭,隻……隻是來這裏拜訪一下的。”
  韓淡衣指了指座位,卻不帶表情。
  形式有禮,實則冷淡。
  楚微蘭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我不知道。”
  韓淡衣笑了一下,目光已經投向了門口。
  好絕,對個姑娘竟可以如此不客氣地下逐客令。
  
  “好,我這就走。”楚微蘭委屈地看了他一眼,眼中有淚光在閃爍,“但是我想問一下,韓公子的眼睛……問題不大吧?”
  韓淡衣的眼神忽然變得冰冷。
  浮起了凜冽如同千年冰封的雪山寒氣。
  楚微蘭嚇得倒退一步:“對、對不起,我走了。”
  匆匆忙忙跑出去了。
  
  我眼神古怪地看了一眼韓淡衣。
  竟連重火宮的弟子都會讓他三分,他究竟是什麽人。
  想到他和重火宮扯上了關係,心情不爽到了極點。
  
  跟著站起來,頭一昏,扶著椅子搖了搖頭。
  搖搖晃晃走到他的身邊道:“我原本以為她們要殺你,看樣子是我想多了,我走了。”
  他想伸手拽住我,卻給我躲開了。
  我打個嗬欠,懶洋洋地說:“困死我了,回去好好睡一覺。”

第十八章 華誕慶典
  紫棠山莊。
  莊內張燈結彩,繁花萬紫千紅。
  人人皆是精神抖擻,喜氣洋洋,打點張羅。
  許多人搬著巨大的箱子進入山莊。
  問了人,才知道馬上就是老莊主也就是司徒世尋父親的六十華誕慶典。
  老莊主司徒棠是紫棠山莊的創始人。
  聞言他要慶祝大壽,屆時隻要在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都會登門拜訪。
  
  我走回自己屋子,看到了睡在我床上的林軒鳳。
  深藍色的床帳,隔離窗外的陽光。
  鳳翎劍靜靜躺在床頭。
  林軒鳳靠在軟軟的被窩裏。
  頭發碎散披落在衾褥中,遮蓋住了半邊臉。
  美人痣嬌豔欲滴。
  凝於眉心,如同絳紅寶石。
  曾聽別人說,喜歡抱著枕頭睡的人,缺乏安全感。
  
  此時的林軒鳳正將枕頭緊抱在懷中,臉頰貼在柔軟的布料上,柳眉輕顰。
  沒有更衣,沒有蓋被子。
  蜷縮著身體,就像一個生怕受到別人傷害的小刺蝟。
  他又等我了。
  不禁感到幾分自責,還有幾分莫名其妙的心虛。
  我走過去,坐在床沿。
  輕手輕腳地拉了被子,替他蓋在身上。
  被子鋪落下來,鼓起一道微風,揚起了他兩鬢的碎發。
  忽然想起了我們剛離開亂葬村時的情景。
  越來越難受。
  搖搖頭,把被子撚好。
  
  林軒鳳的眼瞼動了動,慢慢睜開了眼睛。
  柔和嫵媚的桃花眼此時竟像是失去了光彩一般,霧氣蒙蒙,迷離模糊。
  “宇凰,你可回來了。”
  嗓子帶著些病態的喑啞。
  一聽到他的聲音,我更不樂意了:“你睡覺不知道蓋被子麽?”
  林軒鳳答非所問:“下次不要再一夜不歸了,我會擔心。”
  說完這句話,他輕輕垂下頭。
  眉心的美人痣黯淡無光。
  
  若換作是以前聽到這樣的話,他肯定又要被我好好打擊一通。
  可是這一次不一樣。
  沒有一絲抱怨,沒有一絲責備。
  隻有疲倦和氣餒。
  
  想了許久,還是忍不住說道:“軒鳳哥,總覺得你最近變了很多。”
  林軒鳳抬起頭,雙眼無神地看了我一眼,又迅速垂了下去:“你去找他了,對麽。”
  我知道他指的是誰,卻不知如何回答,隻道:“你說誰?”
  林軒鳳沉默了許久才說道:“算了。”
  
  他將頭靠在床欄上,一臉倦容,慢慢閉上了眼。
  總不能一直這麽相處下去。
  我低聲道:“我是去見韓公子了。”
  林軒鳳眼睛都沒睜開,手抱雙膝,有氣無力地說:“我知道。”
  看他回答得這麽從容,我反倒有些手忙腳亂了。
  林軒鳳緩緩道:“那些是你的事,沒必要告訴我。”
  
  我自己很明白,總有一天要回去。
  不能欠別人,自己也不可以吃虧,早日找到那兩個寶物,早日離開。
  我不是林宇凰,不能做不負責的事。
  忘掉那些希奇古怪的遭遇。
  忘掉這裏的一切。
  
  “你可以完全把我當成透明的。”林軒鳳轉過頭來看著我,眼睛有些發紅,“反正我在你眼中……什麽都不是,對麽。”
  他的聲音輕飄飄的,每一個字卻沉重到讓人難以負荷。
  平時和他嬉皮笑臉慣了,一下提起這麽嚴肅的話題,不知該如何回答。
  林軒鳳突然笑了。
  笑顏如雪般純淨,如流水般繾綣。
  “如果你不曾告訴我你不是他,那有多好……”
  
  “如果我一直瞞著你,是騙了你,騙了我自己,更是負了他。”
  難得認真了一次,結果說一說地又跑調了:“不過呢,你放心啦,我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把你的凰弟找回來。你呢,也就別太擔心了,小軒鳳。”
  拍拍他的肩膀,一下倒在他旁邊。
  “哎,我這是困死了,原本以為重火宮的人想害韓公子,沒想到他們竟認識。沒意思,真沒意思。”
  打了個嗬欠。
  林軒鳳默默不語。
  我費力地睜開了眼睛,拍了拍他的手:“你也別老說我無視你,我要無視你的話幹嘛替你擋刀,你說是不?咱倆是鐵哥們。”
  林軒鳳道:“你還是……要回去?”
  我笑:“肯定要啊,我在那邊還有好多事要做呢,不然你怎麽和你的寶貝凰弟見麵?不過到時候我回去,你可別哭鼻子說舍不得我。”
  林軒鳳的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
  我推了他一把:“喂,你不會是當真了吧,和你開玩笑呢。”
  他還是不說話。
  歎氣。這人怎麽這麽敏感呢。
  林軒鳳又是牛頭不對馬嘴地冒出一句:“你睡一會吧,我出去了。”
  
  我莫名其妙看他走了出去,又忍不住打了個嗬欠。
  也沒理被子,隨意扯過來蓋在自己身上。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
  早就知道該散的總有一天會散,也早就對自己說過不該將自己的心留下。
  隻是時間一長,什麽都忘了。
  或許真到分開的那一天,會哭鼻子的人是我。
  
  兩日後,司徒棠的壽筵。
  群雄紛遝而來,會聚一堂。
  我和林軒鳳也應邀參加老莊主的壽筵,一起來到山莊大堂,找了空位坐下。
  
  司徒棠坐在大堂正東中央。
  蒼顏白發,瘦骨嶙峋,腰間配了一把藏青色的寶劍。
  司徒世尋站在他的身邊,笑容可掬。
  雖然紫棠山莊的現任莊主是司徒世尋,但是司徒棠在人們心中的地位依舊是巋然不動。
  人人都安靜地坐在位置上。
  寧靜得有些窘迫。
  
  司徒棠清了清嗓子,站起身,笑容滿麵地朗聲說道:“江湖上的兄弟朋友們,多謝你們來參加老朽的壽筵,先敬諸位一杯。”
  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飲而盡。
  許多原本緊張的人都開始站起身紛紛祝壽,安靜的殿堂一下變得熱鬧起來。
  果真是紫棠山莊的中流砥柱,一句話就把大家鼓動起來了。
  
  我端起桌上的酒,輕輕啜了一口。
  美酒。
  正待飲第二口,卻見林軒鳳看著一個地方的眼神十分怪異。
  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一名錦衣公子正坐在我對麵的宴席上。
  絕世的容顏吸引了周圍所有人的目光。
  他身旁的習武女子正手舞足蹈地他在說話。
  他漫不經心地聽著,輕輕抬起頭。
  我與他的視線瞬間於蔓延著酒香的空氣中碰撞在一起。

  是淡衣。
  一看到我,立刻露出了溫柔的笑容。
  我輕咳了兩聲,往杯中倒了一些酒,對林軒鳳道:“嗯,今天人真多。”
  一邊說一邊品著杯中的佳釀,目光不經意掃過淡衣的臉。
  
  他總是給人這種感覺。
  無論周圍多麽喧嘩多麽嘈雜,隻要是他出現的地方,都會讓人覺得寧靜神似仙境。
  他的目光依舊停留在我的身上,眼睛彎得更好看了。
  心一陣緊縮,幹笑道:“我發現這裏人真多。”
  林軒鳳平鋪直敘道:“你這句話說了兩次。”
  我抓抓腦袋:“啊,有嗎?哈哈,我喝醉了。”
  林軒鳳道:“你就喝了一口。”
  這下真無語了。
  
  群眾互相道賀了片刻,一個家丁進來說:“老太爺,武當山的人來了。”
  司徒棠放下手中的杯子,喜道:“真的?快快讓他們進來。”
  那家丁退了下去。
  不過多時,一個瘦瘦高高的白須老者和一群弟子走了進來。
  眾人議論的聲音更大了。
  身邊有人悄聲道:“是須眉道長啊,掌門人都來了,司徒老太爺的麵子果然大。”
  
  原來這就是武當山的掌門。
  他笑容滿麵地走到司徒棠身邊:“司徒老莊主,好多年沒見,您老還是一副矍鑠的模樣,真是可惜可賀啊。”
  司徒棠道:“哪裏哪裏,我老啦,跑不動了,哪有您厲害。”
  須眉道長歎道:“哎,武當裏的事太多了,先不提這個,我替你準備了賀禮。”
  說完叫身後的弟子打開了手中的木箱。
  
  一雙玄色的靴子。
  顏色甚純,上刺繡了鳳紋圖樣。
  須眉道長道:“這是老夫請韋一昴連夜加工做出來的,老莊主看得出來是什麽靴子麽。”
  司徒棠道:“莫非……莫非這是飛鳳靴?”
  須眉道長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笑而不語。
  司徒棠喜道:“好、好!須眉道長的厚禮老朽收下了,多謝!”
  須眉道長正待講話,那家丁又進來了。
  “老太爺,靈劍山莊莊主樓七指帶著他的女兒一起來了!”
  
  司徒棠道:“樓莊主也來了,快快叫他們進來。”
  我看了看林軒鳳,道:“樓顰珂。”
  林軒鳳愣了愣,急道:“你在說什麽。我和她很清白。”
  這回輪到我愣了。
  我笑:“大哥,我什麽都沒說啊。”
  林軒鳳吐了一口氣,朝門口看了看,低下頭去倒酒。
  
  隔了會,那兩父女來了。
  
  樓七指長什麽樣沒仔細看,光看樓顰珂去了。
  頭上兩支月型銀簪,草綠色的裙衫。
  樓顰珂不愧是江湖三大美女之一,姿色與海棠相比竟不分上下。
  隻是海棠成熟妖嬈,樓顰珂端莊高貴。
  就連臉上帶著的微笑都帶著大家閨秀的氣質。
  經過我們桌前的時候,別有深意地看了林軒鳳一眼。
  林軒鳳回避了她的目光。
  
  林軒鳳,樓顰珂……這兩人肯定有鬼。
  我眯著眼睛看林軒鳳,小聲道:“嘿,你背叛你的凰弟。”
  林軒鳳道:“沒有!”
  我說:“有有有,她看你的眼神好變態呀。”
  林軒鳳又急了:“我說了,沒有!”
  我笑得異常詭異。
  其實我知道他沒有,十有八九就是那女人對他有意思了。
  不過逗林軒鳳真是件好玩的事,動不動就臉紅。
  但是很快我就發現這事不好玩。
  
  林軒鳳的臉蒼白得可怕,就連嘴唇都在發白了:“我說了沒有,你怎麽就不相信的。”
  我愣了:“我什麽都沒說呀。”
  林軒鳳憤然看著我,拍案而起,竟然想就這麽走出去。
  這時,樓七指忽然喊道:“軒鳳?”
  嘿,小子,被捉了吧。
  
  林軒鳳轉身,硬著頭皮走到樓七指身邊:“莊主。”
  樓七指道:“你何故見了我和珂兒轉身就走?是不高興見著我們麽?”
  林軒鳳道:“不是,我有些頭暈,隻是想出去休息一下。”
  樓七指笑道:“哦,那你先去吧,記得回來。你和珂兒好久沒見了,有很多話想說吧。”
  樓顰珂的臉竟有些紅了:“爹,別這樣。”
  林軒鳳麵有難色地點點頭。
  樓顰珂輕啟紅唇,小聲道:“鳳哥哥,你的頭發長了不少……”
  林軒鳳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的長發,又點了點頭。
  
  我渾身一抖。
  “鳳哥哥”——我的娘哎,我被肉麻到了。
  那個樓顰珂看去這麽典雅大方,一說話就像個沒見過男人的小姑娘。
  站在林軒鳳麵前,有些羞澀地揚頭看著他。
  這一下對比過了才發現林軒鳳個子好高,樓顰珂身高適中竟隻到他的胸口。
  真是郎貌女貌。
  可惜這麽好看的一個男人竟是個斷袖。
  
  樓七指笑道:“珂兒,那些話在這裏講不好了,來日方長。”
  此話一出,眾人皆曉二人之關係。
  大家心照不宣,隻是臉上掛了高深莫測的笑容。
  林軒鳳的臉色比剛才還難看,轉過頭來悄悄看了我一眼。
  我對他特寬容地露出了“韓淡衣式”笑容。
  林軒鳳狠狠瞪了我一眼,又不看我了。
  這臭小子。
  我的臉立刻垮了下來。
  
  林軒鳳出去了片刻,金門島島主衛鴻連、峨嵋掌門離空師太、釀月山莊莊主段塵詩等江湖豪傑都接踵來拜訪司徒棠。
  司徒雪天和司徒琴暢站在司徒棠的身邊,像兩座雕像似的動都不動。
  正無聊得要睡著的時候,來了一個神奇的人物。
  剛走進大廳,所有的人都認出了這個人。
  羽絨的衣衫如燃燒烈火。
  眼角的蝴蝶如幽藍冰雪。
  腰間一把掛著玉蝶掛墜的絕世寶劍,紺阿。
  他剛走進來,似乎就在四處搜尋著什麽。
  最後有些失望地看著我身旁的空位。
  
  司徒棠道:“花大俠,連你都來了!”
  此話一處,無數聲“花大俠”就跟著喊出來了。
  看到他那副細皮嫩肉的樣子,再想想這三個字我就覺得別扭。
  花遺劍走到司徒棠麵前,抱拳道:“司徒老莊主,花某恭祝您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司徒棠笑道:“多謝多謝,請花大俠就座吧。”
  這時,有人打趣道:“花遺劍大俠和林軒鳳公子都到了,倘或天涯公子、酒惠聖人都到了,四大美男不就齊了?”
  司徒雪天道:“倒是……桓大哥為何沒來?”
  司徒世尋臉色一黯。
  
  須眉道長道:“桓雅文公子近日得罪了冥神教,原因大家都知道,我就不多說了。現在碧華宅已經人去樓空,哎。”
  司徒棠驚道:“你說什麽?!桓公子他……”
  須眉道長歎道:“隻怕是凶多吉少。”
  司徒棠閉上眼睛,深深長喟:“冤孽,冤孽啊……想當年我也是看著雅文和弄玉一起長大的,這會兒竟骨肉相殘,弄玉還墮入魔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
  離空師太道:“世事難料,梅影教主走上魔道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司徒雪天道:“我覺得弄玉大哥不是壞人。”
  司徒世尋瞪了他一眼,他立刻收了嘴。
  
  須眉道長說:“冥神教和重火宮兩大邪教殘害蒼生……哎,不得不除。”
  我身邊的人對他旁邊的人低聲說道:“說到重火宮,我就想起了那個被人們讚譽不絕的天下第一美人,嗬嗬。”
  “人家何止是第一美人,還是第一強人呢。”
  “這下重蓮和弄玉可是並列第一了。”
  “我聽說弄玉又老又醜,如何跟重蓮相提並論。”
  “你在胡說什麽,弄玉是誰你知道麽,梅影公子啊,就是桓王爺的另一個兒子,我見過他,那時他才十六七歲,就已經美得震驚了全長安,怎麽可能醜。”
  “啊……難道梅影教主和梅影公子是同一個人?”
  “是的,我真沒見過這麽好看的男人,你看看樓二小姐,那麽漂亮的一張臉,跟他一比,就變殘花敗柳了。我估計什麽重蓮什麽四大美男的,都是吹的,說真的,我不相信這世界上會有比他好看的人。”
  
  等等,我好像聽到了什麽奇特的新聞。
  不都說梅影教主長得很猙獰麽,怎麽一下就變曠古大美人了?
  我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問道:“我想問問,梅影教主武功如何?”
  那人睜大了眼,愣了半天才大笑起來:“小弟,你和我開玩笑呢,冥神教在這麽短的時間內變成天下兩大邪教之一,你認為會是誰的功勞?”
  
  對,我要的就是這個!
  那個寶貝一定在梅影教主身上。
  
  我惡毒地笑了笑,對那人說:“你說得沒錯,那梅影教主長什麽樣我不知道,但是重蓮的確是個醜八怪,奇醜無比。”


  果然,一說這話,那兩個人都把我當怪物看了。
  我也沒管他們怎麽想。
  反正我武功沒重蓮高,長得沒他帥,我打不過他,報不了仇,隻有罵他泄憤了。
  
  一中年男子道:“今天既然這麽多少年英雄都在此處,我就來替大家講一個故事。”
  司徒棠道:“閣下好雅興,司徒某人悉聽尊便。”
  那人眯著眼笑笑,道:“有沒有人聽說過般思思這個女子的名字?”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開始紛紛議論。
  般思思,許多年前的長安第一名妓。連我都知道了,其他人怎麽可能不知道。
  據說……她和重蓮有過一段往事。
  我偷偷瞄了一眼韓淡衣。
  他沒有一絲反應。
  閉上眼,靜靜地坐在位置上,倒了一樽清酒,輕啜一口。
  
  那人說了一個故事。一個真實的故事。
  
  老一輩江湖人士都曾聽說過的兩位絕代佳麗的名字。
  銀湘琴師上官雅玉,長安名妓般思思。
  這兩名女子都是年方二十有餘便香消玉碎,讓人們都不得不感慨紅顏命薄。
  尤其是般思思,一生情路坎坷,命途多舛。
  
  般思思年方十六便因跳了失傳已久的鞞舞而紅遍大江南北。
  蘭芳樓在一夜之間成為了長安第一青樓。
  許多江湖豪傑,多情才子都紛紛前往長安,隻為目睹這名舞女的絕世容顏。
  般思思天生性情柔和,卻不似其餘青樓女子那般放蕩不拘。
  雖柔,卻帶著一絲讓人覺得不可褻瀆的傲氣。
  所以她在二十二歲以前一直都是清白之身。
  許多鬻容女子都曾模仿她的清高氣質,也隻能算作東施效顰。
  
  般思思曾與一名富家公子私奔,卻因為那位公子的父母的反對又被拋棄。
  又一次回到蘭芳樓,她發誓不再相信愛情。
  學會了逢迎討好,阿諛奉承。
  原本身上帶著的獨有韻味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自此,般思思也不過是個普通的美人了。
  直到她遇到了生命中的第二個男子。
  
  天下第一邪教重火宮直屬大弟子。重火宮的五大長老之首宇文中嵩的獨生子。
  宇文玉磬。
  宇文公子隻比般思思大一歲,卻是武功卓絕,風度翩翩。
  那一年,他帶著自己的七師弟一起前往長安遊玩,也與所有年輕公子一樣,對般思思充滿了好奇。
  就想人們所料想的一樣,宇文玉磬愛上了般思思,般思思對他亦是沒有回避。
  因為重火宮在江湖的地位,宇文玉磬成功地將般思思帶走。
  兩人待在一起,就連婚期都定好了。
  成親那一日,新娘失蹤。
  
  宇文玉磬四處尋找般思思,無蛛絲馬跡。
  兩日後,般思思出現。
  似乎沒有發生岔子,卻是一臉疲倦。
  無論宇文玉磬怎麽問她,她都不肯說出自己究竟遇到了什麽事。
  於是兩個人表麵沉寂的生活過了一年。
  
  一年後的英雄大會。
  年僅十五歲的重火宮少宮主練成了重火宮的絕世秘籍《蓮神九式》。
  除了他,隻有一個人練成了《蓮神九式》,那便是這個武功的創始者,也是重火宮的第一個宮主。
  少宮主以無往不勝的身手取得了“武霸天下”的稱號。
  可是震驚人們的不是他的武功,而是他的相貌。
  在大家都被他的傾國容顏震懾得說不出話時,一個女子出現了。
  般思思。
  人們自然讓出一條道,看她走到了鋪陳著喜慶火紅的擂台上。
  她隻對她說了一句話:“少宮主,如果你執意要走,請勿要忘了曾在賤妾身上結下的桃花債。”
  
  得知過般思思與宇文公子二人關係的人頓時恍然大悟。
  一年前,般思思的確動了心。
  但是她愛上的人不是宇文玉磬。
  與宇文玉磬一起前往京師長安的七師弟,姓重,名蓮。
  
  練成《蓮神九式》是當時的宮主重甄一生最大的願望。
  他自知能力不足,將此心願寄托在了兒子身上。
  重蓮的名字就是這麽來的。
  重蓮沒有辜負自己父親,在那一年將《蓮神九式》修煉到了第四重。
  
  隻是當時的重蓮無心理睬般思思,還把自己的親爹重甄丟在了英雄大會會場,一個人連夜趕回了重火境。
  
  又隔了幾個月。
  般思思病逝於長安飛虹橋旁的一間竹屋裏。
  宇文玉磬回到了重火宮,卻再沒出來。
  重火宮老宮主重甄猝死於境內,原因未知。
  重火境一夜之間輿圖換稿,少宮主重蓮登上了重甄的位置。
  從此以後,重火境一片寧靜無聲,偶爾有一些使者會出來辦些事,不足掛齒。
  重蓮未再踏出重火境一步,或許他根本不在境內。
  的名字則成為了人們心中的神話,無論其是正是邪。
  
  有人說,般思思是患相思病死的。
  因為她死的時候,手中捧著一朵剛摘采下來的蓮花。
  紅蓮殷紅欲滴,就像一把熊熊燃燒著的烈火。
  燃盡了一個女人孤苦的一生。
  
  自古英雄多垂天,爭為成人,命埋荒。未覷閨中朱顏淚,曆經一世,兩鬢霜。人老天難老。
  往來世事難兩全,月殘人缺,孰相約?齎誌而沒終不悔,紅顏暗老,淚縱橫。殘生獨消魂。
  
  我怔怔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喝了一口酒。苦澀辣喉。
  清了清喉嚨,打算學小軒鳳一樣出去透透風。
  
  腿還沒收起來,一個挑釁的聲音就響了起來:“我們宮主的事,是你們這些人能夠隨便開口提起的麽?”
  所有人的都渾身緊縮,朝門外看去。
  久久無人進來。
  斂聲屏氣。
  
  轟——
  紙窗忽然被衝破!
  四道身影衝了進來。
  兩男兩女。
  
  朱砂,海棠,硨磲,琉璃。
  重火境的四大護法。


  海棠朝前走了幾步。
  海天一般碧藍的衣裳,同色的耳墜子輕輕搖晃。
  腰間的銀色軟鞭閃閃發亮。
  她的臉上擦了些胭脂,足顯容光煥發,絕代妖嬈。
  “司徒老莊主,重火宮來給您道喜了。”
  
  所有人都不敢大聲呼吸。
  司徒棠咬牙切齒地看著她,太陽穴處的青筋高高凸起:“真對不起,重火護法大人,在下的壽筵不歡迎你們。”
  海棠並未生氣,隻恬淡一笑,拍了拍手。
  隨著清脆響亮的擊掌聲,兩名白衣女子中間夾著一個錦繡銀箱,從門外施展輕功並肩飛了進來。
  兩人直滑落在司徒棠的麵前,站在了箱子的兩旁。
  等她們站穩了,才發現這兩人竟生得一模一樣,幾乎沒有一點差別。
  唯一不同的是,左邊的女子匕首別在右腰,右邊的匕首別在左腰。
  隻是兩個人都麵無表情。
  若不是她們胸前還在微微起伏,我會以為是兩具石雕。
  
  海棠道:“荊玉,把箱子打開。”
  左邊的女子拿出一把紅鑰匙,打開了銀箱。
  海棠又道:“隨珠,送上第一份賀禮。”
  隨珠拿出一個大木盒,走到了司徒棠麵前。
  她打開盒子,金光閃閃。
  裏麵竟躺了數百支又長又大的金條。
  眾人都倒吸了一口氣,有的人已站起身,忍不住靠前來看。
  朱砂走到海棠身邊笑道:“司徒老莊主,這是我們宮主的一點小小心意,希望您在新的一年中能結交上金蘭之友。”
  司徒棠額上已冒出冷汗:“告訴重蓮,司徒某人不稀罕他的禮物。”
  
  海棠根本像是沒聽到他的話:“荊玉,第二份賀禮。”
  荊玉從箱中拿出一個比那大箱子小一些的鐵盒子,走上前來打開。
  開箱的瞬間,一道銀光閃過!
  司徒棠下意識地眯起了眼睛。
  朱砂道:“雖然您老已不是莊主,可依舊是紫棠山莊的中流砥柱。宮主說希望山莊能夠一直震驚百裏,不喪匕鬯。所以,送上這把‘斷魂刃’。”
  
  傳說中戰神使用的匕首,雖不足一尺,卻是鋒利堅韌,削鐵如泥。
  據說隻要用這把匕首殺人,速度驚覺,人命未斷,魂已碎散。
  故名,斷魂。
  
  司徒棠張開口,霎時啞然。
  
  海棠滿意地笑道:“隨珠,最後一份賀禮。”
  隨珠走過去拿出一個金盒。
  盒子尚未打開,琉璃就往前走了一步。
  他輕輕揮了揮手,幾支暗器疾速飛出。
  整個屋子裏的蠟燭瞬間被熄滅。
  
  眾人都慌了,還道是重火宮的人要大開殺戒,紛紛站起身想要逃出門去。
  可在下一刻,人們都停了下來。
  隨珠打開了寶盒,頓時光芒四射,如流動的灼目銀光包在荒穀的熔岩中。
  以隨珠為中心,周圍一片都被照得通亮,幾乎與白晝無甚差別。
  人們久久都不敢直視光源。
  隔了一會,那光芒暗了一些,我揉了揉眼睛,朝那盒子看去。
  
  夜明珠。
  此時它已不再刺眼,幽藍色的光芒盈盈散出,奇異之極。
  周圍的空氣變得有些陰冷。
  一直以為這種東西都隻是傳說的,沒想到竟真的出現在了我的眼前。
  
  我不由自主往對麵看去。
  韓淡衣正用一隻手撐著下巴,另一隻手有節奏地在桌子上輕輕敲擊。
  夜明珠淡淡的幽藍光芒倒映在他的臉上,更顯得他麵如冠玉,傾倒眾生。
  隻是他的目光似乎未曾從我身上離開過。
  他收回了自己的手,身子往前靠了靠,就像是想把我看得更仔細些。
  一臉輕柔笑意,雙眸深邃如淵。
  心又一次開始小鹿亂撞,連忙回避了他的視線。
  
  朱砂道:“夜明珠價值連城,在場的諸位英雄豪傑應該都已有所耳聞。隻是重火宮的夜明珠與那些廉價品都不一樣。司徒老莊主,您隨便挑一個弟子在這珠子旁邊練武,會發現此人的功力進步速度是以往的兩倍。”
  司徒棠目瞪口呆地看著她。
  海棠道:“這幾個寶貝若獻給皇上都可以換個爵爺位置來坐了,您老還猶豫什麽呢。”
  司徒棠陰森森地說:“你們想要什麽。”
  海棠道:“兩件不值錢的東西。”
  司徒棠道:“我若是不肯呢。”
  海棠道:“不肯,嗬,老莊主,您會答應的。不妨聽我先說。”
  司徒棠憤然道:“你說。”
  海棠笑道:“第一件就是六美圖。”
  
  此話一出,周圍的人都不由哄堂大笑。
  一直沒有說話的司徒世尋大笑道:“海棠姑娘,你們宮主怎麽會這麽多寶貝來換到處都可以找到的六美圖?”
  司徒雪天看了一眼海棠,微微後退了一步。
  琉璃臉上卻是全無笑意:“宮主要的是真正的六美圖。”
  司徒棠道:“對不起,紫棠山莊沒有那種邪魔歪道繪製的東西。”
  琉璃冷冷說道:“司徒棠,擅自篡改六美圖的人和你一個姓。難道要我們說出真相你才甘心?”
  司徒棠的臉色徒然變色:“你……你們怎麽知道的?”
  琉璃冷笑道:“江湖上有什麽事可以瞞得過我們宮主?”
  司徒棠顫聲道:“若我不給呢?”
  琉璃不再說話,隻用手對著脖子抹了一下。
  司徒棠的臉全然蒼白。
  
  琉璃道:“我數三聲,你要是不肯交出來,我就先殺了你的大孫子。”
  站在一旁的司徒琴暢睜大了眼,有些慌亂地握緊了腰間的劍。
  “一。”
  司徒棠看了看司徒雪天,又看了看司徒琴暢,手忙腳亂。
  打得過琉璃的人大有人在,可沒人敢出聲。
  琉璃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支撐他來到此地撒野的重火宮,以及武功天下第一的蓮宮主。
  
  “二。”
  琉璃拿出幾支暗器,舉了起來。
  沒有人會去幫司徒棠,沒有人會因為同情而得罪重蓮,丟了自己的性命。
  這一刻,所有的英雄都變成了懦夫。
  
  “三——”
  話音未落,一直沒有說話的司徒雪天忽然衝了出來!
  他匆匆忙忙地拿出一張牛皮紙,遞在了琉璃的手中:“不要殺我哥,我給你就是了,不要殺他……”
  他的臉上掛滿了細細的汗珠,在夜明珠的照耀下順著臉龐滴落下來。
  琉璃打開那張牛皮紙,粗略的掃了一遍,收起來,裝入懷中。
  
  所有人餘驚未定,海棠便又開口說道:“現在,我們得向老莊主要第二件東西了。”
  司徒棠又氣又懼地說:“你……你說……”
  琉璃道:“我們宮主聽說司徒山莊上住了一個年輕俊美的公子,想收他當自己的男寵。”
  此話一出,人人都睜大了眼,卻依舊無人敢說話。
  司徒棠慌忙護在了司徒雪天的麵前:“不行,不行!我就這麽兩個寶貝孫子,怎麽可以讓他成為重蓮的禁臠!”
  海棠笑道:“老莊主,你想多了,我們要的人不是您的孫子。”
  她的目光沿著一個個座位掃過。
  緊迫的氣氛迅速在周圍的空氣中擴散開來。
  最後視線停留在了我的身上。
  
  我整個人都怔住了,瞬間心跳幾乎停止。
  連忙朝對麵看去,這時韓淡衣竟不在了。
  想站起身逃竄出去,但身子像是被石化了般僵硬。
  
  海棠朝我的方向指來,輕聲道:“就是那位公子,林宇凰。”

第十九章 紫眸 


  我凝固了半晌,才把自己的思緒整理清晰。
  怎麽這些大魔頭都這麽喜歡收男寵啊?
  女子不好麽,做什麽人人都去當斷袖了?
  重蓮一定是想羞辱我!
  門都沒有!
  我轟地一拍桌子,又轟地站了起來。結果扯到了肩膀上的傷口,痛得呲地吸了一口氣。
  “你們怎麽做事都不先問清當事人怎麽想的?有沒有把我的人權放在眼裏啊?告訴你們奇醜無比的蓮宮主,老子不幹!”
  我根本忘了這是在古代,和這群野獸談人權,白搭。
  朱砂抽出大刀,在我麵前用力揮了一下:“你敢說我們宮主醜?!”
  我閉了眼睛瞎嚷嚷:“你們宮主就是醜,渾身上下都是蓮花,整一朵大蓮花!我看他不該叫重蓮,該叫重肥蓮!”
  眾人都忍不住低聲笑了起來。
  反正韓淡衣不在,我也不要形象了。
  等下,他在不在關我什麽事。
  真想抽自己兩鍋貼。
  
  朱砂怒道:“林宇凰!你再說我殺了你!”
  我朝她做了個鬼臉:“來啊來啊,你殺我呀。殺了我看你回去怎麽和你們重肥蓮宮主交代。”
  一看到他們幾個,忽然想起了一些不願意想起的事。
  越想越憤怒,聲音也越來越大:“重蓮那個小器的男人,我就惹了他這麽一下,他竟把我周圍的人都殺了。如果前幾天我不及時感到,連軒鳳哥都被他害了,你叫我天天跟個這種人待一起,不如讓我死了算了!”
  琉璃道:“男寵,顧名思義,就是拿來當寵物玩的,用過了就丟了。所以你不用天天和他待一起。再說,你不是已經適應了麽,現在裝什麽貞潔。”
  人們都開始低聲議論。
  我確定,重蓮是想讓我當眾出醜。
  
  用過了就丟了。
  這句話讓我想起了那件恥辱的事。
  伸手不見五指的房間,令人感到惡心至極的舌吻,抱住我的腰微微發燙的手,還有一陣陣直搗得我幾欲嘔吐的衝擊……
  越來越惱怒,腦袋嗡嗡作響,胸腔中的血液仿佛隨時都會噴發出來。
  “哐——!!”
  我猛然將桌子掀翻,勃然大怒道:“呸!老子可沒覺得這有什麽丟人的,又不是我心甘情願的,你們自己問問在場的諸位兄弟,強奸男人這種事情是不是隻有變態才做得出來?!”
  琉璃漠然道:“莊主,宮主近幾日無空暇時間,一個月後我們來取人。”
  夜明珠散發著冷寂的淡光。
  人們的看我的眼光變得怪異起來。
  我氣得渾身發抖,直想流淚。
  
  反正我總有一天要回去,我不怕。
  可是這樣下去如何對得起林軒鳳和林宇凰?
  等林宇凰回到這個身體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被不是林軒鳳的男人玩了無數次,會有什麽反應?
  重蓮他憑什麽做事這麽過分!
  他這樣做不如一刀捅死我算了!
  我咬緊牙關,暴怒吼道:“我他媽這輩子從沒這麽惡心過一個人,重蓮真的讓我惡心到想殺了他!”
  站起身狂衝出去。
  剛轉過身,眼淚就止不住大顆大顆流了下來。
  從沒覺得自己這麽丟臉過。
  當著那麽多人,被人說成是男寵,被人說成是給男人上過的。
  當著花遺劍,當著司徒雪天,當著司徒世尋……
  當著……林軒鳳……
  
  漆黑的夜晚,林軒鳳站在大廳門口,皮膚白如雪,美人痣紅如火。
  長發傾瀉而下,用細細的發帶係住發尾,落在肋骨處。
  他怔怔地看著我。
  呆了似的看著我。
  心忽然疼得快要窒息了。
  衝到他身邊,卻被他擋住了去路。
  我用力將他推開,一頭栽出門外。
  他像是沒反應過來似的被我推退了幾步,一臉麻木地站在那裏。
  
  瘋狂奔跑了好久,就連自己都不知道去了哪裏。
  
  落葉飛絮,已近初秋。
  月白風清,紫棠山莊後院。
  我疲憊地喘著氣,慢慢走了進去。
  滿院飄來夜來香的清新芬芳,大理石桌凳,上擺金波玉液。
  衝過去坐上石凳,伏在桌子上默默流淚。
  肩膀到背心的傷口撕裂,疼得鑽心。
  
  想起了老爸深沉的麵容,想起了老媽溫柔的手。
  如果爸媽知道他們的兒子在這裏遇到這種事,一定會比我還難受。
  老爸老媽。
  真的想家了,真的很想……
  
  我在這個世界,裏外不是人。
  被迫進入了一個不想要的身體,拆散了一對原本相愛的情人,毀了身體主人原有的名譽……還對一個男人動了心。
  
  紗布已包不住的鮮血順著背脊流下,浸染了半邊衣裳。
  我捂著嘴幹咳了幾聲,嗓子裏一股濃濃的血腥味蔓延開來。
  頭埋入雙臂中,疲憊不堪。
  卻無一絲睡意。
  
  有人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轉過頭去,看到了一張熟稔的臉。
  皎潔月色,頸間的紅蓮竟像是要灼燒起來似的。
  
  韓淡衣滿眼醉意地看著我。
  我這才想起自己的眼淚還掛臉上,連忙轉過頭去,亂擦了一把。
  他在我身旁坐下,身子微微前傾。
  臉湊了過來,癡癡地盯著我。
  我這才注意到他的兩頰上浮起了一層淡淡的紅暈。
  又掂了掂桌上的酒。
  喝了不到半壺,竟然就醉了。
  
  他微笑地看著我,又不能講話。
  搖搖晃晃了幾下,身體軟軟地倒在了我的懷中。
  看他這副模樣,原本糟糕透了的心情一下煙消雲散。
  
  “淡衣,你好像醉了,我扶你去我房裏先歇著,如何?”
  一個不小心又把“韓公子”叫成“淡衣”了。
  韓淡衣迷糊地點了點頭。
  
  我扶起他瘦瘦的身子,一步步走到自己的房間。
  剛將他放倒在床上,韓淡衣又模糊地睜開了眼睛,漆黑透亮的雙瞳就那麽深深地凝望著我。
  原本準備鬆開他的雙手又忍不住抱得緊了些。
  月涼如水。
  散亂的月光透過窗戶灑落在地板上,形成一格又一格的光斑。
  韓淡衣顏色微淡的嘴唇彎成了一個很好看的角度。
  一時心跳加速,挑起他瘦削的下巴,在他的唇上親了一下。
  
  不做忍不住,做了又後悔。
  反正我也不打算睡了,讓他先睡著,我好出去吹冷風。
  自己在自己腿上揪了一把。
  痛下決心,放開他。
  腳還沒從床上挪下來,就被他又拉了回去。


  我一下倒在他的懷中,他翻身將我壓在了身下。
  誘人的體香又一次將我包圍,勝比花香。
  我一時傻了似的,竟忘了要掙紮著起來,還閉上眼,在他身上輕輕嗅著。
  “淡衣,你身上好香,我好像在哪聞到過。”
  真的很熟悉,隻是一時間想不起來了。
  
  韓淡衣沒有理睬我,隻是整個人都緊貼在我的身上。
  潛意識告訴我,接下來發生的事足以改變我的性取向。
  但是這種時刻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動也不敢動地躺在床上。
  韓淡衣的長發落在我的臉上,幽涼如冰。
  他的身體貼在我身上輕輕磨蹭。
  
  禁不住呼呼吐了幾口氣。
  本來不怎麽嚴重的,給他這麽一蹭,潛伏的欲望全給他激發出來了。
  他的手伸到了我的身下,托起了我的腰。
  兩人的下身靠在一塊。
  他用自己的身體摩擦著我的。
  
  “淡衣,別玩了,我經不起玩……啊啊……”
  韓淡衣的手探入了我的衣服,在我背上上下撫摸。
  很小心地避開了我背上的傷口。
  我用手去推他的胸膛,雙手卻被他箍在了懷中。
  我大聲喘氣,費力地說:“叫你別……嗯嗯,就是那裏……什麽啊,不對不對,你給我停手,不要逼我動……唔嗯……”
  男人的衝動真的是件很可怕的事。
  在我的嘴被他堵住以後,理智終於斷線。
  他一邊用舌在我口中挑逗著,一邊在衣內揉擰著我胸前漸漸變硬的凸起。
  我開始還想去逗逗他,但是給他這麽一弄,混身失力。
  抱著他的頸子,就隻知道趁著接吻的空隙喘氣去了。
  
  衣帶被他輕輕拉開,他伸手朝我肩上一剝,衣服順著肩膀滑落在了床上,又被他拎起來扔在了地上。
  我上氣不接下氣地笑著說:“你平時這麽溫柔,怎麽一到這個時候跟個流氓似的。”
  韓淡衣用帶著醉意的眼凝視著我,雙唇又湊了過來壓住了我的唇。
  又一個將人神智攪亂的吻。
  
  窗紙被吹得嘩啦作響。
  涼風吹過,刮在兩人微微發燙的身體上,一陣清爽。
  韓淡衣的的手滑過我的頸項,喉結,鎖骨,胸膛,腰際……
  最後落在了我的分身上,上下撫摸。
  快感就像是一波又一波的浪潮侵襲而來,直將我整個人衝擊得迷離徜恍。
  
  我雙手穿過他的腋下,緊緊抱住了他的背脊。
  “淡衣,再下去真的要出事了……”
  其實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心裏已經很清楚沒法停下來了。
  所以沒等他回答,我便已經撥開他耳邊的頭發,伸舌頭去舔了舔他的右耳。
  我很明顯的感覺到他渾身都瑟縮了一下。
  隻是,那個又涼又硬的東西什麽什麽……
  我用手去摸了摸他的耳朵,柔聲道:“平時見你頭發都散著,原來你還穿了耳洞的?還是兩個?左邊呢……”說完便準備去摸另一隻耳朵。
  卻被他抓住了手指,輕輕含在口中。
  我又忍不住呻吟一聲,時長時短地喘著氣。
  
  我替他解開了胸前的衣帶,也學著他的樣子把衣服給刮了下來甩出去。
  韓淡衣輕笑了一下,赤裸的胸膛貼在了我的身上。
  我倒抽一口氣,更加用力地抱住了他。
  兩人抱在一起在床上連續打了好幾個滾,熱情如沸,忘情親吻。
  
  韓淡衣脫掉了我的褲子,伸手摸到了我的後麵。
  我連忙抓住了他的手,喘息道:“先……先說好,你上一次我上一次,否則我不玩。”
  韓淡衣點點頭,又吻住了我的唇。
  蘸了些愛液,塗抹在了我的後穴口,將手指插了進去。
  我一下弓起了身子,輕呼道:“傻瓜……會痛……”
  韓淡衣憐惜地含住我的乳尖,手指在我體內試探著抽插,我隨著他的動作連連呻吟。
  潤滑做好了以後,他將手指抽出來,又一次抬起了我的腰。
  
  腦中突然閃過一場不願想起的噩夢。
  我用力張開雙腿,渾身發抖地閉上了眼睛。
  韓淡衣好像看出了我在害怕,輕柔地摸了摸我的臉,順著我的眉角一直吻到了臉頰……嘴唇。
  然後他扶著自己的分身,一點一點推進了我的身體。
  “嗚……我……好痛……”
  我環抱住他的身體我,用力咬住了他的肩膀。
  他又進來了一些。
  痛……但是可以忍受。
  至少這是我自願的,不像那一次。
  我搖搖頭,努力將精力集中在韓淡衣身上,可滿腦子都裝的都是那場揮之不去的畫麵,還有那雙懾人心魂的紫色眸子。
  
  “淡衣,你不要管我,我不痛,你……你全進來好了……”
  這話說起來委實不好意思,整個臉都變得通紅。
  韓淡衣聞言,用舌撬開了我的唇,與我的舌頭柔情纏綿。
  一陣幾乎將我整個人都貫穿的劇痛!
  他將自己挺入了我身體的最深處。
  “嗚嗚……”
  因為嘴被堵住,幾乎發不出聲音,隻有悶哼。
  
  有溫熱的液體從我的後庭中流了出來,順著尾椎,落在了床單上。
  韓淡衣渾身一震,立刻鬆開了我。
  小心緩慢地將分身從我的體內抽出,伸手朝我腿上摸去。
  黏稠猩紅的液體。
  血腥味蔓延在整個房間。
  他驚愕而又愛憐地看著我,似乎不想再繼續下去了。
  
  我不耐煩地拉過他的手:“都進行了一半,你不要掃老子的興。”
  我一咬牙,抱住韓淡衣的腰,又將他按進了我的身體。
  痛啊,真的痛啊。
  我簡直想咆哮。
  但是又不敢叫,我要再叫一次,怕是他穿了衣服就跑。
  牙關直打顫。
  韓淡衣緩緩推了進來,我痛得連心都像被他捅著了。
  他又慢慢抽出去,鬆一大口氣。
  就這麽反反複複推進抽出好多次,時而輕鬆時而緊張,漸漸疼痛感消退了許多。
  
  韓淡衣加快了在我體內律動的速度,兩人的粗喘聲越來越急促……
  我抱著他的背,任他將我整個人撞得頭皮發麻,四肢散架似地前後搖晃。
  一次比一次深入,一次比一次讓人難以承受。
  最後終於沒有節奏地呻吟出聲……
  
  香汗淋漓,身體交融,簾帳下一片春色……
  
  一陣激情過後,我靠在他的懷中,依然十分疲憊地喘著氣,下身痛得挪都不敢挪一下。
  韓淡衣輕輕撫摸著我的臉頰,眼神關切地看著我。
  我笑道:“你是不是想問我痛不痛?不痛才有鬼呢。”
  他有些愧疚地低下頭。
  我抱住他的腰,湊到他耳邊小聲道:“我呢,是個傻瓜,給你這公狐狸精迷倒了,才會做出這種超級白癡的事。反正總會有這麽一天的。”
  他眼中還是寫滿了自責和憐憫。
  
  哎,受傷的人是我,反倒要我安慰他。
  我正想如何說他才不亂想,他卻拉住我的手,朝自己的身下按去。
  我連忙抽回了自己的手。
  他疑惑地看著我。
  我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臉紅道:“這個……給人上的滋味真的不好受,我皮粗肉糙,恢複能力強,哪像你,瘦瘦弱弱的,嗯,還是你上我好了。”
  還有一句沒說出來,怎麽也說不出來。
  我舍不得你受傷……
  
  自己都覺得十分羞赧,轉過身去背對著他。
  他推了推我的胳膊。
  我擺擺手,不理他。
  其實我有點生氣,他不該把我弄流血的。
  他抓了抓我的腰。
  我輕笑出聲,還是不理他。
  
  “凰兒……”
  
  這聲音一響起,我渾身都僵硬了。
  
  這是世界上最好聽的聲音,亦是世界上最可怕的聲音。
  我不可置信地轉過頭去看他。
  他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犯了什麽錯誤,迅速用手捂住了嘴。
  
  此時此刻借著月光,我才看清他的耳朵。
  左耳上什麽都沒有。
  右耳上,兩朵銀色蓮花閃閃發亮,紅寶石花蕊嫣紅似血。
  
  我抬頭目光陰沉地看著他。
  他的眼睛……是什麽時候變成紫色的……

  我怔忪地看著他,喃喃道:“你……怎麽可以講話了?”
  有沒有人來告訴我,這一切都是在做夢。
  韓淡衣,溫柔出塵的韓淡衣,我寧願為之放棄自我的韓淡衣……
  是重蓮。
  
  有沒有人告訴我,剛才我聽到的,都隻是幻覺……
  可是,他的眼睛為什麽還是紫色的?
  我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睜開,沒有變。
  再揉了揉,還是沒變。
  
  他緊緊皺了眉,抓住了我的手。
  我伸出手去捧住他的臉,哽咽道:“你的眼睛怎麽回事,你……你的聲音又是怎麽一回事?淡衣,你不要和我開玩笑,我這人經不起打擊。”
  他咬了咬嘴唇,低下頭去不說話。
  濃黑的睫毛蓋住了眼下的深紫光芒。
  我倏地坐直身子,也忘了自己渾身都是傷,疼得直咬牙。
  但是也顧不得這麽多了,隻急道:“你剛沒說話對不對,你是叫韓淡衣對不對?你,你的眼睛,不不,一定是我眼睛出問題了,我色盲,對,我色盲……”
  語無倫次。
  他還是不說話,下了床撿起衣服穿在身上。
  我又忍住劇痛朝他靠過去,用力搖晃著他的雙肩:“你快點頭啊,你是韓淡衣,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啊……”
  他垂下頭去,輕聲道:“我是叫韓淡衣。菡萏,翼。”
  菡萏,即是蓮花。
  韓淡衣,菡萏翼,蓮翼。
  蓮翼。
  武籍聖典,亦是練成它的人的代號。
  
  我早該猜到。
  這世界上最美的人是重蓮,怎麽可能有人會比他還美上那麽多。
  天下身體發臭的男人多了去,但是走到哪都會飄出淡淡清香的男人,能有幾個。
  楚微蘭那麽驕傲的一個女子,又是重火宮裏有頭有臉的人物,竟一看到他就像老鼠見了貓,又是害怕又是擔心,除了她滿心喜歡的蓮宮主,還會是什麽人……
  最重要的是,重蓮和韓淡衣的眼神。
  那麽相似的一雙眼睛,除了顏色不一樣,毫無區別。
  我竟會猜不出來?
  可能潛意識裏早就有這種想法了吧,隻是……不願去接受。
  
  頓時眼前所有東西都開始搖搖欲墜了。
  我晃了晃腦袋,往後退了一步,一下栽倒在床上。
  滿床的鮮血。
  
  清風刮起重蓮隨意披著的衣服,白皙卻結實的皮膚袒露在月色下。
  這個人剛才還將我緊緊抱在懷中。
  這個身體剛才還帶給我人間極至的快樂和痛苦。
  第一次被他弄上床,我可以笑容滿麵不痛不癢地對他說,你不能拿我怎麽樣,不就是把我給上了,男人在意這些做什麽。
  可這一次,我該如何開口?
  難道我該對他說,你還是不能拿我怎麽樣,這次除了上我以外,不過就是把我的心也掠走了。
  我想笑,我真的很想笑。我也很想衝過去打他一頓。
  可是這回是我主動投懷送抱,我心甘情願。
  
  上一次重蓮強暴我後對我說,你可以哭了。
  我硬是倔強得一顆眼淚都沒有掉。
  拚命忍了很久,可一想到晚上發生的事……原來都是一場騙局。
  這一次,不用他開口,我已泣不成聲。
  
  他走到我身邊坐下,輕輕將我抱在懷中:“凰兒,不要哭,我真的不是有意想要瞞你的……”
  他身上的味道又一次環繞在我的周圍。
  我終於知道為何自己總會覺得這香味這麽熟悉。
  因為這是那個可怖漆黑的夜晚,在重火宮中包圍了我許久的味道。
  
  我抬起頭,麵無表情地看著他:“男寵是麽。”
  重蓮一時沒反應過來我說的話。
  我勉強地笑了笑:“你當著天下武林豪傑,說要我當你的男寵。”
  重蓮為難道:“那……那是因為……”
  “那是因為你當時沒有讓我心甘情願地讓你上,可現在不一樣了。這個男寵你已經用了兩次,無論是心還是身體都已經是你的,再用就沒意思了。林宇凰謝謝蓮宮主的寵幸。”
  我掙脫開他的懷抱,往後退了一步。
  
  重蓮朝**過來,雪一般的月色下,細長的眼越發清麗動人。
  他輕輕握住我的手,柔聲道:“凰兒,我帶你走。”
  我漫不經心地問:“哦?去哪裏?”
  “重火宮。”他吻了吻我的臉頰,“我可以給你榮華富貴的生活,可以讓你一生都當主子再不用受苦,你若是想要,我可以把天下都給你。”
  我笑道:“我想要什麽你都能給麽?”
  重蓮點點頭,又湊過來親我的嘴。
  
  清香,清淡月色。
  韓淡衣真的是個很迷人的男人。
  可惜,他還有另外一個名字。
  
  我用力推開他!
  直起身來醞釀了渾身的力氣,啪的一巴掌甩到他的臉上:“重蓮,我告訴你,你問我最想要什麽是麽,那我告訴你,就是你的命!”
  重蓮的臉被我重重地打偏了過去。
  他捂著微微發紅的臉,睜大了眼看著我。
  我指著房門怒吼道:“你他媽的有種殺了我,沒種的話——現在就給我滾出去!”


重蓮張嘴正準備說話,門卻忽然被人推開了。
光線昏暗,映著那人翠綠色的衣裳變成了荷葉般的濃綠。
棱角分明而俊美的臉卻帶著寒冰一般的淡漠表情。
接著一個女子也跟著走了進來。
一張甜美卻有些張揚的娃娃臉,火紅色的裙裳。
琉璃和朱砂。

琉璃看了我一眼,立刻把目光轉移開了:“這裏沒出什麽事吧?”
朱砂也瞅了我一眼。
與琉璃不同的是,她是把我從頭到腳都看了個精光,最後視線一直停留在床上的血跡上,驚訝了半晌,臉莫名其妙地紅了。

重蓮冷冷地掃了他們一眼:“請出去。”
他剛說完這句話,那兩個人竟都一起鬆了一口氣。
但是很快朱砂就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一個勁地衝著重蓮眨眼睛。
琉璃微微欠身,用手肘碰了碰朱砂,朝她使了一個眼色。
朱砂會意地點點頭,對重蓮道:“呃,韓公子,你身體都好了麽。”
重蓮道:“好了。”
他又看了看我,坐在了床旁,輕輕歎了一口氣:“朱砂?憬興嬤榫S袢ジ?冶敢惶仔亂路?@哿恕!?
朱砂又朝重蓮眨了眨眼睛,一邊偷偷瞄了我一眼。
當著朱砂這樣一名女子,重蓮竟然都可以耷拉著衣服跟在家裏似的。
朱砂的眼睛都快長到他袒露著的身體上去了。

我冷笑道:“蓮宮主,家家酒還沒玩夠呢?”
重蓮輕輕將頭發別在耳朵後麵,低下頭,並不看我。
“宮主,林……林公子已經知道了?”朱砂臉紅道,“既然你們都那個啥了……那就不用我們來接林公子了吧?”
語氣聽上去酸溜溜的。
重蓮皺著眉看了看朱砂:“我沒有問你這個。”
“對不起,屬下這就去叫隨珠荊玉來。”
朱砂咬了咬嘴唇,走出門外。
琉璃道:“宮主,屬下告退。”
見他們出去了,重蓮抬頭看著我。

深紫色的眼眸就像是一潭深不見底的泉水。
這一晚他的容貌看去比他喬裝成韓淡衣時美了很多。
具體是好看在哪裏,我也不知道。

雖然是同一個人,擁有著同一張臉。
卻又與被他侵犯時不同。
隻是像極了當時在重火境整他時一瞬間的感覺,被他的眼神勾到心髒絞痛。
就是看到了這樣的眼神,當初才會像傻了一樣跑去吻他。
隻是現在我一看到那雙眼睛,就會有殺了他的衝動。

不過多時,兩個雪白的身影閃了進來。
隨珠,荊玉。
兩人腰間的匕首在柔和的月色下閃爍著陰寒銀光。
她們捧著一套衣服,走到了重蓮麵前。

“宮主,請更衣。”
幾乎是同時開口說了這句話。
重蓮係上了褻服的帶子,將手伸了開來。
隨珠荊玉將華貴雍容的絳色錦衣套在了他的身上,又把衣服係好。
替他穿好衣服後,她們又拿出梳子,替他梳理頭發。

我忍不住鄙夷地看著他。
你重蓮當了宮主,怕是比皇上還逍遙些。

打理好了以後,兩個女子退了出去。

“你怎麽還不出去?!滾啊!”
我用力朝他身上推去,拉得我混身傷口劇痛。
他動也不動地坐在原位,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我明天就叫他們去宣告天下,今天的公布的事取消。”
“隨便你,我隻知道現在我希望你滾。”
我把自己的手從他手中用力往外抽,卻掙脫不開。
“凰兒,上次是我對不住你,你想要什麽,我都可以補償你。”
他將我往他身前拉了拉,我被迫和他靠得近了些,還一邊心疼地看著我,輕柔地撫摸著我的臉頰。
我哭笑不得:“我想要你滾,你滾了,好不好?”

重蓮輕歎一聲,從地上撿起開始脫去的衣服。
拿出了一張牛皮紙,放在了我手中:“我知道你一直都在尋找薛紅的六位男寵,這張六美圖才是真的。”
我接過六美圖,也不看一眼,直接丟在了床上。
重蓮道:“我走了。”
我一下倒在床上,頭重重地落在了枕頭上,閉了雙眼。
隔了一會,我再次睜開眼睛,他已經不在了。

窗戶微敞,滿天星輝。
想起了與他一起眺望星空的夜晚,再想想這一晚的情景。
忍不住低頭去看了看自己的身體。
雲雨後的愛液和體內流出的鮮血都還未幹透,重蓮的體香似乎還蕩漾在四周的空氣中。
半個時辰以前,我還一邊喘著粗氣一邊叫他全部進來。
一想到這,臉上就是紅一陣白一陣的。
把頭埋進了雙腿。

嗬,我還是男人麽。
我還有什麽臉去麵對林軒鳳。

果然我在這個世界上是不該存在的。

我躺在床上,很快就睡著了。
原本以為自己會夢到重蓮,可我又一次夢到了那個人。
確切說,是那兩個人。
夢裏,我不是我。

似乎又是春季,滿山遍野的繁花,芳草萋萋,碧柳如絲。
一葉扁舟在村外的小河內靜靜遊走。
船頭坐了一個身形矮小相貌猥瑣的男子。
百催花。

他裂開嘴衝我微微一笑,道:“宇凰,百叔叔告訴過你,這附近有個村子裏麵的美女特別多,我們這就要到了。”
我笑了笑,道:“是麽,百叔叔又不安好心了。”
百催花道:“嘿嘿,百叔叔是要你和鳳兒也見識一下什麽叫美女如雲。”
我挑眉道:“嘿嘿,百叔叔是不是還想試試牛皮麵的味道?”
百催花的臉色一變:“臭小子,你又提起那件事!上次我們幾個老骨頭被你弄拉肚子了,看我不打死你!”
說完脫了草鞋就往我身上扔來。
我驚呼一聲,連忙了拉了身邊的人擋在自己麵前。
百催花道:“鳳兒,你又護著這臭小子!你們兩個長大了,翅膀硬了,就知道欺負我們了!”
口氣聽去竟有一絲撒嬌之氣。
頓時那種猥瑣的感覺竟消失了許多,令人倍感親近。

“百叔叔,凰弟他年紀小,就不要和他計較了。”
擋在我前麵的少年長著一頭及背心的長發,鬆鬆地用黑色細帶係上。
他轉過身來,仍帶著些稚氣的臉掛了溫和的笑容。
眉心絳色美人痣散發著淡淡柔光。

百催花道:“他都十五了,還叫小孩?我看你是存心想幫他!”
我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道:“呸呸呸,百催花,喇叭花,美女統統勾不到,整天就會瞎胡鬧。”
百催花氣得又朝我們扔了個鞋子,卻被眼前的人接在了手中。
椅子下,一隻手輕輕握住了我的手。
心中一熱。
我又衝百催花笑了:“哼哼,軒鳳哥是這世界上最疼宇凰的人,百叔叔你不要嫉妒我!”

然後我輕輕靠在他的背上,心裏一直有個聲音在反複重複——
所以,我林宇凰什麽美女也不要看,有了軒鳳哥,什麽人都不稀罕。
軒鳳哥就是我的所有。

第二十章 天蠶靈芝 

  翌日午時二刻。
  太陽曬得人眼生疼,眼皮重得跟壓了鐵板似的。
  睜開眼睛,刺眼。
  又迅速把眼睛閉了上去。
  結果眼前一黑,滿腦子就是那碧清的小溪和扁舟上的美人。
  翻了個身,把頭埋在枕頭裏,粗聲粗氣地吼了一聲。
  突然想起那張圖紙,伸出手去拿,冷風呼地吹來,打了個哆嗦,迅速扯了圖紙,又把手收了回去。
  太陽高高掛,寒風呼呼吹,這是什麽破天氣。
  身上是又酸又痛,尤其是背上,連我自己都不忍心去看傷口了。
  
  在被窩裏滾了兩下,裹住自己的身體,探了半個腦袋出來。
  揉揉眼睛,黏得難受,顫顫巍巍地打開圖紙,仔細一看,又揉了揉眼睛。
  兩幅圖有差別麽?
  擦擦牛皮紙的表麵,一個個看。
  燕尾,月牙,星,鏡子,鳥……最後一個變了,花裏胡哨的,什麽玩意。
  翻過來翻過去看,總算是有點頭緒了。
  雪花。
  
  我就這麽傻眼了。
  司徒家的某某人在薛紅身邊做事,看到自己的小少爺被算在了六美當中,就私下把六美圖原稿給修改了。
  把雪花的空隙塗抹了,就成了個菱形。
  改得也夠沒水準的。
  司徒雪天,我就說他是男寵級別的人物,他還不承認。
  隻是知道了也沒用,看司徒家那種勢力,能把他騙回去麽。
  
  門突然被扣響了。
  門外的小廝道:“林二公子,林公子說隔一會要來找您,叫您先更衣。”
  “他什麽時候來?”
  一下慌了手腳,騰地一下坐起身子。
  結果剛好扭到那地方了,痛得我“嘶”的一聲叫了出來。
  剛不動還好,這一動,簡直比得了痔瘡還難受。
  小廝道:“他沒有說,您先準備準備吧。”
  我應了一聲,執行了非常困難的工作——先是努力在不要拉到身下神經的情況下坐直身子,然後拉住被子,扯,扯,扯,扯到一塊,抱成一團,塞到了床底下。
  下一個任務才是異常艱巨。
  我勾過身子,一下扯住了床腳處幹淨的厚被子,撲的蓋在了身上,倒下。
  一直咬著牙齒,所以忍住沒叫出聲。
  裹在被窩裏,疼得渾身發抖。
  等劇痛過去以後,伸手摸摸額頭,全是冷汗。
  用被子蹭了蹭臉上的汗,鬆了一口氣。
  
  林軒鳳剛好在門口喊道:“宇凰,我進來了。”
  我心虛地往床上又瞅了瞅,才故意懶洋洋地說道:“好……”
  順便把頭埋在了被窩裏,裝睡。
  沒隔一會就感覺他坐在了我旁邊,猶疑了片刻,道:“宇凰,你沒事吧。”
  我伸出沒受傷的手在空中揮了揮:“沒事沒事,我困著呢,有事晚點說……”話還沒說完就打了個嗬欠。
  又是沉默了好久他才說道:“今天我聽別人說了,重蓮又取消了開始提出的要求。”
  取消,取消。
  取消有什麽用,人人都知道林宇凰和那種人關係不正常了。
  
  林軒鳳試探地喊道:“宇凰,你睡著了?”
  還沒等我說話,他就先將我的臉翻了過來,然後他就理所當然地看到了我腫得跟饅頭似的水泡眼。
  算了,算了,反正我都這個樣了,也不怕再丟人。
  反正林軒鳳他們連我真正的名字都不知道。
  就連我自己都忘了。
  估計不用我去尋找那兩個寶貝,林宇凰的回憶都會慢慢回來。
  就我這個樣,回去了能做什麽。
  我直接懷疑我現在可能連愛上女人的能力都沒有了。
  消失就消失吧,我也不做垂死掙紮了。
  
  林軒鳳道:“梅影教主近日收了一名黎子鶴的男寵,據說此人美貌無雙,再加上出身不明,名字裏又有一個‘鶴’字,我懷疑很有可能是六美之一。”
  我點點頭,沒了下文。
  林軒鳳道:“你不是一直都很想找六美的麽,怎麽今天就沒力氣了。”
  我忍痛坐起身,直視著林軒鳳。
  我想笑一下,但是嘴唇因為太幹,稍微牽動一下就裂開了。
  一股腥甜的味道流入口中。
  
  林軒鳳靠過來想替我擦去,我卻撥開了他耷拉在右肩上的長發,一把抓了住他的衣襟,解開了他的外套係帶。
  他有些錯愕地著著我:“宇凰,你……做什麽?”
  我沒有理他,隻是繼續往裏麵脫。
  手探入了雪白的褻服,摸到了溫熱的皮膚,有些硌手。
  他倒吸了一口氣:“好涼……宇凰,你究竟想幹什麽?”
  我扯開了他的外套,果真如此。
  一條長長的猙獰疤痕,斜劃過他的胸膛。
  我輕輕沿著那傷疤往下摸,低聲道:“你這個傷疤……是怎麽來的?”
  林軒鳳臉色微微一黯,道:“以前和別人練劍時,不小心掛的。”
  
  “你撒謊。”我抬頭逼視他,“這是七殺刀動的手。”
  林軒鳳臉色有些發白:“你怎麽知道。”
  是啊,我怎麽知道。
  我怎麽知道……
  
  腦中忽然閃過一絲畫麵。
  楓紅滿山的秋日,我蹲在一棵大樹下。
  一支長槍從朝我劃過來,我驚懼地慘叫一聲。
  我甚至沒看清殺我的是什麽人。
  槍頭陰寒,一道血光飛速串過!
  我安然無恙,一個人倒在了我的麵前。
  
  後來的,隻剩一片空白。
  
  我鬆開抓住林軒鳳的手臂,“我不知道,我為什麽會記得這種事……我不知道。”
  林軒鳳吃驚得說不出話來了。
  我捂著自己的頭,低聲道:“嗚……隻能想起一半的感覺……好難受……”
  林軒鳳扶住我的肩膀,迫使我抬頭看著他。
  “別這樣,想不起來就算了,說不定……說不定你根本就不是別人,隻是暫時忘了以前的事呢?”
  他的眼中露出了驚喜的神采,但是在他目光移到我胸前的時候瞬間消失。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胸口。
  滿身吻痕。[紅塵]

  沉默。

  林軒鳳沿著我的頸項一點一點往下摸,每經過粉色的印記時都會停一下。

  我嚇得動都不敢動,渾身繃緊。

  “……韓淡衣,對不對?”

  我低下頭去不說話。

  “你喜歡他?”

  茫然地點點頭,又搖搖頭。

  “到底喜歡不喜歡?”

  “我喜歡不喜歡他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對不起你們。”我鼓起勇氣,抬頭直視著他,“真的……對不起。”

  林軒鳳微惱道:“你不要和我道歉!你和他做多次我都無所謂!但是……”

  他忽然說不下去了。

  我不可置信道:“軒鳳哥……你在說什麽……”

  林軒鳳提了一口氣,可卡了半晌都沒說出來,伸手就將我的被子掀了開來。

  狼籍不堪。

  我手忙腳亂地扯住被子,蓋在身上,原本被遺忘的傷口又開始刺痛起來。

  林軒鳳閉上眼深呼吸了許多次,替我係上衣服,輕輕說道:“我去端水給你清理。”

  他抬起手,輕輕扣住了我的脖子。

  幾縷碎散的發絲落在他的眉間。

  我有些驚慌地看著他清澈的眼睛,顫聲道:“軒……軒鳳哥?”

  頸後的力道加重了,我的臉被迫往前靠了些。

  近在咫尺的雙眼流露著淡淡的憂傷。

  他慢慢閉上了眼,雙唇湊了過來。

  眉心的美人痣如一朵綻放的血紅臘梅,雖小,但美得讓人心動。

  可是那兩片唇卻停在了離我嘴唇半寸處。

  秋風吹入房門,陽光耀眼金黃卻異常寒冷。

  攀在我頸項的手驟然變得冰冷僵直。

  他一下推開了我,倏地站起身。

  看也沒看我一眼,就驚慌失措地衝出門外了。

  我愣頭呆腦地坐在床上,許久都沒反應過來是怎麽一回事。

  下午林軒鳳給我請了大夫,卻沒再進我的房間,隻傻站在門口。

  果然如我所想,運氣真的不好。

  肛裂了。

  大夫替我檢查的時候我真想挖個地洞把自己埋了,說有多丟人就有多丟人。

  大夫開了幾個藥方,收了一大筆銀子,叮嚀了幾句飲食需注意的地方。

  走的時候,還不忘在門口也就是我聽得到的地方對林軒鳳說了一通廢話:

  “小夥子,房事還是不要進行得太激烈了,你看你把你相好的害成了什麽樣,他半個月都別想下床了。哎,現在的年輕人真是的……”

  林軒鳳自然是無話。

  我在裏麵是麵部發燒了足足有半個時辰,外加羞愧了一個時辰。

  漫無目的地在司徒家白吃白喝蹭了半個月,終於蹭到了天蠶靈芝即將長成的時節。

  聽了林軒鳳的話,打算去泰山上去查一查梅影教主的男寵有沒有去。

  和司徒雪天商榷了半天,他才同意讓我去。

  然後我和林軒鳳又白坐司徒家的豪華馬車,十萬火速趕到了泰山。

  司徒雪天那個臭屁的小鬼一路上都擺出一副“我就惹你,你奈我何如”的模樣,讓人看了特想打。

  到達目的地,剛下車,就撐起小扇子,頗有韻味的書生氣息一瞬間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真想讓別人看看他在玉香樓的德行。

  我跳下馬車,伸了個攔腰,道:“玉麵雪天司徒少爺,我們住哪兒啊?”

  林軒鳳推了推我的胳膊,小聲說:“別這麽叫,不禮貌。”

  我眯著眼笑了笑。
  司徒雪天把玩著雪香扇上的桃花香囊,笑得頗有深意:“自然是客棧,不過,不用你花錢。”

  我送給他一個白眼:“稀奇那點錢。”

  司徒雪天搖了搖扇子:“那林二公子付賬罷。”

  我扯了扯林軒鳳的袖子:“泰安有三美,白菜豆腐水。軒鳳哥,咱倆去嚐嚐?”

  林軒鳳微笑著點頭。

  雪香扇都要給司徒雪天給捏壞了。

  泰安城裏多豆腐作坊,夜間全城磨輪轆轆,豆香四溢。

  有不少持拿武器的人士穿梭在城裏,看樣子都是為天蠶靈芝而來。

  住進當地的一家客棧,掌櫃的說隻有四間房了。

  林軒鳳、司徒雪天、我、三個隨從、車夫,七個人。

  司徒雪天道:“兩人住一間,剛好夠。”

  我扯著嘴笑道:“大哥,你不是叫我和你住一間吧,我才不要。”

  順便擦擦自己身上,抖了一下。

  司徒雪天橫了我一眼,用扇柄指了指林軒鳳:“不是我,是他。”

  林軒鳳道:“好,宇凰你身子還沒痊愈,和我睡一塊我好照顧你。”

  我急道:“喂,我不要……”

  林軒鳳顰眉不語。

  司徒雪天又橫了我一眼:“你哥對你這麽好你還不要?那你給我睡泰安大街上去。”

  “你……”

  司徒雪天把銀子放在掌櫃的手裏:“本少爺願意給你提供住宿費已經很對得起你了,你別忘了,來這之前是誰說什麽話都聽我的?”

  算了,我忍。

  其實和林軒鳳睡一間房也沒什麽……

  哎,就是有什麽。

  我隨便往別處瞥了一眼,結果眼睛就給定住了。

  一個臉頰白皙清臒的少年正坐在窗口旁,頭發鬆鬆的束起,一身淡紫色衣裳。

  打扮並不華貴,可那張臉卻讓人記憶深刻。

  尤其是那雙帶著些稚氣的丹鳳眼,水靈靈的,美得不像是生在男子身上的。

  我捅了捅林軒鳳,指著那少年道:“那人會不會就是黎子鶴?”

  林軒鳳看了他一眼,說:“不可能,黎子鶴要來也該是和冥神教的人一起來。”

  那倒也是。

  我說:“他武功應該不高吧,長這麽女氣。”

  司徒雪天用扇子戳了戳我的臉,道:“你也會武功,你也女氣。”

  我一拳打在他腦袋上:“你有資格說我麽?”

  司徒雪天揉揉自己的臉,但是揉到一半就盯著那少年不放了。

  我用手在他麵前揮了揮:“喂,你傻了?”

  司徒雪天喃喃道:“他何止會武功,武功可高著呢。你看看他對麵坐的什麽人。”

  我再仔細看去,傻了。

  酒惠聖人,桓雅文。

  他們身邊的小二說道:“二位爺,小聲一點,怕給人家聽了,引來殺生之禍啊……聽說這次來搶靈芝的人可都是大有來頭的,青鯊幫幫主、武當副掌門、銀鞭門門主、‘蝴蝶公子’花遺劍都已上了山,甚至連‘玉麵書生’司徒雪天都來了!”

  那少年嗤笑道:“他來這裏很稀奇嗎?”

  店小二驚歎道:“如何不稀奇?司徒雪天名滿江湖,可是見過他的人沒有幾個,但我就見著了!他的確是書生,還是個老書生!”

  少年笑道:“哦?怎麽個老法?”

  店小二道:“當然是一頭花白頭發了!”

  我忍不住看了看司徒雪天,他臉上就差沒蹦出青筋了。

  少年道:“除了這些人,就沒別人了嗎?”

  小二的臉色越發難看:“不,最可怕的不是這些人,而是江湖上的兩大邪教都派人來了。”

  少年的臉色立刻暗了下來:“你是說……重火宮的人……還有……”

  店小二道:“冥神教!”

  少年看了桓雅文一眼,又問道:“來這裏的是冥神教的弟子嗎?”

  店小二道:“這個我就不清楚了。我隻知道他們經過的地方沒有人敢再靠近一步。咱們這最大的客棧已經被他們包了,整個客棧就住了幾個人,其他統統清了出去。”

  桓雅文點點頭,付了些碎銀,小二便去招待別的客人了。

  一聽到重火宮這三個字,我的麵部又抽筋了。

  那少年的名字我聽過,但是忘了,就光看他看桓雅文的眼神,都知道這兩個人肯定有一腿兒。

  梅影教主也夠可憐的,被弟弟搶了情人,誰叫他長得猙獰呢。

  突然想起司徒棠的壽筵上有人說梅影教主好看……不過不關我的事。

  這世界上好看的人多了去,想想重蓮,就知道美人沒幾個好東西。

  嗯,除了林軒鳳吧。

  我衝林軒鳳諂媚地笑了笑:“你這人還是不錯的。”

  林軒鳳莫名其妙地看著我。

  司徒雪天道:“我去找他們。”

  我立刻拉住他:“你幹什麽,別去。上樓上樓,睡覺睡覺。”

  真想說出後半句話“你這叫電燈泡”,不過他不懂電燈泡的意思。

  司徒雪天道:“天都沒黑。”

  我說:“反正別去就是了,我先上去了。”

  然後徑直往樓上走去。

  結果在客棧睡了一個下午。

  起來的時候看看窗外,天已全黑,又發現林軒鳳睡在我的身旁。

  一隻手拽住我的衣角,一隻手抱住我的腰。

  被子裹得嚴嚴實實。

  原本想再睡一會兒,可給他這麽一嚇,一點睡意也無。

  再說司徒雪天說那天蠶靈芝是淩晨長成,所以天還沒亮就得起來,我不如不睡了。

  我輕手輕腳地挪開他的手,將他的手指掰開,他微微皺眉。

  我手立刻不動了,他抿了抿嘴,又睡著了。

  我小心翼翼地從他身上翻過去。

  “宇凰……”

  我的背脊都僵直了,小聲道:“我,我上茅廁。”

  “宇凰……唔唔,宇凰……”

  原來是做夢。

  但是……叫得這麽銷魂,這家夥不會是在做春夢吧。

  我渾身寒毛豎直,悄悄跑出門去。

  出了門以後我才發現出來沒什麽事好做,就傻站門口吹冷風。

  走了幾步,發現一間房裏蠟燭還亮著。

  這時好歹也是子時,竟還有人沒睡。

  我輕輕朝那房門走去,聽到裏麵有人講話。

  聲音沒什麽起伏,冷酷無情:“宮主的功力可否完全恢複,就靠我們了。微蘭,你確定能拿到手?”

  好耳熟的聲音。

  一聽到“宮主”二字,立刻就想起了,這人是琉璃。

  楚微蘭有些不耐煩地說道:“能,能啊,你這問題都問了三四遍了,煩不煩。”

  琉璃道:“可是海棠不在……”

  楚微蘭怒道:“海棠、海棠!你們就知道說海棠,海棠除了漂亮點,還有什麽能耐,她武功還沒你高!”

  琉璃道:“我打不過海棠。”

  楚微蘭道:“你……!我不和你說了。”

  琉璃道:“你別忘了,宮主這次回來性格又變了,如果失敗,後果不堪設想。”

  楚微蘭還沒說話,另外一個聲音忽然響了起來:“小蘭,你仗著本宮寵你,就如此輕敵,真是該打。”

  一聽到這聲音,我幾乎暈眩過去。

  撲通撲通,似乎兩人都跪在了地上。

  “宮主,您……您怎麽來了……屬下知錯。”

  “宮主,小蘭錯了,請宮主責罰。”

  那人輕笑一聲,道:“我想你們真的是給嚇傻了,連隔牆有耳都沒發現。”

二話不說,調頭就跑,結果剛轉過身就看到了琉璃。

  我的爺,他是光速來的麽?

  我哪能和這些人打,自然是繞道跑。

  林宇凰的武功就是水,我竟連琉璃一招都頂不了。

  他伸手將我的手臂捉住,輕輕一推,我的頭就撞在了牆上,背也跟著貼了過去。

  把我卡住了,他竟然還不緊不慢地對著屋內喊道:“宮主,把他帶進來嗎?”

  裏麵的人懶懶地說:“不用。直接處理了。”

  琉璃道:“遵命。”

  處理,處理。

  我還在琢磨這個動詞,就看到琉璃的眼中露出一道陰寒的光。

  手上的動作立刻加大了。

  一瞬間無法呼吸。

  我痛苦地發出了嘎嘎的聲音:“不……不……救……救命……”

  頭上和身上的血管像是被硬生生地截斷了。

  “放……放開……軒鳳哥……”

  眼皮往上翻,喉嚨中跟卡了一把尖刀似的。

  裏麵的人又說道:“琉璃,你殺人怎麽越來越慢了。”

  真的快死了,眼前的東西都開始到處亂飛。

  死不瞑目。

  用盡我最後的潛力吼了一聲:“重蓮!我死也要挖你老祖十八代的祖墳!”

  琉璃的臉色瞬間變色,立刻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他這一道下來,我估計我也差不多了。

  總算把我想說的話說出來了,死得瞑目。

  眼前一黑,掛了。

  再次睜開眼的時候,我確定我是進入仙境了。

  不然,我怎麽會看到那麽漂亮的仙女呢?

  素藍衣裳,藍色綢子發髻,發釵上的蛺蝶栩栩如生,金光閃閃。

  又圓又大的眼睛三分美豔,七分機靈。

  我很花癡地喊了一聲:“仙女姐姐。”

  但是,仙女姐姐的手為什麽要舉起來?

  啪!一鍋貼朝我臉上飛來!

  我慘叫一聲:“嗷——”

  這一耳光把我打醒了,原來這不是仙女姐姐,而是重火宮的小弟子楚微蘭。

  楚微蘭擦了擦臉上的汗,呼的吐了一口氣,道:“終於打醒了。宮主,他醒了。”

  宮主。

  我這才警惕了起來。

  楚微蘭一站起身,我立刻就看到了剛才被她擋住的人。

  那人坐於窗旁,桌上放了幾盤精美的小點心,卻動都沒動。

  琉璃一身墨綠衩衣,規矩站在他身旁,紋絲不動。

  他一隻手撐著下巴,一隻手在桌上輕輕敲著鼓點。

  嬋娟黑發順著肩膀一直落在背後,深紫明眸,頸項間一朵血紅圖騰,除此外一片白皙,別無瑕疵。

  兩顆銀蓮耳釘綴於右耳,斜斜排列著,寶石發出淡淡紅光。

  披了件蓮紅色的寬鬆黑龍錦繡長袍,還故意風騷地敞開,露出了裏麵貼身的雪白雲衫。

  這人我不是沒見過的,但是就是覺得他和上次見麵又變了許多。

  尤其是裏麵的,那個身材,那個腰板……讚,真讚。

  可惜讚了也沒用,我看了他還是有暴打的衝動。

  他揚起頭,露出了漂亮下頜線:“凰兒,看什麽呢。”

  我本來陰霾的臉再也陰霾不起來了。

  我給他這句話惡心到了,於是說出了比他更惡心的話:“看你長得美啊,大美人兒。”

  他輕輕抬起手,在空中一揮。

  啪!

  …………的

  這是個什麽狀況?

  我竟給他淩空甩了一巴掌!

  重蓮扯過衣角,用手在上麵擦了擦,頭也不抬地問道:“凰兒,本宮說叫你當男寵,何故你不願意?”

  “我……我不願意?”我睜大了眼看著他,“不是已經取消了嗎?”

  重蓮道:“有麽,我隻知道你不願意。”

  他看了看門口,那兩人立刻走了出去。

  我一下從床上蹦了下來,跟著那兩人一起往外走。

  琉璃轉過身就把我推了進去。

  我一個踉蹌,跌坐在了重蓮的腳下。

  重蓮踢了踢我的腳,很溫柔地說出了很變態的話:“起來,侍寢。”

  我猛地一回頭:“大哥,你是在和我說話麽?”

  重蓮笑得好看極了:“是,今天本宮心情好,讓你選姿勢。”

  我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翻了個白眼:“可惜今天本少爺心情不好,不想和男人做。”

  重蓮也跟著站起來,媽的,比我高一大截,不爽。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留海:“別害怕,本宮不會弄痛你的。”

  我聽著他左一個“本宮”右一個“本宮”就想給他一耳光。

  我痛苦得想流眼淚:“拜托你,求你,告訴我,我就惹了你那麽一次,你為什麽一直對我糾纏不休的,我會覺得你喜歡上我了,你不要變態了好不好……”

  那種讓人渾身發軟的酥麻聲音又一次在我耳邊來回飄蕩:“你說得沒錯,凰兒,我好喜歡你……”

  一邊說,一邊抱住我的腰,微微發燙的手指又往我衣服裏探去。

  視覺聽覺雙重刺激,我的理智處於斷線邊緣。

  但是這句“喜歡”讓我想起了重火宮的那一幕。

  華麗裝潢的房間,柔軟的床,一句冰冷的話——“扔了。”

  破罐子破摔。

  我回抱住他的腰,溫柔地說:“宮主,你剛才不是說了,今天你心情好,要我選擇姿勢麽。”

  重蓮的吻已經快要落在了我的唇上:“嗯……”的

  我按住了他靠過來的唇:“嗯,我在上麵,就這麽定了。”


  說完這句話,我立刻就用雙手捂住了臉,看他怎麽打我。

  重蓮竟想都沒想就直接說:“好。”

  其實我隻是說來氣他的,他竟就這麽答應了。

  我嚇得手立刻從他身上鬆了下來:“你別和我玩詭計,我不吃你這套。”

  重蓮淺淺一笑,將我推倒在床上,跟著壓了上來。

  “喂喂,喂,你這人渣,說了我在上麵,不講信用啊你!”

  重蓮對著外麵喊了一聲:“琉璃,把本宮的凝香膏拿來。”

  琉璃像是提前做了準備似的,立刻就進來了。

  他看到我們似乎也不吃驚,隻將一個青色的小瓶子放在了床頭,然後就退了出去。

  重蓮把外套脫了扔在地上。

  忽然想起了自己被他搞到肛裂的事。

  氣得渾身發抖,伸手去推他,吼道:“老子不和你幹變態的事!”

  推不動。

  看來他真是散功了才會扮成韓淡衣混在我身邊。

  一想到當時跟給迷了魂似的讓他白白上我,還因為怕他疼舍不得上他,真是想兩耳光把自己扇暈了算。

  重蓮壓住我的身子,解開了我衣服上的扣子。

  將我衣衫垮到了手肘處,又一下扯掉了我的褲子。

  我羞憤地罵道:“滾開!我要回去睡覺,我不做——”

  重蓮的唇即時覆在了我的唇上。

  “奉開藕……唔……”

  我伸手去推他,他卻將我的腰抱緊緊箍住,死扣在他的身上,然後我就隻有在他背上亂捶了幾拳,但是好像沒絲毫作用。

  重蓮的舌頭探入了我的口中,我硬是把牙關咬住,死活不讓他進去。

  他勾住我的脖子,另一隻手捏住我的牙關,喀嚓。

  痛啊……我懷疑我的下頜骨都碎了。

  然後就被迫與他纏綿了許久許久…………

  輕輕哼了幾聲,好像也反抗不了什麽,隻知道我這回又虧大了。

  重蓮一邊吻我,一邊撕開自己的衣服……那衣服看上去好貴的,這個敗家的。

  他拉下帳子,周圍就變成了濃濃的暗紅色,包括他那張美如冠玉的臉,也被染上了一層深紅。

  頸間的蓮花濃鬱似墨,妖嬈鮮麗。

  他躺在了床上,一隻手撐住了自己的頭,細長的眼乜斜著我:“上來吧。”

  我扯了扯自己的衣服,想蓋住自己赤裸的身體,卻蓋不住下半身,看著兩人都袒露的肌膚,臉竟然莫名其妙地紅了。

  他竟真要我上他。

  重蓮輕輕拎起我的腋下,將我抱在了他的身上,柔聲道:“不要害怕,坐上來。”順便還伸手往我大腿內側摸了幾把。

  我呆楞地坐在他的腿上,鼓了很大的勇氣才低下頭去看兩個人的姿勢。

  怎麽……好像和我想的不大一樣?

  我臉上的血立刻就往身下流去,雙頰變得蒼白。

  我一下扯了自己的衣服,也不管是否欲火焚身,倏地就從他身上跳了下來。

  這種事不能再發生第二次,老子不想肛裂第二次!

  重蓮一下拉住了我的手腕,我還沒穩住身子,即時背對著栽倒在了他的懷中。

  他的手順著我的頸項一直往下摸,輕輕捏住了我胸前的凸起,反複揉捏,另一隻手指開始在我的小腹處畫著圈圈……

  “啊啊……”

  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頭用力往後仰去,剛好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低下頭吻我,長長的睫毛幾乎將半眯著的眼睛全部遮住。

  我反手摟住他的頸項,此時他的手卻忽然握住了我的分身。

  手上不由自主地加大了抱住他脖子的力氣。

  重蓮渾身一僵,立刻將我甩了開來。

  我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卻看到他像失力一般將頭靠在了床上。

  做到一半突然停了真難受。

  看他沒那個興致,我也想跑,趕快回去自己爬五指山。

  但是他卻一直躺在床上不起來。

  我納悶了,他不一直都是龍馬精神得很麽。

  重蓮靠在床頭,輕聲道:“本宮今天不想做了,你走吧。”

  哇,竟然就這麽放過我了。

  我連忙跳下床,準備穿衣服。

  但是轉念一想,不對勁,他何時變得這麽好心了,竟會放我走。

  我陰笑了一下,轉過頭瞥了他一眼。

  他正用細長的中指輕輕揉著太陽穴,緊閉雙眼,眉頭緊蹙。

  我又貓哭耗子似的坐下,道:“蓮宮主,你的身體沒問題吧?”

  重蓮搖搖頭,堤防地看了我一眼,不說話。

  深紫色的瞳仁閃過一絲有些惕怵的光。

  為了報仇,我也不惜冒險了:“大美人,你確定你真沒問題?”

  重蓮憤懣地瞪了我一眼:“再叫這個名字本宮就殺了你。”

  哼哼,我要的就是這句話!

  不加多想,一下壓在他身上,學著他的口氣輕輕柔柔地說:“寶貝兒,我不會弄痛你的,來來,侍寢。”

  重蓮略微驚訝地看了我一眼,但是很快恢複了平靜:“你出去。”

  我笑:“不出,說了,老子今天要上你。”
雨之林
  重蓮冷笑道:“你敢麽,琉璃和楚微蘭就在門口。”

  我笑得更開心了:“說得也是,蓮宮主武功蓋世,為何不親自動手?”

  重蓮的臉色立刻就變了。

  我輕輕將他的腿分了開來,他果然未加反抗:“想讓你的屬下看看你是怎麽被男人侵犯的麽?現在大叫一聲就可以了。”

  重蓮淺淺一笑,道:“林宇凰,以前宮裏有個公子不願意侍寢,後來本宮下令將他一手一足廢去,刺瞎了雙眼,扔在了重火境外。其實我對他還算比較仁慈了,是麽。”

  抓住他雙腿的手立刻就變僵了。

  我幹笑兩聲:“蓮宮主這是在暗示宇凰麽,宇凰聽不懂唉。”

  重蓮挑眉看了看我的手:“要不坐上來,要不滾出去,你自己選。”

  一瞬間我真是想甩了這棘手山芋,早點跑了好。

  可是在紫棠山莊的那一晚立刻在我腦中飛馳而過。

  我就是丟了命這仇也不能不報。

  反正我也不想活了,說不定我死了,林宇凰就會回來了,他就可以和他的親親鳳哥哥在一起了,到時候,我再不欠誰,早日解脫。

  重蓮大概怎麽都不會想到我不要命了。

  我用力將他的雙腿又拉得更開了一些,他的私處毫無保留地呈現在我的眼底。

  他驚愕地看著我,身子往後縮了縮:“你不想要命了麽。”

  我皮笑肉不笑:“先奸後殺。”

  說完,點了他的啞穴。

  也不再看他,不做任何準備,直接捅入了他的身體。

  重蓮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弓了起來,嘴唇微微張開,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溫熱的內壁緊緊包裹住我的欲望,我又忍不住長長吐了一口氣。

  重蓮痛苦地抓住了被褥,赤裸的胸膛上下起伏,喘息不已。

  我把他的腰抬得高了些,又一點一點往裏擠去。

  他臉上的皮膚顏色越來越蒼白,細細的汗液順著臉頰流下。

  我咬住牙,一字一句道:“痛了吧?你在上我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也很痛?”

  重蓮牙齒緊緊咬住嘴唇,在嘴唇上留下了雪白的月牙印記。

  一股股熱流不斷往我的身下湧去,我原本想再教訓他幾句,竟然都給忘了,隻知道一個勁在他體內索取,迅速抽插了數次。

  重蓮原本白皙的臉泛起了淡淡的紅暈,呼吸聲也越來越大。

  細長的狐狸眼染上了幾分痛苦,幾分快樂,幾分羞恥,眼底閃過一道道情欲的紫色光芒……


  寬大的木床被搖得吱嘎吱嘎作響。

  可能是因為疼痛,重蓮的雙腿用力勾住了我的腰。

  兩個人的身體都濕透了。

  我脫下了自己僅剩的褻服,還有他披在身上的雪白雲衫。

  汗水黏濕了他黑亮的發絲。

  他抬起了自己的手,輕輕擦拭著自己額頭上的汗,卻依然有大顆大顆的汗珠順著他漂亮的臉頰流下來,直滑過火紅的蓮花。

  他的眼中似乎有易碎的情緒在流動。

  我一時心生憐惜,竟做了一件讓我後悔一輩子的傻事。

  雙手輕輕捧起他的臉頰,湊過去吻了他。

  隻是輕碰了一下,並未深入,可我的手像是被燙了一下猛地收了回去。

  這一收,我竟然……就釋放了……

  重蓮似乎剛好到高潮,紫眸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霧氣,渾身不住顫抖,將我裹得更緊了。

  我疲倦地倒在他的身上,輕輕喘氣。

  我剛從他身體裏抽離,就想起了一件事——我必須把他殺掉。

  我不殺他,他一定會殺了我。

  可是,殺。

  這個字說來容易,實際上我是想都不敢想的。

  無論他做過什麽惡事,他都是個人,一個活生生的人。

  我飛速穿好了衣服,看著床上還昏昏沉沉的重蓮,走過去,雙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認命似的仰起頭,閉上眼。

  總覺得重蓮不像一個人,而是很多個。

  他閉上眼前一刻那種絕望的神色,讓人看了難受得想要流淚。

  這一瞬,我隻覺得自己簡直是個白癡。

  為了報仇,做出這種傷害人的事。

  他殺我是他的事,我還想為了保自己的性命去做這種喪盡天良的事。

  鬆開了手,拉了被子替他蓋上。

  他睜開眼,目無焦點地看著前方。

  我一下衝到了房門口,打算叫了林軒鳳和司徒雪天,一口氣衝到泰山上。

  忍不住轉過頭對重蓮道:“記得要清理,不然……會發燒。”

  重蓮的身子很銷魂。

  我自己心裏很明白,剛才我根本是抱著七分的享受三分的複仇去做那件事的。

  司徒雪天不會武功,帶著下屬,已經朝泰山上走去。

  林軒鳳還在房內睡覺,呼吸均勻沉穩。

  突然覺得林軒鳳像個出淤泥而不染的嫡塵仙子,而我,早已肮髒不堪。

  我坐在林軒鳳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捏捏他的臉,笑著輕喚一聲:“軒鳳哥,起來爬泰山了。”[嫣之楊]

 已是醜時三刻。
 泰山腳下漆黑一片,林軒鳳打了一個火折子,熒熒火光霎時將黑暗點亮。
 林軒鳳匆匆走到山腳:“你跟我一起上去。”
 足下輕輕一點,躍了數丈,我傻了似的看著他那已經變成小黑點的身影,跟著跳了上去,卻沒他跳得那麽高。
 一直都感慨這小子武功沒學到什麽,輕功蹦得跟跳蚤似的,現在更加確定這種信念了。
 呼哧呼哧跳了半個時辰,到了泰山半腰。
 整個人像虛脫了,大氣都喘不上一口。

 剛叫林軒鳳停下來休息一下,殺出個程咬金。
 一道紅光於黑暗中閃過,一個瘦高的男子出現在了我們麵前。
 這時天已微亮,四周的草木已經呈現出蒙朧的深綠。
 那男子眼尾處的冰藍蝴蝶卻比別的景色更顯突兀。
 微涼秋風鼓得他長發迎風飛舞,恍若流波。

 林軒鳳理了理自己被吹散的黑發,略微驚愕地說:“花大哥,你真的來了。”
 花遺劍道:“我是來叫你們回去的。”
 林軒鳳道:“為什麽?我們不搶靈芝。”
 花遺劍道:“我知道。重火宮的人都來了,方才我看到了重蓮。他好像散功了還沒恢複,竟未發現我的存在。”
 我說:“那你……”
 花遺劍道:“我不會趁人之危。”
 聽他這麽一說,我竟鬆了一口氣,好在花遺劍是個君子。
 林軒鳳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花遺劍:“你們在說什麽?花大哥,你要殺重蓮?”
 花遺劍道:“林公子,你跟我來。”
 轉身便消失在叢林中。

 林軒鳳看看我,道:“他是叫你還是叫我?”
 我有些不爽:“當然是叫你了,林公子。”
 林軒鳳皺眉道:“宇凰,你這是什麽意思。”
 我用手扇扇風,漫不經心地說:“我沒什麽意思,先去找小雪了,林公子和花大哥聚完了再來找我們。”
 拱手淺笑一下,往山頂上衝去。
 林軒鳳在後麵叫了我一聲,我把耳朵一堵,全當沒聽到。

 山頂溫度很低,我冷得直打哆嗦。
 抱著胳膊往前走了一段,一邊走一邊抖。
 漸顯火光,前方黑壓壓的一片,人山人海。
 一塊巨大的石頭後麵站了兩個人。
 似乎正緊緊相擁,還在親嘴……呃,這泰山頂的確很冷,要抱一塊兒肯定暖和多了,這兩位爺真厲害,這招都想得出來。
 等等,兩位爺?
 定睛一看,真的是兩個男的!
 原來這世界上變態的人不止重蓮和林軒鳳啊……
 咳咳,兒童不宜,我趕快跑了才是。

 剛繞過那大石頭,立刻就看到了玉麵雪天司徒少爺。
 這小子也在觀看靈芝洞窟的形勢。
 我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小雪!”
 司徒雪天渾身一抖,著實給我嚇了一跳:“拜托你下次出來有點征兆好不好,我心髒承受能力弱。”
 我笑:“小雪,你猜今天重火宮會不會派人來?”
 司徒雪天道:“天蠶靈芝算是比較寶貴的東西了,雖然重火境勢力極大,但是蓮宮主不會來。”
 我翻了個白眼:“他來了也沒用。”
 司徒雪天道:“重蓮的武功是天下第一,怎麽可能沒用?也不知道你怎麽一提到他火氣就這麽大。”
 我咬牙切齒地說:“因為他是、人、渣。”
 司徒雪天道:“怎麽從你口中聽過來,誰都成人渣了?我料想重火直屬大弟子和二弟子起碼有一個會來。”
 我笑道:“哼哼。”
 司徒雪天道:“你笑這麽陰險做什麽?”
 我又笑道:“哼哼哼。”
 司徒雪天道:“別這樣,你有話直說,我聽了冒冷汗。”
 我說:“你看著,水鏡不會來,樊奕也不會來,就楚微蘭那丫頭會來,而且不是一個人,她會和重火四大護法之一一起來,我猜那護法不會是海棠。”

 司徒雪天道:“你怎麽下的結論?”
 因為我看到了。
 不過這話可不能說:“天機不可泄露,咱們就打賭看看。現在你再猜猜,冥神教會不會派人來?”
 司徒雪天道:“這樣的場合冥神教若是不來,怕是掃了自己的威風。而且冥神教下高手如雲,想奪取靈芝,實在是小事一樁。所以,我料想梅影教主也不會來。來的人可能是左使‘毒公子’,也可能是右使‘囊中箭’。”
 我說:“沒錯,但我覺得他們都會來。你覺得靈芝最後會到誰的手裏。”
司徒雪天道:“我覺得靈芝最後會歸重火宮所有。雖然這兩個派都是邪教,但是重火宮行事向來穩重,蓮宮主若是沒必勝把握,是不可能派人來的。”
 我哈哈一笑,道:“我倒覺得靈芝會到冥神教手裏。”
 司徒雪天諷刺道:“宇凰哥哥何出此言?”
 我笑得更開心了:“乖,好聽話。如果前麵我沒猜錯,來的人是楚微蘭和四大護法之一,這四人中就海棠武功較比另幾個人強上許多,若不叫她,獲勝幾率即是很低的了。再來楚微蘭武功低劣,隻會智取不會肉搏,任她再是冰雪聰穎,都不可能頂得住讓閔樓飛出的暗器——而且這暗器還是讓天涯喂了毒的。”
 司徒雪天道:“確實如此,但是你怎麽知道來的人定是這些人?”
 我說:“嘿嘿,你就等著瞧吧。”

 言猶未畢,一把青虹劍便破空飛出!
 在空中如回旋標一般回返,穿過人群,所及之處皆是一片慘叫聲。
 一個穿著藍衣的少女輕盈飛來,停留在洞穴上方。
 隨後又飛來一個穿著墨綠衣裳的俊美男子,神色倨傲。

 司徒雪天道:“你怎麽猜這麽準?”
 我說:“楚微蘭喜歡湊熱鬧,還喜歡出風頭,重蓮那個人渣又心疼她,她說什麽就是什麽,當然就讓她來了。海棠是江湖三大美女之一,楚微蘭既然愛出風頭,那肯定不會叫上比自己美上數倍的女子來吧?”
 司徒雪天堤防地看了我一眼:“你就這麽了解女人的。”
 我得意一笑:“嘿嘿,那是。”

 楚微蘭在上麵大聲說道:“各位江湖前輩、武林英雄,小女子楚微蘭是奉我們蓮宮主的命來此地摘取天蠶靈芝的!現在我們就要進入靈芝洞穴,如果有人也想要這個靈芝,就請與我們的琉璃護法比劃比劃,他若是輸了,我們二話不說立刻離開,他若是贏了,我們便等沒有人打過他的時候再進去,請問各位對小女子的提議有沒有異議?”
這話原本聽來是十分傲慢的,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楚微蘭是一個女子,總覺得這樣道來讓人心服口服。
 沒有人反對,卻也沒有人上去比武。
 所有人都退卻了。
 人人都聽說過這麽一句話:地獄閻殿,人間重火;神乃玉皇,祗為蓮翼。
 沒人害怕得罪楚微蘭,沒有人不怕得罪重蓮。

 等了許久都沒有回答。
 楚微蘭微微一笑,道:“如果沒有人來,那我等隻有——”
 “慢著!”
 一個男子的聲音傳來,眾人皆朝那聲音的方向看去。
 隻見兩名男子從人群後走來。
 其中一個穿著一身青衣,看上去約莫弱冠年紀,麵容冰冷,相貌俊美。
 另一個穿著黑色長衫,灰色布褲,大約也不過而立之年,卻是一臉笑意地對著大家說道:“我與天涯公子輕功都不大好,所以徒步上來,動作稍慢了點,還望姑娘見諒。”

 片刻的沉默後,眾人開始議論紛紛。
 楚微蘭臉色一暗,勉強說道:“沒有關係,請問二位是準備一齊上呢?還是單打獨鬥?”
 那男子道:“我們自然不敢以多取少,我們爬了太久的山,現在可得休息一下,姑娘稍等一會,可好?”
 我想楚微蘭心裏明白他的意思是自己武功太弱,她和琉璃一起打,相當於一個人戰鬥。
 她也不知該說什麽,隻得尷尬地點頭。

 曾聽林軒鳳形容過冥神左右使的相貌,這下是八九不離十。
 我笑道:“果真是閔樓與天涯。”
 司徒雪天道:“若是光看武功,天涯和閔樓加在一起都不及琉璃。但是天涯用毒天下第一,閔樓暗器天下第一,兩人搭配起來,必定是強中之強。”
 我嗤笑道:“‘玉麵雪天司徒少爺’果真是厲害啊,分析得這麽透徹。”
 司徒雪天不滿道:“我說……你這嘴巴怎麽跟個漏口似的,越拉越大,都是你一天叫這名字,害我哥天天都這麽叫我。”
 我拍拍他的肩膀:“小雪,我這是為你好。”
 轉過頭去看,發現他們早就打完了,天涯和閔樓兩人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琉璃的身上掛了幾道傷,弓著腰,嘴唇發紫,似乎總了劇毒。
 楚微蘭扶著他,正咬牙切齒地看著那兩個人。
 看樣子是他們輸了。

 天涯丟出一個瓶子,在上麵撒了點粉末:“解藥。”
 楚微蘭提心吊膽地走過去,拾起了那個瓶子,怒道:“你們這根本就是二打一!!”
 閔樓笑道:“楚姑娘,這就是你不對了,我隻是用了沾了毒的暗器打傷他,天涯並沒出手。”
 楚微蘭依然不服氣:“誰都知道天涯的毒是全天下最劇烈的!你這不是二打一嗎?!”
 閔樓依然從容不迫地說:“倘若這毒是你們蓮宮主做的,那是否就表示我們和他一起聯手打你了?”
 楚微蘭漲紅了臉,但是又無言以對,隻得帶著琉璃憤然而去了。

 天涯手裏拿著天蠶靈芝從靈芝洞裏走了出來。
 他們似乎沒打算詢問眾人的意見,隻有閔樓說了一聲告辭,便準備匆匆離開。
 我急道:“林軒鳳這臭小子死哪去了。”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淡紫色的身影輕盈地落在了眾人麵前。
 衣袂翩翩,仿若寒冬紛紛揚揚的雪花,在冰冷的空氣中陣陣飄揚。
 我忍不住拍手道:“好輕功!太帥了!”
 還用手去捅了捅司徒雪天,捅得他直喊娘。
 那人清脆的聲音輕輕飄了出來:“我也是來求靈芝的,希望能與兩位一較高下。”
 我虛著眼仔細一看,才發現那少年竟是溫采。
 我擊掌道:“冥神教真不得了,連男寵都這麽厲害!”
 司徒雪天道:“溫采何止是梅影教主的男寵,還是他直接傳授武藝的第一個弟子,更是他的心頭肉。”
 我腦中立刻浮現了方才溫采和桓雅文抱在大石頭後麵親吻的畫麵。
 原來又是個出牆的。

 一陣寒風吹過,溫采單薄的身軀就像是隨時都要被吹走似的,神情卻依然倔強。
 就在他即將出招的時候,天涯竟將那靈芝拋了過去。
 溫采疑惑地看著天涯,問道:“天左使,你這是什麽意思?”
 天涯淡然道:“教主說了,不擇一切手段取到天蠶靈芝——遇到溫采及桓雅文兩人除外。”
 溫采怔怔地看著他,問道:“為什麽?”
 天涯道:“教主隻告訴我們這樣做,沒告訴我們該如何解釋。”
 閔樓笑嗬嗬地說:“溫公子,既然這是教主的意思,你就收了吧。”

 就在這時,底下傳來一個人的聲音:“因為這位‘溫公子’啊,曾經是冥神教主的禁臠啊!教主歡喜他的緊,我們也拿他沒法子——啊!!”
 話還沒說完,聲音就斷了去。
 有個人已倒在地上,頭上破了一個血窟窿,上麵插著一支黑色梅花狀的暗器。
 不過多時,那人整個臉都變成了和梅花一樣的顏色。
 扔出這支暗器的人,正是方才還笑得一臉陽光的閔樓。
 名不虛傳,“囊中箭”,殺人以無影無蹤,配上天涯的毒,幾乎是瞬間斃命。

 我見不得血,一看到死人頭就暈,用手扶著巨石,好半天才恢複過來。
 溫采似乎沒半點反應,看他也是和我差不多大的的人,何故一點都不害怕?
 我把目光轉移到了別的地方:“小雪,黎子鶴沒有來嗎?”
 司徒雪天道:“黎子鶴是梅影教主的男寵,怎麽會來這種地方。”
 我說:“梅影教主不是喜歡溫采嗎?”
 司徒雪天道:“他就不能同時喜歡幾個人的?”
 同時喜歡幾個人……那還叫喜歡麽。

 我說:“那你告訴我,黎子鶴是不是六美之一?”
 司徒雪天道:“你怎麽會認為他是六美?”
 我說:“軒鳳哥告訴我的。”
 司徒雪天道:“他自然會這麽給你說。”
 我說:“薛紅本事還真大,竟可以把梅影教主的男寵都勾去了。”
 司徒雪天不屑道:“薛紅?就憑她?去。”
 我說:“聽說薛紅性格溫柔得很。”
 司徒雪天道:“可能麽?薛紅要溫柔,這世界上就沒有凶的女人了。”
 我摸摸下巴,意味深長地說:“那倒也是,像你這麽凶的人她都能製服,想來也是個厲害的角色了。”
 司徒雪天急道:“她沒有製服我,當初是我自己鬼迷心竅……”
 說到這,眼睛睜得老大,卻沒再說話。
 我點點頭,指著漸漸散開的人群道:“你看,人都走光了,林軒鳳那個烏龜都還沒來。”
 這問題暫且逃避吧。

 “小雪,我下去找軒鳳哥,一會再來找你。”
 然後一躍而下,往半山腰跳去。
 冷風颼颼刮來,皮膚幾乎都要開裂,眯著眼,四處尋找林軒鳳的身影。
 花遺劍不會是拖他到某個角落給斃了吧……
 本來隻是個玩笑的念頭,但是越想越緊張,最後竟擔心到心跳都加速起來。

 又到了花遺劍攔截我們的地方,朝叢林中走去。
 原來我是個傻子。

 林軒鳳和花遺劍還在那裏。
 一顆繁茂蒼翠的樹,林軒鳳靠在上麵,花遺劍正壓在他麵前。
 林軒鳳鬆散的長發隨風飛揚。
 紺阿劍柄上的我碧綠蝴蝶碰撞著,當當作響。

 看不到他們的臉,可是在做什麽事,一目了然。
 林軒鳳突然用力將花遺劍推開!
 一雙流轉桃花眼有些心虛地看著我。
 我笑了笑,用袖子擦著自己的額頭:“沒想到山頂這麽冷,稍微跑一會就冒汗了。你們繼續,不用管我。”

第二十一章 朱砂

林軒鳳抓住了我的手,急道:“宇凰,你別胡思亂想。”
  我笑道:“我沒亂想啊,看到什麽就是什麽。”
  林軒鳳道:“不是那樣的,我……”
  他看了看花遺劍,沒再說下去。
  光線太暗,也看不清花遺劍臉上是什麽個表情,反正不會好看。
  這情況也該是他主動吧,不管林軒鳳有沒有願意。
  
  我輕輕吐了一口氣,想了好一會才組織好了自己的語言,在他耳邊低聲說道:“要解釋也是應該對你自己解釋。我會走,你的凰弟會回來。”
  輕輕將自己的手從他的手中抽離。
  林軒鳳更急了:“你先聽我說,好不好?”
  我無奈地點頭:“好好,我會聽你的說的,不過要等回去,那我們現在去找小雪?”
  林軒鳳欲言又止,還是一下轉過身,往山路上走去。
  
  看著天邊的陽光已經四射入蒼茫的大地,仿佛恢弘的金色流波。
  一道又一道,一片又一片。
  
  我連忙抬起手,想要叫住他。
  聲音如骨鯁在喉。
  
  有時候很多事就是這樣的,或許這一瞬我叫住了他,他能看到我的表情,一切或許就會變得不一樣。
  其實人的一生都是被一個又一個的一瞬改變的。
  
  一直都覺得林軒鳳是一個比較脆弱的人,所以我覺得我傷了他。
  可我不知道他不但不脆弱,還是個很固執的笨蛋。
  
  林軒鳳鬆散係著的頭發從胸前吹到了背後,青絲亂舞。
  單薄的身軀就像要融入縹緲的雲霧中。
  化作漫天璀璨光芒,繽紛花瓣………
  
  軒鳳,軒鳳。
  這兩個字,念在口中,沒有什麽感覺。
  他和林宇凰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麽事,我多少有些好奇。
  可我不想知道。
  
  軒鳳。
  這兩個字,埋入心底,會隱隱作痛。
  
  現在的我已經不是原來的自己了,其實我並不害怕消失。
  而是害怕看到自己消失。
  
  忽然想到什麽,轉過身,發現花遺劍已經不在了。
  
  沒過多久林軒鳳下來了,說紫棠山莊的人已經捎了口信,司徒雪天回到他該回的地方去了,叫我們不必掛心。
  該回的地方。
  我勉強拉出了一個笑容:“軒鳳哥,現在就差最後一個了,我們加把勁,找到了以後想辦法把薛紅的老窩捅了,把小雪和星弦都放出來。”
  林軒鳳的臉色微微一暗:“薛紅沒這麽好打的。”
  我諂媚道:“軒鳳哥,你武功這麽高,區區薛紅……不在話下啦。”
  林軒鳳道:“江湖上有三大山莊,靈劍居首,紫棠居次,釀月再次。但是這三個門派加起來都不會有重火宮的一半強。”
  我抓抓腦袋:“薛紅不會是重火宮出來的就行了。”
  林軒鳳無奈地點點頭:“她正是重甄宮主當任時的重火大弟子。”
  我不屑道:“原來是人渣他爹。”
  林軒鳳疑惑地看我一眼,我笑著擺擺手。
  
  寒風呼嘯,刮得皮膚恍若刀割。
  林軒鳳的臉色徒然一變,接著一掌將我擊到石子路旁。
  我接連打了幾個滾,痛得直叫娘。
  正準備責備他幾句,抬頭卻說不出話來了。
  
  鏗鏗!
  兩聲接連的巨響,直撞得人耳膜發疼。
  速度太快,我甚至沒有看清楚發生了什麽事。
  林軒鳳不知何時已抽出了腰間的鳳翎劍,奮力抵擋住了即將到來的致命攻擊!一團紅色光芒飛速閃過,就像一團滾動的烈火,將周圍的空氣都染得略帶紅光。
  一柄大刀落在鳳翎劍的劍身上,頓時碰撞出灼目火花。
  林軒鳳緊握金色劍柄,往後退一步,穩住身形,朝那人刺去。
  那人收住大刀,往上輕輕一躍。
  一看這種輕靈的防禦方式就知道對方不是男子。
  使刀的女子力道再大也及不上男子。
  雖然林軒鳳一副瘦瘦弱弱的模樣,可力氣大得令人匪夷所思。
  果然林軒鳳也意識到這一點,動作緩了些。
  直到那人站住了身子,才看清楚原來又是熟人。
  
  我揉了揉肩膀,撐起身子,歎道:“暴力女,你不要每次出場都這麽暴力好不好,殺殺殺,一天就知道殺。”
  朱砂轉眼看著我,目光凶狠,舉起镔刀,又一次朝我砍來!
  林軒鳳見狀,又一次刺出鳳翎劍,白色羽絨在空中輕輕劃過,一下擋住了朱砂砍向我的刀。
  這女人玩真的!
  我立刻拍拍屁股站起來,連忙躲到大樹後麵:“暴力女我沒惹你啊。”
  朱砂根本像是殺紅了眼,又一刀砍在了我的臉上!
  我往後一閃,那一刀就劈在了樹幹上。
  喀。和我腰一樣粗的樹幹應聲斷裂。
  我看著那半截樹幹,吞了口唾液,聲音都變得有些發抖了:“姐姐,別這麽玩,會出人命的……”
  朱砂兩下朝那樹砍去,樹搖搖晃晃倒了下來。
  我連忙跑開,不敢再說話了。
  林軒鳳急道:“你別再和她說了,趕快動手啊。”
  我一邊跑一邊大喊:“我怎麽動啊,我不會打!”
  林軒鳳道:“不會也得會,她要殺你,不是殺我!”
  我連抽了三次才把腰間的凰羽刀拔出來,也不懂怎麽應戰,隻知道亂砍一通:“朱砂姐姐,你為何要殺我,總該找出理由吧!我還救過你的命,你太沒良心了……”
  
  朱砂的眼神突然一變,停了下來,怒道:“你……你這禽獸不如的東西,你做了什麽事,你自己清楚!”
  趁著這個空子,我躲到了林軒鳳背後。
  “聽你這口氣像我玩弄了你感情似的,我可對暴力女沒有興趣!”
  朱砂頓時氣得暴跳如雷:“你還敢說!!”
  林軒鳳轉過頭小聲道:“宇凰,你真騙人家了?”
  我哭喪著臉說:“你看她那麽凶,我敢惹她嗎?”
  朱砂用那又大又鋒利的刀尖指著我,指得我直冒冷汗:“你對宮主做了什麽事,你……你……我殺了你這兔崽子!”
  林軒鳳的臉唰地變白了:“你怎麽他了?”
  我幹笑:“能怎麽怎麽,就是那個那個了。”
  朱砂震紅了臉,大吼道:“你這禽獸不如的東西!你做了那種事還想抵賴?!”
  
  鳳翎劍“吭”的一聲落在了地上。
  這下完了,林軒鳳也不罩我了。
  我趕緊拉住他的袖子:“軒鳳哥不要啊,你要走了她會宰了我的……”
  林軒鳳淡淡說道:“她不會殺你的。這種事……我已經聽了太多次。”
  然後甩開我的手,往山下走去。
  
  我撿起地上的鳳翎劍,正準備喊他,朱砂卻攔住了我的去路:“你今天別想走。我可以不殺你,但是你跟我回去,給宮主道歉!”
  我喊了幾聲林軒鳳,這狠心的,就這麽走了。
  我急了:“他大男人的,遇到這種事又不像你們黃花大姑娘,還怕他嫁不出去了?”
  我總不能說我是為了報仇吧。
  再說我要真去了,估計會慘烈到連骨頭都會被他拿來當燒烤架。
  朱砂道:“你害他浪費了兩年的心血!這事不能就這麽算了!”
  我說:“你在說什麽啊?”
  朱砂道:“你別和我裝蒜。你趁宮主練《蓮神九式》第八式的時候擾亂他心智,害他散了功,到現在半年了才恢複了,但是這兩年的修煉也就白費了……”
  原來朱砂說的不是我上他……
  “他那時候滿身蓮花圖騰就是在練功?”
  朱砂皺眉道:“什麽滿身蓮花圖騰?不管這麽多,跟我回宮!”
  用力一拽我,把我拖了好幾步,直往山下拉去。

  傻傻地站在那等別人暴虐,那不是我的作風。

  我被朱砂連拖帶拽地拉下了山,進了一家客棧,滿腦子都還在思量著怎麽離開。
  朱砂把大刀往桌上一放,砰!

  四周的人都往我們這裏看來。

  一看這架勢就知道是個女土匪,果然小二立刻奔過來了:“這位姑娘,您想要點什麽菜啊?”
  朱砂道:“兩斤牛肉,排骨,一壺高粱酒。”

  忍不住瞥了她一眼,這女人的胃簡直和麻袋有得一拚了。高粱酒……這是女人喝的麽。
  朱砂吼道:“看什麽看,你再看我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我賠笑道:“宇凰這是瞧朱砂姐姐漂亮來著,忍俊不住,不要見怪。”

  朱砂臉上一紅,拿起刀在桌子上一震,喝道:“不要你多話!”

  我連連道:“是是是,我不多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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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時身旁有人說道:“真的?俏佳人配俊公子,也算是一段佳話了。我見過樓顰珂,的確是個絕色女子。”

  樓顰珂。一聽到這三字,我耳朵立刻就豎了起來。

  樓顰珂那叫漂亮麽?

  的確漂亮,但是我一想到重蓮就覺得她好普通。

  重蓮做人也夠失敗了,人家都是拿女人和他比,哪還得了。

  身旁坐了一個下吊眼少年和一個彪形大漢。

  少年道:“林軒鳳我可看過,不怎麽樣,太女氣。”

  林軒鳳。一聽到這三個字,我差點把耳朵貼過去聽了。

  嗯,小軒鳳是太女氣了,但是比你這醜小子美多了。

  大漢道:“林軒鳳我也見過,挺好看,就是武功太差。”

  嗯,小軒鳳武功是沒重蓮、花遺劍高,但是比你這肥豬好多了。

  少年道:“靈劍山莊這次發請帖,發到了我們門下,嗬,也算是我們幫主的服氣了。大哥,你們門派得了麽。”

  大漢道:“沒,不就是個喜帖麽,我對那些風月之事不感興趣。”

  喜帖?風月之事?

  少年道:“嘿嘿,可惜成親看不到新娘的臉,否則小弟可就一飽眼福了。”
  越聽越不對勁。

  一時情急,轉過頭去問道:“這位兄台,請問是誰與誰成親?”

  少年笑了笑,正準備回答,他們麵前的桌子“哐”的一聲被敲響了,桌上的菜盤乒乒乓乓撞擊出聲。

  朱砂拿起大刀,砍在了他們桌子上!

  “林宇凰,不準你和別人說話!”

  我更急了:“暴力女,不要吵啊,我在問要緊事啊。”

  扯住少年的衣袖道:“請務必告訴在下。”

  那少年眼睛翻成了魚肚白:“你叫你的相好道了歉咱們就給你說。”

  朱砂猛地跳起身,怒道:“誰是他相好了?!”

  少年笑得不倫不類的:“嗬嗬,小娘們力氣不小,脾氣更大啊。孤男寡女闖蕩江湖,同住客棧,莫非你倆還沒成親?就……”

  這小祖宗肯定不想活了。

  朱砂高舉大刀,一下揮舞在他的腦袋頂:“今天你姑奶奶朱砂就在這裏劈了你!”
  那少年看她耍弄大刀的力道時臉已經變色了,一聽到她的名字,更是嚇得麵如土色:“朱、朱砂?重火宮的朱砂?你、你騙誰啊?”

  那大漢指著我小聲道:“小弟,完了完了,你剛聽到了麽,那小子叫林宇凰……”
  說完附在他耳邊嘀咕幾句,少年立刻傻眼了。

  林宇凰這名字在江湖上本來默默無聞,自從紫棠山莊莊主壽筵一事發生後果真就天下聞名了。
  賺,真賺。

  朱砂跟本沒打算停手,一下朝他們砍去。

  那兩人連連躲避,叫爹叫娘求菩薩,卻偏偏忘了求朱砂奶奶。

  嘿,好機會。

  我大聲喊道:“朱砂姐姐,他們剛才說的話我聽到了,他們說你是我的媳婦,還說你又凶又潑辣,說我在外麵找了婊子都不要你!”

  朱砂的臉更是氣到通紅,大罵一聲,更加飛速朝那兩人劈過去。

  客棧裏頓時亂了套,小二和掌櫃的一起蹲到了櫃台下,所有客人都開始逃命,匆忙跑出了客棧,有的甚至連荷包都忘了拿。

  若不是急著逃命,我一定會跑去把銀子全撿了,可惜,可惜。

  趁這個空子,我偷偷摸摸站起身,倏地朝門口衝去。

  腳剛跨出客棧大門一步,我就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咆哮:“林宇凰!你給姑奶奶我回來!否則我抓到你立刻把你剁成肉醬!”

  肉醬啊。

  有些猶豫了,這暴力女什麽事做不出來。

  暴力女雖然笨,但是她還是清楚捉我和教訓那兩人這兩件事哪個重要的。
  隻是如果這次跑不掉,下次機會就難找了。

  站在原地猶豫了極短的片刻,還是決定回去。

  我剛轉過身準備回去,一道雪白的身影忽然出現在我的麵前。

  還沒看清楚是怎麽一回事,嘴巴突然給他捂住了,然後整個人都給他抱起來,一起飛了出去。

  朱砂的輕功偏弱。

  就看她一直在我們後麵追著跑,越追越費力,越追人影越小,最後完全消失不見了。


  直到確定安全了,那人才放下我,站屋頂上。

  真是飛簷走壁。

  那人臉上竟還蒙著黑布。

  一雙又黑又亮的桃花眼有些擔憂有些緊張地看著我。

  我一下扯掉了他臉上的布,往旁邊一扔:“你腦袋頂那麽大顆痣,蒙麵有啥用?你就是化了粉兒我都認得出你,還給我裝刺客,真受不了你了。”

  林軒鳳原本還蹙著的眉頭一下就放鬆了,柔笑道:“宇凰,我以為你生我氣了。”
  我裂嘴笑道:“我幹嘛生氣,還好你沒和朱砂那體力非常人的猛女硬碰硬,否則我和你沒完。”
  他又衝我柔柔一笑:“莊主叫我回去說有要緊事找我,你也跟我去吧。等我把事處理完了,繼續陪你找六美。”

  我挑眉道:“我聽說了你和樓顰珂的消息,你們不會是要成親了吧?”

  好酸的味道,哪來的。

  林軒鳳道:“瞎說什麽,莊主不會為了這種無聊的事找我的。”

  我鬆了一口氣:“那就好。”

  林軒鳳道:“好什麽?”

  我看看天空,道:“嗯,天氣好。“

  再看林軒鳳,他的眼睛都笑得彎了起來。

  “喂,你那是什麽眼神。”我堤防地後退一步。

  林軒鳳柔聲道:“今天天氣是很好……來,香一個。”

  我還沒反應過來,林軒鳳就靠過來吻了我一下。

  我的臉唰的一下變成了大番茄:“天氣好就天氣好,你你你……你那個那個做什麽!這兩件事有關係嗎?”

  林軒鳳笑得更甜了,跟罐了蜜似的。

22

靈劍山莊是天下第一大山莊,現任莊主樓七指乃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武學宗師。
  樓七指原名樓臨峰,因其右手天生便有七根指頭,故自改名為七指。
  靈劍山莊的武功招式正如莊名,靈活矯捷,輕徙鳥舉。
  由於勢力龐大,靈劍山莊在江湖上有諸多分莊,主山莊卻在遊人如織的江南岸旁。
  
  主山莊的嫡傳弟子隻有二十個,聞名於江湖的就有四個。
  大弟子樓彥紅武武藝超群,九弟子樓顰珂頗有姿色,十一弟子錢玉錦輕功似燕,二十弟子林軒鳳才貌雙絕。
  
  我和林軒鳳乘著小船抵達靈劍山莊時,已入冬季。
  
  江南,江南。
  詩裏夢裏的江南,在寒冬凜冽的風中凝結成一塊透明的琥珀。
  林軒鳳拿了一件厚厚的棉襖套在我的絨線衫外,自己也跟著穿了一件。
  付了銀子,下船,抬眼便看見了不遠處的靈劍山莊。
  
  靈劍山莊在一片高高的石階上,皂門粉牆,我說:“這裏頭住著什麽人,真讓人向往。”
  林軒鳳儼然道:“進去你就不這麽想了。”
  我笑:“一個嚴格的老頭子,還有一個黏人的嬌。”
  林軒鳳道:“黏人的嬌?”
  我板著臉認真說:“金屋藏嬌的嬌。”
  林軒鳳道:“胡扯什麽,快走了。”
  及至台階下方才看見門口擠滿了黑壓壓的人頭,又有熱鬧看了。
  
  林軒鳳道:“不用大驚小怪,這是正常的事。”
  我說:“這些人可都是來拜師學藝的?”
  林軒鳳指了指山莊的東方,道:“拜師的都從東門進,在正門瞎嚷嚷的是來求婚的。”
  我愕然道:“真不得了,你小子真厲害。”
  林軒鳳的臉上一紅,道:“你又在亂想了,你沒看到來訪的都是男子麽。他們自然是找顰……樓姑娘的。”
  我笑了笑,故意模仿他的調調說道:“我以為鳳葛格勾人魂魄的魅力已經可與顰……樓姑娘相媲美了。你的親親樓妹妹要是知道你是個斷袖,不被氣到嘔血才有鬼。”
  林軒鳳的臉更紅了:“宇凰你……”
  
  我吹了個口哨,三步並作兩步地跳到了靈劍山莊門外。
  有個書生氣質的男子正在用力捶打銅門上的門環:“樓莊主,我從四年前就開始追求樓姑娘,您不讓我見她也就算了,怎麽可以讓她嫁給一個來曆不明的外鄉小子……嗚嗚……”
  好家夥,還鼻涕眼淚嘩嘩齊流,上蹭下蹭全都蹭到了山莊大門上。
  一個手拿巨錘的威武青年大喝一聲:“讓開,讓開,全都給我讓開,今兒個我就要找樓莊主評評理了,為何要將樓顰珂嫁給小白臉!”
  
  我跳到山莊門口,狐疑地看著他們。
  他們一起轉過頭來,卻沒看我。
  目光全然凝聚在了林軒鳳的身上。
  林軒鳳也是有些疑慮,卻依然十分鎮定地走到了山莊門口。
  小軒鳳這小子身材就是好,瘦瘦長長的一條,頭發亮晶晶的掛在右肩,走路也蠻好看。
  就這麽往我旁邊一站,周圍的人都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我沾沾自喜地把胳膊往他肩膀上一搭:“哥們,叫你的樓叔叔開門啦。”
  林軒鳳小聲道:“是莊主。”
  我揮揮手:“管他莊主什麽的,開門就是了。”
  
  話音未落,大門已開。
  走出來一個身材瘦削的白衣男子。
  約莫二十七八歲,古銅肌膚,鷹鉤鼻。
  他皺眉對著周圍的人道:“走開走開,今天是軒鳳回來的日子,你們不要在這裏擋……啊,軒鳳?”
  林軒鳳快速走過去,有些激動地說:“樓大哥。”
  此人應該就是樓彥紅。
  樓彥紅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哎,你終於回來了,我們珂兒可是把你念死了。”
  林軒鳳還沒來得及說話,一個細細的聲音就從門背後傳了出來:“哥……你不要胡說……”
  
  隨後走出一個女子,頭上盤了兩個髻,用銀月簪子固定,餘留碎發順肩落下。
  兩條細長月棱眉,朱紅嘴唇。
  雖年齡不大,卻依舊一副端莊賢淑的模樣。
  林軒鳳的笑容收了些,隨後又笑開了:“顰珂又漂亮了不少。”
  顰珂。
  剛不還在那裏說樓姑娘麽,作怪。
  
  我用手撞了撞林軒鳳:“你未婚妻嬌豔如花,哪像你。”
  樓顰珂微垂螓首,無限嬌羞。
  林軒鳳小聲道:“你在胡說什麽。”
  我翻白眼。
  樓彥紅看了看我,道:“這位是……”
  林軒鳳道:“軒鳳以前曾對大哥提起過的小弟,林宇凰。”
  樓彥紅和樓顰珂的眼睛都一下睜得老大,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說:“林宇凰?”
  我傻笑一下:“正是小弟。”
  樓彥紅舉起了個大拇指道:“果真如軒鳳所說俊美非凡,若非龍駒,當是鳳雛。性格也的確天真爛漫。”
  大哥,你直接說我傻得了。
  
  樓顰珂接笑得好不開心:“原來是鳳哥哥的弟弟,那我可以叫你凰哥哥嗎?”
  樓彥紅打趣道:“珂兒,你還沒過門呢,這就想認親了。”
  樓顰珂臉立刻就紅了:“人家……人家沒有。”
  我連連道:“好,好!我愛聽別人叫我哥哥,珂兒你多大了?”
  樓顰珂道:“顰珂今年十七。”
  我拍手道:“凰哥哥快十九了,珂兒妹妹好。”
  掰掰手指算來,來到古代也過了一年多了,什麽都沒找到。
  心中呐喊:秘寶啊秘寶,你在哪裏。
  
  樓彥紅笑道:“反正成了親,大家都是一家人,叫什麽都好,嗬嗬。”
  林軒鳳猛地抬頭,道:“成親?”
  樓彥紅怔了怔,拍了拍自己的腦門:“哎,我怎麽把這事給忘了,軒鳳,爹這次叫你們回來就是要你和珂兒完婚的。”
  林軒鳳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我也傻了。
  
  呆了許久,我才回過神,推了林軒鳳一把:“人家和你開玩笑呢,你還真做起春秋大夢來了,愣傻。”
  林軒鳳沒反應。
  樓彥紅笑道:“宇凰啊,這是真的,其實你別看林軒鳳平時裝著一副老實樣,實際上早就趁其他幾個師兄不注意把我們珂兒的心勾跑了,玉錦到現在都還在生悶氣呢。”
  我腦袋中“嗡”的響了一聲。
  “哥,你不要這樣亂說,人家不理你了。”樓顰珂羞得跑進了山莊。
  樓彥紅道:“這丫頭又害羞了,軒鳳,你趕快進來啊,我進去和她說說話。”
  
  樓彥紅一走,我轉頭看看林軒鳳,他還是那副呆樣。
  天殺的林軒鳳高興到說話都說不出來了。
  
  胸腔中有一簇小小的火苗在燃燒。
  我拂了拂自己的衣袖,挑眉道:“不錯啊。成親好,成親妙,娶個美人兒上花轎。”
  林軒鳳喃喃道:“我不知道……”
  看到他那副委屈的小媳婦樣!
  小火苗變成了熊熊烈火:“這麽美的姑娘都給你弄到手了,你小子豔福不淺啊,兄弟我都嫉妒死了。所以啊,六美圖的事擱以後辦吧,兄弟我呢,現在也去找美姑娘。你呢,好好過你的洞房花燭夜去!”
  我微笑著瞪了他一眼,蹬蹬蹬往階梯下跑去。
  林軒鳳立刻伸手捉住我,我想都沒想轉身就一拳朝他身上甩去。
  沒想到這小子居然……沒有躲……
  正中腰花。
  他就硬是吃了我那用了全身力氣的一拳。
  他捂著肚子,痛苦呻吟道:“宇凰你……你……你的吃醋方式實在是太特別了……”

我衝著他微笑了一下,捏住了他的臉,擰了好幾下:“鳳葛格,我怎麽辦,我好想去殺了那個樓美眉,我吃醋吃傻了。”
  林軒鳳揉了揉自己的臉,歎道:“宇凰,好疼。”
  一看那一分痛苦九分風韻的表情就知道是裝的。
  我踢了踢他的腿:“走,別在這坐著,丟人死了。”
  林軒鳳鬆了一口氣,怕我丟了似的拽住我的袖子往山莊內走去。
  我甩開他的手:“行了行了,是我想多了,我以為你背叛你們凰弟了呢,其實你也不知道這回事,不知者不罪。”
  林軒鳳笑得有些勉強:“原來是這樣。”
  我笑:“難道還是我吃醋了?”
  林軒鳳沒說話,隻默默往前走去。
  
  我看著林軒鳳的背影,嗬嗬笑了兩聲,又連續笑了好幾聲。
  剛才那種感覺真是熟悉得很,卻又說不出來何時發生過。
  
  我撒了謊。
  剛才我真的是動怒了,這是不是吃醋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是誰在吃醋。
  是我,還是已經在我體內漸漸複蘇的林宇凰?
  
  靈劍山莊整體建築大氣輝煌,頗具淵宏氣息。
  一群人站在驚雷堂門前。
  樓七指負手而立,威風八麵,凜凜可畏。
  見林軒鳳來了,臉上立刻綻放出了慈祥由衷的笑容:“鳳兒,終於知道回來了。”
  林軒鳳拱手道:“一接到莊主命令,軒鳳不敢怠慢,立刻就往回趕了。”
  “還叫莊主呢?過段時間得改口啦。”
  樓七指捋了捋自己的串臉胡,目光深沉。
  林軒鳳先是一頭霧水,很快明白了。
  樓七指道:“既然回來了,肯定有兩個人迫不及待想要見麵了,我這把老骨頭也就不來招人厭了,去吧。”
  林軒鳳急道:“不,莊主,我……”
  樓七指道:“好了,鳳兒,當著我你還有必要裝麽,快去找珂兒吧,那丫頭現在在河旁呢。”
  林軒鳳還想說什麽,我立刻伸手拽了拽他。
  林軒鳳不解地看了我一眼,卻也沒說話,帶著我一起朝山莊深處走去。
  
  走了一段路,見人少了,林軒鳳有些不開心地說:“我正要拒絕,你為何要阻止我。”
  我無力道:“大哥,說你沒腦你還真沒腦,當著那麽多人,你對樓七指說你不想要他國色天香的美人女兒,還給不給他台階下?你這笨蛋。”
  林軒鳳恍然點點頭:“那倒也是。”
  我歎氣:“算了,估計樓莊主也就是喜歡你這麽笨。”
  林軒鳳道:“你就是喜歡欺負我,淨占口頭便宜。”
  我嘿嘿一笑,吹著口哨往前走去。
  
  靈劍山莊裏有條河。
  河水呈淡藍色,故名品月。
  品月河來自地下泉水,四季長流,清澈無比,冬季亦不結冰。
  河岸處是一片杏樹林。
  冬季杏樹枯萎,空林分外寂靜。
  
  據說樓彥紅每日清晨一定會在那裏習劍。
  劍花如雪,紛紛揚揚,震驚無數停歇在幹枯枝椏上的飛禽。
  據說樓顰珂最喜歡在品月河旁刺繡花鳥。
  河的後方是一座荒山,許多未婚男子都愛跑到山上去偷看樓大美人的風采。
  
  樓顰珂孑然坐於河堤,輕拈繡花針,在支架撐起的織物上一針針穿引,秀麗的臉在雪白布匹襯托下顯得端靖甜美。
  一看到她,林軒鳳忽然不動了。
  我笑:“想去就去,你放心,和她說幾句話不算出軌。”
  林軒鳳輕輕歎了一口氣,硬著頭皮走了過去。
  **在一株枯樹上,閑了沒事抖抖腳。
  
  林軒鳳一走過去,樓顰珂似乎被嚇著了,輕呼了一聲,捉住了自己的手。
  我“嘁”了一聲,這也太假了吧。
  心上人才回來,她就有心思在這裏安靜的刺繡了。
  而且這麽大個人走過去,她會看不到?看這狀況,八成是故意戳破了手指,叫林軒鳳替她檢查。
  沒想到林軒鳳真的是個笨蛋。
  
  蹲下身,抓住她的手仔細檢查。然後站起來,說了幾句話就往回走。
  很清楚地聽到樓顰珂叫了一聲:“鳳哥哥。”
  纖纖細手還不安分地捉住了林軒鳳的衣角。
  但是看到我了,有些不好意思地將手收了回去。
  林軒鳳疑惑地看著她,她又匆匆擺了擺手,說了一句話,林軒鳳就回來了。
  
  我用下巴指了指一臉羞赧坐下來刺繡的樓顰珂道:“怎樣?”
  林軒鳳道:“她的手受傷了,我去替她拿藥。”
  我站直了身子:“你去拿,老子替她上藥。”
  估計林軒鳳拿了藥過去替她上,她眼淚都會疼出來。
  林軒鳳皺眉道:“為什麽。”
  我扯了扯衣服:“拜托,你以為我要和你搶麽?美女我喜歡,可我不喜歡做作的女人。”
  林軒鳳道:“你討厭她?”
  我吐吐舌頭:“反正不喜歡就是了。”
  林軒鳳沒有回話,隻掛著一臉莫名其妙的笑容離開了。
  
  我站在原地,不爽了起碼半個時辰。
  後來他慢悠悠地把藥膏拿來了,我一把扯到手,跑過去替樓顰珂上藥。
  果然如我所想,一個小破針眼,她可以慘叫到跟發春似的。
  這時我氣著呢,火氣不打一處來,也不懂憐香惜玉。
  林軒鳳在旁邊默默不語,樓顰珂在我的折騰下連連叫苦。
  
  後來我們回房的時候,我倍感疲倦地倒在床上。
  林軒鳳坐在我的身邊,兩隻眼睛彎彎的,輕輕說道:“你再討厭她一點吧,我喜歡你討厭她。”
  我抓抓腦袋,眨眨眼睛:“你是傻子嗎?”
  林軒鳳但笑不語。

第二十三章 鳳鳥
  幾日來林軒鳳都很莫名其妙。
  說話莫名其妙,表情莫名其妙,眼神莫名其妙,就連笑容都很莫名其妙。
  
  樓七指說了婚期,春節過後。
  林軒鳳一臉不慌不忙,也不像做個新郎官的樣,也不像有打算退婚的準備。
  我問過他很多次,到底要不要娶那樓小姐。
  他神秘一笑,說少安毋躁。
  
  喜慶的春節就打算在靈劍山莊蹭完了它。
  
  除夕夜。
  團年飯吃過了,在軒鳳旁邊傻坐著,看他和樓顰珂兩個眉來眼去……確切說是樓顰珂一臉羞紅地給他擠眉弄眼。
  看他們倆都夠了,隨便吃了幾口飯,吧嗒吧嗒跑回屋子坐火盆旁發抖。
  桌上放了一壺冷茶,放火盆旁晃了一會。
  有了點溫度,直接對著壺嘴兒喝了一口,苦澀到直吐舌頭。
  這時門被推開了。
  皺眉直用手對著舌頭扇風的樣兒全給破門而入的林軒鳳看在眼裏。
  “你發瘋啊,不知道敲門的,我要在換衣服怎麽辦?”
  看到林軒鳳先愣了一下又紅了臉的樣,就知道他又是滿腦黃段子。
  猛然想起這身體不要說給他看過,就是摸過上過可能都有幾百次了。
  想著想著臉開始發燙。
  這火烤得人悶發熱,扇扇風。
  
  好在林軒鳳識趣,沒有提這事:“收拾好東西,到山莊門口等我。”
  我愕然道:“這麽晚了收拾東西?你這是準備私奔還是怎的。”
  又說錯話了。
  又是一陣尷尬的沉默,真想抽自己的嘴。
  
  林軒鳳道:“今天莊主好像喝多了,可能和他說我不打算成親的事比較容易開脫。”
  我會意地點點頭,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嗬欠,抖抖手腳。
  看看火盆,再看看門外,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這種天氣潛逃,真是有得受的。
  樓老爹要惱羞成怒把林軒鳳當場給滅了,那才叫絕。
  我朝林軒鳳點點頭,他關門出去了。
  
  我三下五除二地收了東西,花了不到一盞茶功夫。
  衝出門去,冷風呼哧一刮來,渾身打了個激靈。
  這種天氣要我站在門口喝西北風,林軒鳳也真是夠絕的。所以沒有去大,直奔樓老爹房門。
  
  老遠就看到樓七指的房間被照得燈火通明。
  徹骨寒風吹得紙窗呼啦啦響,我就是穿了加厚的棉衣也是冷得瑟瑟發抖。
  我悄悄蹦到了樓七指的房門前,縮著脖子對手掌嗬了一口氣。
  氣還沒吐完,就聽到裏麵傳出樓七指的聲音:“當初我是看薛紅的麵子才把你收到靈劍山莊門下,本就沒對你有什麽期望,可是你很爭氣,武功底子和進步速度都令人驚歎,重點是珂兒喜歡你,所以我一直很看好你。”
  薛紅?
  ……林軒鳳竟認識薛紅?
  
  我匆匆忙忙從包中掏出六美圖,揉了揉有些發痛的眼睛,湊到光亮處將圖紙打開。
  這才仔細看清了那隻鳥。
  那不是普通的鳥。
  而是傳說中能帶來祥瑞的百鳥之王。
  
  我的思緒被林軒鳳的聲音打斷了:“我知道。”
  “你既然知道,為何又想退婚?難道珂兒不夠好?”樓七指的聲音中帶著一絲不可抗拒的威嚴。
  林軒鳳壓低了聲音說:“不是。隻是軒鳳對顰珂妹未曾有過男女之情,怕隻是……”
  “隻是她的一廂情願?”
  “莊主,她會遇到更適合她的男子。”
  “現在整個武林都知道你和她的婚事,如今你要她把麵子往哪兒擱,整個靈劍山莊的麵子又該往哪擱?”
  “莊主,軒鳳寧可被逐出靈劍山莊。”
  
  長久的沉默。
  
  頃刻間,“噌”的拔劍聲劃破了詭秘的寧靜!
  樓七指微微惱怒的聲音有些陰森有些令人畏懼:“林軒鳳,既然你不願意,那我隻有留下你的屍體。”
  我還真的是生了個烏鴉腦,想什麽應什麽。
  比較清脆的抽劍聲也隨之響起。
  這聲音我聽了無數次,鳳翎。
  林軒鳳竟真和他硬碰硬!
  
  裏麵鏗鏗的碰撞聲飛速響起,且勢均力敵。
  我緊緊握住自己的拳頭,滿腦子飛速轉過無數救他出來的方法,就沒一個行得通。
  漸漸的,鳳翎劍的聲音越來越弱,越來越底氣不足。
  “唰”!
  衣物撕裂,林軒鳳悶哼一聲。
  
  北風呼嘯,天寒地凍。
  可我的冷汗已經將頭發打濕。
  正準備抽刀去幫他的時候,一陣狂喜充溢了我整個大腦。
  我手忙腳亂地在包裏亂抓了一把,摸到了那幾個冰涼的瓶瓶罐罐。
  借著火光找到了棕色的瓶子。
  
  拔出木塞,順便一腳踹開了房門!
  
  林軒鳳的衣服已經被劃破,半邊衣裳鬆到了腰際,白皙的肌膚袒露在熒黃燭光下,格外亂人心神。
  見我踢開門,兩人的動作都不由頓了一下。
  我跑過去一把拽住林軒鳳的手,將那瓶子往地上用力一砸!
  噗嗤——
  
  氣體液化似的聲音響起,整個房間刹那間升起了濃濃的白色煙霧。
  隱約看到樓七指用劍在空中胡亂揮舞了一下,衝出門去,迅速把門拉上!
  目光遲疑地看了看林軒鳳的胸膛。
  又匆忙將他的衣服扯好蓋住身子,然後拉著他的手就往靈劍山莊大門口衝去。
  
  這一次我跑得比以前任何時候都跑得快。
  不是因為怕有人追殺,而是因為看到了林軒鳳的胸膛。
  月色狡黠如銀盤。
  肌膚上的鳥兒羽毛輕盈如雲,展翅欲飛,姿態高貴且神聖不可褻瀆。
  那不是普通的鳥。而是傳說中能帶來祥瑞的百鳥之王。
  鳳凰。

萬家燈火,滿街孤寂。
  唯獨我和林軒鳳兩個人在街上攜手漫無目的地前進,一語不發。
  與無數亭台小榭玉宇瓊樓擦肩而過。
  遠處一家小店鋪,燭火孤零零的飄搖著。
  
  年老的鰥夫獨坐在那裏,掌燈照明了小鋪,分外淒寒。
  老人手中的燭台滴落滾滾油臘,浮起寥寥青煙。
  沒有準備收鋪,也不回家過年。
  或許是沒有家。
  
  我和林軒鳳兩人一起坐在了小鋪,各自要了一粉煮荸薺。
  那是江南冬天普遍的家庭小食,略帶清甜的香味是潤澤的,格外富有家常氣息的氛圍。
  即使手凍得通紅,風涼得徹骨,荸薺的溫暖依舊讓人感到滿足。
  以後我常常回想起這一幕,腦中揮之不去的,應該還有煮荸薺的清香吧。
  
  暗黃火光,幽微到幾乎消失。
  林軒鳳額上的美人痣反射著絳紅的光。
  手指細得像是無法將那破舊卻幹淨的大碗捧住一般。
  
  我想將碗放在桌子上,左看右看沒桌子,隻得放在膝上。
  用手在身上蹭了蹭,扯開有些幹裂的嘴唇笑道:“軒鳳哥,你就這麽走了?娶了你的顰珂妹妹,前途無量。”
  林軒鳳捧著碗的手微微震顫了一下,驀然抬頭看著我。
  我又捧起碗,囫圇吞棗吃了一口。
  “你知道了是不是。”
  聲音在冷寂的氛圍下顯得更加空靈。
  我想了許久,張開嘴一會,還是閉上了。
  
  林軒鳳嚴肅地盯著我說:“不管你信不信,我不喜歡他。”
  正在爐旁烤火的老人笑著搖搖頭,鬢白如雪。
  我又吃了一口荸薺,含在嘴裏模糊不清地笑道:“你沒必要和我解釋,我不是他。”
  林軒鳳的嘴唇微微發紫,將仍盛滿荸薺的碗放在了道旁。
  老人歎了口氣,走過來收拾了。
  林軒鳳將頭埋在了膝蓋中。
  
  我默默將那碗荸薺吃完了,食之無味。
  看著林軒鳳從肩頭垂落下來的長發,伸手將它們撥到了背後。
  林軒鳳抬起頭,眼神模糊地說:“我會回去。”
  拒絕也不是,答應也不是。
  我沒有立場發表意見,也沒立場問他想回去是因為什麽。
  
  付了帳,默默離開了店鋪。
  並肩走了一段。
  漆黑的街巷,泛著銀白月光的粼粼江麵,一棟棟漸漸熄滅光亮的樓房。
  一隻冰涼的手忽然捉住了我的手。
  我下意識停下了腳步,抬頭看著林軒鳳俊秀的麵容。
  
  “你究竟是從何處來的?”
  我不經思考就直接回答了:“離現在很遠很遠的年代。”
  他驚愕地看著我:“那……你有沒有可能就是他。”
  我笑:“前世今生麽?我不知道。”
  林軒鳳的眼神黯淡了下來:“有的時候總覺得你們是同一個人,隻是現在你不記得了我而已。”
  我說:“我和他的性格真那麽像麽?”
  “他也很調皮,可是他沒有你好色,沒有你自私任性,也不像你這麽愛惹人生氣……”他溫
  柔地笑著,手指順著我的眼角輕輕撫摸:“可是眼神,沒有區別。”
  我的鼻子忽然變得酸酸的,看樣子這天氣真的太冷了。
  林軒鳳道:“你總是要走的,留下的越少越好。”
  我默默點點頭。
  “可我依然想找你要一件東西,就當是我們認識一年的紀念品,好麽?”
  我歪著頭有些疑惑地看著他。
  
  麵前原本微弱的光一下被他壓過來的頭蓋得嚴嚴實實。
  獨剩點點星光落在他如流雲般的黑發上。
  不帶任何情欲的一個吻,落在唇上,瞬間便離開了。
  就像一場轉瞬即逝的夢。
  
  很多年以後我才知道林軒鳳真的是一個笨蛋。
  連找我要的東西都要錯了。
  隻有相思淚難剪,舊痕才斷接新痕。
  
  我沒有留給他回憶,或是吻。
  隻是留下了一顆心。
  
  次日我們開始往采蓮峰趕去,前進速度不快不慢,心情不好不壞。
  路上偶爾聊聊天,品茶論劍,其餘不再提及。
  走走停停,等到采蓮峰的時候,已是暮春四月。
  
  采蓮峰並不像我想的那般怪石嶙峋,崎嶇百轉。
  相反卻是百草豐茂,鮮花盛開。
  果真是女人住的地方,就連樓宇都是雅致秀麗的。
  
  原本以為薛紅是一個妖嬈嫵媚的風塵女子,可見到她本人以後才知道我全都想錯了。
  薛紅美,美得令人幾乎挪不開眼,可卻是高貴而又莊重的。
  這樣驚人的美讓我想起了一個人。
  
  沒有魚尾紋,沒有一絲白發,可眼神滄桑憔悴,讓人一時猜不出她的年齡。
  她的腹部微微發胖,其他地方卻十分瘦削。
  
  見我們來了,薛紅理了一下自己的長發,發如黑玉,及至腰際。
  她扶著自己的腰,挺著肚子慢慢地朝我們走過來。
  真的太像那個人了。
  
  她走到林軒鳳的麵前,輕輕摸了摸他的臉,柔聲道:“鳳,你終於回來了。”
  林軒鳳的臉上冒出了涔涔冷汗。
  緊緊握住我的手,聲音如骨鯁在喉。
  
  氣氛詭異得令人不禁吞口唾液。
  林軒鳳漠然道:“現在我回來了,六美全都是林宇凰找到的。你可以把《蓮翼》的下落說出來了吧。”
  我原本以為薛紅會刁難他幾句。
  “《蓮神九式》不用我說你們都該知道在蓮……重蓮身上。”她竟沒有絲毫猶豫就說出來了,“《芙蓉心經》則在梅影教主身上。這兩本秘籍都不是寫在紙上的,而是在兩人的貼身寶物上,具體是什麽,我也不知道。”
  《芙蓉心經》竟真在梅影教主手中。
  看來的確是這樣,那兩個寶物就是《蓮神九式》和《芙蓉心經》的秘籍。
  而那兩個人就是重蓮和弄玉。
  
  隻是有些不大明白,總覺得薛紅對林軒鳳的態度幾乎是低聲下氣了。
  她甚至沒看我一眼,抱住他的頸項,輕輕將頭靠在了他的頸窩。
  “鳳,我覺得應該是男孩。”她柔聲說道。
  林軒鳳木訥地看著遠處,似乎已經放棄了掙紮。
  看她這麽肆無忌憚地抱著林軒鳳,心裏悶得慌,忍不住問道:“什麽男孩?”
  
  她雲淡風清地看了我一眼,摸著自己的肚子說:“孩子,鳳的孩子。”

第二十四章 薛紅
    薛紅輕輕扯開了林軒鳳的衣裳,露出了他胸膛處的鳳凰圖紋。
  林軒鳳沒有反抗,隻是麻木地站在那裏。
 
的手緩緩撫過那隻鳳凰的翅膀:“鳳第一次抱我的時候,我就愛上了這隻鳥兒。所以,我在每個男寵的身上都弄上了代表他們的刺青,所以才有了六美圖。”
 我這才看清了她的手。
  凹凸不平,看去極是可怖。
  就像是被燙過一樣,一直延伸到了袖口,讓人不由聯想下麵也是這樣的燒傷。
  薛紅似乎注意到了我的視線,有些不自然地將手收了回去。
  她終於離開了林軒鳳的身子,走到我身邊。
  靜靜地凝視著我,目光清淡悠遠,這樣的眼神真的實在太熟悉。
  
  “宇凰,其實我一點都不討厭你。你一直都是那麽可愛的一個孩子,讓人不忍心傷害。若我真的恨你,早就動手把你殺了。《芙蓉心經》的下落我真的不清楚,但是我知道關於重火宮這些年來發生的一切事情。我可以告訴你全部,你認真去找,隻要留下鳳就好。”
  其實這樣虛偽的台詞我見多了,可薛紅的眼神竟讓我無法拒絕。
  我隻問道:“你既然舍不得林軒鳳,為何要放他走?”
  薛紅道:“他需要自由。我可以讓他一直在江湖上闖蕩,隻要他不離開我。”
  我隻笑了一下,看著林軒鳳。
  他的目光一直都沒有轉移到我的身上。
  從未見他如此冷酷過。
  然後薛紅給我講了一個十分有意思的段子,硬是聽得我一愣一愣的。
  
  前麵和以前聽的那個故事一樣,重火宮前任宮主名叫重甄。
  重甄不知和哪個女人生了一個兒子,名蓮。
  重蓮從小性格溫順,沉默寡言,常常一個人默默看書,或是習武。
  整個重火宮的人依舊十分喜歡這個平易近人的少宮主。
  可是重蓮的性格卻在十一歲的時候突轉陰沉,留意的人也未敢多言。
  在他十二歲的時候,重火宮突然變成了銀庫,多了許多金銀財寶,江湖上也漸漸傳出了蓮少宮主容貌驚人的消息。
  十三歲,武林中無數英雄豪傑無故喪命,死狀淒慘。
  十四歲,和那個江湖人士說的一樣,重蓮因為在英雄大會的驚人表現得到了“武霸天下”和“冠世美人”的稱號。
  十五歲,重甄猝死於重火宮。
  
  江湖上有這麽一句話:地獄閻殿,人間重火;神乃玉皇,祗為蓮翼。
  因為修煉成“蓮翼”的人少之又少,所以一旦有人練成了,那個人的稱號將會變成“蓮翼”。
  重蓮的名字已變成了神話。
  
  其實重蓮在開始修習《蓮神九式》的那一刻,就已不再是那個溫柔的少宮主了。
  當時重火宮直屬大弟子名叫宇文玉磬。
  關於他和般思思的故事,我隻知道是成親,但是最後陰陽兩隔。
  但我不知道這一切都是重蓮一手造成的。
  
  那一年宇文玉磬和重蓮一起前往京師長安。
  那一年,有兩個人動了心。
  般思思。宇文玉磬。
  宇文玉磬說什麽也要娶般思思進門,般思思的滿心思卻隻容得下一雙深紫色的瞳仁。
  重蓮回首的一瞥,注定了般思思一生的沉淪。
  
  宇文玉磬和般思思成親的那一天,重蓮約般思思在飛虹橋下見麵。
  見麵的第一句話就是,我喜歡你。
  般思思大抵是徹底迷糊了,接連三日都和重蓮待在一起。
  三日後,夢醒,心碎。
  不知重蓮對般思思說了什麽話,然後離開了。
  
  般思思回到宇文玉磬的身邊,一蹶不振。
  大夫說她是患上了相思之疾,非係鈴人無可解。
  宇文玉磬也大概猜出了事情的緣由,卻如何都不肯回去找重蓮。
  般思思就這麽死了。
  於長安飛虹橋旁。
  手中還握著一朵新采摘的血色紅蓮。
  
  宇文玉磬一氣之下衝回重火宮找重蓮算賬,卻被重蓮囚禁於宮中,成為了他的禁臠,日日夜夜加之羞辱和欺淩。
  而宇文玉磬隻是忍,重蓮叫他做什麽他就做什麽。
  宇文長老看著的兒子被自己的宮主這樣折磨,也隻能默默悲泣。
  時間長了,人們幾乎忘了宇文玉磬的存在。
  
  重蓮十六歲的時候,《蓮神九式》已修煉到了第七式,準備修煉最容易失敗的第八式。
  第七式練到第八式需要兩年時間。
  修煉成的前幾日,一旦被人打斷,就會失去武功近半年。
  半年後武功會一夜間恢複,但想重新修煉,又得重修兩年。
  宇文玉磬算準了時間,在重蓮即將練成的前幾日衝進去揮劍殺他。
  可是失敗了。
  
  其實宇文玉磬若是再查的仔細些,或許報仇就成功了。
  第八成修煉成功的前幾日,修煉者身上會出現紅蓮圖騰,打斷他,的確會廢除他的武功,但是不會立刻散功,而是慢慢褪去。
  
  那一日,絕美的少年依舊靜靜地坐在瑤雪池中。
  隻是彈指的一瞬間,廢去了宇文玉磬的四肢,在身上撒滿了引誘野獸叼食的粉末,叫人將他扔到了荒郊野外。
  寧願我負天下人,也不讓天下人負我。
  重蓮就是這種人。
  
  《蓮翼》乃是兩大至尊邪功的合稱。
  《芙蓉心經》性陰,《蓮神九式》性陽。
  修煉者需將此功奉為信仰,為之無情無義,心狠手辣,方可到達最高境界。
  修成之後,汲取內功深厚的親人性命轉化為自身的內力,功力以驚人速度飛升,一夜之間天下無敵,永駐青春。 ylbbl
  
  我不禁吞了吞口水,擦了把汗:“照你的說法,重甄的死……”
  薛紅平淡地說:“是重蓮殺的。”
  
  可是這時候我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霎時竟把《蓮翼》的事拋諸腦後:“薛紅姐姐,雖然宇凰年紀比較小,可我還是懂的,女人懷胎都隻要十個月就可以生產,軒鳳哥都出去一年了……”
  林軒鳳打斷我道:“宇凰,不要再說了。”
  薛紅的目光變得有些陰冷:“林宇凰,我是看在你爹的情麵上才留你一條小命,不要給你臉不要臉。”
  她抱緊林軒鳳的脖子,輕聲道:“鳳,抱住我。”
  林軒鳳麵無表情地伸手將她抱住。
  我已經不知自己究竟是在生誰的氣了:“林軒鳳,你……你真是……你就這麽怕她?”
  林軒鳳隻是沉默。
  薛紅一臉滿足的笑容。
  
  我頓時脹紅了臉,憋了半晌才壓抑住自己沒有吼出聲:“薛紅,你有六個男寵!你憑什麽說那就是林軒鳳的?”
  薛紅笑道:“你自己問問他,這孩子是不是他的。”
  我著急地看著林軒鳳。
  林軒鳳冷冷道:“是我的。”
  薛紅道:“前五個隻有崔燕和我發生過關係,而且自從鳳來了以後,我再沒理過他們。”
  我急道:“不可能,這一年你都一直和我在一起,怎麽會……”
  薛紅道:“難道我就不能離開采蓮峰麽?”
  我一時啞然,不可置信地盯著林軒鳳:“你、你為什麽要和她……你喜歡她?”
  林軒鳳漠然道:“是。”
  一口氣堵在胸口,我壓低了聲音說:“你覺得這樣對得起他麽?”
  林軒鳳不語。
  我忍不住大笑起來:“好,好,很好。反正那是你們的事,與我無關。你好好待在這裏,和你的薛紅姐姐一塊兒,逍遙自在地過日子。保重。”
  我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勉強笑了一下:
  “你的凰弟恐怕在我體內哭泣了,因為我這裏很痛。”
第二十五章 重火宮
  空氣仿佛在這一瞬間凝聚了。
  
  薛紅靜靜地站在兩人中間,一雙細長的眼睛黝黑明亮,眼角向上飛揚。
  我又想起了那個靜謐的夜晚,精致容顏的男子。
  隻是她比那人多了一分的滄桑,少了十分的風骨。
  
  絳紅美人痣黯淡無光。
  林軒鳳的眼中瞬間閃過一絲令人捉摸不透的神情,但也隻是一瞬。
  隨後,表情僵冷如冰雕。
  我欠了欠身,道:“既然如此也就沒什麽好說的了,軒鳳哥,我會努力讓他回來,你最好現在趕緊想清楚,再見。”
  林軒鳳轉過身去,隻留下了一道孤獨修長的背影。
  我尷尬地對著薛紅笑了笑。
  
  擦肩而過。
  
  沒想到剛走出房門就在山峰處遇到了一個人。
  
  海天一般的衣裳仿佛是一道淺藍深紫交錯色的虹,在霧氣中翩翩湧動。
  朱唇仿佛一粒豔紅的櫻桃。
  腰間的銀鞭緊緊盤繞,散發著妖異的色澤。
  海棠躡足於繚繞雲煙中,輕輕說道:“林公子,宮主去了何處?”
  語氣篤定沒有絲毫懷疑。
  
  我似笑非笑:“重火宮竟丟了宮主,這事也夠奇了。最奇的是,海棠姐姐竟問到小小的林宇凰身上來了。”
  海棠表情淡定,眼神卻帶著一絲慌亂:“因為宮主最後見的幾個人裏有你。”
  我說:“我上一次見到蓮宮主是在去年初秋,泰安城。”
  海棠道:“是。當時宮主和我們一起回宮,不足一個月就消失了。”
  我愕然道:“那到現在不是都有八九個月了?”
  海棠點點頭:“是的。重火宮裏現在已經亂成一團了,希望林公子能隨我回去。”
  
  我說:“我去起不了作用。”
  海棠道:“我們想了所有的方法都沒用,宮主和你交集最多。”
  我說:“倘若我不想去呢?”
  海棠嚴肅道:“林公子若是不願意走去,隻那海棠隻好幫忙了。”
  心中飛速轉過一個念頭。
  重蓮不在重火宮,看樣子一定走得匆忙,或許……那個東西還在重火宮裏。
  我笑道:“我看我還是自己走著去吧。”
  
  我們剛走下山,硨磲就跟著來了。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重蓮在失去武功這半年幾乎都是待在我身邊的,他完全可以待在宮裏,畢竟重火宮高手如雲。
  然後我問海棠原因。
  海棠道:“六美圖的主人薛紅以前是重火宮的人,宮主想看看他會不會泄露重火宮的秘密。”
  我說:“若她泄露了呢?”
  海棠道:“方才我和你說話的時候,硨磲已經處理了這件事。”
  我急道:“那其他人呢?”
  海棠道:“其他人與我們無關。”
  
  我回頭看了看高聳入雲的采蓮峰,心冰涼了個徹底。
  早就想過薛紅此言可能會得罪重火宮,但是沒想到重火宮辦事的速度真的神到不可思議。
  小雪和星弦也該離開了。
  林軒鳳的孩子,大概還沒起名字吧。
  
  我轉過頭,輕輕吐了一口氣,伸了個懶腰:“趕快出發吧,我還有事要做。”
  
  月朗星稀的夜,蒼穹深藍如淵。
  方外山腳,稀煙如雲,硨磲在紫藤林的中偏西處灑了一些白色粉末,道路豁然開朗。
  重火宮在重火境的深處。
  朝裏麵走去,隱隱可見一片密林環繞著霧閣雲窗。
  漸漸的,燈火越來越密,越來越亮。
  
  一座座神似宮殿的雪白樓宇林立在我們眼前。
  我有些驚訝地看著這裏,小聲道:“這是重火宮?怎麽像雪國似的。”
  海棠道:“重火宮幾百年來一直都是這樣,隻是幾乎沒外人進來,所以別人總覺得裏麵應該是比較陰森的。”
  
  環繞著建築的清澈河流,水聲如樂。
  月亮倒映在水麵,被打碎成了銀白色的滾滾漣漪。
  河上飛架著一座石回橋,橋麵寬闊,兩旁站滿了婢女,皆身穿素色衣裳,塗抹胭脂。
  配上如此綺麗的景色,還真讓人覺得自己是到了銀河鵲橋。
  一路走去,那些婢女們都紛紛欠身,弄得我好不自在。
  
  走過回橋便是重火宮的大殿階梯。
  原本準備繞過大殿走去,硨磲眯著眼往裏麵看去,道:“莫非……宮主回來了?”
  海棠驚得睜大了眼,碰巧正有個小卒正在拜見兩個護法,便問道:“為何大殿裏會是亮著的,裏麵是什麽人?”
  那小卒道:“您不知道嗎?宮主前幾日已經回來了。”
  海棠道:“宮主現在在大殿裏?”
  小卒道:“是,五大長老都來了,正在嘉蓮殿慶祝少宮主滿月。”
  我們三人幾乎是同時說出口的:“少宮主?”
  小卒拍了拍自己的腦袋,道:“哎呀,小的怎麽把這事兒給忘了,宮主回來的時候帶著一個剛出生的女娃娃,說那是他的女兒。”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海棠轉頭對我說,“林公子,我和硨磲先進去看看,等會兒出來找你。”
  我點點頭,估計這回是凶多吉少,不過我也認命了。
  巨大的牌匾題字,嘉蓮殿。
  嘉蓮,一莖多花之蓮,祥瑞的象征。
  月光下的殿堂反射著銀色的雪光,仿佛磷磷的水中石。
  
  不過多時,幾個童子走出來對我說:“林公子,宮主請你進去。”

  嘉蓮殿。
  剛進去,眼睛被明亮的火光刺得幾乎睜不開來。
  一路看去,滿殿堂都是密密麻麻的人頭。
  人人精神抖擻,喜氣洋洋。
  無數婢女小廝端著華美精致的金簋、銀盂、大鼎進進出出,濃濃的肉羹膾炙香味撲鼻而來,引得人胃口大開。
  道旁坐滿了人,卻是一眼便看到了坐在盡頭的男子。
  四大護法站在他的身邊。
  他用手背輕輕撐著下巴,正微笑地看著身旁的兩個女子。
  
  其中一個穿著深紫煙波刺繡長裙,眉毛細長,雙眼炯炯有神。
  另一個女子穿著一身藍色衣裳,頭戴金蝶發簪,臉圓嘴小,容貌甜美。
  水鏡和楚微蘭。
  
  楚微蘭懷中一個手臂長的孩子,抱著她轉了好幾圈,笑得好不開心,清脆的聲音回蕩在整個嘉蓮殿:“宮主,宮主,這孩子好漂亮。”
  重蓮微微一笑,黑亮長發落在肩膀上,如流水般滑落於腰際。
  細長的眼往我這裏一掃。
  
  整個大殿忽然安靜了,所有人都朝我這裏看來。
  我抓了抓腦袋,有些尷尬地朝人民群眾露撐出一張笑臉。
  海棠一個勁地跟做手勢叫我進去。
  我還是跟傻了似的站那裏,有時候真怪自己沒用,人一多,腦子裏就一片空白了。
  重蓮輕輕說道:“凰兒,你來。”
  
  聲音如縹緲雲煙,明明很是小聲,卻一直在耳邊飄來蕩去。
  我很緊張,我很顫抖,我很後悔。
  我要知道天殺的重蓮這家夥在這裏,我是真的不會來。
  這下死也得去了,硬著頭皮,頂著眾人的目光走到了重蓮麵前。
  “白跑了一躺,真是麻煩你了。”
  
  我直接懷疑自己的耳朵是有問題了,他竟會說出這種話。
  真想往他臉上摸一摸,看看是不是易容的。
  要是易容的,也太有水平了,脖子上的蓮花還在,眼睛也弄成紫色的了。
  
  這時,水鏡接過嬰孩,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小小的身子:“乖芝兒,長得可真像她爹爹了。”
  楚微蘭道:“咦?這孩子不是宮主撿回來的麽?”
  水鏡道:“雖說如此,可她真的好像宮主,你看她的眼睛。”
  楚微蘭道:“真的,真的耶。”
  
  我忍不住探過頭去看了看那孩子。
  盡管才滿月,盡管還在熟睡。
  可是真的是個漂亮的孩子,雖然臉上還有很多殼。
  尤其是那雙細細長長的眼睛縫兒,還真的跟閉著眼的重蓮一樣。
  
  重蓮讓我就座與他們一起進食,似乎這一晚重火宮的人都在,觥籌交錯,樂不可支。
  五大長老除了宇文中嵩走得早以外,都歡聚到子時。
  重蓮一直那麽靜靜地坐著,那奶娃娃他也不管,隻讓她們抱著玩。
  
  我一直傻坐了幾個時辰。
  想問他話,但是一看到他的臉,又不敢說話了。
  就這麽反反複複抬頭低頭好幾次,重蓮終於開口了:“有事直接說罷。”
  我小聲問道:“你為何要在散功的時候……一直跟著我。”
  重蓮瞥了我一眼:“有人要當眾賣了你,你會直接去找她麽。”
  我愣了愣,瞬間醒悟。

  薛紅賣了重蓮,重蓮提刀砍她,我是磨刀石。
  想要我不出賣他,最簡單不過的方法,也就是把我迷得頭昏目眩,傻了似的倒貼他。
  不錯,真的不錯。
  
  我用手擦了擦自己的額頭,覺得周圍的酒香頓時有些悶人。
  又用手心撐著腦門,一下頭暈得不得了。
  重蓮亦是沒有說話。

  其實我挺欣賞這個世界的人,都很豁達,情商也都很高,說放手就放手,說利用就利用,做戲比玩真的還真。
  林軒鳳也好,重蓮也罷,都很厲害。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笑了笑:“現在我不尋找六美圖了,《蓮神九式》你也應該找回來了,隻希望蓮宮主大人有大量,放小的一條生路,小的感激涕零。”
  “我自然不會殺你。”
  重蓮眼眸就像一汪濃濃的深紫潭水。
  我又露出了特狗腿的一個笑容:“蓮宮主,您真是大人有大量。”
  
  重蓮還沒說話,已經困到不行的楚微蘭揉了揉自己的蒙朧睡眼道:“宮主,芝兒的全名叫什麽呀?”
  重蓮嘴角勾出了一個溫柔的笑容:“雪芝,重雪芝。”
  水鏡補充一句:“重雪芝,字上凰。”
  溫孤長老接道:“上凰,上上人,人中凰。果真好名。”
  
  楚微蘭輕輕摸了摸雪芝的臉,興奮地說:“上凰,重上凰,真的很不錯呢。”
  我目光怪異地看了一眼重蓮。
  重蓮微笑地看著自己的寶貝女兒,輕輕將她接到了手中。

  重上凰,果真……好名。

  醜時正刻。
  重蓮終於宣布散夥,我也終於可以解脫了。
  我站起身,正準備跟隨著海棠姐姐出去叫她分個地方給我住,卻被她打了回來。
  婢女們收拾好了殘羹冷炙,整個大殿裏就隻坐著我和他兩個人。
  
  天殺的重雪芝這時突然醒了,大哭著,似乎是餓了。
  小女嬰的奶媽剛鑽進被窩就得被拖出來喂奶,也真是夠淒涼的。
  喂好奶,精神來了,就知道纏著她爹爹。
  重蓮將她抱在懷中,用細長的手指輕輕撓了撓她白白嫩嫩的小下巴,小雪芝立刻咯咯笑出聲來。
  
  我真的很討厭小孩。
  小的時候老媽帶了一個三歲大的小表侄來家裏玩,那小霸王弄得我可愛的房間天翻地覆,最後跟豬窩沒什麽區別。
  小孩還特難哄,動不動就哭。
  總之,說我沒愛心也罷,我看到小孩心情就不好。
  
  但是這時看到那小雪芝,我居然會忍不住靠過去看她。
  兩隻小到不行的手在空中無節奏地胡亂揮舞著,笑聲清脆,讓人聽了有種想欺負她的衝動。
  可能我就是變態,對於可愛的東西,不是想心疼它,而是蹂躪。
  重蓮抬起那雙細長的眼:“芝兒在看你呢。”
  我驀地一驚,湊巧碰上了小女孩靈氣的眼。
  一時跟中了魔似的,竟伸手去抓了抓她蓮藕般的小手。
  這一抓,就抓出事了。
  她竟一下用幾隻軟軟細細的指頭將我的食指緊緊握住。
  
  開始還好,就讓她這麽抓著。
  可是她就像是忘了要將我的手放開一樣,還捏得更緊了些。
  大眼睛成了兩個彎,咯吱咯吱笑起來。
  隔了好一會,出汗了。
  我抽了抽自己的手指,小屁孩的力氣還真大。
  再往外拉了拉,還拽著。
  
  用力一拉——
  “哇——嗚——”哭了,就哭了。
  我提心吊膽地瞥了重蓮一眼,重蓮沒什麽反應,隻輕輕拍著小雪芝,低聲哄她。
  真是一幅詭異的畫麵。
  一個大魔頭還是個年輕男子抱著一個嚎啕大哭的小嬰孩。
  我的嘴角開始抽搐了。
  
  哭泣聲漸漸小了,這回隻敢遠觀而不敢“褻玩”之。
  突然看到重雪芝的胸前掛了個小東西。
  我靠過去些,東西左看右看,才發現原來是一塊紅褐色的琥珀。
  中央布滿了形狀奇異的棕色化石碎片,光亮晶瑩,色澤剔透,放在手裏清涼似一塊精雕細琢的鵝管冰。
  更奇的是這塊琥珀無須加熱便有淡淡的鬆香味逸出,頓時令人覺得心曠神怡。
  我伸手過去戳了戳那小琥珀,道:“護身符?”
  重蓮道:“算是吧。”
  
  腦中立刻擦過一個畫麵。
  
  模糊,一切都很模糊。
  身後有人輕輕拎著我的胳膊,用粗嘎卻輕柔的聲音對我說:“宇凰,慢慢走,小心哦,小心……”
  我點點頭,身子仿佛變小了很多,伸開了自己的腳,好短,好袖珍。
  伸開雙臂,搖搖晃晃地往前走了一步,啪嗒。
  摔了。
  這時一個沙啞的聲音傳了過來:“紅釘老哥,你怎麽就如此固執的?宇凰才一歲不到你就要他走路!”
  仰起頭,三張模糊的中年男人的臉,三種截然不同的笑容。
  一個冷酷,一個淫邪,一個猙獰。
  可是卻讓我感到溫暖和熟悉。
  
  “這個不到一歲也會走路了,一歲,不小了。”
  七殺刀的聲音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一下拎過身旁的一個孩子,往前推了一步。
  孩子茸茸的頭發紮成了一個小小的衝天炮,蓬鬆的頭發像一個倒著炸開的小掃帚,他每走一步,那小掃帚就會跟著一起晃動。
  那小孩子的眼睛好大,好亮。
  他看著我,異常天真地眨眨眼,長長的睫毛像黑色的小刷子,輕輕扇動著。
  兩條細細的眉毛中間有一顆不甚明顯的紅痣。
  神似一朵小小的紅花兒,漂亮極了。
  
  我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他那顆痣,用稚嫩的聲音輕輕說道:
  “痣,亮亮……痣,亮亮。”
  小孩子隻是看著我,大大的眼睛彎成了兩條細細的縫。
  百催花無奈道:“宇凰,教你這麽多次了怎麽還那麽笨,是漂亮!漂亮!”
  “嘿嘿,宇凰啊,痣長在額頭中間的,都是美人哦,所以,這個叫美人痣。這個哥哥呢,就是個大美人。”
  身後的紅釘老怪用粗糙的大手摸了摸我的留海。
  
  對麵翹著二郎腿坐著的百催花就不樂意了:“胡說,美人哪能是男的?你看過薛紅沒,那才是大美人呢!”
  紅釘老怪道:“別想啦,很多人都說重甄那名叫重蓮的兒子是薛紅生的。”
  百催花怒道:“胡扯!別侮辱她!”
  紅釘老怪道:“好好,不說。宇凰,來跟我一起叫,軒鳳哥。”
  我張開嘴,結結巴巴念道:“軒……軒……哥……軒……”
  紅釘老怪極有耐心地說:“軒——鳳——哥。”
  我盯著那小孩漂亮的眼睛,還有那顆仿佛會發光的淡紅美人痣,張開小小的嘴巴,一字一句地念道:
  
  “軒鳳……哥……”
  
  我晃了晃腦袋,臉色蒼白得可怕。
  林宇凰回來了,林宇凰又回來了……說什麽我也要在他徹底回來之前找到那兩個寶貝。
  重蓮正狐疑地看著我。
  我幹笑兩聲,吹了個口哨:“大美人,小女孩真像你,說實話,是不是在外麵打野戰生出來的?”
  重蓮溫言道:“一個巴掌拍不響。”
  我愣了一下,轉而笑道:“願意嫁你的人我看是要拿麻袋運都要幾千幾萬袋了,何出此言呢。不過這孩子不好看,若是你生的,她娘親也是有夠醜的了。”
  重蓮輕輕哄著懷中漸漸安靜下來的小雪芝:“凰兒,前幾天我在登封外沿看到一個男子被蛇咬中,搬了石頭砸蛇,蛇跑了,他卻不小心把自己的腳砸了。”
  我抓了抓自己的腦袋:“人不該記仇的,是吧。”
  重蓮笑著點點頭。
  等回去的時候我才想起了林宇凰小時候百催花和紅釘老怪的對話,渾身打了個冷噤,隻希望都隻是浮言虛論。
  反正重蓮沒有不允許我住在這裏,我就賴皮住賴下來了。
  每天晚上都計劃著要偷偷溜出去調查,可每天都睡死過去了,真是恨自己成不了鋼。
  
  又是一個太陽曬得臉幾乎臉翻皮的日子。
  正在自己的房間午睡,砰的一聲門被踢開了。
  我猛地翻起身,拿被子遮住身子,朝門外吼去:“暴力女,你簡直是好色到極點了!”
  朱砂一身紅彤彤的衣服,看得原本就很熱的我更熱了。
  朱砂看著我半裸的身體,臉立刻就紅了,眼睛往別處看去:“你立刻把衣服給我穿好讓我殺了你!”
  
  我繼續躺在床上,抽著把扇子用力扇:“莫不成我是豬,跑過來讓你殺?”
  朱砂吼道:“滾出來!少宮主有事要找你!”
  我又一次翻了起來:“少宮主?朱砂啊,你今天發燒了,回去看大夫。”
  朱砂自暴自棄了,朱砂豁出去了。
  衝到我身邊,把衣服扔過來:“是少宮主要拿東西,我們都拿不到,必須你去!”
  我翻個白眼:“求我我就去。”
  镔刀出鞘,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我迅速站起來穿好衣服,正視道:“朱砂姐姐,少宮主在何處。”
  朱砂道:“紅花院。”
  我的下巴哐的一聲落在了地上:“紅……紅花院?”
  朱砂道:“以前紅花院是叫瑤雪池的,不知道宮主怎麽給改成這個名字了。”
  玉林瑤雪滿寒山,瑤雪池,挺有詩意。
  不過,還是林少爺取的紅花院好聽。
  
  瑤雪靈芝,雪芝,也是個好名。
  反複想想重蓮女兒的名字,竟比她的字帶給我的衝擊還要大。
  
  瑤雪池。
  菡萏清輝灑林間,朵朵盛開。
  清涼的水麵反射著有些耀眼的波光,射得人眼睛微微生疼。
  白色的涼亭下坐著楚微蘭,海棠。
  水鏡抱著重雪芝站在蓮花池旁,重雪芝哭鬧不止。
  
  才知道她們叫我來這裏的目的是叫我跳到蓮花池裏去采蓮花,因為雪芝老盯著蓮花看。
  雖然那水不髒,天氣又很熱,可我還不想沐浴。
  隻是小屁孩的聲音實在是驚天地泣鬼神,震得人頭皮發麻。
  幾個姑娘家又不好意思跳進去濕了衣裳。
  
  我走過去摸了摸小雪芝的白嫩的臉,柔聲道:“小雪芝,哥哥替你采蓮花。”
  幾個女子捂嘴偷笑。
  又覺得不對,這樣一來,我不比重蓮小了一個輩分?
  難道我要他叫我叔叔?
  我不要啊,我才十八……
  
  想了半天幹脆不想,直接跳到了蓮花池裏去。
  呼,好涼快,真不想出來了。
  我撥了撥自己的頭發,往一朵最大最美的蓮花遊去……
  
  一間暗黃燈光的木屋。
  滿屋迷亂滾熱的霧氣,一口小木桶。
  我伸出有些顫抖的小手,輕輕解開了因為頑皮一天而肮髒不堪的衣服。
  轉過身去,偷偷摸摸看了一眼身後的孩子。
  
  那雙大而亮的桃花眼正毫不避諱地凝視著我。
  我連忙收回了自己的視線,翻了個白眼,把衣服往旁邊一丟,歎道:“真煩,又弄髒一件,一會還要洗衣服,哎,真煩……”
  小孩用細細的手臂遮著自己光溜溜的身子,走過去幾步,撿起了我丟掉的衣服。
  “喂喂,你幹嘛啊。”
  我朝他命令式地揮揮手。
  他把我的衣服丟到了自己的衣服簍裏:“我幫你洗。”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腦袋,不說話了。
  他衝我笑了一下:“你不用謝我。”
  
  這句話可把我激怒了。
  衝過去,對著他長了美人痣的腦袋就彈了一下!
  他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腦袋,委屈道:“你為什麽要打我,我幫你,你還打我……”
  我惡狠狠地抓住他細細的胳膊:“我可沒說要謝你!”
  看樣子是要哭出來了:“你簡直就是個小惡霸,我不給你洗了!”
  我用力在他嫩嫩的皮膚上擰了一下:“你給不給洗?!”
  
  晶瑩剔透的淚珠在眼眶中打轉。
  我的目光慢慢從他的臉上移到了他的胸口。
  鳳凰,一隻金色的鳳凰。
  振翅欲飛,栩栩如生。
  
  我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他小小的胸膛:“軒鳳哥,好漂亮……我以前從來沒看過有誰的身上長了這麽好看的東西。”
  他的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卻沒有說話。
  良久,我的視線又往下移去。
  他慌忙用手遮住了自己的下麵,羞紅了臉說:“你看什麽,趕快去沐浴。”
  
  “你還趕命令我?”
  憤怒了,抓開他的手抓,一把拽住他的小XX。
  他嚇得驚叫一聲,打開我的手,往旁邊躲了開去。
  這下有玩的了,我樂了。
  兩個光溜溜的小屁孩在屋子裏玩起了捉小XX的遊戲。
  
  突然,“砰”的一聲!
  門被撞開了。
  我們兩個原本鬧得天翻地覆這會兒也得鴉雀無聲。
  紅釘老怪站在門口,臉拉得老長。
  衝過來,一手拎一個,統統丟進溫度還很高冒著熱氣的水裏。
  
  “啊,好燙,嗚……”
  “嗷!燙死我了!紅釘叔叔宇凰錯了放了宇凰吧,讓我出去讓我出去,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玉樹臨風的紅釘叔叔……嗷……”
  
  “林宇凰,你沒事吧?”
  朱砂站在岸邊的聲音一下把我打斷了。
  我才發現我正拿著那朵蓮花,泡水裏發呆。
  我連忙搖了搖頭,對著她們揮手:“我沒事,萬歲,我采到了!”
  
  頃刻間,一道碧青色和雪白交錯的影子輕飄閃過——
  我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麽一回事,就看到一個頎長的身影從蓮花池上輕輕飛過來。
  烏黑如玉的長發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風鼓得及腰青絲聯翩飛舞。
  擦過無數荷花荷葉,如同一隻翩翩玉蝶。
  雙手伸開,紫靴上的禿鷲羽絨陣陣顫抖,鳳凰刺繡金光流過,靴尖在波光粼粼的池麵上劃過一道道淺淺的漣漪。
  
  我擦了擦自己的眼睛,還在迷神過程中,一雙手勾起了我的腋下。
  我整個人被騰空抱了起來,濕透的衣服也浸濕了他的薄衫。
  夏風擦過皮膚,身上的水珠變得溫暖。
  一瞬間,恍若飛翔。
  直到停留在岸邊,才抬頭看到了重蓮俊秀完美的臉。
  
  耀眼的陽光照在他的臉上,細長的眼眸猛地對上我的視線。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斷了,連道謝的話都沒說,就直奔到水鏡的身邊,輕輕揮著手中的蓮花:“雪芝,蓮花采來了,你要不要啊?”
  總覺得重蓮的目光一直在我身上掃,直冒冷汗。
  所有人都不說話了。
  
  我隻有說:“你看我采的是最大的蓮花,好漂亮吧,很香很香。”
  我又晃了晃蓮花,還很陶醉地放在鼻前嗅了一嗅。
  接著我做了一件事,讓我幾乎回去以後把自己的臉打到腫。
  我竟然捧住那還掛著晶瑩水珠的紅蓮,在上麵輕輕吻了一下,才放到了重雪芝的手中。
  蓮花很香,蓮花也很美。
  
  隻是,水鏡,朱砂,楚微蘭,海棠,你們的眼睛都不小,無須再睜大。
  還有重蓮,你能不能不要再笑了,你們的思想都太不純潔了。


  重蓮一臉笑意地看著我說:“你們退下罷。”
  幾個姑娘都紅著臉紛紛離開了瑤雪池。
  我看著自己濕漉漉的身子,甩了甩頭發,水珠四濺。
  
  重蓮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臉,走到我身邊,低頭凝視著我:“就在這裏?”
  心裏慌亂,隻得假裝去擰頭發上的水珠:“什麽事?”
  一雙手從身側輕輕伏住了我的腰。
  
  我微微掙紮了一下:“我身上是濕的,不想變落湯雞就別過來。”
  重蓮有氣無力地在我耳邊飄了一句話:“反正都會濕的……”
  接著,一口氣吹到我的耳朵上。
  擰水擰到脖子根都發紅了。
  
  “凰兒,今天我才發現自己不夠了解你。”重蓮莞爾一笑,雙臂在我的腰際慢慢緊縮,我緊張得像個木雕。
  瑤雪池一下顯得好小,碧藍蒼穹一望無際。
  重蓮勾下頭,深紫色的瞳孔漸漸眯了起來。
  雖然我不知道方才我的舉動出了什麽問題,總之他是誤解我的意思了。
  不過,將錯就錯,反正我也有這個想法。
  
  我伸手按住他的嘴:“有事晚上說……來我房裏。”
  我克製住自己瑟瑟發抖的手,捧住了他的頭,在他的唇上吻了一下。
  重蓮睜大了眼,直盯著我發怔。
  我衝他笑了笑,轉過身就跑掉了,也不知他是怎麽想的。
  
  既然他控製力好,那我陪他玩,他有得玩,我有要取的東西,各得其所。
  他說他現在才發現自己不夠了解我。
  但是我很想問他,你什麽時候想過要了解過我。
  
  我回自己的屋子的時候,聽到房門裏有婢女在談話。
  
  “快快收拾,琉璃護法說了,宮主晚上要來這裏。”
  “宮主來這裏做什麽?”
  “難道你不知道嗎,就是……”後麵的就聽不清楚了。
  “不會吧,以前不都是叫到宮主房裏去的嗎?這房裏住的是何方神聖,居然把宮主都叫過來了。”
  “你沒見到他?我覺得他和少宮主好像……”
  “說不定少宮主不是撿來的,可能就是宮主親生的骨肉呢。”
  “你這笨蛋,這裏麵住的是個公子!”
  我輕輕咳嗽一聲,然後敲敲門,裏麵的兩個婢女立刻收拾好了東西跑出來。
  “林公子,床都理好了,請進去歇息吧。”
  
  那滿臉長殼的醜丫頭和我像?去。
  我躺在床上,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炎熱的夏季。
  滿山花木繁茂,碧草如茵。
  知了和鳥兒奏出歡快樂章,太陽透過叢林葉片,在道路上投下了點點耀眼的光斑。
  我躺在樹枝上,疲倦得眼睛都睜不開了。
  打了個嗬欠,伸了個懶腰,完全無視樹下唰唰劍風聲。
  
  眼前的景色越來越模糊,越來越模糊……就在我要睡著的時候,聲音忽然停止了。
  一個男孩在樹下大聲喊道:“凰弟,該練武了。”
  我眯著眼,往下麵看去。
  
  六七歲的小男孩握著一柄長劍,薄薄的衣衫已經被汗水浸透,細汗順著眼角流下,白皙的小臉上浮著兩團淡淡的潮紅。
  我瞥了一眼靜靜靠在巨石旁的刀,灼目的陽光下,刀身發出刺眼的銀光。
  翻了個身,繼續睡。
  
  就在這時,一聲尖銳的巨響傳了過來。
  在半山腰放的機關被人踩中,說明有人來了。
  我慌忙跳下樹,一把抓住被太陽曬得發燙的鋼刀,被燙得嗷嗷直叫。
  可是手上動作卻一點沒停下來,有模有樣地開始揮舞起來。
  
  “啪啪啪。”
  七殺刀一邊鼓掌一邊走到我們身邊。
  我驕傲地對他笑了笑:“七殺伯伯,宇凰是不是表現得很好啊?”
  站在我身邊的小軒鳳傻了一樣看著我。
  七殺刀點點頭道:“不錯,你做那個機關的確不錯。時間預計得也不錯,你跳下來的時間我剛好走到這裏。”
  
  我的身體肯定有問題了。
  要不為何天上掛著大太陽,我的背上卻在爬冷汗?
  小軒鳳白了我一眼,那眼神就像在說:自作孽,不可活。
  我沒時間理他,哀求道:“七殺伯伯……宇凰錯了……宇凰下次不敢了……”
  事實證明拍七殺刀的馬屁沒用,裝可憐對他來說也沒用。
  
  七殺刀一句話定我命數:“明天午時三刻,繞著亂葬村,蛙跳三圈。”
  
  七殺刀一走,一個爆栗砸到了小軒鳳的腦袋上:“都是你這個笨蛋,不早點提醒我!”
  他無辜到極點:“又關我什麽事……你、你自己不練武……”
  又一記爆栗:“胡說,我說什麽就什麽!”
  他怨恨地看了我一眼:“哼,你欺負我,我本來準備帶你去個好地方的,現在我不給你說了!”
  我笑眯眯地靠過去,在他身上蹭來蹭去:“軒鳳哥……”
  小軒鳳跳開一步,不理我。
  
  大丈夫能屈能伸。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我又黏了過去,先抓住他的手,又在他身蹭上蹭下:“軒鳳哥哥……”
  終於受不住了。
  一下甩開我,原本就有些粉紅的臉脹得通紅:“帶你去就帶你去,你不要再蹭了!”
  
  原來是個林子。
  幽幽山穀間,粼粼河水邊,種滿了鳳凰竹的林子。
  鳳凰竹,竹子節間綠色,微帶著些斑白。
  林間還有許多小小的竹筍,一切都新嫩得像是從未有人來過一般。
  
  走在前麵的小軒鳳突然轉過身,笑吟吟地望著我:“這裏很漂亮對吧?”
  我抬頭看著密密麻麻的翠綠竹子,喃喃道:“很漂亮。”
  小軒鳳道:“那我們給它起個名字吧,就叫鳳凰林。隻屬於你和我林子,好不好?”
  我收回目光,有些邪惡地看著他:“不好。”
  他疑惑不解。
  我壞笑道:“以後這裏隻有我一個人來了,你不準來。”
  他張大了嘴巴。
  
  我笑得更壞了:“你要敢來這裏,我就折磨你。”
  他的臉紅紅的:“你,你,你這個小沒良心的,你武功沒我高!”
  我走到他身邊,用力在他臉上擰了一把:“我武功沒你高,可你這個笨蛋哪次不是被我整?”
  他原本就有些紅的臉被我捏得更紅了。
  
  小軒鳳眼睛一彎,嘴巴一扁,眼淚嘩啦啦當噴泉流了。
  我樂得直拍手:“太好了,哈哈哈,誰叫你開始要和我犯衝的?下次你還敢不敢?還敢不敢啊?”
  一邊說還一邊捏他的臉。
  粉嫩嫩的小臉蛋捏著還真舒服。
  可這一哭沒完沒了了。
  有時候發現自己特沒心沒肺,有時候又覺得自己善良得要命。
  這時我就善良了。
  
  把那瘦瘦小小的身子往懷裏一抱,拍了拍他的背:“好了好了,不哭了。”
  小軒鳳的身子微微一縮,繼續大哭,鼻涕眼淚全蹭我身上了。
  反正是他洗衣服,我也不怕。
  “哎,哎,軒鳳哥,你還是哥哥嗎?不要哭了……”
  “嗚嗚,嗚嗚……”
  沒完沒了。
  
  殺手鐧上場:“軒鳳哥,宇凰錯了,下次一定陪你來這裏玩,你知道我是說笑的嘛。”
  還沒停,但是小手已經纏上了我的腰。
  輕輕摸了摸他的背,柔聲道:“軒鳳哥知道是誰最喜歡他麽。”
  小軒鳳抬起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是你。”
  “不生氣了?”
  “不生氣了。”
  
  臉上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心想:這家夥真是太容易搞定了。
  
  猛然坐起身子,滿腦子都是林軒鳳小時候楚楚可憐的樣子。
  餘驚未定,看到了坐在黑暗中的人,又給嚇了一跳:“娘啊有鬼啊……”
  重蓮捉住我的手:“凰兒,是我。”

第二十五章 重火宮
  我晃晃腦袋,隔著雪白的透明帳簾偷偷抬頭瞅了他一眼。
  蒙朧間,細長凝眸流轉著深紫色的光。
  涼風吹過,將輕紗的一角微微掀開,擦著他碧青純白交錯的貼身薄衫。
  他的手正輕輕握住我的。
  我另一隻手緊攥住床單,深呼吸,再呼吸……
  煩啊,胸膛裏裝的那玩意還在跳。
  
  重蓮揭開輕紗,原本模糊的容顏一下變得清晰可見。
  原本好了點,這下完全緊張得失態了:“蓮宮主好啊,蓮宮主精神真好。”
  月色落下,重蓮的臉就像是用白玉雕成的。
  我伸出食指拇指輕輕捏著他的手指,驚道:“這真的是男人的手麽,隻有骨頭!”
  他反握住我的手。
  在我還沒來得及說出下一句不經大腦思考的話前,將我推到在了床上。
  
  我用力推他壓上來的身體,慘叫道:“你要做什麽啊——”
  重蓮一邊脫我的衣服一邊說:“是你叫我來的。”
  我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的計劃。
  服從他——打聽《蓮神九式》的秘籍——竊取寶典——逃跑。
  應該是這樣的。
  開始以為勾引人是件很簡單的,不就是主動點麽,誰都會。
  可是一到真要做的時候,怕重蓮怕到像老鼠見了貓。
  
  重蓮輕輕吻了吻我的臉頰,柔聲道:“凰兒,你想怎麽做?”
  又是這個話題!我翻了個白眼:“反正無論我怎麽選,我都是被插的那個,我隨便你。”
  重蓮微愕道:“怎麽,要是不喜歡那樣,那你來好了。”
  我的眼中立刻發出了金光:“你是說真的?”
  重蓮點點頭:“我無所謂的。上次你不是說一人一次麽,要不,這回我們也這樣?”
  又提這件事!我渾身的血液氣得沸騰了!
  但是一想到《蓮神九式》……我忍。
  
  我伸出手來勾住重蓮的頸項,努力憋出了一個狗腿的笑容:“蓮宮主,還是你來吧,被人上是很痛的,這種事就該小的來承受。”
  重蓮微微蹙眉道:“你要是不願意就算了。”
  我說:“蓮宮主,小的沒有不願意,你快點吧蓮宮主。”
  果然給我逼急了。
  重蓮將我的外套扔在了地上:“你不是重火宮的人,不用叫我宮主。”
  我笑:“蓮兒,我的好蓮兒哎……嗷!痛……”
  重蓮不輕不重地在我脖子上咬了一口。
  
  “那叫啥?重肥蓮?重肥蓮不錯……啊……”
  濕濡的舌頭在我的乳尖上舔了一圈。
  “還是大美人好了!蓮花大美……嗚嗚……”
  舔舐變成了吸吮。
  “呼……重蓮!就叫重蓮!這個沒有問……啊啊啊……不要……嗯嗯……”
  吸吮變成了齧咬。
  
  我整個身體都痛苦地弓了起來,喘著粗氣說:“蓮……蓮……不要再咬了,受不住……”
  重蓮將頭抬起來,狐狸般的眼中露出了一絲狡黠的神色:“早該這麽叫。”
  他坐起身,把我抱在他的腿上,湊過來蜻蜓點水般地吻著我的唇,手在我的背上緩慢撫摸,就像是在哄一隻騷動不已的……貓。
  我的心中一跳,壯了膽子伸出手,卻一直懸在半空中。
  
  柔軟的唇時輕時重地在我嘴上摩擦,灼熱的呼吸拂過我的臉頰……
  他伸出舌頭,在我的唇上卷了幾個來回。
  逼得我不由自主地張開了口……
  
  我是自己入甕。
  放開了那道防線,一讓他深入,我的腦門就像被點燃了,迷糊了。
  原本掛在半空的手一下抱緊他的身體。
  也不知他那衣服是個什麽構造,我是怎麽都脫不下來,他一扯就跟拉絲一樣,沒了。
  
  脫到一絲不掛以後,還是黏一塊兒吻得個沒完沒了。
  兩個人的身子就像剛從鍋裏拎出的煮水餃一樣,又濕又燙。
  抱著滾過來,滾過去。
  渾身該燃的地方燃了,不該燃的地方也燃了。
  最後滾來是我在上麵。
  
  重蓮果然是個色鬼,連藥膏都帶好了。
  分開我的腿,正準備上藥,我一下推開他的手,搶過藥膏,紅著臉說:“我自己來!”
  隻是這種事真不好說。
  自己對著自己的那裏塗東西……
  別過腦袋,蘸了藥,在後穴外麵隨便塗了兩下,應付了事。
  
  “凰兒,隻抹外麵待會兒會痛的,還是我幫你好了。”
  他將我抱得離他近了些,抬起了我的腿,微微發燙的皮膚在我的身上不經意摩擦……重蓮大大哥,你能不能稍微表現得害羞一點,這種事……
  我頭暈。
  我也不知自己恁的如此犯衝,一緊張就隻有大吼:“不要不要我自己來!!”
  重蓮歎了一口氣,扳直了我的手指,往我的後穴裏送去。
  
  “啊……”
  他把住我的手,在緊密滾燙的內壁中來回抽插。
  敏感的地方都給我自己捅了個遍。
  這……這和自慰有什麽區別,隻不過一個在前麵,一個在後麵。
  我忍住沒有叫出聲,可是還是沒忍住急促突兀的呼吸聲。
  一場折磨終於過去了……
  
  重蓮雙手抱住我的腰,將我提起來,小心翼翼地往下移,抵著那裏的時候,我的心中一緊,媽的,是男人就不該怕痛,老子坐!
  “啊啊……嗚嗚……好痛……”
  他的整根硬挺幾乎將我捅穿。
  整個人都失力了,雙手穿過他的腋下緊緊抱住他的背,一口咬住了他的肩膀,疼得渾身發抖,尤其是雙腿,抖得我自己都控製不住。
  重蓮輕輕摸著我的背,呼吸也加快了很多:“很疼?”
  他這麽一問我反倒不好說了,隻知道癱在他身上上氣不接下氣地喘氣。
  
  過了一會兒,重蓮輕聲說:“凰兒,動動吧。”
  我疑惑地抬頭看著他:“動?動什麽動?”
  重蓮道:“你沒用試過這種姿勢?”
  我的臉上一紅:“我就試過在下麵和在上麵……”
  這不是在說廢話麽。
  重蓮紫色的瞳人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喜悅:“你第一次……是和我?”
  我一巴掌拍到他臉上,不過沒使力:“廢話,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都是你。”
  
  我試著往上移,可是全身無力。
  尷尬地笑了笑,又努力想要抬起身子,還是起不來。
  重蓮微微一笑,提起我的腰,往上移了一點。
  我輕輕吐了一口氣。
  他又把我的身子往下摁去,吐出去的氣又吸了回來。
  忘情地抱住他的頭,雙腿陣陣瑟縮陣陣痙攣,想克製又克製不住的呻吟聲從口中沒有節奏地哼出來……
  拂拂風前度暗香,月色明如素。
  重蓮一次一次撞擊著我身體中最柔軟的地方。
  兩人身體緊貼的地方不斷有汗水流出,也分不清是誰的了……
  
  半個時辰後,我躺在重蓮的懷中,忽然覺得心虛得不得了。
  那些話原本我是說故意說來討好他的。
  可是看到重蓮有些開心的樣子,我竟跟著高興了半天……都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演戲還是在入戲了。
  手指在他赤裸的胸膛上慢慢劃過……
  原以為他睡著了,可他卻突然捉住了我的手。
  我像是被捉奸一樣抬起頭看著他。
  
  手中一陣冰涼。
  重蓮的用手背撐著自己頭,靠在床頭:“原本是給雪芝的,現在給你了。”
  攤開來看,一塊棕色的剔透琥珀放在我的手心。
  汀煙溪樹,旭日生時,山花野鳥初春。
  
  雙腳踮在枝頭,費力地伸長了胳膊,手中緊緊握著一根樹枝,朝著自己正上方的一個鳥巢用力捅著。
  差一點,就差一點了。
  早就對這個鳥巢虎視眈眈,這會兒總算是找到時間了。
  我用袖子蹭了蹭自己額上的汗,往下麵瞄了一眼。
  
  樹下的少年不敢大聲說話。
  害怕我掉下去,又不忍看到我幹這麽殘忍的事,隻得顫聲道:“凰弟,下來吧,不要再捅了,小心摔著,而且小鳥的娘親會難過……”
  我扔了一根樹枝下去砸他。
  我在這裏忙得汗流滿麵,他還在那裏抱怨。
  還差一點,還差一點……我將腳踮得更高了些。
  
  就在那歪歪扭扭的樹枝即將抵達鳥巢的時候……
  “啊——!”
  腳下一滑,我的慘叫聲傳遍了整座山林。
  看著那小子伸出雙手,我扭了扭身子,想躲開不落在他身上,可是已經晚了。
  
  “砰!”
  他被我當成肉墊砸了個半死。
  我哼哼唧唧叫了幾聲,才慢慢站起身,卻也沒顧著拍灰,連忙蹲到旁邊去檢查他的身體。
  “嗚……好痛……”
  他幹咳兩聲,用手捂著自己的胸口,閉上了眼。
  
  見他一動不動,我傻眼了。
  手忙腳亂地解開他的外套,白皙的皮膚,金色的鳳凰,可沒有一道傷。
  記得七殺伯伯曾告訴過我一種救人的方法……
  我用力按了按他的肚子。
  沒反應。
  那紅釘叔叔說的可能有用……
  我用力摁了摁他的人中。
  沒反應。
  
  百叔叔說人一休克,就該殺了他,但如果是美人休克,就該……
  軒鳳哥是美人,這是眾所周知的。
  嗯,雖然沒有我美。
  我輕輕騎在他的身上,吸了一口氣,俯下身去,含住了他的嘴唇,慢慢將氣推入了他的口中。
  好軟的小嘴,再蹭蹭。
  果真有效,稍微一蹭,林軒鳳的渾身都震了一下。
  
  迷人的眼睛慢慢睜了開來,浮上了一層淡淡的霧氣。
  我捏了捏他的臉:“好家夥,竟敢給我裝死。”
  隻是,這下麵是什麽。
  我坐在他的身上,他的那裏……好像硬了。
  我一下又興奮了,連忙伸手去握住了他那裏:“哇,哇哇,軒鳳哥,你好厲害,你這裏竟然是硬邦邦的,為什麽我的就不行呢?”
  說完我伸手去抓了抓自己的下麵,眼睛頓時會發光:“好崇拜你啊……”
  
  林軒鳳的目光瞬間變得更迷糊了。
  一下抱住我的脖子,翻了個身,將我壓在了他的身下。
  “喂,想打架是不是?我身上有麻藥哦。”
  這小子膽子越來越大了。
  我正伸手往懷裏掏去,他卻一下捉住了我的手,粗魯地抱住我的腰,將我的下體緊緊貼上他的硬挺。
  我突然感到一種莫名的害怕,一時間竟忘了反抗,隻愣愣地看著他。
  嫵媚的桃花眼漸漸眯成了一條縫。
  兩片滾燙的唇壓在了我的唇上……
  
  “唔……唔唔……你要洗啊……奉開藕……”
  
  估計是我這一叫把他給叫嚇怕了。
  像丟炙手山芋一樣把我拋開,坐起身,呆呆地看了我許久,飛速站起來衝下了山。
  看著那條長長的人影瞬間消失在視線中,我傻坐在原地,眨眨眼,又眨眨眼,完全不明所以。
  左看右看沒人,有些不好意思地伸手下去,摸摸自己的那裏。
  …………還是軟的。
  
  初秋的陽光透過層層密林,穿入了半掩著的窗門。
  我跳下床去,正準備去沐浴,忽然發現已經有人替我清理過了。
  隨便披了件衣服,一陣陣食物香味飄來。
  肚子咕嚕一叫, 像小犬一樣順著味道嗅去,跟著穿過幾個回廊,走到了一間小院子,幾個童子婢女正並排站著,重蓮、水鏡還有楚微蘭正坐在桌旁,楚微蘭懷裏還抱了那個天殺的小雪芝。
  看到這種狀況,想都沒想,轉身就跑。
  剛一轉過身,重蓮的聲音就飄了過來:“凰兒,來吃早點。”
  
  硬著頭皮走過去,坐下,抓起一個桂花糕就吃,臉就差沒埋到碗裏去了。
  重蓮也沒有和我說話,水鏡則是繼續喂楚微蘭懷中的雪芝喝糯米粥。
  重雪芝哼哼了兩聲,水鏡道:“宮主,上凰的胎皮都掉了呢。”
  我剛吃進嘴裏的桂花糕差點噴出來。
  重蓮瞥了一眼雪芝道:“嗯。”
  我也伸頭去看了一眼,忍不住倒吸一口氣。
  第一次見到時還沒完全睜開的眼睛已經長開了,眼睛大得就像整個臉就隻有那雙眼睛一樣,又亮又水靈,皮膚白白嫩嫩的跟她爹一樣。
  真想蹂躪她。
  
  楚微蘭看了我一眼,笑道:“宮裏很多人都說,芝兒和林公子長得像。可我覺得不像。雖說是撿來的,可我覺得她和宮主倒是像神了。”
  我惡狠狠地將口裏的又一個桂花糕咬碎。
  哪裏不像我了?
  一看那可愛的小嘴一看那機靈的神態一看那頭發裏的兩綹紅毛,不像我像誰?
  但是轉念一想,不對,這是人家蓮……宮主的孩子,我爭什麽爭。
  
  重蓮一雙紫眸若無其事地從我身上掃過:“是長得像。”
  我仰頭看了看一望無垠的秋藍天:“今天天氣真好。”
  重蓮輕輕啜了一口上好龍井:“是很好。”
  楚微蘭湊到重蓮身邊笑道:“今天天氣不怎麽樣,昨天晚上天氣才好,空氣清新,月亮很圓,不過昨天晚上風大了點。”
  
  重蓮細長的眼睛微微一彎:“疏影橫斜,清風皓月,豈料玉床搖。夜深絲竹,春意凰鳴,更引無限情。”
  水鏡撫掌笑道:“宮主,好詞。”
  楚微蘭皺眉道:“昨天我的床也是給風搖得老響,睡都睡不著。宮主那也是麽?”
  重蓮沒回話,隻不經意瞥了我一眼。
  我剛喝進口中的茶水終於含不住,噴了出來

第二十六章 染火林
中秋節前夕,月漸圓。
重火宮裏的氣氛近日來變得有些詭異。
人人都是一副提心吊膽的模樣,走路都不敢抬頭,幾日沒見重蓮,有點寂寞,想的不是他,卻是雪芝。
每次看到她都有一種想要親近她的衝動,真是和我的性格大相徑庭。
這一日,我一個人跑到了重火境外麵的紫藤林閑逛。
遠遠的就聽到一陣尖銳的武器碰撞聲。
輕手輕腳走過去,方才發現有幾個人在那裏廝打。
朱紅,碧青,墨綠,土黃四色衣衫交錯,镔刀,銀鞭,暗器,匕首四種武器相撞,乒乒乓乓,如同陣前炮響。
四大護法無論性格如何年齡如何,武功在武林中絕對是難逢敵手的。
見過他們四人很多次,也見他們擐甲揮戈與人鏊鬥,卻從沒見四人一起圍攻別人,因為往往其中一個人幾招下來就已定奪勝負。
此時他們卻四個人一起上陣,雖配合得還算不錯,卻也漸漸顯得力不從心。
很想知道究竟是何許人物竟有如此高深的武功。
電光一掣,劍氣磅礴。
秋楓紅葉散,火一般的身影從幾個人的包圍下衝擊而出,盤旋於上空。
凜冽劍光如蕭瑟落葉,更似舞轉燕蝶,飄逸空靈。
閃爍不定的一瞬間,寶劍在空中劃下幾個圈,急衝而下。
硨磲緊握匕首,擋在了自己麵前。
那人手中的劍卻像是飛流濺落,所向披靡,直撞在匕首上,彎成了一道銀色的鉤月。
硨磲連退兩步,顯然受了內傷,短時間內也未恢複過來。
那人卻沒再繼續追殺他,一個輕盈翻身,握住劍柄的手腕轉了一轉,長劍在空中劃出了半個圈,劍鋒直逼海棠。
這才看到劍柄上掛了兩隻翠綠色的玉蝶墜子。
紺阿。
我揉了揉眼睛,真的沒有看錯,是花遺劍。
火紅色的身形在三人之間迅速飛躥,所及之處,皆留下瀲灩紅影。
海棠忙不迭應戰,“啪”地甩出鞭子,銀色光芒飛出,軟鞭在紺阿劍上纏了幾個圈,用力一拉,欲將紺阿寶劍抽出。
花遺劍卻沒有握緊長劍,順水推舟,將劍鋒直衝向海棠。
海棠定未料想到他會使出這一招,猝不及防,鋒利寶劍直刺破她的絲綢衣襟!
鮮血飛濺而出,在空中劃出一道長長的弧線。
花遺劍在空中斜翻半周,轉而攻擊琉璃,再未留心海棠。
海棠用手捂住傷口,悶哼一聲,跌坐在地,掙紮了幾下,想要站起來,卻在抬頭的一瞬看到了站在林中的我。
我趁著這個空子,跑到了海棠的身邊。
周圍刀劍碰撞發出刺耳的聲響,我忙拖了海棠走到了一顆大樹下,生怕花遺劍一個失手把我的頭給削下來了。
海棠倒在我的懷中,按住傷口的手已經被鮮血染紅。
看她這樣我也不大好受,急道:“海棠姐姐我背你回去治療。”
海棠擺了擺握住銀鞭的手:“不要,你快去告訴宮主……”
我看到她的血,雞皮疙瘩直冒:“你要這樣會出人命的,我背你回去,好不好?”
海棠一咬牙,道:“你若不去,我殺了你。”
說完,用力扯了扯鞭子。
我扯住她的手就往背上搭:“殺就殺,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也不顧她怎麽說,一路背到了重火宮裏麵。
把海棠交給了幾個婢女,打聽到了重蓮的所在。
簫聲響徹染火林,絕鳳歸天。
浪蕊浮花處處盛開,月臨花的果實飽滿地高掛於椏枝。
漫林的丹楓魏紅如錦。
依稀幾片涼葉循循落下,鋪迭了遍地碎紅,恍若一幅旖旎的軟木畫。
近了,簫聲嘎然而止。
重蓮站在楓紅簇擁的叢林中,風飄萬點落花飛,輕紗疊雪衣。
一臉驕矜的笑意,手握玉簫,芙蓉香冷,雲淡煙青。
細長紫眸明清如潭,銀蓮耳釘光澤剔透。
隨珠荊玉站在他的身後,身前兩排侍衛,他的麵前站了一名容貌清俊的男子,雙眉斜飛入鬢,唇淡如水。
重蓮清遠的聲音輕輕響起:“現在,自己抽自己一個耳光。”
那男子毫不猶豫地伸出手,在自己臉上狠狠扇了兩個耳刮子。
啪!啪!
清脆的耳光聲不斷在林中回蕩。
我睜大了眼睛,完全沒明白發生了什麽事。
重蓮笑道:“我隻叫你抽一下,你怎麽打了兩下。自己把犯錯的東西削吧。”
男子猶疑了一下,從腰間拿出一把小刀,運足了內力,狠狠朝自己的右手手腕上劃去!
一道血光飛過。
猩紅色的鮮血濺落在了原本就鋪滿了紅葉的地麵上。
那人的手竟被自己硬生生地切了下來。
我的胃裏一陣翻騰,扶住了身旁的樹幹,就像有什麽東西要嘔吐出來。
那人在地上痛苦地打滾,呻吟,淒惻地喊著:“宮主……宮主……”
斷了的手腕還在不斷湧著鮮血,而重蓮隻是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沒意思,你一點都不像他。”
男子還不斷喊著:“宮主……求你……”
重蓮挑眉道:“求本宮做什麽?”
那人道:“求求你……不要走……你殺了我,求你……”
我看著如此詭異的一幕,目瞪口呆。
竟有人會求別人殺了自己。
我一時竟忘了自己來這裏是做什麽的,隻知道傻在在原地看著重蓮。
重蓮輕輕笑了一下:“殺了你?好啊。你先學他那樣求本宮。”
那男子忍痛跪在地上,哀求道:“放了我吧,宮主……”
重蓮道:“不行,還是不像。你自殺吧。”
男子的眼神一瞬間變得十分絕望。
他勉強站起身,伸出顫抖的左手,看著那把小刀,刀光森森,陰冷如冰。
就在他即將把刀插入自己的咽喉時,我終於忍不住衝出去大吼道:“不要!!”
重蓮微微揚起了完美的下頜,調笑道:“我以為你就不打算出來了。”
我盯著那男子說:“你別動手,別……”
那人沒有理我,隻拋開了手中的小刀,朝重蓮撲過去!
重蓮大抵沒料想到他會來這一招,剛一掌擊出去,還沒來得及閃躲便被那個男子摟了一下腰。
隨後,那個人的身體就像這滿林的楓,飄搖墜落。
臉上還掛著滿足的笑。
每次看到死人都會有一種窒息的感覺。
我閉上眼,痛苦地說:“重蓮,你……你真的實在太齷齪了。”
重蓮微微一笑,走到我的身邊,挑起了我的下巴,柔聲道:“你說得沒錯。本宮是這世界上最齷齪的人。”
竟然有人用這麽驕傲的表情說出這麽變態的話。
“你簡直是個瘋子!”我一時忘了他是什麽人,隻知道震紅了臉大吼,“任何人都沒有權利剝奪別人的性命!你做出這種事還好意思炫耀,像你這種人,死有餘辜!”
重蓮笑吟吟地看著我,如詩般念道:“弱之肉,強之食。強者生,弱者亡。這個世界就這麽簡單。”
弱之肉,強之食。
我傻傻地看著他,半晌才道:“果然腦子不正常。”
重蓮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殘酷的微笑:“你要比我強,就可以除掉本宮。”
我捂著自己因為生氣而發燙的臉,惱怒地說:“照你這麽說,如果你有了喜歡的人,也得看她是不是和你一樣強了?那你等著孤獨終老吧。”
重蓮竟輕笑出聲來:“凰兒,本宮喜歡的人就是你了。”
走到我的身邊,用手環住我的腰。
我嚇得心頭一跳,看了看周圍的人,低聲道:“你……你幹什麽。這有……有人。”
重蓮拍拍手,那些人就退了下去。
順便拖上那個屍體還沒完全冰涼的男子。
重蓮的吻順著我的臉頰,一直落在了頸間,耳垂,鎖骨。
我輕輕抽氣,目光卻一直盯著那條蔓延到染火林邊緣的血跡。
侍衛拖著那個男子離開,留下一地的鮮紅。
夜幕降臨。
滿林丹桂。
秋風清。秋月明。
重蓮的臉美得像精致完美的玉雕,卻又如同雕塑一般不帶感情。
我輕輕推開他:“不要這樣厭世。”
重蓮笑道:“不厭世,喜歡你。”
我抬起頭直視著他的眼睛:“你當年也是這樣騙般思思的麽。”
重蓮忽然不笑了。
我伸手順著他的長發慢慢往下撫摸:“蓮,喜歡一個人不是像你這樣的。”
我按住自己的胸口,繼續說:“看不見他時會想他,一見他時又會想躲開。很想親近他,但看到他的時候,心會跳得很厲害。”
這種感覺,我曾經有過,在夢境中有過。
在林宇凰兒時回憶的夢中,看到那個眉間長了美人痣的少年的時候。
這種感覺,依然還在。
砰砰,砰砰,砰砰……
按住胸腔的手正被裏麵那個劇烈跳動著的東西撞擊著。
就是這樣。
看到自己喜歡的人時,心會跳得很快,很快……
雲收霧卷,亭亭皎月如珪。
紫色的瞳孔漸漸緊縮,透出了異樣的神采。
指尖冰涼。
身體在微微發抖。
我的手用力壓住自己的心跳,捧起他的頭,臉早已滾燙得不得了:“你不一定會想天天和他上床,可是你會想一直這樣。”
我閉上眼,將自己發顫的雙唇貼在了他的唇上。
重蓮驚愕地睜大了眼,卻沒有回抱我。
有些尷尬地鬆開他,幹笑兩聲:“就是這樣。”
我握緊自己的雙拳,冷汗滲出肌膚,雙手濕涼:“每個人都有自己想要保護的人。所以,不要去傷害任別人。”
說著說著聲音都開始發抖了。
吞了口唾液,深吸一口氣,本來還想說點什麽,卻碰上了他的視線。
頭也不回地跑出了染火林。
我承認自己是退卻了。
或者說,是心虛了。
剛走出染火林我就看到了一個白發蒼蒼麵容略微憔悴的老者。
那老者道:“林公子,老朽有事想和你談談。”
我一時調整不過心情,隻點了點頭應付了事。
他將我帶到了林子旁邊,坐在一塊大石頭上,長長籲了一口氣:“不用多說你應該也知道,宮主有雙重人格。”
我倏然站起來,驚道:“雙重人格?”
老者道:“老朽以為他已經表現得很明顯了。”
我呆了半晌,發現的確是這麽一回事。
重蓮時而溫柔時而殘暴,看上去完全是兩個人,開始還以為是性格陰晴不定,現在才知道原來不止是那樣。
然後那老者給我又講了第三個版本的重火宮故事。
聽到最後,我都不知道哪個才是真的了。
前麵大致相同,隻是多了點風花雪月的小事。
重火宮前任宮主重甄一生事業頗有建樹,也隻喜歡過一個女人。
當時的四大護法之一。
隻是那個女護法性格怪異,不願意與他成親,私生了兒子重蓮就離開了重火宮自立門派,而重甄似乎對此也不大在意。
重蓮慢慢長大,卻從未得到過父愛。
因為重甄在撫養他的過程中,發現了《蓮神九式》的奧妙。
成日沉迷在這個絕世武功秘籍中,再也拔不出來。
重蓮雖有些內向,卻依舊很喜歡父親。
鳳凰浴火,涅盤重生,故名重火。
可是重火宮實際上卻像一座冰雪孤城。
重蓮才貌雙全,武功冠絕於天下,從小是在讚美聲中長大,卻從未得到過別人的愛。
生活平淡如水,寂寥如水。
所以,宇文玉磬的出現幾乎點燃了他的生命。
幼時的寂寞和孤單讓他把別人對他的一點點關心當成了救命稻草,宇文玉磬對他來說就是他唯一的親人。
後來重蓮應父親的要求,開始修煉《蓮神九式》。
原本隻是想提高自己武學造詣的重蓮發現自己的性格越來越孤僻,越來越暴躁,甚至還有了嗜血的念頭。
這種恐懼的心理他不敢告訴任何人,隻默默藏在心中。
可是宇文玉磬發現了。
不知他對重蓮說了什麽話,重蓮恢複了很多。
就在大家快要忘記這件事的時候,重蓮將《蓮神九式》修煉到了第三重。
人格一下分裂成了兩個。
一個殘酷暴戾,一個溫柔如水。
原本這不是太大的事,可是這兩個性格一直都在走極端。
主人格越溫柔,分裂人格就越殘暴不堪。
一旦他柔順得讓人不敢相信,也就預示了他即將變成怎樣恐怖的一個魔鬼。
原本就無人敢接近的少宮主此時更是人人見了就逃。
還是隻有宇文玉磬。
宇文對重蓮的關懷簡直超過了正常的兄弟之情。
相濡以沫,也不過如此。
兩個人就在這種若有若無的曖昧氣氛中度過了許多年。
後來般思思出現。
那一夜,長安的街道上,一向酒力頗差的重蓮喝醉了,不知說錯了什麽話,把宇文玉磬給激怒了,兩人至此撕破臉。
宇文娶了般思思,重火宮裏血流成河,積怨滿於山川,號哭動於天地。
後來宇文玉磬回到重蓮身邊,伺機殺他。
隻是宇文公子天生就帶著一股傲氣,重蓮一眼就看出他的目的,陪他玩了兩年。
時不時地折磨他,命令他求自己。
看到他嘴上說著饒命眼中還露出殺氣的樣子,重蓮覺得異常舒心。
最後宇文的下場不提也罷。
我說:“我聽說重蓮殺了重甄。他不是很喜歡自己父親麽,怎麽下得了手?”
老者道:“想要自己兒子恨自己,並不是一件很難的事。”
我說:“重甄做了什麽?”
老者微微一笑,無盡滄桑:“你所能想到的恐懼。”
我的背上一陣冰涼。
咽了口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你……你是宇文長老?”
老者默默點點頭,依舊含笑。
我說:“你一定恨他,是麽。”
宇文長老沒有回答我:“我知道你來這的目的是為了《蓮神九式》。他要一直這樣,你怕是拿不到手了。”
我說:“怎麽才能恢複成原來的性格?”
宇文長老道:“你隻需要告訴他一件事就夠了。重甄喜歡的那個女人姓薛,名紅。”
想起了薛紅挺著大肚子時疲憊的眼,還有看著林軒鳳時那種愛慕的神情,突然覺得心裏說不出的怪異。
薛紅被硨磲殺死了,也就是說……重蓮殺了自己的母親。
我幹笑兩聲:“對不起,這種事我做不來。”
宇文中嵩道:“宮主早就知道你來這裏的目的。你若是不趕快行動……嗬嗬,不需要我來解釋了吧。”
重蓮竟知道。
可是我跟個白癡似的,竟還是不想去刺激他。
宇文中嵩眯著眼睛看我:“莫非……你動情了?”
我的頭突然嗡的一聲,勉強笑道:“沒有,隻是不想害人而已。”
宇文中嵩道:“孩子,你不是個傻瓜,像你這樣普通的迷戀程度是可以挽回的。倘若你真的和以前喜歡宮主的那些人一樣才真沒救了。”
我說:“以前喜歡他的人?”
宇文中嵩道:“是。剛才那個男的你也看到了,比他瘋狂的,大有人在。”
我說:“那,那令郎呢?從來沒喜歡過蓮……宮主?”
宇文中嵩歎了一口氣:“他中毒最深的一個。”
我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在房裏來回踱步,心情怎麽也平定不下來。
從枕下拿了重蓮給我的琥珀,放在手中傻傻看了半晌。
頭有些昏了,有什麽東西在腦中飛速穿過。
深秋的夜。
安靜的小屋。
躺在小床上,翹了個二郎腿,晃啊晃啊晃。
還沒來。
看樣子今天他是不準備來找我算賬了。
俊美的少年靜靜坐在燭台前,研究紅釘老怪從箱底翻來的一本《直平心法》。
我衝他吹了個口哨。
他抬起頭,然後順著我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頭發。
我調侃道:“軒鳳哥,怎麽突然想到把頭發給係起來了。”
林軒鳳笑道:“這樣比較方便。不好看麽。”
我搖搖頭:“好看,好看,你是這天下除了我以外最好看的人了。”
林軒鳳的臉上微微一紅,輕聲道:“沒這麽誇張。”
我跳下床去,扯了一件衣服掛在他的身上:“好看歸好看,你穿太少了,這天冷,你還真是給我裝公子哥呢。”
林軒鳳扯住衣角,揚起精致的小臉看著我,目光閃爍不定。
我推了他一把:“行了,不要感動了,看書吧。”
言猶未畢,劈啪!
一道閃電!一道聲悶雷!一聲咆哮——
“林——宇——凰——你這臭小子給我滾出來!!”
一聽到這個沙啞的聲音,渾身都抽搐了一下。
發現得也太晚了吧,晚得我以為他已經發現了隻是沒有怪我。
滂沱大雨如冰雹般砸在小屋上。
這下死定了,想跑都跑不掉。
不過淋雨和被百催花拿藥折磨,我寧可選擇前者。
又將林軒鳳的衣服裹緊了些,跳出窗去,也沒管林軒鳳是否有在裏麵叫我。
剛跳出窗口,全身上下立刻濕透。
開始還沒覺得有什麽不舒服的,片刻過後,冷得直打哆嗦。
雨大到聽不到房門裏的聲音,隻得傻站在外麵。
說到底還是因為軒鳳哥。
早上林軒鳳去七殺刀那裏所以沒給百催花摘冬蟲夏草,百催花罰他跪地板。
我一時看不過去了,趁百催花睡著的時候在他食指上抹黑泥,然後用狗尾巴草撓他的臉上各個部位。
他一癢,就用手去揉,一揉……就成了個大花臉。
這會兒來找我打擊報複了。
隔了約莫半盞茶功夫,我已經冷得快要暈厥過去了。
窗門忽然打開,林軒鳳跳了出來。
我先是一愣,連忙把他往屋裏推:“你做什麽,滾回去躺著,一會中風寒了。”
他也成了個落湯雞,眼睛都被雨衝得睜不開了:“我陪你。”
真無奈了。
我大聲吼道:“愚昧!你當是殉情啊?要不是因為你我會站在這變這德行啊?回去!都回去,無聊什麽。”
林軒鳳咬了咬嘴唇,又鑽回屋子,我跟著他翻了回去。
淋成這樣,不泡個熱水澡恐怕是會死慘的。
氤氳煙霧,環繞如身在雲中。
好久沒一起沐浴,這會兩個人泡在水中,都懶得快要散架了。
林軒鳳坐在我的身邊,輕輕將頭發撥到腦後,晶瑩的水珠順著長發落下,俊美的五官頓時毫無遮掩地勾勒出來。
胸前的鳳凰仿佛會發出淡淡的金色光芒。
霧氣繚繞,兩人的眼神有些迷離。
胸口有些悶悶的,異樣的感覺在心底蔓延開來。
林軒鳳將我的身子翻轉過去:“凰弟,我幫你擦背。”
我點點頭,雙手伏在木桶邊緣。
滑而細長的手指輕輕撫過我的背脊。
我輕輕吐了一口氣,身上流竄著一種莫名的騷動。
他的手在我的背上緩緩遊移,時輕時重地摩擦著,越是往下,心中的悸動也就多一分。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故意的。
最後那雙手繞過我的腰際,直揉到了我的小腹。
一陣電流瞬間擊過我的全身。
“嗯……”我忍不住輕輕呻吟了一聲。
聲音還沒發完,一口咬住了自己的手臂。
雖然不是很明白,可自己是清楚意識到這種行為是不對的。
我轉過頭去,雙眼蒙朧地看著林軒鳳:“軒鳳哥,我覺得今天我身體狀況怪怪的,你,你趕快洗完出去,讓我自己清醒清醒……”
林軒鳳茫然點點頭。
閉上眼,靠過來在我的耳垂上輕輕咬了一下,起身走出房門穿衣服去了。
真的開始懷疑他是故意的了。
看著他清瘦卻結實的身體,我的胸膛又開始劇烈起伏。
小心翼翼地將手伸入水中,探到了自己的身下。
果然……硬了。
記得一年前,還曾經很羨慕軒鳳哥那裏會硬呢。
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握住了自己的分身,開始生疏地套弄起來。
急促地喘了幾口氣,突然明白了當時軒鳳哥為何會做出那麽奇怪的舉動。
頭靠在了木桶邊緣,閉著眼。
腦中浮現了一個畫麵。
軒鳳哥和我,兩個人一絲不掛的身體緊緊纏在一起,互相撫摸,互相挑逗……
我舔弄著他胸前的金翅鳳凰,他舒服得將我牢牢箍在懷中…………
呼吸越來越粗重,整個身體都處於極度興奮狀態,滾燙的溫度也衝到了臉上。
我爽得直哼出聲來:“啊啊……軒……軒鳳哥……啊……嗯……”
刹那間,一股熱流從體內釋放出來。
我疲憊地仰起頭,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還享受在情欲釋放的餘韻中。
可是不經意的一瞥,卻讓我看到了一個人。
剛穿好衣服的林軒鳳站在浴室門口,目瞪口呆地看著我。
我的頭腦立刻清醒了。
心髒仿佛在下一刻就會停止跳動。
坐直了身子,方才還紅潤的臉頰霎時變得蒼白。
握緊了手中的琥珀,冰冰涼涼的。
每次一靠近它,我都會想起很多以前的事,這東西一定大有來頭。
這時,門外傳來了喧嘩聲。
我推門出去,隻聽見重火宮的一個弟子正在嚷嚷道:“有刺客進來了,宮主被人傷了!”
然後就是朱砂暴怒的聲音:“怎麽可能有人傷得了他!你胡扯什麽!”
那弟子急道:“真的被傷了,我看到宮主流了好多血……”
第二十七章 心蓮閣
我猛然想起自己進去是該告訴重蓮花遺劍來了,可是剛才一死人重蓮一發瘋我就什麽都忘了……可是,重蓮的武功這麽高,花遺劍如何打得過他。
我一下撞開門衝出去,朱砂和那弟子一起整齊地轉過頭來看我。
也沒答理他們就直往外麵跑去。
心蓮閣。
見我來了,門口的一個童子跑過來道:“這位公子,宮主正在休息。”
我真想踢開他們直接衝進去。
另一個童子扯了扯他,對他使了個眼神,又對我說:“林公子請進,不過別嚇著了宮主……他剛恢複。”
徑直走進去,寢宮大得就像廣場。
有香風縹緲,和氣氤氳。
華燈耀添綺席,燭火通明。
一壺盤龍茶。
夜沉沉,幾條簟冷窗中月,茶香四溢,煙輕風細。
重蓮坐在窗旁,正品著那杯絕品盤龍。
衣衫半褪,手臂上纏著一層薄薄的雪白紗布,猩猩鮮血如粉萼染透浸了出來。
見我來了,他放下手中的茶杯,朝我笑著揮揮手。
我傻眼了:“你不是受了很重的傷麽。”
重蓮看了看自己受傷的手臂,道:“不重,不小心給人刺了一劍。”
我到他的身邊,小心地抬起他的手,看著紗布上的血跡皺眉道:“你武功不是高得很麽,傻了不成,居然會被人擊中。”
重蓮道:“嗯,一點點小傷,沒事。”
他抬頭看著我,眼神清淡柔和,細長的眼彎成了一個很好看的弧度。
原來童子說他恢複是指他性格恢複。
還好,不然沒得商量了。
我試探性地問道:“是……花大哥傷的嗎?”
重蓮笑得有些無力:“他被我嚇了一跳呢。”
我點頭,才想起花遺劍曾與我們同行,正準備勸說他放了花遺劍,他卻站起身,拍了拍手。
門口的童子進來了。
重蓮道:“告訴琉璃,把剛才捉的那個人給放了。”
我驚愕得張大了口,這人也太神奇了吧,別人想啥他做啥。
重蓮探出手來輕輕撫摸著我的留海,柔聲道:“我和花遺劍不熟。但既然他是凰兒的朋友,那我不會為難他。”
我躲開了他的手:“蓮,我,我去給拿點藥來,你這個傷隨便包紮一下是不行的,你等等我馬上就來。”
他有些疑惑地看著我,我埋下頭飛衝出去。
夜涼風景清。
我靠在門背上,心猿意馬。
最好不要是這樣,最好不要是……我想我真的得走了。
再拿不到《蓮神九式》,一切都會完蛋的。
我對門口的一個童子說:“你幫我拿點上好的藥膏來。”
那童子點點頭,轉身走去。
我又補充了一句:“謝謝。”
那童子腳下一滑,差點摔跤,回頭道:“公子別折煞了我。”
我一頭霧水。
在花園裏逛了幾圈,聽到林子裏有兩個弟子在說話。
“花遺劍武功高,可宮主的武功天下第一,怎會這麽輕易就被人刺中?莫非是宮主又散功了?”
“宮主是在練功的時候被林宇凰那個臭小子打斷了才會散功,你以為武林第一秘籍會這麽容易被打散的。”
“林公子這人平時待人還行,但依宮主的性格,應該不會饒過他。”
“拜托,你還沒看出他們兩的關係?”
“沒……沒。”
“就這麽給你講吧,宮主被刺中是因為走神。走神呢,是因為林宇凰親了他一下。”
“什麽?親……親?他們?兩個男的?”
“我懷疑宮主是因為武功才會喜歡男人的。但是據說重火宮裏還有一個秘籍是不外傳的,好像練了以後會神智大亂,前世今生魂魄交錯,聽了我都起一身雞皮疙瘩。”
“練了了以後喜歡男人,那林公子要不是喜歡宮主,就是貪圖權勢。”
“林宇凰?哼,他配不上宮主。當年的宇文公子武功高人品好,哪像林宇凰那樣頑劣?”
“宇文公子?就宇文長老的獨子嗎?”
“是,宮主還天天招他侍寢呢,宇文公子走路都是跌跌撞撞的。”
說完一陣哄笑。
我原本平息下來的呼吸一下又變得不均勻了,腦中一陣陣嗡鳴。
這時那童子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林公子,藥拿來了。”
林子裏的兩個人一下亂了陣腳,探出眼睛往這裏一看一眼,逃之夭夭。
我窘迫地接過藥,走回了心蓮閣。
重蓮還站在那裏等待,見我來了,微微笑了笑。
開始聽宇文長老說那些話的時候,我還懷著半信半疑的態度,可剛才那兩個弟子都說得這麽清楚了。
重蓮天天招宇文公子侍寢。天天。
我扯過重蓮的手,不分輕重地揭開了他手臂上的紗布。
重蓮微微皺了皺眉,卻沒有說出來。
如果換作是那個一臉柔情風韻的男子,一定會像女人一樣撒嬌說:“好疼哦。”
我晃了晃腦袋,心情再不好,也不可以把脾氣發泄到了傷員身上。
把他拉到床上坐下,仔細看清了才發現他手臂上的傷口不寬,卻傷得極深,一看就知道出自高人之手。
我看著他的手,頭也不抬地問:“你有沒有清理過?”
重蓮沒說話。
我這才抬頭看著他,剛巧碰上他的視線。
重蓮這才點了點頭。
我的臉莫名其妙發燙起來,用藥匙挑了點泛青的藥膏,輕輕塗在他的傷口上,一邊小心翼翼地留心他的表情,依然隻是微微皺眉。
隻要我一看他,他又立刻笑了出來。
我沒好氣地說:“痛得很吧?我是粗人,不會玩這些玩意,痛就說。”
捧起他的手臂,輕輕吹了幾口氣。
重蓮身上的香味淡淡的,若有若無地飄出,頭有些昏了。
紗布還沒纏好,他卻歪著頭朝我湊過來。
我一驚,下意識地抬起頭,剛好碰上了他的唇。
我眨了眨眼,臉又開始發燒了,火氣一衝,語氣也變得十分不客氣:“親夠沒有?親夠了塗藥。”
重蓮細長的眼微微彎著,又靠過來親了我幾下。
“沒夠。抹完再說吧。”
我頭暈,我的頭很暈。
三下五除二地替他包了手,他一下將我攬入懷中。
我的頭已經接近完全暈眩邊緣。
一下從他身上彈起來,逃命似地衝出了心蓮閣,留下了一句很殺風景的話:“我、我要去茅廁!拜拜!”
我聽到身後的重蓮模糊地說了一句:“拜……拜?”
八月十五夜。
皎皎秋空明月圓,嫦娥端正桂枝鮮。
重火宮的大院內圍了兩大桌子人。
四大護法,宇文長老,還有十來個嫡傳弟子,什麽人都到了,唯獨宮主沒來。
拿了一塊杏仁月餅,掰開,帶黃的。
我隨便嚼了兩口,味道還不錯。
瞥了奶娘抱著的重雪芝,發現那小屁孩的生長速度簡直像是小豬發膘,幾十天過去就長了幾乎一倍。
反正重蓮不在,嘿嘿。
左看右看大家都在吃東西聊天,悄悄叫奶娘把雪芝給我抱抱。
接過小屁孩,有點沉,雖長大了不少,可身子和手都還是小小的,抱在懷中,軟軟的一團,就像抱著團小棉花。
我輕輕用食指戳了一下她的臉,她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我。
眼睛比較圓,卻像她爹一樣眼角微微揚起,又亮又勾魂。
還說是撿來的,我看就是重蓮的種。
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這小丫頭長大以後不知要迷死多少男人,也是個禍害。
別人老開玩笑說這小丫頭和我長得像,其實開始沒這麽覺得,現在越看越像。
要重蓮是個女人,我保證一口咬定這是我的女兒。
小雪芝又一次伸出白白軟軟的小手捏住了我的食指,黑溜溜的大眼睛卻一刻也沒從我臉上移開過,的確是越長越好看了。
我小心翼翼地摟住她的身子,低下頭去吻了一下她的額頭。
小丫頭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細長的縫,像她爹像到神了。
突然想起了重蓮勾魂的眼神,又深呼吸。
抬頭,猛然發現桌旁的人都在看我。
我剛才做了什麽事,他們那是什麽眼神,讓我想起了上次我親吻蓮花時的反應。
我幹笑兩聲,打著哈哈說:“啊,那個,蓮宮主怎麽不在?”
楚微蘭學她們的宮主用手背輕輕撐在下巴上:“宮主都不過節的,要不,林公子去替我們叫一下?”
海棠看了一眼楚微蘭:“微蘭,積點口德吧。”
朱砂吃了一口牛肉,含在嘴裏模糊道:“林宇凰你最好別去,豎著進去橫著出來。”
我說:“諸位姐姐為何都如此篤定?”
琉璃不冷不熱地冒出一句:“朱砂和楚微蘭都去找過,被趕出來了。”
那兩個女人的臉都拉得老長。
我丟了一塊月餅在嘴裏:“楚妹妹和朱砂姐這麽漂亮都會被趕出來,我去不是死在裏麵了?姐姐們不要再嚇唬我了。”
原本埋頭吃東西的海棠忽然抬頭道:“宇凰,你去叫一下宮主吧。”
我笑:“海棠姐姐,你身體好點了麽。”
海棠看了一眼我懷裏的雪芝,道:“你去叫的話,宮主一定出來。”
楚微蘭翻了一個小小的白眼:“是啊,他去宮主一定出來,我很期待呢。”
再在這裏待下去恐怕會被楚微蘭的白眼殺死。
我站起身,笑了一下,拍拍屁股走人。
剛走幾步,聽到海棠在我身後冒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話:“林公子,黑的泥漿不一定就是油墨,看似碧泉的清水往往帶著劇毒。”
我停了停,沒弄明白,又繼續走。
說實在的我沒想去找重蓮,可是不知不覺地竟走到了心蓮閣的外沿。
我看我還是回去休息一下好了,大過節的,沒有親人,至少心裏也該記掛著……可是一瞬間我發現了一件令我心寒的事。
我忘了我家人的樣子。
我甚至忘了我原來是個什麽人,我從什麽年代來到這裏。
我現在究竟是誰……
心越來越涼,突然害怕獨處,倘若哪一天我莫名其妙消失了,或許我自己都不會察覺。
推開了心蓮閣的房門,沒有人在。
星移後,月圓時,風搖夜合枝。
我一直待在重蓮身邊,可是關於《蓮神九式》的下落我是一點都沒打聽到。
我不能放棄,隻要還有希望,就一定要努力去爭取。
隻是這樣靜靜地看著自己一點點消失,說不出的恐慌。
有些失落地關上門。轉身。
重蓮站在我的身後。
我嚇得往後退了一步:“蓮大宮主,別嚇人。魂都給你嚇散了。”
重蓮朝我走了兩步,低頭癡癡看著我。
我湊到他身上去聞了聞,好大一股酒味:“受不了你,又喝酒,還醉了。不會喝就不要喝啊。”
重蓮深紫色的眼中蒙上了淡淡的霧氣,半醉半沉迷。
頸間的紅蓮香生玉塵。
襯托著那兩隻耳釘,銀光萬頃,淒其風露。
夜如寒月鎮潭心。
我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他的眼角,喃喃道:“蓮,你的眼睛為何會是紫色的?”
重蓮原本柔和的眼神忽然變得冰冷。
他避開了我的手,搖搖晃晃地繞過我,走到門前,留下一句話:“把我送你的琥珀扔到水裏,你就什麽都會明白的。”
其實那個琥珀就在我的身上。
重蓮關上門,進了屋子。
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池塘,將琥珀泡在了裏麵。
原本棕黃色的琥珀竟開始慢慢變色,最後變成了金黃,還發出了淺淺的金光。
水麵上浮起了一行金色的字:第一式,體質加強,性格轉陰。
我揉了揉眼睛,還以為自己是看錯了。
但是再看去的時候,字又變了:第二式,內力翻倍,貪戀虛浮。
清淺的水漸漸變得溫熱。
不一會,又轉成了:第三式,功力急升,人格成雙。
我捂著嘴,不可置信地看著那琥珀。
莫非……這,這就是……
第四式,突破極限,雌雄同體。
第五式,深紫妖瞳,殺親取血。
第六式,獨步天下,草菅人命。
第七式,永駐青春,泯滅良知。
第八式,紅蓮圖騰,嗜殺成性。
到這裏的時候,字的顏色淡到接近白色:第九式,無所不能,孤苦終老。
最後,水麵上冒出四個字:蓮神九式。
然後出現了奇怪的圖形,還有一些對我來說根本是天書的字符。
可是,到這裏就已經夠了。
這個琥珀就是《蓮神九式》。
我才想起剛才我說錯了什麽話。
蓮神第五式。
深紫妖瞳,殺親取血。
重蓮的眼睛變成紫色的代價,就是嗜殺了重甄。
碧池水波瀲灩。
看著燭火熄滅的心蓮閣,眼中噙了滾燙的液體, 卻一直沒有落下。
那人說,等你拿到兩件寶物的時候,你就會不想離開。
小窗前,月嬋娟。玉困花柔並枕眠,今宵人月圓。
原來重蓮身上那種獨到的風韻不是與生俱來的,而是因為他是雌雄同體。
雌雄同體,嗬,這不就是怪物麽。
為了得到這塊琥珀,我不惜和重蓮上床。
我覺得我像在賣身。
而且還賣給了一個一個殺父弑母,泯滅良知,半男不女的人。
說難聽點,他根本就是個怪物。
此時我真的是很想離開,離開這個詭異的重火宮,離開這個可怕的魔頭。
回房收拾好了東西,卻站在床沿,步履維艱。
反複告訴自己他不是個正常人,可是一想著重蓮的表情,會心痛。
就像是用細卻堅韌的絲線在勒著自己的心髒,喘不過氣來。
我躺在床上對自己說,明天再走。
次日清晨。
帶上包裹,來到了心蓮閣。
重蓮抱著重雪芝坐在庭院中,看著雪芝小巧的臉暗自出神。
我剛往那邊走了幾步,重蓮頭也沒抬就對身邊的丫鬟說:“去把林公子的房間打理一下,封了。”
封了。他已經猜到我要走了。
丫鬟應了一聲,朝我走來,一看到我,立刻屈膝道:“林公子。”
我沒說話,重蓮抬頭看過來。
先是微微一怔,很快就溫柔地笑了:“凰兒,來跟我辭行?”
無數嗡鳴聲在腦中回響。
我真的沒法把他和那種變態聯想到一塊去。
重蓮朝我招招手:“過來。”
我點點頭,腳卻像是被釘住了,挪不開半步。
重蓮的臉色越來越蒼白,臉上卻依然掛著清澈而柔和的笑容:“我隻是想讓你看看雪芝,沒別的事。你若是趕時間,就算了吧。”
我這才慢慢走到他的身邊,他笑著把雪芝的小嘴輕輕掰開。
一顆袖珍的白牙。
隻冒出了一個尖兒,卻讓我渾身的血液一下沸騰起來。
雪芝睜著大大的眼,左看右看,一頭霧水。
我的嘴不由自主就拉出了一個肉麻到極點的笑。
從重蓮手中接過雪芝,抱著她轉了好幾個圈:“長牙了,小雪芝長牙了!”
雪芝被我轉得頭暈了,皺著細細的眉毛看著我。
我捧住她的臉,狠狠地親了一口:“乖雪芝好厲害,雪芝有牙齒了。”
雪芝伸開白白嫩嫩的小手,哼哼唧唧了半晌,我才反應過來她是想要爹爹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把她還回了重蓮的手中:“我太激動了。”
重蓮接過雪芝,柔聲道:“沒事,當父親的見別人喜歡自己的孩子,也會很開心。”
我的臉微微發紅,大聲道:“誰、誰喜歡這小屁孩了!長這麽難看。”
重蓮隻是笑了笑,沒說話。
氣氛又變得十分詭異。
逗了一會雪芝,重蓮突然問道:“再過會都午時了。”
他低頭理著雪芝軟軟的頭發,完美的側臉勾勒出了柔和的線條。
耳垂上兩點銀蓮反射著璀璨的陽光。
盯著他傻看了很久。
我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腦子出問題了,竟冒出一句:“我不走了。”
重蓮倏地抬頭看著我,細長的眼一下睜得很大。
哎,雌雄同體又如何。
老子自虐,就是喜歡和他待一起心髒被抽抽拉拉的感覺。
我抓抓頭,幹笑道:“這小屁孩老不給我麵子,我和她鉚上了。我要等她能走路了,和她打架。”
這……這是什麽破理由。
深紫色的眼彎了起來。
金秋,陽光熠熠,照得那張俊美的臉恍若嫡塵仙子。
我這輩子最怕別人用這種別有深意的眼神看著我。
伸手過去在重蓮的臉上摸了一把:“而且有這樣的大美人在,我怎麽舍得走?”
身後巨大的抽氣聲。
我轉過頭去,看到四大護法和幾個弟子都站在庭院外麵,其中還有水鏡和楚微蘭。
而我的手還停留在重蓮的臉上。
楚微蘭假裝小聲實際大聲地對我說:“你……你不想活了?”
皮笑肉不笑,收手。
我可不想被那兩個野蠻又彪悍的女人追殺。
可是重蓮好像很希望我被人追殺。
不知什麽時候他已經把重雪芝交給了身旁的奶娘,反正等我轉過頭準備再說什麽的時候,欲躲已晚。
雙手將我的腰輕輕一勾,兩片鬆軟的唇就貼了下來。
然後我又如願以償地聽到了身後傳來陣陣抽氣聲。
暴力女和大小姐即將揮刀砍人,今夜無眠。
後來才知道那些護法什麽的來,竟是要告訴重蓮關於《芙蓉心經》的下落。
我很疑惑地問他為何要找《芙蓉心經》。
他理所當然地說:“你不是要麽。”
我傻了,真傻了。
原來我偷偷摸摸潛伏了這麽多個月,他真是全都看得一清二楚,丟臉丟到姥姥家了。
琉璃說,武當、崆峒、少林、峨眉幾個大派聯合起來說要攻打冥神教,要取弄玉的性命,如果弄玉輸了,那《芙蓉心經》一定會落到那些人的手中。
重蓮飲了一口茉莉花茶,輕笑道:“自不量力。”
所有人都迷茫地看著重蓮。
重蓮道:“直接驗收結果吧。兩個月後,我們直接去京師碧華宅取寶貝。”
海棠不解道:“為何要去碧華宅?莫非梅影教主會把秘籍交給自己的弟弟?”
重蓮搖搖頭:“梅影教主是個癡人。兩個月後他必死無疑。”
我聽得糊裏糊塗的,回自己的屋,把東西先放好。
突然摸到包裹裏一個硬邦邦的東西。
抽出來看,一柄金柄銀身的寶刀。
刀柄末尾掛著飄逸的羽毛,色鮮同雪白,光潤奪冰清。
凰羽。
軒鳳哥,對不起。
我隻是想在離開之前,留下一點回憶。
輕輕歎了一口氣,將凰羽刀藏在了包裹的最底層。
第二十八章 芙蓉心經
小的姓王名八。
看著小二貼在背上的紙條寫的這幾個字,我興奮得眼睛直冒金光。
成功了,成功了。
前幾天來這裏吃東西,他竟敢嫌我沒銀子,這回他吃鱉了,嘿嘿。
整個客棧裏的人包括掌櫃都忍笑忍到內傷,卻沒人去提醒他。
這時,一個大爺忍到臉都紅了,很吃力地才說出一句:“小二哥,請問你貴姓?”
小二賠笑道:“小的……”
他話還沒說完,我就靠在客棧門板上,接道:“姓王名八。”
頓時整個客棧哄堂大笑。
小二先是傻了似的看著我,發現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背上。
伸手去摸了摸自己的背脊,扯到那張紙條,反複讀了又讀,氣得臉色紅一陣白一陣的,卻又不敢破口大罵。
估計他也聽說我林少爺的來頭了。
我正準備再落井下石打擊他幾句,卻覺得一股熟悉的味道飄了過來。
林軒鳳身上的味道。
我轉過身,果真看到了近在咫尺林軒鳳的臉。
嚇得往客棧裏退了一步,幹笑道:“嗬嗬,嗬嗬,軒鳳哥。”
林軒鳳輕聲道:“我找你一天了。”
幾天來我一直都愛往外跑,能離他遠一些就離他遠一些,生怕一個不小心又會碰到上次那種尷尬的場麵。
林軒鳳的口氣中,沒有埋怨,沒有憤怒,沒有不耐煩。
隻有擔心。
跟著他一起回霹靂堂,一時語塞了。
最近不知怎麽回事,總是想著那種事,對象也總是軒鳳哥。
自己不清楚自己身體為什麽會這樣變化,隻知道這種事不是男人和男人之間該發生的。
想了許久,才冒出一句:“對了,新來的那個馬大頭,怎樣?”
林軒鳳道:“還不錯。”
又沒話說了。
又想了許久,才冒出一句:“馬大頭對人如何?”
林軒鳳道:“還行。”
再想了許久,才冒出一句:“那……那你覺得我怎麽樣?”
林軒鳳站住了腳,怔怔地看著我。
我窘迫得想甩自己兩鍋貼,拍拍他的肩膀道:“我開玩笑呢,凰弟在你心中是個好人他還不知道麽。”
說完又拍了兩下,往前直衝去。
林軒鳳忽然拽住了我的手。
緊張得連嗓子眼都仿佛有顆心髒在嘭嘭直跳一樣。
轉過頭,剛巧碰上那雙柔若春風的雙眼,愣了片刻,我像是被開水燙了那般甩掉了他的手,落荒而逃了。
又一次想起了林軒鳳和林宇凰之間的回憶,沒有以前頻繁,可是從未間斷過。
像是在看一場戲,又像是自己在演戲。
我不知下一次見到林軒鳳的時候,是否還能以平和的心對待他。
或許現在在我體內活著的,是兩個人。
兩月後,深冬。
京師驛道。
十裏紅樓一夜間被蒼茫白雪覆蓋,褪盡了昔日的豔麗色彩。
已入年末,家家戶戶都在籌備著過春節,整個長安被籠罩在喜慶的氛圍中。
燈火點點,幾處笙歌幾處愁。
幾個大門派攻打冥神教,丟盔卸甲,失敗得徹頭徹尾。
但是冥神教也消失了。
據說是因為那一戰教內元氣大傷,怕結怨,所以才解散。
梅影教主曾經買下的一套房子被一場燒了幾天幾夜的大火焚燒殆盡,弄玉本人也下落不明。
有人說他躲起來偷偷修煉《芙蓉心經》去了。
有人說他因為走火入魔,自殘而死。
有人說他帶著自己的情人歸隱山林,自此不再過問江湖中事。
有人說,那一場大火燃燒的同時,他也在火中得到了永生。
碧華宅裏原本種滿的翠竹全被連根拔了去,換上了嫣紅色的梅花。
重蓮說過幾日直接叫人進去收刮就得了。
我的心中卻總是覺得惶惶不安。
那一夜趁桓雅文不在,我偷偷潛進碧華宅打探《芙蓉心經》的下落。
翻了許久,沒找到寶典,男男女女的仆人見著不少,看到了那個名叫九靈的丫頭,還看到了一個少年。
這個人我曾經見到過,和桓雅文一起,在泰安城和泰山上。
他隻是靜靜地躺在床上,麵無一絲血色,似乎心神早已離開。
氣息微弱,感受不到一絲內力。
他的手中似乎握著什麽亮晶晶的東西,握得很緊,緊到指尖發白。
雙眼卻一直停留在窗外。
我倒掛在屋簷上,很費力地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幾枝紅梅淩寒盛開,灼熱的殷紅似乎可以在漆黑的夜中灼燒起來。
少年的臉上露出了憔悴的笑容。
仿佛每多笑一刻,都會燃去他的一絲生命。
有時候真不懂這些人在想什麽,不過看他病成這樣,估計也快掛了,雖然不認識他,可我還是見不得人死。
我虛著眼睛,仔細看才看清了他手中拿的東西。
原來是碎玉,沒摔壞前應該是個杯子,因為上麵還有把兒。
越來越不懂了。
歎了一口氣,跑回了客棧。
一腳踢開客房的大門,重蓮正坐在床沿上。
我跑到他身邊坐下,手搭在他肩膀上:“蓮蓮蓮,我們晚點去拿《芙蓉心經》好不好?”
重蓮把食指放唇邊:“噓,雪芝要睡了。為何現在突然不想要了?”
我抓抓腦袋,不知怎麽說,總不能講我看到垂死的人覺得太可憐,然後就不忍心搶他的寶貝吧。
雪芝的眼睛已經快閉上了。
重蓮理了理她的被子:“《芙蓉心經》就是溫采拿在中裏的那隻瓊觴。”
我的嘴角在抽搐:“你……你跟蹤我……”
那他不是看到我像個蜘蛛一樣掛在門上的樣子了?
重蓮道:“溫采起碼要過完年才死,到時候說不定碧華宅都被人挖了個空,想拿東西恐怕就有難度了。”
他說我好心做了驢肝肺。
我的手又非常不安分地在他臉上摸了一把:“沒事,有你在,我怕誰呢。”
重蓮忽然抬頭直視著我:“凰兒……”
我抱著胳膊蹭了幾下:“不要叫這麽惡心啦,有事直接說。”
重蓮神色有些忽悠:“如果我說不要你拿……”
話還沒說完,一個嬌嬌嫩嫩的聲音飄了過來:“爹爹……”
我和重蓮兩人對視了半晌,一起朝床上看去。
那一天晚上,我激動過頭,差點把雪芝拋到天上去。
京師韋一昴,名鐵匠。
據說他打造出來的刀和劍是天下第一的,其實關於他打造武器還有個傳說。
使用了韋一昴鍛造的配對武器的情人都會終成眷屬,一生幸福平樂。
春節期間,韋一昴的店鋪依然生意紅火。
我擠進那小小的房間,裏麵的人都持拿著名槍寶劍,神采奕奕,眉飛色舞地談論著江湖中的事。
韋一昴坐在破布後麵,一邊在裏麵敲打著鐵劍,一邊探出一張長滿青色胡茬的臉和身邊的一名胡須男子講話,仔細一看,竟是樓七指。
樓七指道:“韋師傅,又在敲什麽寶劍呢。”
韋一昴用錘子在上麵咚咚敲了幾下,道:“若在敲寶劍我還能和你說話麽。想當年我替重甄老宮主敲了追紅劍後,就沒再遇到幾個能提供好素材讓我打造寶貝的人了。”
樓七指道:“哦?鍛造好劍需要什麽寶貝。”
韋一昴道:“追紅劍追求華美,鑲嵌的全是翡翠瑪瑙,劍身是用上好的渾鐵鍛造,價格不菲,但是據說重甄宮主隻是為了追憶自己的愛人罷了。”
樓七指道:“原來如此。那蓮宮主可有在您這裏打造武器?”
韋一昴將敲好的一把劍往地上一擲,碰出當的一聲:“重蓮隨便栽朵小花作武器就可以滅到成百上千人,還需要寶劍麽。”
樓七指道:“有這麽神?前次我們攻打到冥神教時才算領悟了什麽叫天下第一,梅影教主果真人如其名,一支梅影神針取盡豪傑性命。”
韋一昴笑道:“據說梅影教主的容貌才叫取盡豪傑性命。”
樓七指道:“的確,他剛從大殿裏出來的時候全場不分男女老少都癡了去。”
韋一昴道:“蓮翼果真是好東西。姓韋的沒機會給這兩位冠絕天下的高人鍛造武器,倒給靈劍山莊的俊美公子弄了兩件東西玩。”
樓七指驚道:“鳳兒?”
韋一昴從身後拿出一個寶箱,掀開箱蓋,頓時銀光四射。
整個店鋪的人都往他那裏看去。
他拿出一把鋒利強韌的長劍,輕輕撫摸著劍身,道:“樓莊主看這柄劍還過得去罷。”
樓七指不由讚歎道:“劍光陰冷,寒氣逼人。好劍。”
韋一昴有些驕傲地笑了笑:“林公子取走的那對刀劍可以讓一個三歲小孩在瞬間將這把劍擊成兩半。”
樓七指隻是愕然地看著他。
韋一昴道:“鳳翎劍,凰羽刀。百煉鋼為劍身,純黃金為柄,白鷺羽為飾。我一年的心血都在上麵了。”
樓七指歎道:“韋師傅鍛造了一年的寶貝,何其難得!他用什麽和你換的?”
韋一昴擺擺粗糙的食指,指了指自己胸膛:“這玩意。”
樓七指不解地看著他。
韋一昴爽朗地笑了笑:“其實我也摸不透了,那混小子也沒做什麽事,就隻在我的店鋪前跪了十來天,我那時也是頭昏,竟答應替他鍛造。”
樓七指道:“鳳兒在江湖上未曾結怨,為何急尋寶劍?”
韋一昴哈哈大笑:“哎,人活久了,反倒信起那些小孩才盲目追求的事。林軒鳳啊林軒鳳,兒女情長,英雄氣短,也就為了博美人一笑。”
樓七指道:“美人?他把凰羽刀送人了?”
韋一昴道:“不知是哪家的姑娘把他迷成這樣,總之,不是樓莊主家的那位就是了。”
樓七指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韋一昴仍肆無忌憚地說:“我聽說樓莊主最近下令四處追捕林公子,還是放了他罷。畢竟人家相愛在先,莊主安排親事在後,您這一出棒打鴛鴦戲真是演繹得淋漓盡致。”
樓七指不語。
韋一昴道:“蓮宮主便是個好樣本,經曆波折太多,才二十四就老成得一塌糊塗,別人老猜不透他在想什麽,連我這個老家夥和他說話都覺得毛毛的,嗬嗬,老人家看了心傷,您不希望林公子也和他一樣罷。”
樓七指道:“聽韋師傅的口氣……可是見過他?”
韋一昴把劍收好,伸個懶腰:“這段時間長安老有人死,心寒了,來烤烤火。”
樓七指道:“我聽說了。那個號稱般思思第二的名妓被人暗殺。”
韋一昴歎氣道:“何止這麽多。她死了以後,據說還有人殉情呢。一個皮膚黑黑的小夥子。抱著她的屍體,一頭砸進河裏,雙滅。”
我到現在都還記得那個少年走前燦爛充滿希望的笑容,他說要我去找他,救他回來和宣琬兒相見。
頭上仿佛被澆了一盆冷水,涼得徹頭徹尾。
頭昏眼花,一時站不住腳了。
這時,店鋪的遮布忽然被掀開,整個小店裏變得透亮。
眾人的眼光一下會聚在了店鋪門口,一個身材頎長的男子站在光亮處,臉上罩著一層雪白的麵紗。
把其他地方遮去了,那雙深邃而明亮的紫眸反倒更引人遐思。
所有人都愣愣地盯著他看。
隻是此時心情尤為複雜,衝過去拽住他的手就往外麵拉。
天街九衢,偶有鈿車飛馳而過,車輪馬蹄印嵌在驛道的白雪上,人煙渺蕭瑟。
細細小雪漫天飛舞,一粒粒在空中旋轉,輕飄飄落下。
重蓮揭開麵紗,睫毛上沾了雪花點點。
絳紫瞳仁中反射著銀白色的光,透明澄澈。
重蓮輕聲道:“溫采已經死了。可是《芙蓉心經》也不在了。”
我錯愕道:“不在了?怎麽會不在的?”
重蓮搖搖頭:“有人挑了他的墳,偷掉了陪葬的瓊觴。馬上就是英雄大會了,有人放出消息,隻要奪冠的人都可以拿到《芙蓉心經》。”
我說:“怎麽會輕易交出來,肯定有鬼。”
重蓮道:“肯定有詐,但是還是要去,隻有這一條路了。”
我心虛地看他一眼:“對不起,我任性。”
重蓮道:“你心情不好。沒有關係。”
一下又想起了尉遲星弦。
我輕輕歎了一口氣,雙手穿過他的腋下,抱住了他的身子。
臨水人家,樓底杏花樓外影。
慢慢加重了雙手的力道,臉埋入他的懷中,聽著那顆心髒撲通撲通地跳動。
重蓮輕輕柔柔的聲音在我的耳邊響起:“人生不如意的事十有八九。任何人都是這樣,難受過了,都得振作起來,麵對新的開始。”
我緩緩點了點頭:“我知道。”
他忽然伸手將我抱住,緊到我幾乎窒息:“但是,凰兒,你不一樣。”
我迷茫地抬頭看著他。
他靜靜地凝視著我:“你不要麵對挫折,也不要成長,一直這樣就好。我喜歡看你任性胡來。”
我娘這麽寵我都沒敢這麽對我說話!
可明明是一句很令人氣憤的話,我卻生不起氣來。
心裏似乎被什麽東西震住了。
我笑了笑,輕輕在他背上捶了一下:“你惡心不惡心,說這種話。會慣壞小孩的。”
重蓮溫柔地笑了:“就是想把你慣壞。”
剪水淩虛飛雪片,雪樹深見,一絲蕭索寒風鼓得重蓮青絲翻舞。
一瞬間我似乎感覺自己在一點點往下沉。
想要捉住什麽掙紮著離開,才發現早就已經不可能了。
因為是我自己選的。
第二十九章 奉天
三個月後,奉天。
即將開展三年一屆的英雄大會,武林群雄接踵而至,絡繹不絕。
重蓮就帶的人就四大護法,隨珠荊玉。
當然,還有那個一歲多點的小屁孩。她已經會說一些簡單的話了。尤其那聲“爹爹”,更是叫得相當順口。
還好沒帶上楚微蘭,否則我又得看這她和暴力女吵架,不過估計暴力女最近心情不好,把怨氣都發泄在了我身了。
奉天客棧。
樓內吵得像是炸開了鍋,門庭如市,住進去的全是在江湖上有名望的人物。
重蓮又蒙上了他的小麵紗,媚得讓人看了就想給他扯下來。
換了套樸素的衣服,把我推到了前麵。
剛進客棧時,眾人的目光都朝我們看來,目光先是停在四大護法身上,一驚,然後停在我身上,一疑,最後停在重蓮身上,一癡。
我還沒搞懂怎麽一回事,小二就跑出來笑吟吟地對我說:“這位爺,請問你們是哪個門派?因為英雄大會期間客棧都隻為參加大會的武林豪傑們留位,所以……”
我清清喉嚨,道:“重火宮。”
身後的朱砂倒吸一口氣,重蓮微微側了頭去笑。
小二哥先是一愣,然後笑了:“大爺,別和小的開玩笑了,說真的小的好去記錄。您要不方便報門派名,就說人名吧。”
我撓撓腦袋:“林宇凰。你認識麽。”
小二道:“這……這,沒聽過啊。”
我板著臉說:“重蓮,總聽過?”
語驚四座,絕對是語驚四座。
小二愣了。
我還很好心地提醒他:“就是好多年前在這裏拿過第一的那個小孩,你真的不記得了?長得挺好看的那個小孩啊,你真的真的不記得了?”
重蓮在我身後都笑出聲音來了,我轉過頭去橫了他一眼。
誰知小二不理解我,反倒轉身對著掌櫃的喊道:“老大,這裏有麻風病人,要不要請出去?”
掌櫃的在櫃台算賬本,沒時間理他,隻隨口道:“有銀子就可以了。”
小二道:“可是崆峒掌門特意說……”
“你不給他說不就得了?”還是掌櫃的明智。
硨磲掏出一個大元寶放在小二手中。
小二的眼睛也開始發光了:“幾位爺,快進來坐……”
我的下巴差一點就落地上了。
幾人選了一個靠邊的位置坐下,叫了一壺鮮花酒,幾碟小菜。
剛鬆一口氣,準備大吃一頓。
熟悉的嫩嫩的聲音從右邊傳了過來:“二爹爹。”
我的手一抖,手中的筷子連帶筷子夾著的蝦仁也跟著掉在了桌上,眼睛一瞥,這分明就是重雪芝叫出來的。
我顫抖著說:“這……這死丫頭在說什麽?”
重雪芝亮亮的大大的眼睛就跟長我身上了似的:“二爹爹,要你。”
說完,蓮藕小手還朝我伸了過來。
我把掉了的筷子往旁邊一撥,重新拿了一雙,夾了肉吃進去,也不知在跟誰說話:“吃菜,吃菜。”
抱著雪芝的海棠輕輕推了我一下:“雪芝叫你。”
我勉強接過小雪芝,怎麽就覺得這“二爹爹”叫來跟“娘”沒什麽區別。
我的臉在抽搐,我的臉抽搐得很難看。
我捏了捏她的臉:“死丫頭,誰教你這麽叫的?”
重雪芝小小的食指指向了我的左邊:“爹。”
我的眼睛又一次掃了過去:“大美人,你嫌事太少沒事做是麽。”
重蓮已經取了麵紗,正受眾人矚目中。喝了一口茶,沒有回答我,低下頭對雪芝說:“芝兒,你喜歡二爹爹麽。”
雪芝看了我一眼:“不喜歡。”
這小屁孩,我要掐死她!
重蓮的聲音放得更柔了些:“那你喜歡爹爹麽。”
雪芝的眼睛彎得跟她爹一樣賊:“喜歡。”
重蓮微微一笑:“那爹爹喜歡的人你會不會喜歡?”
雪芝又看了看我,很勉強地說:“喜歡,但是芝兒就是不喜歡二爹爹。”
我剛吃進去的蝦仁差點吐了出來。
重蓮從我手中接過雪芝,輕輕拍了拍她的背:“為什麽不喜歡二爹爹?”
雪芝抱著重蓮的頸項,小腦袋圓圓的:“爹爹親二爹爹不親芝兒。”
海棠幹咳了兩聲,朱砂又抽氣,我差點被雞肉噎著了。
重蓮似乎也沒有不好意思,捧住雪芝的小腦袋,輕輕吻了一下她的額頭。
我翻個白眼。討厭的小丫頭!
雪芝皺著細細的眉毛,異常天真地問道:“為什麽爹爹親二爹爹就是親嘴呢?還要伸舌頭進去舔。”
語不驚人死不休。
四大護法除了本來就很呆的硨磲,都呆了。
隨珠荊玉一直都很呆,現在依然呆。
“咳咳……咳咳……”我真被噎著了,喝了好幾口茶才恢複過來,“大美人,我求你管好你的女兒……”
誰知小雪芝還不罷休,纏著重蓮的頸項嬌滴滴地說:“爹爹,你們昨天晚上在……唔……”
還好我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否則我寧可去死!
就在這個時候,一群人走進了客棧。
小二還是跑過去問了一樣的話:“幾位爺,請問你們是哪個門派的?”
帶頭的那個鷹鉤鼻儼然道:“靈劍山莊。”
小二點頭點得跟哈巴狗似的:“原來是樓莊主,是是是,請趕快進來……”
我抬頭一看,果真是樓七指帶著靈劍山莊的人來了。
樓七指站在人群中央,一臉正氣浩然,右邊站的人正是他的鷹鉤鼻兒子樓彥紅和國色天香的女兒樓顰珂。
左邊站著的男子腰間一把細長寶劍,劍柄處白羽翩翩。
頭發鬆鬆係著,眉心綴著粒絳色紅痣。
桃花媚眼明如鏡,一笑回春姿。
客棧中的人頓時寧靜了下來。
樓七指帶頭走在前麵,林軒鳳等人跟著他坐在了我們對麵的桌子上,人們的視線也都停留在了那一點。
林軒鳳坐在樓七指身邊,正麵對著我,眼睛卻一直盯著別的地方看。
我捂著重雪芝的手漸漸鬆開。
結果剛放開手,重雪芝就突然冒出一句:“凰兒,過來抱!”
我憤恨地瞪了她一眼。這小孩到底是人還是鸚鵡!
接著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我們幾個人身上,最後還是落在了重蓮的臉上。
重蓮用筷子夾了些蝦仁,放在了我的碗中,長而密的睫毛蓋住了眼睛,神色淡定安然,膩葉陰清,孤花芳冷。
清江繞舍竹成陰,醇酒香濃。
對麵的林軒鳳下意識抬頭看過來,從我身上隨意掃過,又與身旁的人談笑風生。
我捏住筷子的手變得僵冷,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在難受什麽。
可沒過多久林軒鳳的目光又似不經意似的越過人群……
掃過我身旁的重蓮,最後停在了我身上。
他就這麽赤裸裸地凝視著我的雙眼。
眼中透露出來的感情漸漸由驚詫轉變成了憎惡。
媚秀的桃花眼眯成了一條細細的縫。
我倏地吸了一口氣,想躲開他的視線,卻怎麽也管不住自己的眼睛,隻知道傻了似的和他對視。
重蓮將重雪芝放在了海棠的懷中,找小二叫了一間房,又說:“凰兒,我們上樓去罷。”
我這才連續點了幾次頭:“好好好,上上上。”
重蓮拉住我的手,往樓上走去,至始至終都沒有看林軒鳳一眼。
而我更是沒有勇氣回頭去看他,隻知道埋頭往上衝。
重蓮把重雪芝放在床上,落下來的長發卻被雪芝抓住了。
雪芝一邊扯著他的頭發一邊小聲道:“爹爹,抱抱。”
重蓮微微一怔,坐在她的身邊,輕撫著她軟軟的頭發:“爹爹有話和二爹爹說,芝兒先睡覺好不好?”
雪芝大大的眼睛變得紅紅的:“不要,爹爹陪芝兒,爹爹不要理凰兒。”
我衝過去擰她的臉:“喂,凰兒是你叫的嗎!”
雪芝小嘴一扁,“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這一哭就是沒完沒了了,我紅著臉低聲說:“那個,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隻是今天心情不大好。”
重蓮垂下眼:“算了,一會我再來找你。”
我小心翼翼地湊過去看他:“大,大美人,你生氣了?”
重蓮搖搖頭,忽然伸手勾下了我的頭,輕輕一吻:“永遠不會生你的氣。”
雪芝哭得更大聲了:“爹爹又親二爹爹,哇嗚嗚——”
我咬牙切齒地白了一眼重雪芝,捂著自己滾燙的臉走出去了。
剛走出門去,腦袋嗡的一響。
記憶又像是翻湧而來的洪水,未經任何阻擋就衝入了腦海。
亂葬村口,青山禦宿,楊柳依依,幾度春風。
綠水小河波紋瀲灩,一葉扁舟深處橫。
我靠在小舟的一頭,翹著二郎腿,口中嚼著根小草,心神恍惚地觀賞著夜空中的繁星點點,一抹明月。
身子忽然晃了晃,有人坐下來。
瞥了一眼身旁,林軒鳳一雙明鏡般的眸子正盯著我。
他伸手拽掉了我口中的小草:“小花菜頭今天又怎麽惹你了?老欺負他。”
我翻了個身,背對他:“你管不著。”
林軒鳳半晌才靠過來用手推了推我的手臂:“凰弟,不要生氣啦……”
我抖了抖手:“你不要這麽娘好不好。”
他似乎還不死心,站起身,船又晃了晃,走到了我的麵前蹲下來,探過頭來看我:“你真生我氣了?”
看著他那種無辜的眼神,心中一緊:“你怕不怕我?”
林軒鳳微微一愣,笑道:“你點子這麽多,我武功比你高都被你捉弄,怎麽會不怕?”
怕你的頭!有人會笑成那樣說自己怕別人的?
我坐起身來,用盡全身力氣將他推開:“你怕我是不是?那你滾遠點!”
他勉強站起身,搖搖晃晃地走到我身邊:“我不知道我怎麽得罪你了,你好好給我說。是不是小花菜頭……”
一邊說一邊替我理了理睡亂的頭發。
我一下將他的手打開,怒吼道:“你假裝什麽都不知道是不是?上次那件事你就當忘了,是不是?!滾!你給我滾!”
林軒鳳驚愕得睜大了眼:“凰……你……”
滾燙的血液衝上了我的臉頰。
“我早就知道,你根本不怕我,你平時做出那些畏畏縮縮的樣子就是想讓著我……”越吼越激動,眼眶也跟著紅了,“你不喜歡我你為什麽要讓著我!!”
林軒鳳已經詫異到說不出話來了。
月兒猶未全明,幾片雲來去,更風輕。
激動過後,竟心痛到流出了眼淚,擦著眼睛哭道:“現在你抓著我的把柄了,看到我幻想著你摸自己……你嫌我髒!你嫌我髒!!”
林軒鳳的臉也紅了,似乎在壓抑著自己激動的心情,連說話的聲音都是顫抖的:“我沒有嫌你,我……”
話還沒說完,就用力把我攬入懷中。
我又用了全身的力將他推開:“玩人也不是這樣玩的!給我滾!”
這一用力,林軒鳳連退幾步,撲通一聲跌入了水中。
我頓時慌了:“軒鳳哥!!”跟著跳了下去。
跳下去才想起自己是隻旱鴨子。
大量河水湧入了我的眼睛和鼻子,被嗆了幾大口水,仍然奮力掙紮著想要浮上去:“軒……軒鳳哥……救……”
還沒喊完就又沉了下去。
徒然間,一雙手穿過我的腋下,將我拎起來,浮在了水麵上。
春寒料峭,河水涼如冰。
我哆哆嗦嗦地伸出手,大口大口地呼吸,抱住眼前人的脖子。
抬頭驀然看到了林軒鳳放大了的臉。
才想起自己還沒發完火,在他臉上狠狠擰了一把:“我不想理你!”一鬆開手,發現他的臉被我捏紅了,想去替他揉揉,剛伸出去卻又收回了手。
林軒鳳彎著眼笑了,嘴上還在撒嬌:“疼……”
我舉起了拳頭:“你再惡心我,我就打你!”
林軒鳳的睫毛,眼角上都掛滿了水珠,這麽一笑,更是迷得人神魂顛倒。
他捉住了我懸在半空的手,放在了他的胸前。
那顆心撲通撲通地震著我的手……
林軒鳳的臉慢慢湊了過來:“感受到沒?每次我一想起你,心就會跳成這個樣子……”
我還沒來得及回話,他就已經含住了我的嘴唇。
我想問的話沒有問出來,可是從那以後我沒有再問他。
收緊了勾住他脖子的手,扁舟仍在飄搖。
夜月一簾幽夢,春風十裏柔情。
等我回過神的時候,已經回到了自己的房門前。
或許我早已不是自己,因為……突然發瘋地想要見到那個人。
不知這一別要到何年才能相見,就是見了麵,也不知自己是什麽身份了。
而我從不知道自己是個幸運的人。
剛推開門,發現月光下的影子有兩重。
轉過身,林軒鳳就在我的眼前。
一時話都說不清楚了:“軒……軒鳳哥,有事的話進,進來說。”
兩人一起走進了房間,房內一片黑暗。
唯剩幾條月光從窗欞灑落。
林軒鳳走了進來,麵容冰冷,如同此時吹過的蕭索晚風。
我走到桌邊,點燃了蠟燭。
豆般的火光。
火苗在空氣中跳躍,溫暖柔亮。
林軒鳳的神色依舊凜冽如冰:“現在這軀殼裏住的,又是誰的人?”
我慌亂地往前走了一步,碰倒了桌上的蠟燭。
“你別這樣,我已經找到《蓮神九式》了,《芙蓉心經》的下落也打聽到了,我一定會回去,讓林宇凰回來。”
燭光震顫,險些熄滅。
林軒鳳冷冷地看著我將它扶正。
柔軟的長發在忽明忽暗的燭光中輕輕飛揚,昔日的柔情種種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唇邊一抹玩味的笑。
“哦,已經到手一個了?不賴嘛。做了幾次他才給你的?”
我的臉色刹那間變得慘白。
“你……你為什麽要這麽說話?我已經很努力了。”
林軒鳳抬起了美麗的雙眼。
燭光幽暗,彎彎的眼睛下,濃密的睫毛投落一片黢黑的陰影。
“努力什麽?努力上床?還上出感情,是麽。”
皎潔月色被暗黃色的燭光湮沒。
燭火在密閉的空氣中劈啪作響。
我閉上眼,緩緩吐了一口氣。
靜謐的夜晚,扁舟細柳旁的兩個少年。緊緊相擁。
然,那個羞澀吻著林軒鳳的少年,不是我。
四肢僵硬冰涼,胸口仿佛有一塊巨石壓住,幾欲窒息。林軒鳳清澈的眸子黑白分明,襯得白皙肌膚剔透如玉。
我輕歎一聲:“我是喜歡上他了。”
晚風飄飄,月色明如晝。
林軒鳳先是一怔,明亮的瞳孔漸漸緊縮。
額心的美人痣在透漏著點點紅光,如同一顆絳紅的血色珍珠。
我抬起頭,直視著他的眼睛:“我會離開。等我拿到兩個寶物後一定走。但是在這之前,請讓我留在他的身邊。”
林軒鳳微微虛了一下眼睛,玩味的神色再也留不住。
夏夜新晴星校少。
沒有風。寧靜得連蟬鳴都沒有。
林軒鳳握住了自己的雙拳,又故作輕鬆地放開,最後還是緊緊握住。
腦中浮現了重蓮的臉。
清遠的笑意,紫羅蘭的眼。
用我最喜歡的聲音喚道,凰兒。
我想我真的是瘋了。公狐狸精真不是好惹的。嘴角輕輕勾出一絲自嘲的笑容,垂下了頭:“拜托了。”
良久的沉默。
一雙冰涼的手捉住了我的肩膀。
我驟然抬起頭。
林軒鳳的目光脆弱而無力,卻勉強擠出了一個安然的笑容:“宇凰,我會等你回來。就像那一年,你等我。”
我的魂魄在那一瞬間被吸走了。
林軒鳳在笑。笑如桃花,風情萬種。
可是他的身體卻在微微顫抖,連同他那雙扶著我肩膀的手。
突然很想站起身,抱住他。
隻是我沒有資格。
因為,他不是在對我說話。
林軒鳳轉身離去,留下了一道清瘦的孤影。
“軒鳳哥。”如骨鯁在喉,聲音沙啞。
林軒鳳隻是停了下來,卻未回頭。
“花大哥喜歡你。”
話一出口,就有些後悔地抓緊了身旁的椅子。我這是希望他和花遺劍在一起罷。然後我就可以霸占林宇凰的身子了,是麽。
“花大哥的紺阿劍上有兩隻綠色的玉碟墜子。”
林軒鳳的聲音輕得就像是在對風說話。
“我知道。”
“那是他亡妻的耳墜。”
我想了許久,終於輕輕說道:“薛紅的孩子……真的是你的嗎?”
林軒鳳道:“是。”
我吞了口唾沫:“為什麽。”
林軒鳳沉默了一會兒,雲淡風清地說:“如今薛紅已死,多說無益。”
一陣尷尬的沉默。
又回憶起了那一個夏日。
站在小溪邊玩耍的少年,一臉春風般柔暖的笑:“大青蛙背著小青蛙,小青蛙背著小小青蛙,大青蛙是師父,小青蛙是我,那麽小小青蛙是誰呢?”
涼風吹入窗牖。
燭台上滴滿了微黃的油蠟,暈黃色的光。
林軒鳳正待推開房門,卻又一次被我叫住:“軒鳳哥。”
林軒鳳依舊沒有回頭:“什麽事。”
聲音有一絲哽咽。
我深深歎了一口氣,朝他走了幾步:“小小青蛙是我,對不對?”
林軒鳳的背脊徒然僵直。
我走到了他的身後,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陣狂風刮過,吹熄滅了蠟燭,吹亂了兩人的頭發。
林軒鳳轉身,眼睛早已哭得紅腫。
頓時我更是手足無措。
正想著怎麽去安慰他,卻被他緊緊抱住。
心又開始狂跳了。
這種感覺……竟和那些回憶中林宇凰臉紅時完全一樣。
林軒鳳沒有說話,隻是用盡全身力氣去抱住我,就像是把他的思念都灌輸在這一個簡單的擁抱中一樣。
緊得幾乎讓我喘不過氣來。
我才想起來,小小青蛙不是我。
是林宇凰。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放開了我,垂下頭,眼中的淚光依然在閃爍:“我現在全都明白了。”
沒再看我一眼,轉身,匆匆跳出了窗外。
幽微的月色下。
鳳翎劍的白羽劃過一絲雪白的印記。
門被大風刮開了,撞在牆壁上,發出巨大的聲響。
皎潔銀葩,繁星點點。
門口站著一個人。
如月色般的頸項,綻放了一朵鮮豔欲滴的紅蓮,熾熱如同火焰。
深紫的眼中閃過一絲冰冷的光芒:“凰兒,我那麽喜歡你,你的回報就是和別人在這裏卿卿我我麽。”
他的懷中還抱著一個人。
大哭的雪芝。
不是平時的重蓮。
雪芝哭得聲音都啞了,他卻哄都沒有哄一下。
眼神越來越陰霾。
他揚頭挑釁地看著我。
兩朵銀色的蓮花在耳垂上閃閃發光。
我的腦袋裏卻忽然一片蒙朧。
一個少年的聲音突然響起。
“林宇凰,說真的,你有什麽好拽的?”
我轉過身:“小花菜頭,凰少爺我現在心情不好。”
小花菜頭道:“你林宇凰敢整人,就偏偏不敢殺人,不是麽。隻要我還活著,就可以對你說,你真的好可憐哦。”
我挑挑眉,從坐著的石頭上跳了下來。
從荷包裏拿出一隻蠍子:“你再說,這玩意就跑你身上去了。”
小花菜頭咬咬牙,怒道:“你這沒爹沒娘的寄生蟲!沒爹沒娘沒人要!仗著嗜血三怪為你撐腰就了不起了?你的蠍子還不是找百催花要的!你這寄生蟲憑什麽囂張——啊!”
蠍子灑到他身上去了。
我拍拍手:“小花菜頭,這種蠍子沒有毒,下次我就不敢保證會不會丟帶毒的了。我再告訴你一次,你沒資格說我。”
看他在地上痛苦地狂笑,轉身走掉了。
他說出這麽過分的話,不整他到死,不符合我的作風。
隻是他剛好說中我的要害,心虛了。
鼻子酸酸的。
每當看到別的孩子被兩雙大手牽著在街上行走時,目光會比看到金子還要羨慕。
嗜血三怪收養了我,卻從不關心過我吃了什麽,想要什麽,會不會覺得冷。
我原本就是個什麽都沒有的孩子,沒有金錢,沒有家人,沒有朋友。
可我已經滿足。
有那麽一個人,比這些都要珍貴。
有那麽一個人,卻不是我的朋友,親人,或是愛人。
但他是我最驕傲的財富。
他有出類拔萃的外貌和武藝,還有一顆最美最幹淨的心。
可是他卻像他胸膛上的金色鳳凰,仿佛隨時都會展開翅膀,飛離我遠去。
他站在鳳凰林的外沿。
桃花明眸彎如月,眉間紅痣明如火。
一時看著他,癡了一般。
他一步步朝我走來。
心撲通撲通地跳著,強烈的震撼已不知出現了多少次。
漸漸靠近的身軀,漸漸清晰的容顏。
我心中一緊,猛然撲到他毫無防備的懷中!
他被我撞得微微後退了一步,卻露出了柔柔的笑容,恍若一灣泓碧。
抱住他身體的手漸漸收緊,這些年來他的個子長高了不少,骨架卻依然瘦削。
可我覺得很安全,很舒心。
頭埋入了他的衣襟,模糊地喊道:“軒鳳哥……”
他輕輕摸了摸我的頭發:“不要怕,我也沒有爹娘。不過沒事,我們兩個在一起,比別人都要開心快活。”
我抬頭看著他,微微眯起了眼睛:“你又偷聽。”
他有些羞赧地笑了笑:“好,下次不偷聽了。”
我裂開嘴傻笑了一下,湊過去輕輕吻了吻他的唇,跑掉了。
轉過身去偷偷看他一眼。
果然臉紅了……
“怎麽,又想起什麽開心的事了?”重蓮的聲音將我拉回了現實。
我晃了晃腦袋,發現自己竟莫名其妙地笑了出來。
一想著林軒鳳,又覺得痛苦得喘不過氣來。
“我這輩子最見不得別人背叛我。”
他輕輕摸著雪芝的頭,一臉溫柔的笑,“芝兒,爹爹今天心情不好,想殺人泄泄憤,該怎麽辦呢……”
細長的手指順著重雪芝的頭一直摸到了她雪白的頸項。
重雪芝的眼睛突然睜得很大。
細細的聲音在風中輕輕飄蕩:“爹爹……”
月夜中的小生命似乎隨時都會支離破碎。
重蓮的目光越來越冰寒。
紅蓮如血。
銀蓮陰冷。
重蓮的嘴邊掛著溫柔的笑,長發順著肩膀滑落在雪芝的身上。
“十五歲殺了爹,二十三歲殺了娘,二十四歲殺了女兒,三,四,五。三,四,五……”輕柔的聲音,仿佛是在哄孩子入眠。
我臉刹那間變得冰涼。
“蓮,你,你不會的,你在胡說什麽……”
重蓮的眼睛迷離如霧。
撫摸著雪芝的手慢慢壓了下去。
我小心朝他靠過去一步,顫聲道:“蓮,她和你沒有血緣關係,不要殺她……你的武功已經是天下第一了!不要……不要,你會後悔的……”
重蓮的笑意更濃了:“天下第一,天下第一。芝兒,安心地睡吧……”
雪芝的臉已經失去了血色:“爹……爹……”
“放了她,你要不喜歡她,讓她當我的女兒,我來照顧她……求你……”
我伸手過去扯重蓮的手,紋絲不動。
重蓮的表情安然而平和。
雪芝的臉開始脹得通紅,白白嫩嫩的小手在空中拚命地揮動。
“爹……爹爹……”
重蓮柔聲哄道:“芝兒,困了就睡吧,不要撒嬌了。”
月色如潤玉。
初夏晚風徐徐拂過。
我的腦中瞬間變得空白,膝下一沉,跪在了重蓮的腳下!
“蓮,放了她,你殺父母是情有可原的,可是芝兒沒有錯,殺了她,你就真的萬劫不複了……”
眼眶濕潤了,紅著眼,緊緊咬住牙關:“求你,放過她,求求你……”
語畢,狠狠地在地上磕頭。
寂靜。
詭秘的寂靜。
唯獨頭碰在地板上的聲音一陣陣響起——
咚!
咚!
咚……
已經說不出話了。
隻知道不斷把自己的腦袋往地上撞。
我不知自己磕了多少個頭,每磕一下似乎都會將頭砸碎,整個腦袋就像灌了泥漿。
全身的神經都被緊緊拉扯著。
地上一灘鮮紅血液。
磕頭的速度越來越慢。
越來越慢……
渾身失力,可是依然不敢停下。
害怕一停下來,就會看到那小小的嬰孩已經變成了沒有靈魂的屍體。
最後再也抬不起頭。
頭頂在滿是鮮血的地板上,猩熱溫暖。
徒然間,嚎啕大哭的聲音劃破了這片寧靜——
“嗚哇——”
我的身體微微一震。
狂喜地抬起了頭。
但是眼前的東西都變得搖搖欲墜,頭像是有千斤重,隨時都要昏厥過去。
重蓮冷冷地看了我一眼,雙手一鬆,嬰孩直墜落下來。
我連忙伸出手去接,大哭著的雪芝重重地砸在了我的懷中。
雪芝的小臉變成了豬肝色,眼中噙滿了淚水卻沒有流下來,隻是大大地張著嘴巴,痛苦地皺著臉。
雪白脖子上幾道細細的手指印。
隔了許久,她才又哭了出來。
伸出小小的胳膊,緊抱住我的脖子,滾燙的淚水落入了我的衣襟。
我抱著懷裏弱小柔軟的身體,忽然覺得心疼得厲害。
開始求重蓮放過雪芝的時候我都沒有哭。
這個時候,我居然抱著她大哭起來。
我覺得我對不起雪芝。
我和她沒有血緣關係,可是看她受傷,甚至覺得比自己受傷還痛苦。
雪芝在我的懷裏微微瑟縮。
肝腸寸斷。
重蓮的聲音在我的上方輕輕響起:“你剛才的反應我很喜歡,這孩子就給你了。反正她的確是你的親生骨肉。”
重蓮轉身離開。
我愕然地抬起頭,腦中隻有他後麵說的那句話。
一睜開眼睛,頭就像是要撕裂了一樣。
雪芝已經在地上到處亂爬,小腳丫在地上咯吱咯吱蹭來蹭去,還漏了滿褲子的尿。上天,我這輩子從來沒給小孩換過尿布,不要逼我做這種事……
我翻了個身子跳起來,找人幫忙去。
剛拉開門,就看到了站在門口的重蓮。
飄了些細雨,整個奉天城的都被籠罩在蒙朧霧氣中。
重蓮一身素白衣裳,令人眼前一亮。
他分明沒有帶什麽表情,看去卻十分疲倦。
隻是眉宇間那種劍拔弩張的情緒早已退了去,也讓人鬆了一口氣。
既然是雙重人格,他應該不知道昨天發生了什麽事,還好。我指了指雪芝道:“芝兒尿褲子了。”
正爬著玩的雪芝抬起了頭。
一看到重蓮,水靈靈的大眼中立刻噙滿了淚水:“嗚……嗚……”
重蓮輕輕歎了一口氣,走到她身邊蹲下。
她畏畏縮縮地往後躲。
就像一隻受驚的小鹿,惶恐卻又不敢大聲哭泣。
“芝兒,不要哭。”
細長瘦削的大手輕輕握住了雪白柔軟的小手。
重蓮彎著深紫色的眸子看著雪芝。
雪芝嘴巴扁了扁,一下撲到了重蓮的懷中:“爹爹——”
我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小孩就是單純,重蓮連道歉都還沒有她就先認輸了。
重蓮輕拍著雪芝的背,柔聲道:“爹爹以後再也不打你了。是爹的錯。”
短暫的震驚後,我猛然抬起頭。
“蓮,你……什麽都記得?”
重蓮垂下眼,點了點頭。
原來如此。
一下有太多的不可能都變成了可能。
重蓮抱起雪芝,走到了門口:“參加英雄大會要去報名,隔兩天就要開始了,我們去登記罷……順便,出去走走。”
我失神地點點頭,他把雪芝交給了朱砂。
重蓮在樓下撐開一把竹傘。
紅樓外,斜風細雨,一陣輕寒。
走了一段路,卻不知從哪裏開始說起。
水天一色,皆碧藍澄澈。
沈水流城郭。
初夏風入鼓鼙。
河水廣闊無邊,水麵煙波浩淼。街道上的行人漸少,商販開始收拾鋪子,屋簷滴雨水,神似落淚。
兩人走在濕漉漉的驛道旁。
“你記得自己想要殺了雪芝?”
他點頭。
“那你記得昨天自己說的話麽,你說雪芝是我的骨肉,這……這是什麽意思?”
重蓮輕輕笑了笑。
紫眸也如那江麵上的霧,似醉非醉:“我隻是隨便說說的。”
我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說:“《蓮神九式》的秘籍開篇我看過了。如果你都記得自己人格變化時發生的事,那去年在泰安我……我……”
重蓮的臉色白得有些駭人。
可他的笑容卻依舊美得令人心動。
“一個木偶有了靈魂,說自己不喜歡主人,而是喜歡上了其他人。因為這個靈魂認為主人愛的人是木偶,不是他。實際木偶隻是害怕承認。”
水麵煙波滾滾。
碧波翻湧。
重蓮靜靜地握著手中的竹傘,低頭看著我。
我雙手握住他冰涼的手:“你不要避開話題,告訴我,雪芝是誰?”
重蓮微微一笑:“你說呢。”
花飛飛,絮飛飛。
煙雨溟濛,行人猶未歸。
我的嘴唇開始微微發顫:“她……她是我的……”
重蓮輕眨了一下眼,瞬間恍若永恒:“我會替你拿到《芙蓉心經》,然後,你走罷。”他的臉上粘了些水珠,如夢境般。
細細小雨斜飄。
霏霏潤群芳。
明明是雨潤時節,嘴唇卻幹燥枯澀。
這個混帳東西,這時候就別提這種事了,提了心裏憋得慌。
我一拳打在他的手上:“胡說什麽,我不走。”
就算說出真相,也要等到最後一天。
不希望讓他不開心。
“你會走的。”
重蓮雲淡風清地說著這句話,不帶一絲惆悵傷感。
頸間的紅蓮在這樣迷蒙的天氣中看去更是嫣紅耀眼。
竹傘青蓋亭亭,嫣然搖動。
握著傘柄的手指蒼白如雪。
我抓住他的手晃了晃,勉強笑道:“大美人,別亂說話啊。”
他就像是沒有聽到我的話,表情依舊一片平淡:“等你拿到了東西,等你想起所有的事,不用我說,你也會離開。”
我氣憤得想狠狠踹他一腳!
“叫你不要再胡說了!”
撒謊從來沒有這麽理直氣壯過。
我用袖子蹭了蹭臉,一下衝過去抱住他。
青竹傘被撞落在了地上,滾落在了道旁。
重蓮的身體冰涼浸骨。
我靠在他的胸前大口大口呼吸:“隻要我還在這個世界上一天,我就不會走,你就當我是死纏爛打好了。”
過了很久。
他的手輕輕摟住了我的腰。
下巴勾在我的肩上,微微生疼。
“凰兒,你知道什麽是蜉蝣麽。”
“小蟲子?”
“蜉蝣小的時候,都生活在水中,一待就是半年到一年。等它們長大了,就會變成飛蟲,在水麵跳躍,壽命隻有三到七天。”
他將我抱得更緊了些。
“埋了一年就隻有幾天壽命?太不劃算了。”
“是不劃算,隻有幾天。曇花一現。”
我的眼眶濕了,忍住沒有哭。
重蓮隻是靜靜地抱著我,呼吸均勻而沉穩。
沈水上,一隻扁舟。
舟上男子冒雨獨立,手握玉笛。越過重蓮的肩,我看到了那個人。
眉心一粒絳紅美人痣,如凝梅。
扁舟緩緩前行,漸漸消失在江河雨霧之中。
唯笛聲淒切,斷人腸。
第三十章 英雄大會
一片蒙朧的綠色。
一片蒙朧的竹林。
漸漸的,清晰了……
鳳凰竹林。
鳳凰竹修葺的小屋。
林軒鳳輕輕關上門,外麵的光線一下被擋去了不少。
我不由自主往後退了一步,臉上卻依舊掛著輕鬆調侃的笑容:“軒鳳哥,這天氣不錯……開,開門吧。”
寒煙冒竹林。
依稀有些陽光透過竹林,射入窗口,灑落在溫暖的小床上。
林軒鳳走到我的身邊,我也不知自己是怎麽一回事,竟緊張得渾身打哆嗦。
他的一隻手摟住我的背,另一隻手摟住我的腿,將我整個人橫抱起來。
我把臉埋進他的懷中,不敢再看他。
然後我被放倒在床上,他開始脫我的衣服。
身上的物件越來越少,身體開始沒有保留地呈現在對方麵前。
很快,兩片溫軟的唇就貼了上來,一個簡單的吻,漸漸加深,吻到最後兩個人的神智都不清楚了,忘記了廉恥。
我自慰時想像的全都變成了真實。
兩個人赤裸的身體編麻花似的纏在一起。
彼此貼著對方柔軟的皮膚和灼熱的身體。
我低下頭,慢慢舔舐著他胸前的那隻金色鳳凰。
他舒服得揚起了頭,在我的臀部上反複揉捏,我羞得閉上了眼。
待兩人都處於一觸即發的狀態時,他忽然將我抱起來我,壓在了自己的身上:“你在上麵,怎麽樣?”
我眼神混亂地看著他:“什麽……什麽上麵……”
林軒鳳紅著臉說:“就是你、你進我……”
任我這時糊塗到極點都明白他的意思。
我一下從他身上翻下來,賴皮道:“我不要,我懶得動。你在上麵。”
林軒鳳輕吻我的臉頰:“在下麵會很疼。”
我還是一臉無賴相:“你不願在上麵我就不來了。”
他無奈地搖搖頭,勾起我的腰。
他的指尖被汗濕潤了,微微發抖。
輕輕分開我的腿,搭在自己的腰間,將自己的硬挺頂到了我的穴口。
滾燙的硬物靠過來,我害怕得閉上了眼,忍不住往後縮了一縮。
他抬頭看著我的眼睛:“你怕……是不是?”
我拚命咬緊格格打戰的牙關,用力搖頭:“不怕,我不怕。不要浪費時間,快點。”
我的臉又一次變得通紅,指尖無力地抓著雪白被褥。
我真的不怕。
隻要你舒服就好……
林軒鳳凝重地看著我的表情,慢慢將自己的欲望擠了進來。
我輕吸一口氣,身體漸漸被撐滿。
手緊抓住床單,努力憋出一個笑臉。
他立刻停下了動作,心疼地說:“不舒服就說,你笑得比哭還難看。”
我不好意思地搖搖頭,卻因為身體的興奮而紅了臉。
雖然他已經是小心翼翼地挺入,可我的疼痛還是在不斷加深。
他又緩緩抽出來,柔聲道:“還疼嗎?”
我赧然道:“我們可以一直這樣做到明年了。”
他的臉也變紅了:“那我快一些,你別又叫疼。”
我點點頭。
他的額上也浸出了細汗。
腰部一用力,整根沒入了我的體內。
“軒、軒鳳哥……疼,好疼……”我哭喪著臉說。
塞得我整個人好脹,好痛苦。
林軒鳳憐惜也不是氣也不是,隻得又慢慢抽出來,將我的腰又抬得高了些。
我擦了擦他額頭上的汗水,喘了口氣說:“我隻是隨便叫叫的,不要理我,繼續。”
看他那樣,估計也憋得夠難受了。
他試探著又進來了一些,我痛苦地握緊了他的手。
一顆心隨著他的抽插而忽上忽下。
陽光照在兩個人赤裸的身體上。
溫暖,明媚。
林軒鳳的手和我的大腿間也不斷沁出汗液。
我勾住他的背,讓他貼在自己身上。
越來越越快,一次次深入……
最後次次都撞到了我身體的最深處。
快感如海上的波濤,一陣方落又一陣起,從下體擊到了大腦……
我伸出顫顫巍巍的手,捂住嘴。
林軒鳳扯開我的手,壞笑道:“沒人聽得到,叫出來。”
說完還故意捅得用力一些。
如他所願,我被頂得挺起了胸膛,非常羞恥地發出了第一個聲。
春風吹過,春筍的尖兒左右擺晃,竹葉搖曳。
竹香夾雜著林軒鳳身體的味道靜靜飄蕩在四周的空氣中。
陽光照亮了林軒鳳身上緊致的皮膚,照亮了他身上細細的汗珠。
兩個人的渾身都濕透了。
我緊緊夾住了他,兩人一次又一次共同達到情欲的巔峰………
“軒鳳哥……”
“嗯?”
“我……這種感覺……嗯啊……就像你變成了我,我變成了你,嗚……好……奇怪……”
“這樣不好?”
“不,很好……很好……嗚……我不知道該怎麽說了。”
“軒鳳哥……”
“傻瓜,你就不能投入點麽。”責備的話,寵膩的語氣。
“我們以後天天都這樣,好不好?”
林軒鳳的臉紅了,身下用力一挺,撞得我的心一下懸了起來。
“啊啊……嗚……好痛,你,你是故意的,你……”
我痛苦地收緊了身體,林軒鳳也忍不住哼了一聲,粗聲粗氣地說:“小色鬼。當心師父發現了,我們倆都別想活下去。”
“為什麽我們倆不能做這樣的事?”
“因為我們都是男的。”
將身體往上弓了些,將他緊包在身體裏麵,滿足地閉上了眼。
都是男的,那又怎樣?
軒鳳哥不是別人,他就是我,我就是他。
喜歡軒鳳哥。
喜歡和他做這樣事……
“凰兒,起來了。英雄大會要開始了。”輕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我費力地睜開眼,又做夢了。
這才看到坐在身旁的重蓮。
點點頭,坐起身,穿上了外套,揭開了床褥。
一片白濁。
連忙把被子扯過來蓋住,小心翼翼地看了重蓮一眼。
全給他看到了。
臉唰地變成大番茄:“出去出去,看什麽看,這是正常的。”
他輕輕把我抱在懷中,微笑道:“我忘了凰兒正值血氣方剛的年紀,想要了記得告訴我,不要憋著。”
我一拳打在他的身上:“說這種話,臉紅不臉紅。”
重蓮隻是微笑。
我呆了片刻,突然靠在他的肩上。歎了一口氣。
現在我已經無力去探尋自己究竟是誰了。
享受蜉蝣生命中最燦爛的時光。
在徹底離開之前。
盛夏時節,驕陽似火。
沈水樓南,鳳凰閣北。
江湖上隻要是有點名氣的人都趕到了此地。
偌大的鶯背色飛綃鋪陳在柚木擂台上,群雄接踵而至,絡繹不絕。
擂台上掛著火紅色的布匹,金色刺繡鑲出四個大字——
英雄大會。
英雄大會雖然是以門派的形式或是個人頭銜參加,但是獲得第一的人將會獲得至高榮耀。
隨珠和荊玉已經去替重火宮抽簽,我和重蓮站在會場外麵的空地上。
頭有些昏沉了。
這樣的景象似曾相識。
我似乎……來過這裏。
重蓮似乎也是心事重重,魂不守舍。
身後有人在低聲議論。
“我聽說今年的英雄大會重火宮派人參加了,不知是真是假。”
“我也聽說了!但是我想應該不會是重蓮。”
“蓮宮主消失了太多年,我估計他出來的可能性不大。”
頭越來越昏了,可能是陽光太刺眼的原因罷。
明明人們都隻是稀稀拉拉地往裏麵走,我卻像是聽到了很多鼓掌聲。
觀者如堵。
如潮水般的鼓掌聲……
“宇凰,你看到台上那個人了麽。”
“紅釘叔叔,那有兩個人,你眼睛出問題了?”
“死小鬼,我和你說認真。看到穿白衣服的那個孩子沒?”
“他哪像孩子,起碼十五歲了。”
“你這孩子說話越來越挑剔了!軒鳳,你也過來。從今天起,天下第一就是他。重火宮的少宮主,重蓮。”
“他天下第一又怎麽了?我覺得他的臉還耐看些。”
“算了,和你說了等於白說。”
“軒鳳,你怎麽了?”
“不……不知道,師父,我害怕他。”小軒鳳的聲音有一絲顫栗。
“有什麽好怕的。放心好了,你一輩子都不會與這樣的人打交道。”
仿佛擂台中央並肩站著兩人。
靠左站著的是一名中年男子,身穿青緇色黼黻禮褂,頭帶紺碧雲母冠。
潘鬢成霜,神采奕奕。
靠右站的是一名身穿梅花白紈素的少年,雙瞳剪水,朱唇榴齒。
表情淡若浮水。
就像是一座冰雕,沒有感情。
而那兩人卻隻是安立著,默不作聲。
七殺刀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這位少宮主今後定是名冠天下。隻是有得必有失,不知道他練成《蓮神九式》是用什麽代價換來的。”
他低下頭,看了看自己殘疾的腿。
越來越模糊了……
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重蓮正拉著我的手,往會場裏麵走去。
我嚇得趕緊縮回了手:“你做什麽,人這麽多。”
重蓮道:“你一直在發呆。”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頭:“對不起啦。”
重蓮蒙上了麵紗:“我沒有怪你。第三輪第十三組。這次來參賽的門派我都看了,除了一個涅盤穀不大清楚外,別的都不難對付。”
我笑:“大美人,你還需要去看?你不是天下第一麽。”
重蓮道:“都快十年了,不能輕敵。”
我在他臉上摸了一把:“不錯不錯,小蓮兒認真起來就是可愛。”
重蓮細長的眼睛微微一彎,似乎在笑。
我正準備逗弄他兩句,他卻湊過來,隔著麵紗吻了一下我的唇。
我的心裏一跳,左顧右盼,完了,好多人都在看。
“蓮,你,你,你……”
重蓮眼中的笑意更濃了些:“凰兒,你的臉紅了。”
我倏地捂住自己的臉,一下蹲在了地上:“哎喲喲,我肚子痛。”
重蓮伸手拉住我:“我替你揉揉。”
我立刻跳起來:“好奇怪,突然不痛了。”
重蓮道:“乖,不要鬧了。我們趕快去前麵等著。”
我怎麽覺得他跟我說話像在哄芝兒……
江湖上有名望的人都可以坐在前排,不用參加前兩場,直接入第三輪比武。
四大護法和隨珠荊玉都已經坐到了擂台前的位置上。
重蓮拉著我坐下,問道:“海棠,那個涅盤穀什麽來頭。”
海棠道:“隻知道是這幾年才興起的門派,但是不知穀主是誰。我估計不會太厲害的。”
重蓮道:“第一次對手是峨眉,你去罷。”
海棠點頭。
我看著那個掛著大紅布條的擂台,此時明明沒有人,可是眼前又產生幻覺了。
似乎又是很多年前的事。
“最後一輪!靈劍山莊樓七指,重火宮重蓮!”
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從台上傳下來。
人們開始紛紛議論了。
重甄的武功都略差樓七指一籌,更別說他的兒子。
這樣做,等於棄權。
看去要年輕很多歲的樓七指躍到了擂台上,單手持劍。
一身雪白衣裳的少年手握銀鞭,姿態優雅地走到了台上,一雙細長的眼睛緩緩掃過台下的所有人,神色桀驁。
眾人都怔住了。
“在下重火宮的直屬七弟子,重蓮。請樓莊主手下留情。”
他挑眉微微一笑,眼中有著不符年紀的成熟老練。
隻是一個十五歲的少年而已。
卻美得讓人無法呼吸。
樓七指原本平淡的神色一下凝重了起來。
這少年身上邪氣太重。
重蓮撫直了銀鞭,在地上輕輕甩了一下,扇出了“啪”的一聲。
完全感覺不到重蓮的一絲內力。
這樣的人,要不是不會絲毫武功,就是武功已經到了登峰造極的境界。
樓七指握住長劍的手微微發抖。
短暫的沉默過後。
終於,樓七指向重蓮狠狠刺出一劍!
靈空劍法!
靈劍山莊的三大劍訣之一。
威力不足卻疾馳如電,在對方未出招前出其不意擊出,往往可以造成輕微傷害,延遲對方的動作。
樓七指是天下使這一招最厲害的人。
從他出道以來,沒有人能躲的過他的靈空劍法。
這時,重蓮身子微側。
刺空了。
眾人驚駭。
重蓮手臂微微一收,長鞭如吐著火紅信子的毒蟒,倏地纏住了樓七指的劍鋒!
樓七指緊緊握住劍柄,反手想將重蓮的鞭子拉下來。
重蓮手上未使力,卻抬腿一腳踢到了樓七指持劍的手上!
樓七指不由自主地鬆開手,劍就飛了出去。
重蓮甩開銀鞭,跳起來接住了長劍。
劍花似雪,身形如舞。
雪白的身形在擂台上迅速閃過,劍影在空中如煙花般綻放。
電光石火的一瞬間——
冰寒的劍鋒抵住了樓七指的咽喉!
台下哄然。
名滿天下的靈劍山莊莊主,在兩招內敗給了重蓮。
兩招。
就在眾人都激動不已的時候,溫孤長老突然走到了重蓮的身邊:“少宮主,宇文公子急著要找你,似乎是般姑娘出事了。”
重蓮揚了精致的下巴,傲然一笑。
“讓他們都去死好了。”
溫孤長老微微一怔,不知如何回答。
沒有人敢說話,沒有人敢大聲呼吸。
重蓮將長劍往地上一擲,往台下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台上。
一個和他年紀相仿的少女走到了台上,拾起了銀鞭。
唇如玫瑰,膚如凝脂。
海棠。
重蓮輕盈地往台下走去,目光驕矜。
人們自然地為他讓出一條道。
道路的另一頭,款款走來一名女子。因為是背麵,看不見她的相貌。
光看背影就引人無限遐思。
她走到重蓮的麵前,微微一屈膝,說了一句話,不甚清楚。
眾人詫異地看著他們。
重蓮嘴角揚起了一絲得意地笑意,聲音不大卻清晰地說:“我這輩子最恨別人背叛我。你要活不下去了,那就死吧。”
他繞過她,她的身體在炎熱的陽光下微微顫抖。
他的身影近了。
身旁有人握住了我的手,手指冰涼。
我看著身旁的林軒鳳,他把頭埋得很低,似乎有些害怕。
我叫了他一聲,麵前卻有一雙華美的短靴跨過。
抬起頭,重蓮正挑釁地看著我。
他的目光漸漸移到了我和林軒鳳緊握著的手上,眼睛微微一彎,竟然笑了。
我終於知道為什麽林軒鳳會怕成這樣了。
他真的很可怕。
有一張如此漂亮的臉,可是一言一行都令人覺得血腥和恐懼。
似乎一個不小心,就會變成他劍下的亡魂。
那個笑容在他的臉上隻停留了片刻,他便加快了腳步,繼續往前走去。
薄衫如花皎白雪,在微風中紛紛揚揚。
一個聲音打破了我的思緒——
“重火宮護法海棠勝!”
海棠站在台上,雙手抱拳:“承讓。”
隻知道是海棠贏了,什麽都沒看到。
抱住腦袋晃了晃:“就錯過海棠姐姐漂亮的鞭法了……我真倒黴……”
重蓮理了理自己的麵紗,細長的眼睛往我這裏輕輕一掃:“原來凰兒喜歡這種類型的。”
我的眼睛彎成了兩條縫:“吃醋了,吃醋了,吃、醋、了!”
重蓮的眼中閃過一絲錯愕之色,垂下頭不說話。
我用手肘撞了撞他:“你為什麽要戴麵紗?怕別人認出你?很有可能你要上去打的,到時候人家問你叫什麽,你怎麽答?”
他低聲道:“我隻是不想別人再看到我。”
我的嘴一下張得老大:“嘔……你這人也太孔雀了吧,還怕別人太喜歡你了不成?公狐狸精。”
重蓮抬頭淡淡看了我一眼,伸出手來抱住我的腰。
我閉上眼睛大喊:“你怎麽可能是公狐狸精呢,我從來沒覺得你的眼睛像狐狸過,從來沒覺得你故意迷惑人過,從來沒有!”
重蓮微微眯著眼,正準備動另一隻手,台上忽然傳出“吭”的一聲。
他轉過頭去,我趁機打掉了他的手。
朱砂的刀正架在樓彥紅的脖子上。
但是她的右手手臂上也冒出了汩汩鮮血。
镔刀在烈日下閃閃發亮。
“亮亮,亮亮……”
我差點忘記身旁還有個人了。
隨珠抱著雪芝,正坐在重蓮的身邊。
雪芝興奮地揮舞著小手,指著朱砂的大刀,眼睛看去就像在發光。
“笨芝兒,是漂亮,漂亮!”
這話一說出口,心突然有些疼。
小小的男孩,頭上一顆漂亮嫵媚的美人痣。
“重火宮護法朱砂勝!”
朱砂撫著自己的傷口,有些吃力地走下來。
走到我們麵前,雙腿一軟,跪在了地上。
琉璃衝過去扶起她,皺眉道:“怎麽弄成這樣,樓彥紅很難打麽。”
朱砂搖搖頭:“你有本事你去打。”
後麵兩場由硨磲和琉璃上陣,幾乎是所向披靡,沒有一絲阻礙。
靈劍山莊的人都去了,唯獨沒有看到林軒鳳。
就連花遺劍都沒有出現。
因為參賽的人過多,所以擂台分東西南北四個,主擂台是東邊的,我們就坐在主擂台前麵。
幾個時辰過後,四個擂台都選出了最強的人。
東西和南北又分別比過,主擂台勝利者是東擂台重火宮的海棠。
南北擂台比武,北擂台勝。
涅盤穀的般穀主。
最後決戰地點是在主擂台。
所有人都開始緊張起來,不知這一戰桂冠肯落誰人手。
重蓮忽然轉頭對我說:“你的刀帶了麽。”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
最後還是把它從腰間拿了出來。
“蓮,我……我不是故意帶的。”
越描越黑。
重蓮默默接過凰羽刀,站起身:“我去打。”
我一時有些興奮,認識他到現在還沒見他出手過,幹笑了兩聲:“好啊好啊,快去吧。”
重蓮隻是麵無表情地點點頭。
心裏有些不大舒服,具體是哪裏,我也說不出來。
突然總覺得……
他並不在意我。
或許是我多心了。
一個青衣男子走到了台上。
可是人們的目光沒有停留在他身上,而是他推著的人。
那人坐在一架輪椅上,身材偏瘦,骨架較小。雙鬢有些斑白,頭發極長,披散著遮住了半邊臉。
撫著輪椅的手傷疤縱橫交錯,手腕上戴了一條金鏈子。
說不出的詭異。
“地獄閻殿,人間重火;神乃玉皇,祗為蓮翼。”
那人依然垂著頭,聲音沙啞得讓人聽了忍不住往身上撓上幾下。
重蓮細長的眼睛眯了起來。
那人用另一隻傷痕累累的手撫摸著戴金鏈的手:“蓮宮主,這些年來……過得可開心了?”
重蓮睜大眼,臉色微微發白:“大師兄。”
那人抬起頭。
所有人都被震住了。連我也不例外。
一張極其可怖的臉,似乎是被一群動物狠狠齧咬過,大條小條的傷疤沒有規則地胡亂交錯,完全不成人型。
光看他的臉,已經無法猜測他的年紀。
隻有那雙眼睛,依然是英氣十足。
卻帶著十二分的憎恨。
“蓮宮主認錯人了。在下姓般,名玉磬。字,涅盤。”
暖風吹過,般玉磬的頭發被吹得揚起。
一道斜長的傷疤一直從眼角蔓延到發尾,極深極粗,估計受此傷的時候人差不多一命嗚呼了,也不知他是如何活下來的。
重蓮握緊凰羽刀,躍到了擂台上。
陽光灼目。
兩顆芙蓉耳釘閃著銀紅相交的光,刺得人眼微微生疼。
般玉磬從輪椅下拿出一把翠玉長弓,布滿傷痕的手輕輕撫過弓身。
“蓮宮主,我們多久沒在一起練武了。”
重蓮沒有答話,隻轉身對主持人道:“重火宮宮主,重蓮。”
滿座驚惶。
主持人的額頭上瞬間冒出了虛汗。
般玉磬用手撐著頭,輕蔑一笑:“蓮宮主,我走了以後,你可有和以前一樣沒命似的練武?”他揮了揮自己的手,手上的金鏈子發出璀璨的光。
般玉磬嘶啞的聲音回蕩在整片會場。
“染火楓林,瓊壺歌月,長歌倚樓。歲歲年年,花前月下,一尊芳酒。”
重蓮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纖羅襟袖,金光閃閃。
“蓮宮主,多好的詞,般某人到現在都還記得呢。”
沉默了許久,重蓮忽然抬起頭,目光與方才截然不同。
“水落紅蓮,唯聞玉磬,但此情依舊。”
重蓮玩味地笑了笑:“大師兄,你怎麽可以把後幾句忘了?那可是七師弟的真心剖白。”
般玉磬先是一愣,接著大笑起來。
如黃沙摩擦般的聲音,聽得人毛骨悚然。
而重蓮依然隻是微笑。
般玉磬抽出一支紫黑色的羽箭,架在了長弓上,目光漸漸變得陰冷。
“時間長了,你老毛病還是改不掉。性格變來變去的,不累麽。”
重蓮抽出凰羽刀,“噌”的一聲——
銀光刺痛了所有人的眼!
乍眼一看,凰羽刀還真像一把長劍,細長,鋒利,尖銳,卻少了幾分大刀原有的霸氣。
“大師兄,別怪作師弟的不讓著你。既然我來參賽了,就非贏不可。”
般玉磬的目光一下朝我掃了過來:“嗬,我以為你還真是為了他奪取《芙蓉心經》,看樣子這遊戲不怎麽好玩。”
重蓮的視線卻一直未曾從他身上挪開過。
“凰兒我固然喜歡……”
話沒有說完,隻是以一個淺淺的笑容收尾。
可是我卻再也待不下去。
海棠拍拍我的肩膀,歎氣。
就連朱砂都用那種十分同情的眼神看著我。
我壓住自己的胸口,笑著對海棠說:“這事怎麽扯我頭上了,嗬嗬,嗬嗬。”
所有的人都在看著我。
所有人都知道他那句話下麵的意思。
他固然喜歡我。
但是,也隻到了“喜歡”這點程度上。
真的很尷尬,尷尬到想要遮住臉飛速衝到外麵去。
可我隻能傻坐在原地看著他們。
我要堅持到最後一刻。
我要等重蓮下來,告訴他,我對他的感情和他對我的完全不一樣。
我要告訴他,不要糟蹋我。
火爐般的烈日下。
重蓮和般玉磬就這麽一動不動地對峙著。
兩個人的眼神都變得嚴峻起來。
高手間的較量,一招定勝負。
突然,般玉磬的眼神變得殺氣騰騰,握住長弓的手一下緊縮!
重蓮往後退了兩步,抬起手臂,飛速將凰羽刀橫在自己的胸前。
吭!
吭!吭!
短短的一瞬間,連續三箭。
重蓮的眼中帶了一絲驚愕之色。
般玉磬得意一笑,掛了兩隻箭在弓上,即時射出。
重蓮左右揮刀,羽箭被震了開去。
趁著般玉磬還在抽下一箭的空隙,一躍而起,衣服與風摩擦出簌簌聲響,腰間的雪白綢緞在空中如蝶般飛舞。
輕盈蹁躚落在了般玉磬身前,單手握刀。
刀柄上的皚白羽毛在空中劃出了一道優美的弧線。
刀鋒似冰,刀光如銀。
重蓮高高舉起凰羽刀,速度快,下手狠,沒有一絲持刀笨重緩慢的痕跡,更沒留一絲打算讓他生還的餘地,朝般玉磬劈了下去!
般玉磬的眼睛微微一虛,將弓往凰羽刀戳去。
當!!
兩人都被震退了一步。
凰羽刀和翠玉長弓紛紛彈了出去。
海棠從我身邊跳起,接住了凰羽刀,還到了我手中。
我還沒來得及問她該怎麽辦,就見重蓮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剝了殼,扔到了一邊。
刀是所有武器中公認最遲鈍但是傷害力最大的,匕首則與刀相反。
重蓮使刀時速度都快到令人驚愕,更別提匕首。
反手握住匕首,身形一閃,人就已經移到了般玉磬的身後。
我根本沒看清他是怎麽過去的。
深紫色的眼眸中一道寒光閃過。
蹲下身,橫舉起匕首,整個人突然原地騰空飛起,在空中旋了幾個圈。
匕首劃過的地方,血花四濺。
捂住自己的嘴,猩紅的血液令我幾乎嘔吐。
可是丟了性命的人不是般玉磬,而是他身後的那個推車人。
他扯住那個人擋在自己的麵前,那人的身體瞬間被重蓮的匕首亂劃成了一個馬蜂窩。
所有人都發現大會現場出問題了。
重蓮和般玉磬兩人沒有在比武,而是在死鬥。
這下我終於明白他是天下第一的原因了。
這些年來他一天沒事就隻知道傻練武,花遺劍都沒他瘋狂,人家還知道睡覺,他連覺都不睡了。
隻要是有殺傷力的東西,到他的手中都變成了武器。
而且使得得心應手。
重蓮雙腳輕輕點地,薄薄的衣衫也跟著緩緩落下。
脖子上的圖騰在空中留下一道火紅色的殘影。
他將匕首從右手拋到左手。
右手一掌打去,左手的匕首在空中劃了個圈,狠狠刺向般玉磬!
般玉磬的武器脫了手,無法防禦。
勝負已分。
很有可能還會鬧出人命。
就在這個時候,他又抽出一支羽箭,用力一擲,卻沒有扔向重蓮。
紫黑色的羽箭如閃電飛過,擊向我。
我驚惶地睜大了眼,想躲開,可那箭的速度快得令人匪夷所思。
嗖——
羽箭刺穿了我的手臂!
“唔——!”
我一下倒在了地上,原本不想發出聲音,可還是受不住,悶哼了一聲。
撕裂身體的劇痛在我的體內迅速擴散,我痛苦得蜷縮成了一團。
“嚓!”
台上又一次傳來了中箭的聲音。
我額上冒著虛汗,眼前的東西都變成了雙重的。
掙紮著抬起頭,往台上看去。
耀眼的陽光下。
重蓮緊緊鎖眉,手握在胸前的半截羽箭上,衣襟已經被鮮血染紅。
重蓮一字一句道:“你練成了《芙蓉心經》……”
般玉磬的口中湧出了鮮血:“沒……錯,殺了你,咳咳……我就是天下第一。”
重蓮愕然地看著他。
般玉磬沙啞的聲音又一次響起。
“七師弟,這也是你教我的。弱肉強食。為了達到目的,不擇一切手段。想要《芙蓉心經》是麽……咳咳,三個月後,涅盤穀見。”
已被歌頌為神話的天下第一重蓮,終於戰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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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般玉磬道:“蓮宮主,不要再掙紮了,你實際愛的人是誰,說出來吧。”
  重蓮緊緊咬住牙,不說話。
  般玉磬將輪椅往前推了幾步,用手挑起了他的下巴:“小妞~~”
  重蓮仰頭:“哼。”
  
  就在這時,一道紫黑色的光芒倏地劃過!
  般玉磬的被刺中,自動收了回去!
  武林同胞們……都震驚了。
  
  隻見一條鑲嵌了黑梅的長針插入了般玉磬的皮膚中。
  一個瘦長的身影從天而降。
  如黑玉般透亮的長發,尖尖的下巴。
  嫵媚邪氣的丹鳳眼下,一顆朱砂色的淚痣。
  
  武林同胞們,再次震驚了。
  那個男子走到重蓮身邊。
  重蓮的身子微微一顫,往後縮了一縮。
  那人打橫抱起重蓮,白皙的無名指上,一朵深紫色的梅花。
  重蓮的臉,紅了……
  那人輕輕在重蓮的唇上一吻,道:“蓮兒,我來接你回去。”
  重蓮羞澀地點點頭,將頭靠在他的肩上:“玉……”
  那人邪氣一笑,輕輕捏了捏重蓮的腰。
  重蓮的臉,更紅了……
  然後,兩個人,就一起,飛了。
  消失在了,金燦燦的,陽光下……
我望著湛藍的天空,異常悲涼地閉上了眼:“我被你們,感動了……”
***
同學們,愚人節,快樂……咳咳,以上內容與正文無關,純屬惡搞,看正文時請自動忽略此章節。
  阿阿,愚人節啊,為什麽還要~砸我~~
第三十一章 亂葬村
  不知不覺又到了亂葬村。
  我和林軒鳳兩人坐在飯館裏,一人叫了一碗雞蛋麵。
  門外吆喝聲不斷,人群熙熙攘攘。
  
  皇上昭告天下,十六年前因故丟了四皇子,現在招其回宮。
  四皇子名曰桓天異,常妃之子,今年十七歲,前胸有一塊金色的鳳凰印記。
  除了三個師父和我,沒人知道林軒鳳胸前有這個印記。
  
  林軒鳳垂首,安靜地吃著碗中的麵條。
  我看著他,張嘴半晌,還是說不出話來。
  他迅速卻優雅地吃完了麵,抬起頭,看了看我的碗,衝我嫵媚一笑:“怎麽沒動,不想吃了?”
  我幹笑了一下,用筷子攪了攪碗中的麵,吃了一口,食之無味。
  勉強吞了兩口,還剩大半碗沒動,突然站起身走出門去。
  林軒鳳付了銀子,跟著我走了出來。
  
  “你是不是病了?今天隻吃這點。”
  “怎麽不理我……我做錯事了?”
  到了霹靂堂的附近,他突然攔在我的麵前:“凰弟,跑這麽快做什麽,心情不好?生我氣了?”
  我蹙眉看著他。他竟一點都不覺得難受。
  
  涼爽的春風吹過,將我的幾縷長發吹到了臉上。
  林軒鳳微笑著替我撥開頭發,柔聲道:“你心情不好要告訴我,我替你分擔。”
  他還笑得這麽開心。
  我重重吐了一口氣,也假裝不在意地說:“你什麽時候動身?”
  林軒鳳仰頭想了想,笑道:“下個月好不好?”
  
  一股熱血在我的胸腔中噴發。
  我氣得幾乎要哭出來:“你這種人,你這種人,我瞎了眼才會覺得你好!好啊,你滾,何必等到下個月,現在就滾!”
  林軒鳳睜大了眼看著我:“凰弟……你在胡說什麽。這明明是你出的主意。”
  我狠狠跺了跺腳,忍了很久才把氣壓下去。
  “原來是草民的錯,四皇子殿下,草民若有冒犯,請多見諒啊。既然如此,殿下何不趁早起身,回去和父皇認親,就這樣,告辭。”
  說完扭頭就走。
  
  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麽。
  軒鳳哥他是金枝玉葉,我該感到驕傲才是,為何要生氣。
  心裏很清楚,他這一去,就永遠不會屬於我了。
  想著想著眼眶就開始發熱了。
  罷了,罷了。
  是我自己投入太深,沒想到自己在他眼裏沒那麽重要。
  
  林軒鳳忽然抓住了我的手,將我又扭了過去。
  “你,你怎麽哭了?”
  我一下撲倒在他的懷中,在他胸前蹭來蹭去:“我知道你去了以後回來的可能性幾乎為零,我也不會多留你。”
  抬起頭,眼前的林軒鳳已經變得十分模糊。
  “肉麻的話我就說一次……不要忘了我。”
  媽的,我什麽時候變這麽女人了。
  哭什麽哭,有什麽好哭的。
  
  林軒鳳怔怔地看了我許久,沉思了許久,突然笑了:“可是我沒這麽專情,要我不忘你,很難。”
  剛說完這句話就被我狠狠打了一拳。
  “你敢忘,你忘了老子天天釘小人詛咒你!”
  “好疼,凰弟,你現在說話怎麽這麽粗魯的……”
  “我就問你記得住麽?記不住再吃我一拳!”
  我幾乎是一邊飆淚一邊說這種話。
  
  林軒鳳像是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站直了,聲音輕得就像在哄小孩:“你不是說要闖蕩江湖麽,現在是忘了還是等不及了?”
  風輕柳葉細,林軒鳳長長的頭發在春風中輕輕飛舞。
  “你……不回去當你的皇子了?”
  他假裝迷惑地看著天:“我還有別的名字麽。記不住了。我隻知道我叫林軒鳳,是一隻小青蛙,我喜歡的人呢,自然是隻小小青蛙。”
  我整個人都呆掉了。
  這混帳東西,耍我!
  我兩手往他的雙頰一合,啪,一邊一巴掌:“你帶種!”
  林軒鳳痛得臉都皺起來了。
  心窩裏暖暖的,仿佛春風拂過。
  我的手還停在他的臉上,壞笑一下,在那兩片柔軟的唇上輕輕一吻。
  
  這還春寒料峭,林軒鳳的臉說紅就紅了。
  兩人正親來親去玩得開心,一轉身,變成兩隻冰雕。
  七殺刀正站在我們身後……
  
  徹底被嚇住了,我倒吸一口氣,猛地坐起身。
  周圍的場景迅速變換,發現自己又做夢了。
  腦中浮現了林軒鳳的臉,竟會難受得喘不過氣來。
  
  甩了甩腦袋,看看周圍,發現自己正在奉天客棧中,突然想起了昏迷前的事。
  翻身下床,手臂撕裂般的劇痛。
  跌跌撞撞走了幾步,推開門,剛好看到了正準備進來的硨磲。
  “林公子,你醒了。”
  硨磲依然一副木頭相。
  我急道:“蓮呢,蓮去哪裏了?”
  硨磲指了指隔壁:“宮主受了傷,大夫正在替他把脈。”
  我立刻往隔壁房間衝去,硨磲卻攔住了我:“林公子請先用膳罷。”
  我說:“他沒恢複我就吃不下。”
  硨磲道:“宮主有《蓮神九式》護體,不會有生命危險。”
  我幹脆道:“我就是看他!”
  硨磲道:“宮主他說不想見你。”
  
  又是一桶涼水澆下,把我淋了個徹頭徹尾。
  看著硨磲進房,我尷尬地笑了笑。
  有兩個人從我麵前走過,提到了“重火”二字,心生疑惑,偷偷跟在他們後麵。
  
  “聽說沒,修煉《蓮翼》的人都是雌雄同體。這麽說來,蓮宮主和梅影教主不都是……”
  “怎麽會沒聽說,別在這裏說了,怕重火宮的人還沒離開呢。”
  那人的聲音放小了些:“我實在沒法想像下去了,那不是怪物是什麽。”
  “據說雌雄同體還能生孩子呢,蓮宮主參加英雄大會的時候不是帶了個小女孩嗎?我估計那個女孩……”
  “確實,不男不女,好惡心,他還是不是人啊?”
  “媽的,真是怪物啊,不要再說了……”
  那人惱怒地看著我,狠狠推了我一把。
  “神經病。我就說他怎麽了。”
  我手上的傷被拉傷,痛得冷汗直流:“在別人背後說壞話,嫉妒了?”
  那人冷笑道:“是麽,我嫉妒他了,嫉妒他雌雄同體,嫉妒他半男不女,嫉妒他可以像女人一樣生孩子,我好嫉妒啊……”
  
  我的腦袋裏嗡嗡一片,已是氣憤至極。
  鉚足了全身的力氣,衝過去一拳打在那個人臉上!
  那人立刻撞到了身後的欄杆上,大聲呼痛,立刻和身邊的人使了個眼色,走到了我的身邊,朝我肚子重重踢了一腳。
  那一下幾乎是直衝我腦門,頭一昏,就往地上摔去。
  
  渾身都像是要散架了。
  骼膊上的箭傷擰得我的心都揪痛起來。
  幹咳兩聲,抬頭惡狠狠地看著他們:“你們有本事到他麵前去說!”
  兩人的臉色倏地變白了。
  估計這才想起重蓮很有可能在附近,又交換了個眼神,跑下樓去。
  剛轉過身,一道白光閃過!
  
  兩個人連呼救的聲音都還沒發出,就已經倒在了地上。
  頭上插了兩塊陶瓷碎片,卻沒有流血。
  我下意識地回過頭,看到了站在房門前的重蓮。
  長身玉立,風姿冰冷。
  衣衫半敞,胸前裹著厚厚的紗布,隱有血跡浸出。
  
  我捂著自己的肚子,勉強撐起來,又跌下去。
  視線一直沒有從他的身上挪開。
  重蓮轉身走了回去。
  “蓮,等等我!”
  我大叫一聲,他頓了頓,還是進去了。
  我一口咬住手背,忍痛站起來,結果撞上了正出門的大夫,骼膊又給碰了一次。
  
  槐夏風清,羅幕輕寒。
  重蓮站在窗前,青絲披散,深紫色的眸子眯成了一條細細的縫。
  重雪芝正躺在床上安靜地睡覺,長長的睫毛偶爾動一下。
  天高蒼茫,月侵樓。
  微風細細,帶著些潮濕的空氣。
  重蓮揚起頭,享受著迎麵而來的暖風,淡然索笑,綺席從容:“凰兒,還要我幫你取《芙蓉心經》麽。”
  
  霎時心亂如麻,隻知道站在門口看著他。
  窗外,芳草綿綿,橋邊楊柳。
  簾卷珠花樓台靜,劈劈啪啪相撞,輕紗碧煙。
  重蓮的手搭上了窗欄。緊緊握住。
  “我知道你一定急著想離開。三個月後我會叫人把東西給你,這段時間,你想去哪就去哪罷。”
  聲音空靈婉轉。
  蒼白的麵容仿佛下一刻就會在輕風中破碎。
  不經大腦直接說道:“為什麽要趕我走。”
  
  重蓮轉過頭來看著我:“剛才他們說的話你都聽到的。”
  我無所謂狀:“那又如何。”
  重蓮一臉平淡:“你放心,我不會到處給別人說這件事。”
  我愕然道:“這話要說也該是我說才對。你給別人說什麽。”
  沉默了許久,他才輕聲道:“雪芝。”
  我說:“雪芝怎麽了。”
  
  重蓮輕輕歎了一口氣:“我想殺了她。”
  我走到他身邊,憤然道:“你有病麽,憑什麽殺她?”
  “她活下去是罪孽。”
  “她才多大,你就知道了?她是一條人命,不是一個玩具。”
  重蓮淡淡地說:“如果你知道她的來由,叫你殺她可能你都嫌髒。”
  “我會嫌她髒?我會嫌她髒?!”我無法遏製地提高了嗓音:“--她是我的女兒,我會嫌她髒?!”
  
  重蓮的眼睛一下睜大了,怔忪地看著我:“你……知道?”
  “長得和我一模一樣我為什麽會不知道?!”
  大聲吼出這一句話,自己都累得喘粗氣。
  輕風拂過兩人的臉頰,溫溫的,卷起了重蓮身上熟悉的體香。
  重蓮的嘴唇在微微發抖。
  “凰兒,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骼膊上的傷又被拉傷,我痛得齜牙咧嘴。
  “你要我說幾次你才聽得懂?重雪芝不隻是你一個人的孩子,所以,你沒有權利奪走她的性命!”
  重蓮霎時有些失措了。
  “凰兒……”
  “凰你的頭!”我打斷他道,“全天下就你一個人會嫌自己的孩子髒!”
  吼完這一句,再沒力氣說話。
  
  兩個人對視了許久。
  
  “嗚嗚……二爹爹,不要吵我……”
  我和重蓮都朝床上看去。
  兩隻小手騰空劃著圈圈,雪芝小小的身子慢慢坐了起來,睡眼蒙朧地看著我們。
  我搶在重蓮前麵坐在雪芝旁邊,摸了摸她茸茸的頭發。
  “芝兒,爹爹不要你,二爹爹要。”
  緊緊抱住她,心裏酸澀得不得了。
  重蓮站在床旁,臉上的表情極是複雜。
  
  “雪芝,二爹爹要你,二爹爹最喜歡你。”
  一邊說一邊吻了吻她的額頭,眼眶發紅地將她抱了起來:“二爹爹最喜歡你,不管別人怎麽看你我,二爹爹都不會丟下你一個人……”
  我沒有看重蓮的表情,拿布小心翼翼地將她包起來。
  “那是你說的,我走。但是我要帶上雪芝。”
  本來以為重蓮會挽留的,可他沒有。
  懷裏的雪芝疲憊地撓了撓小臉,又睡著了。
  蓮不知道,剛才我和雪芝說的話,其實是我最想對他說的。
  
  我一咬牙,轉身走出門去。
  結果剛出門,瓢潑大雨落下,我轉過頭去看了看客棧,如果現在回去……
  太沒麵子了。
  氣憤地看了一眼雪芝,這小鸚鵡睡得正酣暢。
  把她藏在自己懷裏,往大雨中跑去。
  大雨挾風雷。
  我抱著雪芝躲在了一個漏水的茅屋下。
  雪芝安然地閉著眼睛,身上倒是幹淨暖和,我徹底淪為落湯雞。
  雪芝一天比一天漂亮了,可此時看著她的臉就覺得難受至極。漂亮是漂亮,跟她爹也是越來越像了。
  她竟是我的女兒……
  是我和重蓮的女兒。
  隻要一想到這裏,心就會狂跳起來。
  如果我和他相愛,我一定會衝過去狂吻他,告訴他我有多開心。
  隻是自信歸自信,我仍有自知之明。
  沒有宇文公子的氣魄風度,沒有般思思的傾城容顏。
  不該埋怨誰,他不可能對我動心。
  
  我緊緊地裹住了她的身體,頭擋在了她的臉上,雨水衝破陋屋頂落下,把我本來就濕透的腦袋又澆了個遍。
  我簡直不敢去想那一天。
  離開這個世界,離開雪芝,離開蓮。
  那不是暫別,沒有再見。
  
  驛道上空無一人。顛風吹急雨,倒海翻江洗殘暑。
  灰蒙蒙的天,不知何時才會放晴。
  鼻子一癢,猛地打了個噴嚏。
  “芝兒,雖然老愛學舌,又老欺負你二爹爹我,可是……”輕輕拍著她軟軟的身體,“二爹爹好想看你長大……”
  二爹爹好留下來,看你長大。
  看著你慢慢長大。
  
  不遠處,有一個小小的蓮花池。
  團荷朵朵,醉霞搖蕩。
  罩芙蓉,圓青映嫩紅,似雲香不斷,受露重如睡。
  我緊抱著雪芝,看著重重疊疊的多瓣蓮花,忍不住輕輕一笑,果真人如花形。
  摸了摸自己的腰際,掏出一個冰涼剔透的琥珀。
  即便是在這樣陰暗的光線下,琥珀依舊閃爍著淡棕色的光澤。
  
  一瞬間,我幾乎想起了關於林軒鳳的所有事。
  
  好像是在霹靂堂的門口。
  身後一棵枯樹,幾片黃葉在樹梢飄搖。
  我連忙掙脫開林軒鳳抱著我的手,幹笑道:“哈,哈,師父今天心情也很好,跑出來玩呢。”
  七殺刀皮笑肉不笑:“今天叫我師父了,有什麽端倪麽。”
  我的笑容也快掛不住了:“今天看師父神清氣爽,叫叫師父,精神更抖擻。”
  七殺刀視線轉移到了林軒鳳身上:“你明天走。”
  林軒鳳的臉立刻就變色了。
  他從未違抗過三個師父的命令,這是第一次。
  簡單明了的一個字:“不。”
  七殺刀眼中閃過一絲驚愕之色,但很快恢複了冰冷:“你不走?”
  林軒鳳又一次堅決地說:“不走。”
  
  秋風摧剝利如刀,落葉乍開合。
  七殺刀舉起了手中的長槍,槍頭慢慢指向了我。
  “你不走,可以。他死。”
  平時我從來不讓自己吃虧,可這次不一樣。
  頭一昏,竟頂撞了七殺刀:“為何要讓他走?就因為他是皇子?就因為你們不想讓他牽扯麻煩到自己身上?你們這樣做,太失人性!”
  七殺刀陰森森地看著我,眼中迅速閃過一絲危險的神色。
  
  槍頭如烈火,迅速朝我擊來,劃過之處,就連空氣似乎都將熊熊燃燒。
  --熾火槍三十六式!
  我驚恐地往後退了一步,撞在了身後的大樹上。
  槍頭仿佛噴發出了火焰,正擊我的麵門!
  我抱住自己的頭,一下蹲在了地上。
  
  徒然間,一道血光閃過!
  
  斜陽旗影,楓葉滿山秋,旋轉飛舞,寥落如殘蝶。
  一個溫暖的身體撲在我的身上。
  我的背重重撞上了樹幹,劇痛幾乎將我整個人都撕裂,溫熱的液體流過,鮮紅浸染了我的衣裳。
  卻不是我的血。
  低下頭,林軒鳳倒在我的懷中,脆弱而深情地凝視著我。
  奄奄一息。
  
  怔怔地看著眼前,半晌說不出一句話。
  許久,許久……
  他慢慢合上了雙眼。
  
  “軒鳳哥--!!!!!”
  淒絕的吼聲劃破蒼穹,我緊緊抱著他的身體,渾身劇烈顫抖。
  那一刻已經無法去思考任何東西。
  隻知道,世界在一瞬間坍塌了。
  的
  終於知道那個動力的來源,在看到朱砂揮刀殺林軒鳳的時候,竟會毫不猶豫地衝過去替他擋刀。
  這樣的事,林軒鳳也曾經做過。
  我不是林宇凰,可是那樣的記憶已經不止是留在了林宇凰的心中。
  而融入了他的身體,他的血肉。
  
  從那以後七殺刀再沒過問我們的事。
  林軒鳳的命自然是保住了的,但是身體從那以後就垮了,再無法習武。
  不知有多少次心疼地抱住他,對他說,軒鳳哥,以後由我來保護你。
  林軒鳳隻是笑,一直一直,苦澀地笑。
  
  第二年暮春,亂葬村來了一個陌生人。
  一直住在客棧,也沒有出來過。
  本來沒有留意到這件事,可我見了他,整顆心都是懸著的。
  
  那一日他站在客棧外麵,樸素的衣裳,非凡的風姿。
  一名三十來歲的男人,眉清目秀,雙眼炯炯有神,一根鼻梁高而挺,確實是名美男子。
  隻是看了他一眼,就覺得他與我有很深的羈絆。
  想去問他幾句話,卻總是莫名地退卻了。
  
  後來經過打聽,才知道他是采蓮峰的副幫主。
  某一次被他叫住了,他問我叫什麽,我說,林宇凰。
  他的目光突然變得十分慈祥:“我叫林誌潁。”
我作為一個棄嬰被丟在亂葬村口的時候,身上就有個名牌。
  所以我的名字是生來就有的。
  當這個男子說他也姓林的時候,我的心幾乎跳停了。
  “你是我的親戚?”
  那個男子點點頭,眼中卻沒有認親的喜悅:“這些年辛苦你了,我來接你離開。”
  
  和我想的不一樣,完全不一樣。
  從小就一直幻想過與親人相見的那一日。
  或許我的父親沒有他這麽英俊,沒有他的氣度,但一定會讓我一聽他說話就會覺得像回家。
  而那時看著他,隻覺得陌生,沒有一絲溫暖的感覺。
  這麽多年沒有照顧我,等我長大了才想起有我這個兒子。
  我扯著嘴笑了笑:“林叔叔,您這麽風流倜儻英俊瀟灑,怎麽可能和我這種街頭小混混有關係,您的兒子要在這種地方長大,恐怕早給野狼叼了。”
  說完轉身就往霹靂堂裏走去。
  
  就在這時,一個道淺藍色的光閃過——
  我下意識朝那道光看去,竟是個女人。
  她輕輕落在林幫主身邊,舉步投足間透露著高貴而典雅的氣質,一雙漂亮的狐狸眼卻又使她看去異常妖媚。
  我這輩子從沒見過這麽漂亮的女人,一時竟看得癡了。
  她挑起了彎彎的眉毛,輕輕柔柔地說:“副幫主,您這兒子可不好認呢。”
  林幫主的頭埋了下去。
  她朝我走過來,細長眼慢慢掃過我的臉:“原來你就是林宇凰。不錯,不錯。生得挺俊,你爹都沒你好看。”
  雖然喜歡美女,但是很討厭賣弄風騷的女人。
  厭惡之情不加控製地顯露在臉上。
  
  她輕佻地笑了笑:“喲,那是什麽表情。小哥哥,要不,丟了你那沒用的爹跟了我,我養你。我家還有五個哥哥呢,你當第六個,如何?”
  笑得雖然輕浮,卻美得讓人收不住視線。
  她冰涼的手慢慢撫摸著我的臉,我下意識地後退一步。
  結果撞到了一個人的懷中。
  轉過頭去,看到了林軒鳳有些憔悴的臉。
  林軒鳳看了他們一眼,聲音軟軟地說:“凰弟,有人來了?”
  瘦瘦長長的身子看去格外單薄,我心中一緊,道:“這兩人找錯門了,我們進去歇息吧。”
  
  門沒關,那女人就突然走到了我們麵前。
  她動也不動地凝視著林軒鳳,依然是一副放蕩的德行,感覺卻大不一樣。
  林軒鳳極有禮貌地說:“請問你有什麽事。”
  她一直盯著他的眼睛,喃喃道:“你……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
  林軒鳳的臉上一紅,赧然笑道:“多謝誇獎。”
  我原本以為這女人會和林軒鳳說一樣的話,可她隻是轉過頭對他嫵媚一笑就離開了。
  
  又過了幾天。
  
  鳳凰竹林的小屋。
  春風和煦,竹筍沁香。
  清光映竹林。
  我坐在桌旁,喝了一口從小花菜頭那搶來的桂花酒,差點吐出來。
  
  林軒鳳躺在床上假寐。
  長長的頭發落在香枕上,如流水淌過,美得讓人想去蹂躪一番。
  我把酒壺往桌上一放,坐到了林軒鳳的身邊。
  他的睫毛動了動,睜開眼,卻因為陽光刺眼又閉上。
  我一下跳到床上,壓在了他的身上,剛好擋住了太陽。
  
  林軒鳳半睜開眼,睡眼蒙朧地看著我:“凰弟,要回去了?”
  我把手伸進他的衣服,摸到了他背脊:“讓我看看你的背,好不好?”
  林軒鳳別過頭去,閉眼裝睡:“背有什麽好看的。”
  我從他身上跳下來,拽著他晃了半晌:“讓我看,讓我看看。”
  他歎了一口氣,坐起身,開始解自己的衣裳。
  
  溫暖的陽光下,林軒鳳半褪衣衫,皮膚光滑如玉,仿佛吹彈可破。
  可是後背卻有一條又長又突兀的傷疤。
  我輕輕撫摸著他的傷,心裏憋得難受。
  林軒鳳半側著頭,微笑道:“沒關係,現在已經不痛了。”
  
  我一下抱住他瘦削的肩膀,緊緊貼在他的身上。
  “軒鳳哥。”
  “嗯?”
  “給我親一下。”
  林軒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閉上眼把臉轉了過來。
  我把臉湊過去,輕輕碰了他的唇。
  這一吻,呼吸一下就變亂了。
  一下將他撲倒在床上,兩人緊緊相擁相吻。
  
  就在這個時候,門“轟”的一聲被推開了!
  我和林軒鳳兩人驚得坐了起來。
  林幫主站在門口,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我們。
  我和林軒鳳衣冠不整地僵坐在床上,兩人的臉立刻變得滾燙。
  我十分不耐煩地吼了一聲:“請離開!”
  
  林幫主卻突然衝到我的麵前,一下拽住我的頭發,將我摔在了地上!
  “我怎麽會有這種兒子!竟和個男人……你這個廢物!”
  我的頭皮被扯得發麻,剛抬頭看了他一眼,卻又被他狠狠摑了一個耳光,頭暈目眩。
  “你還不如去死了算了——生你來有個屁用!!”
我扶著凳子站起來,氣得連手指都在發抖,指著門大吼道:“林幫主,我就是愛和男人裹在一起,我也不是你兒子,所以--請滾出去!”
  哪知他又是一巴掌朝我臉上扇過來!
  我的頭一下撞在了床上,耳朵裏嗡嗡作響,頓時覺得這人不是暴力,而是好笑。
  就在我準備起身反抗的時候,一聲悶響--
  “砰!”
  猛然抬起頭,發現林軒鳳把花瓶砸在了林幫主的頭上。
  花瓶頓時破碎。
  林幫主身子一軟,倒在了地上,腦袋上汩汩冒血。
  血腥味充斥了整個房間,林軒鳳的手一顫,往後退了一步。
  兩個人即時都說不出話了。
  林軒鳳的臉變成了一張白紙,良久才說出一句話:“我……我殺了人了?”
  我搖搖頭,顫聲道:“不,不知道。”
  林軒鳳抱住自己的頭,驚慌地看著我:“他死,死了?”
  我的臉也變了:“不知道。”
  林軒鳳急了,頹然坐在床上,淚水一直在眼眶中打轉:“怎麽辦,我殺了你……你爹……我……”
  我走過去坐在他身邊,抱住他的頭。
  “軒鳳哥,無所謂,無所謂的。他沒有養我,就沒資格打我……死了也無所謂。”
  其他人的生死對我來說,沒有意義。
  然後那個女人又出現了。
  她竟是跟在林幫主後麵進來的。
  “林軒鳳,你做了什麽好事。殺了自己的未來老丈人。嗬,嗬嗬。”
  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讓人看了禁不住打了個寒戰。
  “你是誰?怎麽找到這裏的?”
  那女人道:“我是來帶林軒鳳去治療的,順便讓他進入靈劍山莊。”
  林軒鳳斷然道:“我不走!”
  那女人微微一笑,道:“你會走的。”
  然後她又離開了。
  這事原本以為林軒鳳不會再提,可是次日,他告訴我,他要跟那個女人走。
  理由是他要先調整一下自己的心情。
  因為他殺了我的父親。
  那是烈日高照的夏季,林軒鳳的笑卻柔若春風。
  他說,他一年後會回來。
  他說,回來以後,我們把所有的不愉快全都忘記,一直生活在這破破爛爛的小村子,偶爾出去玩一玩,活成兩個糟老頭子。
  他還說,青蛙們永遠不會被拆開,會一直勇敢麵對激流。
第三十二章 鳳凰林
  對半篙碧水,滿眼青山魂凝。
  又一次回到亂葬村,這一走,竟已過了兩年。
  我在這裏並沒待上多久,可是有了那些記憶,似乎自己已經是這裏的人。
  我決定來這裏,是因為夢中出現了一個人的背影。
  
  大街小巷上處處商販吆喝,行人紛紜雜遝,繁華如夢。
  一個小小的村莊,數百年來不見多大改變。
  抱著雪芝,來到了一家客棧。
  曾經被貼王八的那個店小二在樓道間忙不迭地送菜,相貌成熟了不少。
  一轉眼,看到了我。
  瞳孔慢慢擴大,手中的茶壺差點掉地:“我、我的爺哎我的天?穸?鍪瞧噅擄朊矗磕止砹藒~林二爺變冤魂回來了~~”
  頓時整個客棧的人吃飯的動作都停了下來。
  片刻過後,一邊嚷嚷著“鬼來了”一邊跑了出去。
  
  空空如也。
  懷裏的雪芝咯咯咯笑了起來
  店小二正準備衝出去,卻被我拎著領子拽了回來:“你跑什麽啊,林二少爺我活得好好的。”
  店小二像是沒聽到我的話,哆哆嗦嗦地合掌拜佛:“南無阿彌陀佛,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
  我大吼一聲:“喂!你給我聽好了!”
  店小二猛然抬起頭:“你你你不是鬼啊?”
  一看到我的目光,吞了口唾沫,左顧右盼道:“怎麽不見韓公子?”
  我正準備問他林軒鳳的事,一聽到“韓公子”這三個字,心頭一緊。
  “韓……公子?”
  店小二道:“林二爺,你怎麽連韓公子都忘了?”
  我說:“我記不住了,你多給我講講。”
  這事有端倪。
  一千個人裏,我一眼就能認出他,即便是背影。
  店小二道:“就是那個最漂亮的韓公子啊,這裏和這裏都有蓮花的那個。”
  說完,還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和右耳。
  
  我又問:“然後呢?韓公子怎麽了?”
  店小二渾身一顫,細聲道:“你和韓,韓公子那個啊,你都忘了?那個啊……”
  我一鍋貼拍在他腦袋上:“別賣關子!你給我說清楚!”
  店小二又咽了口唾沫,兩個大拇指合到了一塊兒,還勾了幾下。
  “這樣,這樣……”
  我的臉唰地變得慘白:“這……樣?”
  
  店小二深吸一口氣,道:“林二爺,小的知道這樣說會被你打,可是真憋不住這口氣。你和林少爺的關係,全村都知道。那韓公子不就是美得不正常了點兒,你怎麽就……”
  我的頭腦一片混亂,隻喃喃道:“韓公子,是不是叫……淡衣?”
  店小二歎道:“沒錯。哎,這事兒小的真不想提了。最近村裏鬧鬼,我們都以為是您呢,沒想到您居然活著回來。”
  我說:“鬧鬼?”
  店小二道:“是啊,村西邊那個竹林裏鬧鬼,據說是個紅衣鬼,總是一晃就過去了。我們料想是您自己抹了脖子,在,在那……”
  我說:“我自己抹脖子?我為什麽要抹脖子?”
  店小二先是一愣,隨著有些失望地說:“您的確該好好活著,您怎麽能抹了脖子呢。小的這就走了,林少爺平時待小的不錯,所以……暫時不想看到林二爺您了。”
  話音剛落,眼珠子一轉,跑了出去。
  結果跑了兩步,又轉過頭補了一句:“您若還有點良知,就該多去竹林轉轉,哎。”
  
  我完全沒懂什麽意思。
  原本想去霹靂堂問一下的,可聽他這麽一說,忍不住先去了竹林。
  
  夏末秋初,空氣黏濕。
  蒙蒙雨幕中,那片鳳凰竹林到了。
  居然恍惚還是當年的樣子,隻是略微顯得有些衰敗。
  
  不知為何,總覺得自己的周圍少了什麽。
  就是少了點什麽。
  
  微風吹過,竹葉沙沙作響。
  明明隻是林宇凰的回顧,卻使我有了物是人非的感覺。
  透過黯淡的陽光,我看到了那間小屋。
  鳳凰竹修葺的小屋。
  翠綠與枯黃之間,更多了幾分歲月流逝的痕跡。
  當年的嫩芽此刻已變成老枝,就像鳳凰竹屋已由當年煥然一新的小房變成了一座空敞多年歲的棄屋。
  
  輕輕推開門,薄薄的塵埃從房門的縫隙中漏下,落在我和雪芝的身上。
  我閉上眼揮揮手,等著灰塵落定。
  屋內的所有家具都是鳳凰竹做的。
  小小的四角方桌上,一個摔了缺口的碗,一個完好無損的碗,一個小茶壺。
  竹凳上,幾本破舊的書卷,幾張白紙,有的寫滿了字。
  
  竹葉繁茂,參差不齊地伸進了窗口。
  窗外一個小小的水溝,裏麵的水出奇的澄澈透亮。
  
  一張鋪著純白床單的床,幹幹淨淨,整整齊齊。
  窗外的陽光剛好照在床上,照得那張床白如皚雪,梁上繞飛塵。
  我像發現寶物一樣睜大了眼。
  ——這裏曾經有人住過!
  在這裏住的人除了他,不會有別人。
  
  可是一想到進來時的灰塵,眼中的光芒又散了去。
  我呆立了片刻,推開門走出去。
  
  簾幕漸西風,午窗秋雨。
  灰蒙蒙的天,灰蒙蒙的竹林,灰蒙蒙的陽光。
  與回憶中的夏日並不一樣,我來到這裏,沒有覺得溫暖。
  隻覺得身邊有東西在流逝。
  
  走了幾步,忽然一道紅光閃過。
  我驚得低呼一聲,抱緊了雪芝。
  麵前落了一個人。
  一身絳紅色的衣裳,眼角一支翩然舞起的藍蝶,一張五官深邃的臉。
  他麵無表情地看著我:“你終於來了。”
  
  細雨沾染了我的皮膚,我將雪芝裹入了懷中:“花大哥,你怎麽會在這裏?”
  花遺劍依然一臉冷漠:“我來這裏探訪故人的。”
  我用手背擦了擦臉上的雨水。
  “是來看軒鳳哥嗎?他現在在哪?”
  花遺劍抬起頭,虛著眼看了看灰暗的太陽,不斷搖曳著的竹葉。
  竹葉與竹葉相互摩擦著,簌簌作響。
  
  花遺劍閉上眼,初秋的雨溫柔地衝洗著他的臉。
  “他就在你的腳下。”
  我低下頭,看了看地麵,全是濕潤的泥土。
  我疑惑道:“花大哥,我說的人是軒鳳哥。林軒鳳。”
  “就在你的腳下。”花遺劍依然沒有動。
  
  “他的骨灰,就在你的腳下。”
“他的骨灰,就在你的腳下。”
天似乎有些涼了。
  我將衣服裹得緊了些:“花大哥,別開玩笑。我有要緊事要和他說。”
  我要和他說,我就要走了,會把林宇凰帶回到他的身邊。
  輕輕吐出一口氣,想起了那些往事。
  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偷覷。
  
  花遺劍頹然靠在一棵竹子上,絳色衣裳被雨水浸潤。
  “染上了肺癆,英雄大會之後就一直躲在這裏。”他頓了頓,“等我找到他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我抱住自己身體的手漸漸放鬆。
  風飄零,雨打萍。
  竹葉搖晃伴著細雨聲,整個林子顯得異常寧靜。
  “半個月前,他告訴我,把他的骨灰灑在這裏,隔了一日,就去了。”
  平平淡淡的語調,沒有一絲起伏。
  低沉的聲音一直回蕩在空曠的林間。
  
  “花大哥,你們這是和我玩什麽遊戲,肺癆是可以治好的。軒鳳哥他不是白癡也不是窮光蛋,他自己會去找大夫治。”
  我幹笑兩聲,一整顆心都懸在了喉間。
  花遺劍嗤笑了一下,眼眶突然開始發紅:“就算我提前趕到了,一樣救不了他。”
  心裏的恐慌越來越多。
  花遺劍走上前一步,把一個東西放在了我的手中。
  冰冷的劍柄,柔軟的絨毛。
  
  凰弟,你知道嗎,一對情人隻要擁有韋一昴鍛造的配對武器,就會一生幸幸福福地在一起。
  
  我的腦中一片混亂,聲音一下提高了不少:“不,不可能,除非他是你殺的!”
  花遺劍抓住我的肩膀,狠狠捏住。
  “你就不懂嗎?他不想活,他根本不想活了!”
  
  我一下甩開了他的手:“我才不信!他怎麽可能不想活?!”
  雪芝在我的懷裏輕輕哼了一聲:“二爹爹……好吵……”
  “你給我閉嘴!!”
  連我都被自己的聲音嚇著了。
  雪芝睜大了眼睛,不過多時,大哭了起來。
  
  “你問問你自己,你和重蓮做了什麽事?!”花遺劍用力提起我的領子,嗓子都給吼變音了,“你明明是和他在一起的,為什麽要丟下他不管--?!”
  我一時啞然,不知該怎麽解釋。
  他喜歡的又不是我……
  他喜歡是又不是我!!
  “現在他沒有了,他沒有了!你懂不懂,你懂不懂啊?!!他死了!就是因為你的自私,他說他要成全你們,他死了!!”
  他像發狂一樣對著我大吼大叫,眼淚終於奪眶而出。
  “若不是因為他叫我放棄報仇,讓我保護你的安全,我現在一定殺了你,一定!一定!!”
  他用盡全身力氣搖晃我的身體!
  我被他晃得幾乎散架,卻沒有一絲反抗。
  我的頭開始昏眩,再也無法去思考任何東西。
  風雨蕭蕭,目斷一溪煙水。
  隱隱人家疏樹底。
  
  隔了許久,他鬆開了捉住我的手。
  我一下坐在了地上,渾身泥濘,而我隻能目光呆滯地看著前方。
  
  一片蒼翠的綠色。
  一片碧綠色的鳳凰竹。
  當年的嫩芽此刻已變成老枝,就像鳳凰竹屋已由當年煥然一新的小房變成了一座空敞多年歲的棄屋。
  或是,如同林軒鳳,由一個風情萬種的少年,變成了墓地裏一塊冰涼的石碑。
  竹林中當然不會再有往昔那些清脆悅耳的笑聲。
  但我仍側耳傾聽著。
  許久,許久。
  
  他的青春以及最幸福的時光留在了這裏。
  留給了曾經完完全全屬於他的那個人。
  
  沒有驚天動地,沒有蒼涼悲愴。
  竹林裏的風輕柔若水,恍若當年兩人纏纏綿綿的夏日。
  他隻是躺在這裏,那麽安靜地躺在這片繁茂的鳳凰竹林中。
  安靜如同他平時眼角彎彎的笑。
  
  花遺劍蹲下來,在細細秋雨中失聲痛哭。
  
  我拿出腰間的凰羽刀,和鳳翎劍並排放在一起,緊緊握在手中。
  他們都說,擁有鳳翎劍和凰羽刀的情人,可以得到幸福。
  
  奉天蒙朧的煙雨中,孑然獨立的身影。
  一葉扁舟,一支玉簫。
  竟是最後一次見麵。
  最後一次。
  
  軒鳳哥說,我是鳳,你是凰。的
  鳳凰,鳳凰。原本就該是天生一對。所以,我們不該分開。
  
  鳳凰雙雙對,飛去飛來煙雨秋。
  而如今,鳳去了,凰空留。
  
  我把雪芝放在地上,跪下去,雙手用力抓起一把泥土。
  細碎的小石子把手劃破,鮮血順著傷口湧出,雨水將血液衝刷幹淨,混入了泥土中。
  混入了林軒鳳的骨灰中。
  
  我甚至找不到他的身體。
  連一根頭發都找不到。
  這麽輕易地化作淺淺塵埃,飄逝在了滿林泥土中。
  軒鳳哥……軒鳳哥……
  軒鳳哥。
  不見了。
  
  回憶中最後一眼看到他,是在明媚的夏日。
  記憶中的軒鳳哥,一直都是活在有著明媚陽光的夏日。
  一直一直,這麽鮮活地留在我的生命裏。
  
  回首遙望,亂葬村的村口,微風拂過的夏日。
  一顆絳紅色的美人痣。
  盈盈倚風,彎彎眼角的微笑:“大青蛙背著小青蛙,小青蛙又背著小小青蛙。青蛙們永遠不會被拆散,會一直勇敢麵對激流。”
  小青蛙背著小小青蛙,永遠不會被拆散。
  小青蛙背著小小青蛙……
  永遠永遠,不會被拆散。
  
  玉竹曾記鳳凰遊,人不見,水空流。
  露竹偷燈影,護月明。
  一杯淺清焙茶,一條如水月光,一支細小紅燭。
  茶已涼,月亦涼如水。
  紅燭落淚。
  滂沱急雨飛。
  空曠漆黑的鳳凰竹屋,沒有一絲溫度。
  
  夜深雨重,時聞折竹聲。
  我躺在柔軟的小床上,蜷縮成一團,懷中的雪芝困得開始揉眼睛,嬌嫩的皮膚在燭光下猶如被映紅的白玉。
  “二爹爹,我們什麽時候睡覺?”
  我伸手撫摸著她軟軟的頭發。
  “芝兒,二爹爹給你講一個故事,好不好。”
  雪芝揉了揉眼睛:“二爹爹,芝兒困了。”
  我無奈地笑,拍了拍她的腦袋:“那你一邊聽,一邊睡。”
  雪芝半睜著眼睛點點頭。
  
  雨落竹檻濕。
  我必須在她耳邊說,才不會讓自己的聲音被雨聲覆去。
  “有個村子,裏麵住著的人全都是大壞蛋,可是村子的邊緣有一條非常清澈的小溪,裏麵還住著三隻青蛙……”
  雪芝的眼睛都笑成了一條縫:“青蛙爸爸,青蛙媽媽,青蛙寶寶。”
  我微微一笑,繼續說:“有一天,三隻青蛙出去玩,但是遇到了好大好大的波浪,大得青蛙們都要被拆散了……”
  我緊緊抱住雪芝的身子,將頭埋在了她的頸窩中,深深呼吸。
  
  雪芝的眉毛擰成了一團:“青蛙們好可憐,它們該怎麽辦?”
  “然後,小青蛙就說,我們幹脆疊在一起走,這樣我們就不會被拆散了。然後,大青蛙就背著小青蛙,小青蛙又背著小小青蛙。三隻青蛙一起跳啊跳,跳了好遠好遠……終於,小小青蛙跳到了岸上……然後,他忽然發現,發現……”
  
  你看,那裏有幾隻青蛙。
  青蛙有什麽好看的?
  不,仔細看。三隻疊在一塊兒的。大青蛙背著小青蛙,小青蛙又背著小小青蛙……
  啊,真的呢,好好玩哦。
  
  那隻大青蛙就是師父,小青蛙就是我,小小青蛙會是誰呢。
  
  頭疼得厲害。
  閉上眼,將雪芝抱到了腿上坐著。
  小嬰孩特有的奶味飄了出來。
  軟軟的五根小指頭拽著我的食指,輕輕拉扯:“它發現什麽了?”
  我提了一口氣,半晌才說出口:“他發現,小青蛙……不見了。”
  “那小青蛙去哪裏了呢?”
  一大一小兩隻手間滲出了細細汗液。
  
  我翻了個身,抬眼看著窗外。
  疏林吹綠,暗雨乍小。
  遠處渚寒煙淡,棹移人遠,縹緲行舟如葉。
  “小青蛙不見了……小青蛙被河水衝走了,小青蛙對小小青蛙說,我背著你,即使河水再大,我們也不會被拆開。可是,小青蛙不見了。小青蛙,他不見了……”
  風弭雨停。
  翠竹牆螢暗,蘚階蛩切。
  我一把將雪芝抱住,輕輕搖晃。
  “芝兒,小青蛙不見了,他不見了,怎麽辦。小小青蛙該怎麽辦……小青蛙他不見了。不見了。不見了……”
  屋簷上的雨滴落下,濺在了我的臉上,順著臉頰垂落。
  小青蛙不見了。
  小青蛙不見了。
  
  “二爹爹,你哭了?”
  雪芝小酒杯般大小的手攀上了我的臉頰,抹去殘淚。
  “二爹爹沒有哭,那是窗子上的雨水。”
  我閉上眼睛,掖好被子。
  小青蛙不見了。
  
  不見了……
  
  “芝兒,二爹爹沒有哭,那隻是窗子上的雨水。”
  二爹爹沒有哭。
  月斜窗外風敲竹。
  我裹著薄薄的被子,貼在自己的臉上。
  雪芝躺在我的臂彎中,早已酣然睡去。
  
  慢慢理順雪芝的頭發。
  我現在走了,又有什麽用,我能還給林宇凰什麽。
  就連他的屍體,都交不出。
  無法挽回了,一切都無法挽回了。
  
  竹林間一陣輕響。
  一道瘦長的身影閃了過去。
  我的心一下提了起來,輕且迅速地抽出了放在雪芝頸下的手。
  連外套都沒來得及披上,就直接衝了出去。
  
  會不會是他,會不會是他?
  他和我開玩笑呢,他隻是想氣我,他還活著?!
  
  剛打開房門,僅“吱嘎”一聲響,一切都恢複了寧靜。
  風吹過,竹葉輕輕搖晃。
  再無旁物。
  
  大滴大滴的雨水順著屋簷落下,浸濕了衣衫。
  單薄的褻服貼在身上,微微發涼的夜,身體仿佛被千萬根針紮著。
  而他沒有回來。
  我歎了一口氣,轉過身。
  
  就這麽定住了。
  
  碧煙輕嫋嫋,妍姿照月清。
  桃花眸明如鏡,嫵媚多情;眉心一顆美人痣,絳紅似血。
  月色下,白皙的麵容仿佛泛著淡淡柔光。
  他就這麽微笑著凝視著我,眼彎如月。
  
  一瞬間,周圍的空氣都被攫走了,不能呼吸。
  
  我不知我在那裏站了多久,隻是,不敢揉眼。
  害怕自己一動,他就消失了。
  
  他伸出雙臂,將我抱入懷中。
  我屏住呼吸,視線依舊不離他。
  
  竹林間,霜露清,風在兩人二邊輕輕呼吸。
  我終於還是沒忍住。
  顫抖著唇,將頭埋入他的胸膛,輕聲喚道:“軒鳳哥……”
  
  他的身體微微一震,沒有說話,隻是將我摟得更緊了些。
  我回抱住他。
  一直沒有流淚,可是此時卻哭了。
  “你為什麽要騙我……”
  他沒有說話。
  我抬起頭,打算再問他一次,整個人卻仿佛在刹那間跌入了穀底。
  
  眼前的人不是林軒鳳,是重蓮。


重蓮隻是靜靜地看著我,沒有說話。
  深紫瞳仁寂然不動。
  我迷茫地眨了眨眼睛,輕聲道:“我……我認錯人了。”
  自己說話帶著濃濃的鼻音。
  重蓮點點頭,依舊不語。
  夜色中,眼尾微微揚起,似乎蔓延到鬢角中。
  明明是有些邪魅眼型,卻讓人覺得分外落寞。
  
  頭越來越暈眩,耳中不斷傳來嗡鳴聲。
  初秋的夜晚溫度是比較低的,一陣陣涼風吹過,除了頭越來越沉重外,竟未曾覺得寒冷,相反,覺得十分涼爽。
  就像一個燒得正旺的爐子,一盆水澆下。
  “你怎麽找到這裏的?”
  喉嚨中癢癢的,又像倒了許多沙子,上不去下不來。
  捂住嘴,憋住氣清了清嗓子,又抬頭看著重蓮。
  重蓮沒回我的話,隻將手背靠在了我的額頭上,收了手,又拽起我的衣服試探了一下,眉頭倏然皺了起來:“你沒換衣服?”
  “沒換,為什麽要換。”
  頭上像壓了巨石,說話都不清楚了。
  重蓮的眉鎖得更緊了:“你淋了幾天的雨。”
  我斜眼看著門外的竹林,細草香生,風物淒淒宿雨收。
  “謝謝你的關心,我無所謂的。”
  離開他的懷抱,退了一步。
  星河秋一雁。
  秋風拂過,竹葉響,卷起泥土塵埃。
  重蓮歎了口氣:“算了,不怪你。是我的錯。”
  “怎麽能怪你。”
  
  我發現自己真沒顏麵苟且生存下去。
  到頭來,其他人都沒錯。
  錯的人僅僅是我而已。
  而且,我犯的錯,永遠永遠,無法彌補。
  在這個世界上,最最重要的兩個人。
  一個天人兩隔。
  一個咫尺天涯。
  如今唯一會牽掛林宇凰的人已死,我可以霸占這個身體,不管重蓮是否喜歡我,都可以賴著他過上一陣子,還有雪芝,我可以一直照顧她了。
  可是我卻從來沒有這麽想離開過。
  一直扮演著跳梁小醜的角色,甚至連流淚的資格,都沒有。
  想忘了這一切,很想很想。
  
  笑了笑,閉上眼,頭不由自主地往後仰。
  重蓮連忙伸手接住我:“你發燒了。”
  我閉著眼睛點點頭,意識越來越模糊。
  他彎下身,將我橫抱了起來。
  一股冷風入口,嗓子裏又像被撓一樣,咳了兩聲,喉嚨痛得像是用刀割,身子快要散架,想去抱他的脖子,靠在他的身上。
  可是手懸在半空就硬生生地收了回去。
  重蓮的體香飄了出來,我更是差點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他將我抱在床上,卻沒有坐下來。
  蹲在床旁,輕輕說道:“凰兒,告訴我,你哪兒不舒服。”
  我搖了搖頭,雙眼像是要燒起來一樣,已經不想說話了。
  
  一雙手探到了我的領口,冰涼的指尖慢慢撫過我滾燙的皮膚,脫掉了被雨水弄濕的褻服褻褲。
  我展開四肢躺在床上,就像是原本被束縛著,一瞬間釋放了。
  隔一會兒,我已經進入半睡眠狀態。
  忽然旁邊一暖,一赤裸的身體也跟著躺了下來。
  他拉了被子裹好兩個人的身體,伸出雙臂將我摟在懷中。
  蒙蒙朧朧中,香味越來越濃,我大口呼吸了幾次,下身卻不小心頂在了他已經抬頭的昂挺上。
  他輕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了出來,用力抱住我的背。
  緊貼的身上冒出了黏濕的汗液,也不知是誰的。
  我極不自在地扭了一下,把頭靠在了他的頸項間,伸手環住了他的腰。
  他喘氣的聲音更大了些,心跳極快。
  
  我的腦袋裏卻是一片模糊。
  “軒鳳哥,我,我好難受……”
  “我看看……怎麽回事,你發燒了!”
  “軒鳳哥,我就要,就要去了,你,你要好好保重你自己,不要讓師父們,擔心,擔心啊……”
  “你這個笨蛋,這時候還和我開玩笑,看大夫去。”
  “不去,除非你親我。”
  啾。
  “親了,可以去了吧?”
  “不去,除非你再親我一下。”
  啾啾。
  “現在總可以了吧?”
  “再親一下。”
  “林宇凰,撒嬌也要有個限度的,你有完沒完!”
  “沒完!”
  “…………”
  
  我的嘴角不知何時拉成了一個很難看的笑容,嘴唇一直順著他的脖子往上移,半晌才摸索到了他唇,在上麵輕輕啄了一下。
  抱住我的手微微一僵。
  “再親一下,我一定去……”
  我閉著眼,癡笑了片刻,又在他的唇上吻了一下。
  我心滿意足地靠在他身上。
  “軒鳳哥,軒鳳哥,軒、鳳、哥……”
  
  一縷初秋的陽光衝破層層雲朵,照入窗欞。
  我費力地睜開眼睛,坐起了身子。
  身旁沒有人,雪芝也不在了。
  床頭放著才換下來的褻服,而我身上,已經穿了一套新的。
  我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燒退了,可嗓子依然沙啞。
  渾身無力地癱軟在牆壁上,後腦勺頂著窗沿。
  
  這時,門被推開了。
  進來的人身穿一身墨綠雲衫,容貌俊美,神態卻高傲冰冷。
  琉璃道:“宮主說他去涅盤穀了,叫林公子在這裏等待,東西到手後,屬下會替宮主送過來。”
  我麵無表情地點點頭。
  過了一會兒,琉璃又說:“宮主把少宮主也帶走了,如果林公子到時候還想見她,我們也會帶她過來。”
  “他不來了麽。”
  聲音沙啞,仿佛已經不是自己的了。
  琉璃道:“是。”
  我又點了點頭,他隨即出去了。
  
  我目無焦點地掃了一眼屋內的家具,破舊的瓶瓶罐罐。
  轉過頭去,透過窗戶,看著琉璃深綠色的背影漸漸消失在竹林。
  竹葉已經開始衰敗。
  就像一些無法再挽回的歲月。
  
  蓮……
  
  我一個打挺跳下床,也顧不得穿沒穿衣服,直接衝出門去。
  碰巧刮過一陣狂風,竹葉紛紛旋轉,飄落。
  我身上穿著的雪白褻服被風卷得陣陣飛舞。
  分離痛苦,久聚再分離,甚重。
  隻是我寧願忍受。
  瘋狂往前衝去,踩過了無數殘落的葉片,濕潤的泥土,直衝到了亂葬村的村口。
  無限秋風吹青絲,卻空無一人。
  
  我想我終究是錯過了。
  
  看著遠處消失在盡頭的道路,頹唐地跪倒在地上。
  身後,橐橐馬蹄聲由遠及近,迅速疾馳而來。
  我驚慌地站起身,正準備閃躲到路邊,腰腹卻被人摟住,提了起來,坐在了馬鞍上。

第三十三章 玉鏢門
  胯下被起伏的馬背震得劇痛。
  火紅的汗血馬在石子路上飆馳,濺起細碎聲響。
  我匆促轉過頭,看到了一張完美卻有些輕狂的臉,輕呼道:“蓮,你怎麽沒走?”
  重蓮傲然一笑:“你希望本宮走?”
  我蹙眉看著他,確定他的性格又一次大逆轉了。
  汗血馬奔跑的速度越來越慢,回過頭去才發現重蓮已漸漸收住了韁繩。
  
  我又轉過去看他,他回我一個輕佻的眼神:“凰兒,你剛才衝出來是想隨本宮一起走麽。”
  或許換作是對平常的他,我可以毫不猶豫地點頭。
  可是我覺得他的兩重性格根本不像同一個人。
  我皺著眉,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
  
  兩岸青山綠水,悠悠早秋意。
  “已經叫他們先去了,我就知道你會來找本宮的。”重蓮的嘴角輕輕揚起,笑意越來越濃,“這樣一路走過去太無聊了。凰兒,我們來做一點好玩的事,嗯?”
  我心不在焉地點點頭:“我無所謂。”
  重蓮提起我的腰,將我抱了起來,麵對著他坐下。
  兩個人的距離突然變得極近,我不自在地往後挪了挪:“你要做什麽。”
  重蓮解下了身上的披風,係在了我的脖子上。
  “凰兒,喜歡你。”
  每當他一對我說他喜歡我,不出意外,一定是想……
  我的表情突然凝固了:“不要開玩笑,我今天不想開玩笑。”
  
  重蓮湊過來輕聲笑了,銀蓮耳釘的光芒璀璨如星。
  我眨了眨眼睛,想到這個重蓮比較好騙,討好道:“蓮宮主,別了吧,今天小的身體頗差,不宜運動。”
  重蓮沒有理我,一隻手沿著我的腰際慢慢撫摸到了大腿內側。
  我精神抖擻地打了個哆嗦。
  這還在亂葬村的外沿。
  看了看兩旁的山坡和有些頹敗的綠草,又恢複了些理智,撥開了他的手。
  重蓮反手捉住我的兩隻手,將我往前一勾,身體貼在了他的身上。
  像是被釘住一樣動彈不得。
  他的手從披風後伸到了我的衣服中,有些涼,我不由自主地往前靠了些,一看離他近了,又弄得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細長的指頭觸碰到了我胸前的突起,輕輕摩擦。
  
  “這是在外麵,不要亂來,我沒精神和你鬧!”
  “你若是不動,別人看不到。”
  重蓮微微用力,捏住我的乳尖。
  我咬住牙,兩隻手奮力掙紮,他抓緊我的手腕,另一隻手時輕時重地按揉著。
  兩粒小珠漸漸變得硬了起來。
  一道蕭索的秋風拂過滾燙的臉頰。
  重蓮的手一移開,我鬆了一口氣,卻沒想到他的手又探入了我的褲頭。
  “今天算了,今天就算了好不好,大哥,我不想玩這個。”
  “凰兒,可是本宮就想今天……乖,聽話,聽話哦。”
  他將我重重按在自己身上,輕輕撫摸著我的背,抬起我的手,不知從哪弄了冰涼藥膏,戳入了我的體內。
  我痛苦地閉上眼,咬住了他的肩膀。
  重蓮沒有絲毫反應,徑自解開了自己的褲子,將我抱了起來。
  
  身下的馬有些不耐煩地踢著道路上的石子,發出嘶嘶的聲音。
  我已經沒有勇氣往下看了,隻是拚命用手往下按。
  惡狠狠地看著他,一字一句道:“你要是逼我,你會後悔的!”
  重蓮先是一怔,將我提得高了些,揚頭看著我,笑得極其柔媚:“是麽,本宮倒想嚐嚐後悔的感覺。”
  清江繞青山。
  頸間紅蓮香滿赫綻,瑰麗渾如醉。
  那雙細長的眼中閃過一絲不屑的神情。
  
  一瞬間隻覺得無比羞辱,正想著如何躲開,他卻突然將我用力往下按去。
  正對著他抬頭的分身坐下,身體刹那間被貫穿。
  疼痛順著體下迅速擊到了腦門,我痛苦得抬起頭,往後仰去。
  周圍的景物都倒了過來,難受得想死。
  重蓮伸手接住我的身子,捉住了懸在半空的韁繩。
  掙紮著想讓他從我體內抽離,渾身卻像被拆散一樣失去了力氣,隻任憑異物進入了後穴,並一點一點深入,直到最後,將我完完全全塞滿。
  “你……你去死吧,惡心……”
  有了同一張臉竟然就對他心軟,我真是蠢貨。
  重蓮挑了挑眉,下身用力頂了一下。
  又是一陣劇痛。
  我連忙用手捂住嘴,才把難堪的呻吟給淹沒下去。
  
  “你動作快點,完事了就放了我。”自暴自棄擠出這句話,卻怎麽也掩蓋不住雙腿瑟瑟發抖,以及體內發生微妙的變化。
  酥酥麻麻的感覺漸漸侵襲了我的神經。
  身體開始發熱,想要急尋一個釋放的出口。
  我不由自主地往上提了一下自己的身體,摩擦著重蓮的欲望。
  抬起頭,卻剛好碰上了他有些得意有些鄙夷的神情。
  霎時清醒了不少。
  我咬住自己的手臂,拚命克製住自己的情欲。
  汗水浸濕了我的衣衫。
  
  異常煎熬地僵持了許久,重蓮終於說道:“你不願意動是不是?”
  我別過頭去,臉滾燙到幾乎燃燒起來。
  重蓮抽出馬鞭,指了指汗血馬:“那好,讓它來動。”
  我的眼睛一下睜得極大,麵色變得十分難看。
  “不,不要,會死人的。”
  重蓮微笑著看了我一眼,沒給我說話的機會,一鞭子抽下去!
  汗血馬嘶叫一聲,飛馳而去。
  
  道路相當崎嶇,馬兒奔跑的速度還在不斷增加。
  原本我就不大適應這種姿勢,這一來,後穴中插著硬物,整個身體劇烈顛簸,重蓮的分身就一次又一次地在我體內衝撞。
  秋風擦著兩人吹過。
  在忍受痛苦的同時,還要扯回掩蓋身體的披風。
  “停……停下來……”
  重蓮抿嘴笑了,又給馬加了一鞭子。
  
  良駒追風,疾馳沿河堤。
  我伸出無力的手,抱住了重蓮的腰際,才能讓自己不要晃動得太厲害。
  無止境的疼痛幾乎要將我整個人都撕裂了。
  心就像是要跳出胸膛,難以負荷。
  我痛怛地抬頭看他,有氣無力地說:“停下來……快停……我受不住了,痛……太痛了……蓮,停下來……”
  重蓮的眼神冰冷:“答應本宮,永遠不要去那個破林子。”
  
  鳳凰竹林。
  柔暖的風,翠綠的竹,清香四溢,美得就像童話一般。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包裹著重蓮的身體,鼻子一酸,眼前一片模糊。
  我還有什麽資格去那裏。
  說話的聲音都是顫抖的:“我答應你,我……我再也不去……”
  
  把頭埋在了重蓮的頸項間,清醒的意識離自己越來越遠。
  重蓮用力將我推直,迫使我看著他。
  “林宇凰,你又在想什麽?”
  四周的景色在不斷變換,漸漸的,山腳下出現了些許小房。
  “你先放了我……我受不了了……”
  口幹舌燥,汗水依然在不斷往外蒸發,疼痛有增無減。
  重蓮伸手捏住了我的臉頰,陰森森地看著我:“不準想他,聽到沒有?”
  
  我點點頭:“聽到了,我……不會再想他。”
  話音剛落,內壁漸漸緊縮,我竟然很無恥地釋放了出來。
  
  馬蹄落地,腰間的鳳翎劍和凰羽刀碰撞出清脆的響聲。
  凰弟,擁有它們的人,可以得到幸福。
  
  鳳凰,鳳凰。我們原本就該是天生一對。
  
  最後終於堅持不住,昏死在了重蓮的懷中。


  砰!
  
  我揉了揉眼睛,迷茫地往四周看去,原來自己被摔在了馬車坐墊上。
  抬頭一看,重蓮正站在我麵前,輕輕拍了拍手。
  四大護法站在重蓮的身後,雪芝在海棠的懷裏亂動。
  重蓮踢了踢我的腿:“進去。”
  我往旁邊縮了一縮,立刻就被劇痛拉得悶哼一聲。
  
  重蓮把我往裏麵推了一把,我靠在了窗子上。下身就像在用刀刮,我緊咬住牙關,額頭上一片濕濡。
  雪芝用肉球似的小手指著我,對重蓮道:“爹爹,二爹爹怎麽了?”
  重蓮輕蔑地看了我一眼,冷笑道:“你二爹爹被爹爹插暈了。”
  我猛地抬起頭看著他,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哆嗦了半晌都說不出一句話。
  硨磲和琉璃兩個沒什麽反應。
  朱砂的臉已經徹底紅到了脖子根,海棠也羞得低下了頭。
  雪芝道:“爹爹,什麽叫插暈?”
  
  重蓮還沒來得及接話,我就捂住了他的嘴巴:“你要惡心就一個人惡心去,別把雪芝也教壞了!”
  重蓮捉住我的手,把我往他身上拉過去。
  “凰兒,本宮說的是實話,都那麽多次了,你還適應不過來?”
  說完,還很變態地笑了出來。
  經他這麽一說,我又想起了自己在馬上遭受屈辱的樣子。
  像是被開水燙了般收回了自己的手,翻了個身,背對著他。
  羞憤得想大哭一場。
  四大護法都上了馬車坐在前坐。
  馬車倏地飛奔出去,我的下身瞬間仿佛被撕裂了。
  
  重蓮的聲音還一直在我腦後飄:“凰兒,你都昏了一天了,要不,我們再來一次?”
  我挪了挪身子,越發覺得憋屈,還是不講話。
  四大護法此時出奇的安靜,就連一向聒噪的朱砂都沉默著。
  突然,一件衣服塞到了我的麵前,我低頭看了看,臉慢慢脹紅。
  “你還假裝不開心,你看看,你把本宮的衣服都弄髒了。來,聞聞,香不香?再來一次,就在這裏。好不好?”
  我一下扯開了那件衣服,轉過身去狠狠朝他甩了一個耳刮子!
  
  手腕卻在半空被他抓住了。
  “嘖嘖,居然還動手打人,太凶本宮可不喜歡了。”
  他衝我輕佻一笑,手慢慢攀上了我的腰際。
  朱砂小心地轉過來,同情地看了我一眼,又轉過頭去,輕輕歎了一口氣。
  
  我費力地轉過頭看著窗外。
  所有的景色就在馬車的顛簸中越來越淡,越來越模糊……
  隻要我醒著,就不得不去接受這個事實。
  我閉上眼,希望自己早一點睡著。
  可是滿腦子都隻有那柔若春風的笑容,絳紅色的美人痣。
  
  一縷孤煙細。
  天際征鴻,遙認行如綴。
  我蜷縮在馬車的角落中,寒風徹骨。
  
  “宇凰啊,你猜猜你軒鳳哥在外麵找到了什麽寶貝?”
  “不知道不知道,你快說你快說。”
  “你看,一提到軒鳳你這態度就變這麽惡劣。”
  “哎呀,紅釘叔叔~”
  “好好,我給你說,是一對武器,韋一昴鍛造的,韋一昴你總聽過?他打造武器的水平是天下第一……你在笑什麽?”
  “……”
  “還笑呢,宇凰,你傻掉了?”
  “……”
  “算了算了,小瘋子。”
  
  模模糊糊地睜開眼,發現自己已經沒在馬車上,而是躺在一張床上。
  抬眼看著這間屋子,裝潢十分典雅華貴,不大像在客棧。
  太陽穴裏一直像有小錘子在突突敲著,拉得頭皮生疼。身體又開始發熱了,似乎隨時都會燒起來。
  
  紅燭暗,窗外星繁銷夜漏。
  外麵還有一間屋,門紙上,淡黃色的燭光倒映出兩個人的身影。
  其中一個微微屈著身子。
  另一個正來來回回踱步,即便是影中的側臉也是完美得讓人浮想聯翩。
  “本宮不是都給他清理過了,他怎麽還發燒?”
  語氣焦急,還帶著一絲不耐煩的情緒。
  另一人的身子弓得更厲害了些,聽聲音才知道是琉璃:“宮主,剛才的大夫說,林公子不是因為交好才發燒的,是受了涼,才會……”
  言猶未畢,隻聽見“哐當”一聲,似乎是器具摔壞在了地上。
  “睜著眼睛說瞎話!在馬車上本宮一直抱著他,怎麽可能受涼!”
  琉璃小聲道:“宮主在馬上可有……”
  “不多廢話,滾出去。”
  琉璃道:“是。”接著退了兩步,迅速走出門去。
  
  接著我這間房的門被推開了,我趕緊閉上眼。
  腳步聲越來越近,我的心也撲通撲通得越來越厲害。
  一雙微涼的手探到了我的額頭上,身邊的人咂了咂嘴,又歎了一口氣,坐在床沿,將我抱了起來。
  我的渾身都繃直了,靠在他身上,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重蓮用手背拍了拍我的臉,沒好氣道:“你裝睡做甚麽,想我喂你吃是不是。”
  我立刻睜開眼睛,尷尬地掃了他一眼,接過他手中的藥碗,咕嚕咕嚕喝了一口,結果被嗆得說不出話了。
  “你怎麽這麽笨?真受不了。”
  重蓮皺眉看著我,作勢要搶我手中的碗。
  我把手往旁邊移了移,輕聲道:“我自己來,謝謝蓮宮主。”
  話音剛落,重蓮的手就在我肩膀上輕輕一點。
  渾身都不能動了,就連話都說不了。
  
  他接過我手中的碗,垂下長長的睫毛,用勺子在碗裏搗了兩下,舀起一口藥,自己先喝了一口,輕輕皺了皺眉。
  兩人的視線瞬間碰在了一起,我立馬把目光轉移到了別處。
  重蓮把碗放在旁邊,用手捏住我的雙頰,板著臉,將藥灌了進去。
  
  就這樣一口一口喂完了所有的藥,他才解開我的穴道。
  我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謝也不是罵也不是,隻知道傻坐著。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臉頰,眼神越來越虛浮,臉慢慢靠了過來,我把腦袋別了過去:“今天小的身體不適,改天罷。”
  雖然知道說了等於沒說,可是我真的不想和他做。
  他在我身邊僵了很久,甩下一句話走了:“本宮寵幸別人去。”
  我盯著他消失的地方很久,心裏也說不清是什麽滋味。

  清晨。
  一覺睡起來,燒退了,卻精神萎靡。
  滿院菊花如玉屑,嫩蕊濃香,葳蕤綻放。
  門前不少丫鬟走過,我披著衣服搖搖晃晃下了床,隨便找了一個問,才知道現在我們住在玉鏢門門主家裏。
  該門派的武功以暗器和匕首為武器,門主名叫應卿為。
  剛放丫鬟走,就來了個穿著土黃衣裳的男人,一張棺材臉,一雙咪咪眼。
  硨磲。
  我這才發現他的存在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宮主叫你去他房裏。”
  
  我掃了一眼庭院裏的花,小聲道:“說我不在。”
  硨磲道:“限一盞茶的時間。”
  我皺眉不說話,硨磲轉身就走。
  “等等。”
  他又機械地轉過來:“林公子有何吩咐。”
  想了一會,試探問道:“昨天晚上……他去哪裏了?”
  硨磲道:“宮主一直在房裏。”
  我的心跳一下變快了不少:“那……有沒有人進他的房間?”
  硨磲道:“有。”
  我發現和他說話真是累:“什麽人?”
  硨磲道:“少宮主。”
  
  我一下笑得春花燦爛。
  硨磲走了,我才狠狠拉了拉自己的臉,我在笑什麽,我為什麽說要去!
  又拍拍自己的臉,自言自語道:“我真是頭豬。”
  身後一個聲音傳過來:“原來如此。凰兒的身世之謎終於解開了。”
  “什麽身世之謎?”
  一邊說一邊轉過頭去,重蓮正站我後麵。我嚇得倒退一步,還沒來得及說話他就先說了:“你剛說了什麽就是什麽。”
  我張大嘴,卻說不出話來。
  重蓮細長的眼朝我掃了過來:“你剛問那些話可有什麽含義?”
  我避開了他的視線:“沒含義。”
  重蓮朝我走了一步,砰的一聲將我推在了門上。
  我把臉埋了下去:“我最近不想見你,對不起。”
  說完迅速把門推開,衝了進去,重蓮一個踉蹌,被我關在了門口。
  
  “凰兒,出來。”
  秋風吹過,我忍不住打了個冷噤,裹緊了自己的衣服。
  重蓮在外麵拍了拍門:“凰兒,你再不出來,本宮就直接把門摔了。”
  我跑到床上把頭捂著。
  這時,海棠的聲音突然響起:“宮主。”
  重蓮冷冰冰地說:“把他給我弄出來。”
  海棠道:“林公子在裏麵?他在鬧脾氣?”
  重蓮的語氣有些不耐煩了:“等他出來,本宮要把他拖去強暴一百次。”
  我往床裏頭縮了縮,翻了個白眼:“流氓。”
  
  海棠幹咳兩聲:“宮主……想叫他出來做什麽?”
  重蓮道:“你今天話怎麽這麽多?”
  海棠連忙道:“不不,屬下的意思是,如果宮主隻是想要開門,大可破門而入。但是如果宮主是不想他生氣,恐怕……這方法行不通。”
  重蓮道:“他生他的氣,關本宮甚麽事。”
  海棠道:“那屬下就直接開門了?”
  重蓮道:“慢著。”
  這“慢著”一出聲,外麵就一直寧靜了。
  
  我在屋子裏待著,一天內硬是沒踏出去半步,餓到胃痛,也隻是拿手壓著肚子。估計感冒好了,胃病要犯了。
  餓肚子也比看到不想看的人好。
  可翌日清晨,我才發現自己的肚子是白餓了。
  “起來。”
  腳被人捅了一下。
  “起來,快點。”
  我翻了個身,把被子罩在腦袋上。
  被子被掀開了。
  揉揉眼睛,才發現重蓮正站在我的麵前。
  動作這麽粗魯,一定還處於變態期。
  
  重蓮拽起我的手臂,將我拉了起來:“走,陪本……陪我去山上。”
  我甩開他的手,抓了抓自己睡成雞窩狀的腦袋:“一大早的,天還沒亮,你鬧什麽,回去……睡覺……”
  說完扯了被子蓋在頭上,趴著繼續睡。
  雙腳被人扯住,硬生生地往床腳拖去,我抓住床欄,死活不肯放手。
  重蓮走到我的身邊坐下,把我的手指一根一根掰開。
  掙紮無用,整個人被他橫抱了起來。
  我抬起頭,一看到那張美到不行可我看了就心煩的臉,抱怨道:“你放了我好不好,找別人玩去。”
  
  重蓮把我按在床上坐著,把衣服扔到了我的身上:“穿好,出門。”
  我把衣服舉起來看了看,又放了下來:“去哪?”
  重蓮扯過我的衣服,隨便套在我的身上:“山上,采藥去。”
  我稍微清醒些了:“采藥?”
  “菘藍。給你治病。”他忙乎了半天,把我的靴子踢了出來,“什麽都要我來幫你是不是?自己穿啊。”
  我歪頭看著他:“你怎麽沒有自稱‘本宮’了?”
  重蓮冰冷地瞥了我一眼,似乎有些生氣,很快又長長籲了一口氣:“改了。”
  我狐疑道:“海棠姐姐給你說什麽了?”
  重蓮站起來朝門外走去:“海棠什麽都沒給我說。”
  我說:“等等,菘藍是什麽玩意,我的病很嚴重麽,需要你親自去采藥?”
  重蓮終於受不住,陰森森地說:“你再多一句廢話我們今天就在床上過。”
  我打了個寒噤,趿拉著靴子跳下床。
  萬頃青山隻一河,水流潺潺,清而不薄,厚而不濁。
  白雲飛處,幾口獵戶人家。
  和重蓮一起走到了山腳,叫了一個小舟渡河。
  船夫披著米黃色的大鬥笠,帽簷壓得很低,一個鐵煙杆含在嘴裏,時不時吐出一個白色的圈兒。伸手解開了繩索,指了指座位,示意我們下去。
  我看著那清澈見底的河水,想起了兩年前炎熱的夏季,在燕鏡島。我們三個人一起前去尋找六美,結果一路上遇到了許多嗅事。
  我,花大哥,軒鳳哥。
  
  站在依山傍水的地方,天空總是一片純粹的藍,即便是在秋季,大雁展翅高飛的時節。仰望天空,一望無際的寶石藍。
  山澗流水淙淙。
  峰嶺浮雲朵朵。
  腰間突然被人抱起,整個人朝著小舟騰飛起來。
  著地的時候,重蓮已經坐在了一旁。船夫抬起了一雙有些渾濁的眼,撫掌,朝重蓮伸出了大拇指。重蓮精致的眉毛輕輕揚起,唇邊露出一抹淡而清遠的笑。
  “凰兒,來坐我身邊。”
  我又迷惑了些,現在出現在他身上的究竟是哪個人格。也未多想,拍了拍他身旁的位置,坐下。重蓮靠在船篷上,一隻腳蹬在船幫旁,貼身的薄衫勾勒出完美的身材。
  “你穿這麽點兒,不冷麽。”
  “冷。”重蓮淡淡地笑了,“做點事就更不會冷了。”
  我點點頭,朝手心嗬了一口氣,也跟著靠在了船蓬上。慢慢的,發現了有些不對勁。抬頭,剛好碰上重蓮的視線。
  馥馥桂花香。
  青山如畫。
  船夫輕輕搖著手中的木槳,舟過之處,皆是微波瀲灩。雨後輕寒,風前香軟,柳嫋般細長的眼閃過一絲狡黠的神色。
  我無奈地歎氣:“大美人,你一天腦子裏就隻裝了那些事麽。”
  “我隻會想和凰兒的那些事。”
  重蓮輕盈微笑,秀發如春巒,妖韶隨處動人。垂下手,在水中劃下了一道淺淺的漣漪,薄衫在秋風中飄揚,似雲,如煙。
  我清了清喉嚨,垂下頭去看流水,隻希望他早日恢複正常。
  
  下了船,兩人一起往山上走去。
  十月風光,雨露變銀霜。滿山綠林漸衰,些許枯黃落葉飄悠。天氣微涼,偶有秋風吹過,恍若浸骨。重蓮似乎感覺不到冷,背挺得筆直,一路走上去,眼睛直往地上看。
  “你在找什麽?”我捅了捅他的手臂。
  “菘藍。”然後又沒了下文。
  滿林桂子散天香。深呼吸,倍覺精神爽。草葉上沾了些水珠兒,踩過時靴底被浸濕,略帶寒意。不一會兒,重蓮的眼睛一亮,用力朝一棵桂花樹揮去,一截樹枝落下,拿在手中。足下一點,輕盈飛了一截,蹲在了地上。
  幾片翠綠的葉子。
  輕輕撥動,晶瑩剔透的水珠滾下,落在了他的指尖。
  
  他把樹枝插在那株植物下,連捅幾次, 鬆了泥,輕輕一拽,那植物就被連根拔起了。然後他又回到我的身邊,拿著那葉兒在我麵前晃了晃。
  “這是什麽玩意?”
  “菘藍啊,它的根吃了好治病。”
  根部是淡黃棕色的柱子,稍扭曲,縱皺紋遍布,一晃眼還以為看到了人參。我接過菘藍,用力在它的根部吸了幾口氣。
  “我怎麽覺得我吃過這種藥?”
  “菘藍的根性寒,味苦,又名板藍根。”說罷拿出一塊白布把菘藍包住。
  我真不知道他一天腦子裏想的什麽。無奈地看著他,半天才憋出話來:“大哥,就為了這玩意兒你跑這麽遠?坐船的銀子都可以買一堆了!”
  重蓮但笑不語。
  天色微暗,頸間的紅蓮卻依舊色澤豔麗,殷紅如火。
  隻是看上去有那麽一些不同。
  
  我晃了晃腦袋,走近一步。重蓮很自然地抱住了我的腰。深紫色的眼下,睫毛覆蓋出一片濃黑的陰影。我卻沒來得及想別的,拉開了他的衣領。
  “凰兒……這麽急?”
  他湊過頭來想要吻我,我往後縮了縮:“為什麽會這樣?”
  重蓮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頸項。
  陶瓷般細膩的皮膚徒然變得蒼白。
  “為什麽會這樣?”
  我又機械地重複問了一次。
  寒風鳴樹枝。
  雲海蒼茫。
  重蓮不可置信地睜大了雙眼,細長的指緩緩攀爬上了白皙的頸項,順著火紅的蓮瓣一點一點往下滑……最後停在了衣角處。
  他又把衣服往下拉了些。
  紅蓮圖騰卻像是沒有邊際一樣蔓延下去。
  裝著菘藍的包裹落在了地上。
  白布被露水浸染。
  原本清晰動聽的聲音變得有些沙啞:“怎麽……可能?”
  
  我的嗓子裏似乎也被什麽東西卡住了,過了許久,才勉強擠出一句話:“蓮,你……又練了《蓮神九式》?”
  蓮神九式第八式,紅蓮圖騰,嗜殺成性。
  第九式,無所不能,孤獨終老。
  重蓮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把頭埋得很低,碎發蓋住了他的視線。指尖卻一直停留在自己的衣領上,似乎已經忘記了要挪開。
  風吹枝葉搖。
  桂子飄香。
  “沒有琥珀,無法修煉。除非——”
  他猛然抬頭看著我。
  細長的紫眸閃過一絲幽寂冰冷的光。
  我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卻被他鉗製住了雙手。重蓮冷冷地看著我,手上的力道漸漸加重:“凰兒,我真希望那個人不是你。”
     我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麽一回事,重蓮就已經伸出雙手卡住了我的脖子。我的腦中忽然飛速閃過一個畫麵——漆黑的夜,嬰孩痛哭扭曲的臉……
  “你……你……”
  心如擂鼓,瘋狂撞擊著我的胸腔。
  幽靜的山穀。
  水聲激激。
  本想掙紮,可那雙手的力道卻慢慢加重,將我提了起來。我根本不知他為何會這樣,隻知道呼吸困難,奮力抓住他冰涼的手想要扯開,驚慌失措地看著他。
  重蓮的眼睛漸漸眯了起來。
  “凰兒,閉上眼睛。”
  “蓮,你……咳咳……你想殺我……你竟然……咳咳……想殺我……”
  我緊皺著眉,完全無法忍受失去呼吸的痛苦。
  空氣變得稀薄。
  桂花的香味從未如此濃鬱。
  秋季潮濕的空氣中,幾縷秀發翩翩起舞。重蓮的眼眸流過紫羅蘭的色澤,單薄的衣裳仿佛散發出了淡淡的光。我用力捶著他的手,卻無能為力。
  “救命……咳咳,救……”
  喉嚨幾乎要被擰斷,呼吸被攫走,唯剩窒息。
  他的手在顫抖。
  他的聲音也在顫抖。
  “把眼睛閉上,不要看我。”
  “蓮,蓮……不要……”
  痛苦侵蝕了整片大腦,眼前的景象越來越模糊。我伸出手,顫顫巍巍地撫摸著他的臉頰。重蓮的眼眶開始發紅,牙關格格打戰。
  耳垂上,兩朵銀蓮灼灼綻放。
  “不要看我……”
  “你不要看我——!!”發狂的吼聲陣陣回蕩在山穀。
  翠雲影裏,幾點疏黃。
  可我已經不能思考。
  撫摸著重蓮的手失了力,垂落。
  
  早春時節。
  蝴蝶翩翩,鶯歌燕舞。
  毿毿垂柳飛,一片綠枝流水。河堤上,兩隻赤裸的腳在水中晃悠。卷起的褲腿已被微涼的河水打濕。清澈碧水麵,花陰柳影,桃瓣飄零。
  不遠處,一葉孤舟。
  舟上坐著一名少年。
  初春空氣中,桃李芳香裏,長發翻飛起舞。
  我怔怔地看著他,許久許久。最後,站了起來,對著那個少年大聲喊道:“軒鳳哥——軒鳳哥——軒鳳哥——”
  那少年轉過頭。
  一粒美人痣綴於眉心,絳紅驚絕豔。
  “軒鳳哥——不要走——等等我——”我對著他又喊又叫,拚命揮舞著自己的雙手。可他隻是對著我溫柔微笑。小舟一直在往遠處行駛,少年的衣衫伴著黑發在風中飛舞。
  我就這麽無能為力地看著他消失。
  消失在溫暖陽光中。
  消失在春季淡淡的水霧中。
  再沒機會了。
  再也沒有。
  我看著腳下緩緩流過的波紋,心中一橫,往下跳去。可是身體卻被人箍住了。我轉過頭,看到了一個男子的臉,還有他頸上火紅的菡萏。
  他對我溫柔一笑,容顏俊美到讓人無法呼吸。
  我失神地看著他。
  看著他在桃李花瓣中的笑。
  可是下一刻,他眼中的笑意卻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徹骨的冰冷。
  他卡住我的脖子,眼神越來越凜冽。
  我痛苦地掙紮著,終於失聲喊了出來:“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救命,救命,軒鳳哥,軒鳳哥……軒鳳哥——!!!”
  陽光下,少年的身影早已不在。
  水霧中,河水渳渳。
  而這一切是我一手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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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睜開眼,正是清風夜。
  眼前一個黑影,什麽都看不清。唯有兩顆銀色蓮花在黑夜中閃閃發亮。冰涼的指尖正輕輕摩擦著我的臉,慢慢從我的臉頰滑到了鼻梁,嘴唇,下巴。
  黑影緩緩傾了下來。
  我驚得動都不敢動。
  那張臉靠過來,柔軟的唇一點一點壓在了我的唇上。
  酥麻的感覺從我的嘴唇迅速擊到了背脊。
  我的渾身微微一震。
  重蓮也察覺我醒了,立刻坐直了身子。深邃的眸子在黑暗中看去格外明亮。他輕輕握住我的手,我卻飛速將手收了回去。
  心中一團亂麻。
  身體似乎沒有溫度,隨時都在發抖。
  “凰兒……今天的事,我很抱歉。”
  重蓮的聲音輕柔如風。
  我往裏麵縮了縮。
  心裏明明知道那個要殺我的人和這個不是同一個人,可就是會感到害怕。重蓮往我這裏靠近了一些,輕輕說道:“剛才你做夢了。”
  我用力點了點頭。
  “你一直在夢裏叫他的名字。”語氣沒有一絲起伏,平淡若水。
  我茫然地看著他,又點了點頭。
  眼眶開始發熱。
  明明不關我的事,我就不明白為什麽我會傷心成這樣。仿佛林宇凰真的回來了。林軒鳳,林軒鳳……每次一想到這三個字,心就會很痛,很痛。
  痛到難以呼吸。
  痛到讓我誤以為自己已經愛上他了。
  重蓮一下攬過我,將我緊緊抱在懷中:“凰兒,我知道你想他。我是外人,沒資格評價你們的事。可是你要想哭,別總躲著,好不好?”
  我抬頭看著他,眼睛微微生疼。
  “你……希望我想他?”
  “希望。因為他已經不在人世了。”重蓮輕輕笑著,不知是自嘲還是自信,“因為過了這一段,你剩下的時間都是我的。”
  “可是,我是要離開的。”
  “是。等你離開以後,一定不會忘了我。”
  
  當時我一直以為,重蓮所謂的“不會忘”,是一直喜歡。可是直到後來我拿到了《芙蓉心經》,我才知道,原來“不忘”的感情有很多種。
  
  其中有一種,叫做恨。
  那天以後,重蓮身上的紅蓮圖騰越來越多。每每看到那些妖異非凡的紋路,我的心裏總是一陣陣恐懼。玉鏢門裏的人也發現了這一點,卻無人敢詢問。
  重蓮也未曾與我談論過任何有關圖騰的事。我多次想開口,卻又害怕聽到我最怕聽的答案,總是退卻。
  轉眼間,三個月的期限就要到了。
  已入深秋。
  
  漸霜風淒緊,紅衰翠減,苒苒物華休。
  寂靜的夜。
  月色透窗寒。
  一個火盆,燃燒著燦黃色的火星子。
  我裹著厚厚的棉衣,蹲在火盆旁,兩手往前伸去,偶爾炸出一兩粒滾燙的木炭,棉襖就給戳出個洞。打了個嗬欠,又因為怕冷不敢躺到床上去。
  雙頰被烤得發紅。
  一道狂風刮來。
  謔剌一聲,紙窗倏地被衝開,隨即而來的冷空氣就侵占了整個房間。
  我連忙起身走到窗邊。
  
  寒風擦過,就像無數小刀片在臉上割著般,疼得鑽心。風大且猛,許久才勉強將窗門合上。揉了揉眼睛,時辰也不早了,發了太久的呆,打算上床睡覺。
  又是一陣風吹了進來。
  我渾身上下著實打了個激靈,左看右看沒見哪個窗還開著。
  盆裏的火被吹熄。
  屋內突然一片黑暗。
  轉過身,才發現門開了。
  月色淺淡,如流水般灑入房間,落了一地的銀霜。
  門口站了個人。
  
  寒風吹骨,嚴霜切肌。風聲淅瀝,拂起了他黑玉般的長發。皎皎白月下,細長的眸子略帶醉意,勾得人心髒陣陣緊縮,隱隱生疼。
  他就這麽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口。
  雪白貼身的單衣在風中微微震顫。
  瘦長的身子仿佛下一刻就會消失在凜冽寒風中。
  我揉了揉眼,確定自己看到的不是幻覺。
  “這麽晚了,還不睡?”
  重蓮輕輕靠在了房門上,發出了不易察覺的聲響。他貼著門,揚頭,雙目失神地看著遠處:“睡不著。”
  我連忙脫下了自己的棉襖,走過去,裹住了他的身體:“天冷,你怎麽就穿這一點,老大不小了,還……”話到此處嘎然而止。
  借著月光,我看清了他的臉。
  整個左臉都爬滿了紅色的蓮花,順著脖子蔓延在了領口。
  我倒抽了一口氣。
  雙手輕輕撫摸著他的頸項。
  “怎麽這麽快……”
  越過這一階,再無回頭路。
  無所不能,孤獨終老。
  孤獨終老。
  重蓮慢慢回過頭來看著我,一下將我披在他身上的衣服扔在了地上。兩朵銀蓮閃爍著冰冷寂寥的光,火紅的蓮瓣在他的臉上絢爛綻放,仿佛灼燒了人的心。
  我故作輕鬆地聳聳肩:“反正不是我的。”
  
  重蓮走進來,背手把門關上。深深吸了一口氣,抬頭凝視著我:“不怪你。這不怪你。”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怪我。”口中飄出一股濃濃的酒味。
  完全沒弄明白是怎麽一回事。
  院宇深沈,簾櫳寂靜。
  重蓮忽然擁我入懷。
  “我好恨。”聲音異常哽塞。
  我立刻地抬起頭。他的眼中一片模糊。我用手捏了捏他的右臉,硬擠出一個笑容:“大美人,你喝多了?說話都糊裏糊塗的。”
  夜色清妍。
  浮雲滅沒。
  重蓮的眼中浮起了薄薄的霧氣。
  “我真的好恨。”他頓了頓,用力將我抱得更緊了,“凰兒,你知不知道,我真希望自己從沒出現在這個世界上過。”
  我回抱住他,靠在他胸前輕蹭。
  “你又胡亂說些什麽?你再說我翻臉了。”
  “時間快到了。最後一次,你一定要答應我。”
  “什麽事?”的8f
  話還沒說完,就已經被他點了穴道。我張大了嘴,卻說不出話。眼睜睜地看他將我抱起來,放在了床上,拉下帳簾。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脫衣服的聲音簌簌作響。
  我不大滿意地皺起了眉頭,不明白他在想什麽。他要是想和我交好,說一聲就好,我肯定不會拒絕,有必要這樣麽。衣服被他一件件除去,卻沒做任何掙紮。
  如果我能動,已經張開腿讓他上了。
  其實我覺得在上在下都無所謂,喜歡就好。
  
  既然重蓮他喜歡玩這種強暴式的歡好,我就偏偏不讓他得逞。我閉上眼睛,盡量讓自己放鬆,盡量讓自己表現得享受一點。
  直到重蓮微微發熱的身體貼在了我的身上。
  肌膚光滑細膩,冰雪瑩瑩。
  我輕輕吸了一口氣。
  每根神經都在興奮地跳躍。
  出乎意料的,重蓮的吻一點也不粗暴。輕柔而細致地吻著我的每一寸肌膚,最後停留在了我的嘴唇上。我微微眯著眼睛,張開了嘴,與他盡情纏綿。
  兩個人的胸膛緊緊貼在一起,互相感受著彼此的心跳。
  重蓮的指尖劃過我的大腿內側。
  我有些急促地呼吸。
  然後他離開了我的唇,我的胸膛開始亂了節拍地上下起伏。
  漆黑一片。
  陶瓷小瓶撥了蓋子的聲音。
  重蓮拉開了我的雙腿。
  我吐出一口氣,閉上眼,準備迎接他的進入。可是久久都沒有人替我上藥。偷偷睜開眼,月亮碰巧從黑雲後遊出,在屋內灑下了銀光點點。
  我看到了令幾乎暈厥的一幕。
  月輪初滿。
  皎潔如圓珪。
  重蓮正跪在我的腿間,輕輕握住了我的分身。電擊般的快感讓我幾乎忘記了如何呼吸,隻知道大聲喘氣。重蓮伏下身,將臉湊過來,張嘴一口含住。
  他將我的欲望一點一點吞下。
  濕濡的舌有些生澀地上下舔弄著。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這個人竟是重蓮。那個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重火宮宮主,重蓮。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就這樣——跪在別人的兩腿間,替別人口交?!
  終於知道他為什麽要點我的穴了。
  ‘無法動彈,唯有痛苦地閉上眼睛。
  我覺得自己快要瘋了。
  重蓮的技術相當生澀,甚至會碰到牙齒。可是一想到是他,心跳就會發瘋地加速。身體仿佛就有一簇燃燒著的火苗,越來越大,最後將我所有的理智都焚燒成了灰燼。
  
  隔了許久,這場比折磨還難堪的歡愉終於結束了。我咬住牙,額上已滾下點點汗液。還好憋住了,沒有在他口中釋放。
  一輪圓月,宛如金餅。
  寒光萬頃。
  重蓮累得汗水淋漓,卻凝望著我,輕輕一笑。
  滾燙的血液衝上了我的臉頰,心撲通撲通直跳。
  他撥開了搭在胸前的頭發,月光下,肌膚上的紅蓮如火般燃燒。在我失神的一瞬,他站起身,分開自己修長筆直的雙腿,腰身漸漸沉下。
  我的分身頂住了炙熱的穴口。
  重蓮的汗液從額上滾落。
  咬住牙,用力坐下來。
  重蓮痛苦地揚起頭,悶哼了一聲。收回了腿,緊緊握住我的手,手心濕潤。烏黑的頭發在空中劃過一道明亮的弧線。他看著床帳頂,長長地吐了一口氣,似乎在等待疼痛的餘韻過去。
  我想用力抱緊他,瘋狂親吻他。
  可我隻能這麽靜靜地看著。
  隔了許久,他才緩過來,開始慢慢挪動自己的身體。溫暖的後穴將我緊緊包住,上下摩擦。我的身體已經處於一觸即發的狀態。可是,我依然要忍。
  我睜大了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重蓮的表情。
  他緊閉著雙眼,下身不斷吞吐著我的欲望。
  滿房添月色。
  蓮香四溢。
  漸漸的,重蓮緊鎖著的眉頭舒展開來。身下的活動沒有開始那麽困難,速度也在逐漸加快。微微張開了口,吐出了一口又一口的熱氣。
  喉間幹燥燠熱。
  幾次快要泄出,都強忍了下去。
  重蓮的動作越來越快,憋在嗓子裏的喘息聲若有若無地飄了出來。光潔的額頭上,汗珠大顆大顆落下,滋潤了盛開著的紅蓮。
  內壁開始陣陣緊縮。
  重蓮的臉頰微紅,身體在絲絲顫抖。
  在他難耐地發出呻吟聲時,我將自己的欲望,愛液一下發泄出來。
  
  重蓮重重地吐了一口氣,倒在了我的身旁。無力地伸出左手,在我的肩上點了一下。可是沒有絲毫反應。他尷尬地笑了一下,換了右手,運了好一會兒的氣,又點了一次。
  “你這個笨蛋!!”
  能說話了,第一句話就是罵人。
  我急得眼眶發紅,翻個身,靠過去抱住他。
  而他隻是溫柔地凝視我。
  心裏酸酸的。
  我坐起身道:“你等等我,我去給你打水清理。”
  重蓮卻忽然拉住了我:“別去。”
  “不行,不清理會得病的。”
  “沒有關係,就讓它在裏麵好了。”重蓮的嘴唇有些蒼白,笑容因此顯得更加憔悴,“就讓它在裏麵。我喜歡這樣。”
  我的臉唰的紅了:“你有病。”
  重蓮坐起來,輕輕摟住了我的肩膀:“從認識你開始我就病了,一直病到現在。”他頓了頓,又說道:“而且以後還會病下去。不能治,我也不想治。”
第三十四章 涅盤穀
  秋末冬初。
  霜常晚,葉始紅。
  環繞著城郊的小山,一條長河。河流蜿蜒,碧波似浪,翻湧遮掩了落葉飄零的聲音。偶有幾隻飛鳥撲翅飛過,直衝浮雲。日落黃昏,天邊無窮無盡的金色斜陽。
  終於等到了這一天。
  山穀遠含風。
  隱隱笙歌處處隨。
  綠水逶迤渺綿,枯草長堤。
  重蓮抱著我的腰,擦過河麵。微寒的風與我們擦身而過,風聲在耳邊肅肅響起。一道道如同紋縠的漣漪在水麵層層蕩漾,無聲無息。
  全武林也在等待著這一天。
  般玉磬與重蓮的決戰之日。
  也是這一日,我將選擇離開,或是死去。
  
  雲色茫茫欲成雪。
  順著山路往下走,密林叢生,光線幽暗。
  重蓮握住我的手。
  借著一絲透過樹縫的光線,我看著重蓮的臉。此時他的模樣已與我們第一次見麵時相差不多了。紅蓮圖騰已長滿了他兩邊臉,仿佛會一直深嵌入他的皮膚,混入他的血液。而他似乎完全沒有注意我的視線,隻是一心留意著前方的路。
  腰間掛著鳳翎劍和凰羽刀。
  雪白的羽毛輕盈飄舞。
  金柄在樹梢摩擦的細碎聲響中,叮叮當當碰撞。
  走著走著,道路漸寬。
  不小心碰上了一顆小樹,雨點萬珠落,滿頭滿身變得濕潤。重蓮用手背替我擦了擦臉頰,輕柔一笑,低下頭在我的唇上吻了一下,又拉著我繼續往前走。
  不遠處傳來了激激泉水聲。
  光線乍地透漏。
  眺望前方,一條飛泉直下。
  白雲隨風飄蕩,舒卷自如,無牽無掛。泉水清冽而晶瑩,淙淙潺流,自由奔瀉,從容自得。澗邊生幽草,柔條冉冉。
  飛泉旁,一間小石屋。
  灰白色的石已染上了夕陽的橘黃色。
  實在讓人難以想像,這樣一個如同世外桃源的地方,竟然是那個人的住所,涅盤穀。
  
  山穀中靜得隻剩下了水聲和風吹枝搖聲。
  重蓮握住我的手微微加重了力道,對著空穀輕聲說道:“師兄既然已經看見我們來了,為何不肯現身?”我驚得四處張望,不敢大聲呼吸。
  稍待片刻,咕咕滾輪聲響了起來。
  粗大的樹幹後出現了一個人。
  兩鬢的銀絲在冷寂的空氣中輕輕飄揚。
  般玉磬。
  “又是幾個月沒見,蓮宮主變化不小啊。”
  雖是這麽說,他似乎也變了不少。
  頭發白得更多了,扭曲的臉看上去更是讓人感到恐懼。
  “師兄看上去也頗有精神。”
  重蓮靜靜地站在原地,毫不避諱地與他直視。
  般玉磬撫摸著手上的金鏈子,心不在焉地說:“蓮宮主來得正是時候,今日是我的結發妻子去世十周年的日子。我正惦記著給她上香,宮主就來了。”
  蕭蕭山穀風。
  黯黯天路陰。
  重蓮避開了他的視線,不語一言。
  “內人尚在世的時候最喜歡的花既是芙蓉,多瓣火蓮尤佳。蓮宮主看看,我這池塘裏原本是種著蓮花的,可惜現在是冬季,唯剩浮萍,也隻占少數。”
  般玉磬的手移到了輪椅上。
  臉上露出了不帶溫度的笑容。
  “涅盤穀溫度較低,不宜種植芙蕖。師兄可以考慮別的品種。”
  “般某在穀子裏待的時間一長,對這些高雅的東西也失去興趣了。蓮宮主不僅是外貌上變了,心思也變了。對這位林公子可真是愛護有加,連取寶貝也不忘了要帶上他。”
  夕陽煙樹。
  萬裏山光暮。
  渾濁的灰眼朝我掃了過來。
  我努力讓自己平靜地與他對視。
  重蓮將我朝他身邊拉了一步:“江湖上諸多紛爭,把他帶在身邊,我也好放心些。”
  
  般玉磬收回視線,朝一個方向指去:“嗬,不多廢話了。《芙蓉心經》就在那巨石上。它曾經被梅影教主打碎過,我拿到手以後,又叫人把它黏合好了。隻要用火一燒,秘籍的內容就會燃燒在火焰上空。”
  飛泉頂端一塊巨大的石頭。石頭上放著一隻華美的瓊觴。
  他拍拍手,一群人走了出來。
  拿出翠玉長弓,放在了自己的腿上。
  身旁的人點燃了一支火箭。
  他將火箭架在弦上,用力一拉,吐著火舌的箭就朝瓊觴飛去。
  火箭在瓊觴下燃燒了片刻,空中立刻浮現了幾個藍紫色的字——
  芙蓉心經。
  
  火熄滅了,般玉磬轉過頭朝重蓮微微一笑:“現在蓮宮主確定它是真的了?般某人可以提出我的條件了罷?”
  重蓮點點頭:“請說。”
  般玉磬怔了怔,忽然仰天大笑起來。
  笑聲淒厲又詭異,讓人聽了毛骨悚然。
  笑了許久,他才停了下來:“蓮宮主跟大師兄還客氣甚麽。姓般的要求不多,三個。這第一點呢,你已經做到了。真不愧是我的師弟。”他眯著滿是傷疤的眼,上下打量著重蓮的臉,接著說道,“所以我就直接提第二條。”
  我轉頭看著重蓮的臉,大概猜出了般玉磬的第一個要求。
  他定是想要重蓮將《蓮神九式》繼續練下去。
  般玉磬兩鬢的白發如雪。
  臉上猙獰的傷痕如同綻放的菊花。
  “這一點也不難猜,既是與我決鬥。當然,不是死鬥。因為我死前是一定會按下瓊觴下的機關,讓它與我殉葬的。這樣一來,我的第三個要求提不出來,蓮宮主的寶貝也拿不到。”
  重蓮不帶感情地笑了笑。
  耳垂上的蓮花閃爍著冰冷的銀光。
  泉水泠泠。
  夕陽的餘暉斜照而入。
  般玉磬握緊了手中的長弓:“蓮宮主,準備好了麽。”
  從他身上散發出的強勁內力像是無形的刀,一次次刺著我的神經。我擔心地看了重蓮一眼,把鳳翎劍和凰羽刀放在了他的手中。
  重蓮接過刀劍,將它們往空中一拋——
  刀鞘劍鞘飛出,我跳起來接住了它們。
  兩道銀色的寒光閃過!
  重蓮握住了刀劍,臉上掛著雲淡風清的微笑:“原來師兄已經將《芙蓉心經》練至頂重了,果真厲害。”
我驀然抬頭看著重蓮:“他拿到《芙蓉心經》不過幾個月的時間,怎麽可能練至頂重。”
  “師兄不過是走了梅影教主的老路。”重蓮淡然笑道,“欲速成此功,可以不殺至愛之人,直接打通經脈,在數月內登峰造極。你說是不是啊,師兄。”
  夕陽的餘暉漸漸消失在天邊。
  般玉磬握住翠玉長弓的手微微瑟縮。
  秋風刮過。
  重蓮及腰的長發在空中毿毿飛舞。
  “修煉《蓮神九式》的條件是親手殺掉至親之人。可《芙蓉心經》不一樣,要殺的是至愛之人。師兄,你的心腸一直都很軟。要你殺掉自己最愛的人,不如殺了你自己,是麽。”
  般玉磬的牙齒敲出了格格聲。
  渾濁的眼睛在一瞬間變得脆弱而易碎。
  “不要再說了!!”
  他舉起了自己手中的長弓,用力拉緊了弓,朝重蓮射出一箭!
  
  重蓮舉起鳳翎劍,手腕輕盈一轉,在麵前飛速劃了個半圓,刀柄上的雪白羽毛如蝶般輕輕飄蕩。“當”的一聲,箭頭與劍鋒碰撞出劇烈的響聲。
  箭矢重重彈了回去,在空中折成了兩半。
  所有人都退到了小徑裏麵。
  般玉磬的雙眼充血,右手劇烈顫抖。
  抽出一把箭,倏地射出來。
  我想要躲到樹後,可是那些箭就像黑雨一樣毫無征兆地衝了過來——
  根本閃躲不了!
  我一下抱住自己的頭,等待這些天女散花似的箭將我戳成個馬蜂窩。
  當——!!
  好幾個尖銳刺耳的衝擊聲重疊在一起,撞得我耳膜幾乎破裂。
  金屬的味道。
  我猛然睜開眼睛。
  樹梢的枯葉被震下來,飄悠落地。
  凰羽刀擋在了我的麵前,無數支箭像水花一般濺開。重蓮朝我身上狠狠推了一下,我連續跌了近十步。抬頭就見他足下一點,飄逸的衣衫在空中劃下一道淺淺的影子,眨眼間,落在了般玉磬的麵前。
  般玉磬立即滾動輪椅,吱嘎一聲——
  繞到了重蓮的身後。
  重蓮並未轉過身,隻將鳳翎劍反手而握,往身後戳去!
  般玉磬奮力閃躲,劍鋒與他的臉頰擦過。
  抽出翠玉長弓,朝重蓮的天靈蓋狠狠擊去。
  重蓮一個後仰,躲了開去。
  黑玉般的長發劃過冰冷的空氣。
  般玉磬飛速後退幾米,又抽出兩支箭,握住箭矢後,右手發出了紅色的光。這一次拉弓的速度比前幾次都要慢許多,可是體內散發出的真氣卻令人不禁心生怯意。
  一道秋風卷席而過。
  滿地的落葉被狂風卷得漫天盤舞。
  般玉磬的瞳孔微微緊縮,黑箭飛了出去——
  
  重蓮丟掉了手中的刀劍,緊緊抱住自己的雙臂。
  兩顆銀蓮上,一道陰寒的光芒閃過。
  隻見一道黑影在刹那間閃到了重蓮的麵前,速度驚人到肉眼幾乎看不到!
  我連喊停手的時間都來不及。
  就在那電光石火的一瞬間,重蓮忽然展開了雙手——
  
  也是那一瞬間,我以為自己是看到了幻覺。
  重蓮眼中閃過一絲紫光,一朵蓮花在他的身後如煙花般迅速綻放。
  透明的血色蓮花。
  就像一對……血紅色的翅膀。
  
  旋轉在空中的枯葉瘋狂翻舞。
  血紅色的蓮瓣漸漸展開。
  重蓮的手臂一橫,淩空朝般玉磬擊了一掌——
  徒然間,萬籟俱靜。
  般玉磬驚恐得睜大了眼睛,張開嘴,還沒來得及說話,手中的翠玉長弓就已經硬生生地折成了兩半。怪異的氣氛在靜謐的空氣中蔓延開來。
  我朝前走了兩步,又停下來。
  渾身上下都像被重重撞擊過一般,疼痛難耐。
  終於,數聲巨響——
  轟隆!轟隆隆!轟……
  …………
  石屋在瞬間變成了細碎的小石子,紛紛落在了地上。
  無數巨岩也都在這一刻坍塌。
  般玉磬捂住自己的嘴巴,緊緊皺著眉頭:“蓮……蓮……翼……”
  重蓮抖了抖衣裳,對他溫柔地笑了。
  
  “你……你在英雄大會……上是故……故意輸……咳咳,咳咳……”般玉磬痛苦地咳出了幾口鮮血,“怎麽可能……同時擁有兩本秘籍才能修成蓮翼,《芙蓉心經》一直在我的手上……咳咳……”
  同時擁有兩本秘籍才能練成蓮翼。
  這麽說,瓊觴是經重蓮之手,“轉讓”給般玉磬。
  我立刻轉過頭去看著重蓮。
  重蓮挑了挑眉:“師兄,你以為隻有這一種方法才行得通麽。”沒等般玉磬說話,他又繼續說道:“你不是有第二個條件麽。”
  重蓮朝地上一揮,鳳翎劍和凰羽刀就飛了起來。
  伸手接住,拋在了我的手中。
  我把刀劍裝好,走近了幾步。
  般玉磬看了我一眼,輕撫自己的胸口,緩了一口氣。
  “蓮宮主可知道,有一個人在被宮主扔出去的那一夜,活得多舒服。您在他身上灑了那麽多的誘餌,引得荒山野嶺所有的畜生都一擁而上。他被它們瘋狂地撕扯,齧咬,最後變得不成人形,筋脈斷了大半,鮮血淋漓,麵容全毀……就像——我這樣。”
  般玉磬慢慢解開了自己的衣帶。
  從臉頰到胸脯,無數條不堪入目的傷疤。
  縱橫交錯,皮肉翻卷。
  甚至可以看到陰森森的白骨。
  我驚惶地捂住了嘴,實在無法再看下去。
  “現在我說第二個條件。”般玉磬將自己的衣服拉得更開了些,“請蓮宮主屈尊就卑,在這裏寵幸一下這個不幸的人罷。”
最後一絲暮色已消失在天際。
  林壑中秋風颼飀作響。
  重蓮垂下了濃黑的睫毛,神色忽然變得凝重。
  “怎麽,猶豫了?看到這麽齷齪的身體,終於猶豫了?你對你的寶貝凰兒至高無上的愛呢?到哪兒去了?哈哈哈哈……”
  深紅帶點墨色的雲朵在漸黑的天空中徐徐遊過。
  茫茫穹穀中。
  蒼涼的笑聲久久回蕩。
  般玉磬將手中斷裂的翠玉長弓往地上一扔,震起了滿地的落葉:“我要讓你知道,什麽叫做恐懼,什麽叫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哈哈哈,哈哈哈……”
  扭曲的臉在寂靜的夜中顯得格外恐怖。
  無論他笑得再開心,我都覺得想哭。
  重蓮看著他。
  臉上火紅色的蓮花在夜色中仿佛散發著淡淡的柔光。
  “師兄,你現在不過是身上多了些坑坑窪窪的東西,就如此自暴自棄,認定別人與你親密過了就是對自己的侮辱,是麽。看樣子,你還是不夠了解師弟。”
  夜空似水,橫漢靜立,銀浪聲杳。
  短暫的沉默。
  般玉磬猛然抬頭——
  “你休想用這些話塞住我!”
  重蓮朝他走去。
  風吹衣袂輕飄,如蒼穹中緩緩遊動的浮雲。
  幾絲清香,月淡霜天。
  他走到了般玉磬的麵前。
  蹲下身,抬頭看著他。
  “不論美醜,不論年齡,不論性別。隻要不是凰兒,和誰發生關係都等於是在自慰。隻是這樣做了,我會覺得對不起凰兒。”重蓮轉過頭看著我,“凰兒……你還是不要看好了。”
  我怔怔地看著他們。
  重蓮歎了一口氣,開始解般玉磬的衣帶。
  柔軟的唇吻上了般玉磬滿是傷疤的身體。
  我緊緊握住了雙拳。
  般玉磬睜大眼睛看著他,又看了看我。
  “師兄,自從我修煉了《蓮神九式》以後,我的身體裏就住了兩個人。他不知道我的存在,可我知道。誘奸般思思的人是他,嫉妒的人是他,虐待你的人是他,恨你的人是他……”他刮下了般玉磬的外套,頓了頓,“最愛你的人,也是他。”
  說完這句話,重蓮低下頭去,吻上了他的脖子。
  般玉磬的身體微微一震。
  重蓮抬起他的腰。
  “不管你是否喜歡過他,不管他是否虧欠你,我都不得不告訴你……你這樣做,不是在侮辱我,而是在侮辱你自己。”說完這句話,作勢要脫下他的褲子。
  眼中的感情沒有一絲起伏。
  般玉磬灰色的眼中閃過一道痛苦的神色。
  他用盡全身力氣推開了重蓮!
  重蓮跌了兩步。
  般玉磬抱住自己的雙臂,赤裸醜陋的身體在夜色中瑟瑟發抖。眼眶中一片血紅,嘴唇變成了濃濃的紫黑色。他捂著自己的耳朵,發出了幾聲怪異而喑啞的嘶吼聲。
  月朗星稀。
  空山木落。
  飛泉奔壑嗚哀玉。
  般玉磬伸出一隻手,對著飛泉上空的巨石淩空一抓——
  瓊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飛撞入了他的手中。
  他將那隻瓊觴朝重蓮扔去!
  重蓮單手抓住,走到了垂首痛涕的般玉磬麵前。
  
  “師兄,想知道我為何能修成蓮翼麽。”
  般玉磬沒有動。
  “雙性合一,趨於無敵化,終成蓮翼。自修成之日,及至一年之後……”說到此處,湊到了他的耳邊,傲然一笑,動了動嘴,卻聽不到他說了什麽。
  般玉磬立刻抬起頭,愕然地看著他。
  “師兄,像師弟這樣的人,得到這種結果,是再幸福不過的了。不過,既然你已經知道了……”重蓮笑了笑,手稍微動了一下。
  我的心開始狂跳起來,不顧一切地大喊道:“蓮!!!”
  重蓮慢慢轉過頭,紫眸中帶著濃濃的殺意。
  我立刻衝到他們兩中間!
  “我要瓊觴,我要瓊觴!”
  我抓住他的兩隻手,一個勁地將他往後推。
  重蓮柔聲道:“凰兒,一會我會給你的,你先別在這裏擋著,我和師兄有話要說。”說完掙脫了我的手,又朝般玉磬走過去。
  我轉過身,一下抱住他的腰。
  “我要回去,這裏好無聊。”
  重蓮眼中略帶錯愕地看著我:“你今天是怎麽了。”
  我又跳到他的麵前,緊張得滿頭大汗。抓住他的兩隻手晃來晃去:“蓮~~走啦,走啦,這裏真的太無趣了,還有個討厭鬼一直叫你上他,我不喜歡他!”
  見重蓮失神了,我抱住他的頭,吻了上去。
  順便用手蓋住了他的眼睛,一腳朝般玉磬的輪椅踢去。
  
  確定輪椅聲已經消失了以後,我才鬆開了手,跳開一步,擦了擦自己嘴上的銀絲,又按著自己的胸口,撫順氣息,扭過頭去冷眼看他:“你簡直有神經病,既然要告訴人家秘密,就不要殺他。”
  月色浮新釀。
  甘露透香風。
  重蓮細長的眼睛彎了起來。
  “其實你要不想他死,我就不會讓他死。我早就想到你會來阻止,但是沒想到你居然是用這種方法……凰兒真有愛心,為了救他不惜犧牲色相。”
  我愣了愣,整個臉都變得滾燙。
  憋了半天沒憋出一句話。
  隔了許久,我一下朝幽暗的小路衝去,扔下一句話——
  “死狐狸精,就你廢話最多!”
第三十五章 瓊觴
在回到玉鏢門的路上,我和重蓮一直是有說有笑,就是絕口不提我將要離開的事。其實到目前為止,我能記起的就隻有一點:我從別的地方來,現在必須回去。
  夜間的河。
  晚潮生,涼月細。
  幾隻畫舫遊過,蕩漾波光搖槳入。
  我抱住自己的肩膀蹭了幾下,笑道:“大美人,快入冬了罷。這天氣真是夠爛,不燒火盆,晚上根本沒法睡。”說到這裏,在手心嗬了一口熱氣。
  重蓮看了我一眼,嘴角微微揚起。
  “嗯,是挺冷的。”
  走到岸邊,踢掉幾塊石子,落入水中。
  “我們倆好像沒在一起過過春節。”
  
  話剛出口,一縷縷雪白的霧氣從口中飄出。寒風刮得人皮膚生疼,手背微紅。猶記去年春節,是和林軒鳳一起度過。突然覺得心裏很不舒服,幹咳了兩聲,掐住自己的肘關節,手指都開始發疼。
  河麵如鏡,月色在粼粼波紋中搖蕩。
  山間仿佛有淺淺的白霧。
  一雙手環住了我的腰。
  重蓮的下巴枕在了我的肩膀上。
  “凰兒,芝兒一定很想和你一起玩爆竹的。”
  我長長吐出一口氣,想要去回抱住他。緊抱自己雙臂的手漸漸放鬆,卻又再一次握緊。眼前的事物變得有些模糊。過了春節,過了春節……到時候,我不可能會走。
  
  手心狠狠在臉上擦了一下,將重蓮的手掙脫開了。
  “她比較喜歡你。”
  我轉過身笑了一下,卻沒有看他。
  我用力閉上了眼睛,手攤在他的麵前。
  重蓮沒有說話。
  “給我吧……瓊觴。”
  我深吸一口氣,依然沒有看他。我從來都是有自知之明的。如果那時我抬頭看了他,我就不會走了。一定不會。
  我的手在空氣中完全凍僵。
  須臾的一瞬,仿佛耗盡了我的一生。
  手心中一暖,重蓮轉身離去。
  我看清了手中的東西。
  一隻扔有裂縫的白玉瓊觴。
  記憶如同洶湧而來的波濤,一陣陣衝擊著我的腦海。我一邊捂著自己幾乎要炸裂的頭,一邊追喊著重蓮的名字。他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
  …………
  “你們聽說了嗎?村口來了一個人,美得驚人哪。”
  “再美可能有姓林的兩個小子美麽。”
  “胡扯!重蓮這個名字你總聽過?據說重蓮和他一比都沒法看了!可是他不會武功。”
  “重~~重蓮,哎喲我的娘親,你改行當吹牛的算了!”
  我站在稻草堆後麵,聽得一清二楚。
  重蓮我可是見過的,那張臉……嘿嘿,也就比林少爺我差那麽一丁點兒了,那人既然比重蓮還美,不就是和我齊名天下第一了?
  
  亂葬村村口。
  一群人簇擁在一起,唧唧喳喳討論個不停。
  我吐掉了口中的小草,朝那裏跑過去。結果他們一看到我,全都散夥了。我正不滿意得很,卻看到了唯一一個沒有逃跑的人。
  那一瞅,硬是把我的小心肝給狠狠拎了一下。
  剛好當時陽光有些耀眼,那人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轉過來看著我。
  就那雙眼睛。
  我的心忽然狂跳起來,整個人七魄去了六魄。
  那公子溫柔一笑,輕聲說道:“在下姓韓,雙名淡衣。路過此地,想在這個村子借住一宿,不知閣下是否應許?”
  右耳上,兩隻銀色的蓮花耳釘閃閃發亮。
  一朵鮮麗紅蓮在他的脖頸間傲然綻放。
  
  我這才回過神來。挑著眉,走到他的身邊,繞了一圈又一圈。
  “我總覺得你看去好眼熟。”
  不是眼熟,根本就是一張臉。
  韓淡衣隻是抿嘴微笑:“多謝公子誇獎,許多人都說我看去麵善。”
  不對,不應該是他。
  如果是重蓮,可能這麽溫柔地和別人說話,怕是兩刀就把我砍了。而且當年重蓮出現在英雄大會上的時候,渾身散發出的強勁內力讓人靠近了都會心寒。
  可是,在這人身上感受不到一點內力。
  問題是,這張臉……
  罷了,如果真是重蓮,我們整個村的人都玩完。
  不如何他玩一玩。
  我停在了亂葬村的村牌旁,用手指關節順著上麵的字敲了三下,尤其是“葬”字上,敲得極其用力:“細皮嫩肉的公子哥兒,這不是你們來的地方,走吧走吧。”
  韓淡衣靠到我耳邊輕輕說:“林公子,淡衣不是那樣嬌貴的人。”
  我防備地看著他:“你為何會認識我。”
  韓淡衣拱手一笑。
  “既然這裏不讓住人,那韓某就此別過。”
  “等等等等,別走,你小子有種,跟我進來!”我立刻抓住了他的手,朝四周瞪了幾眼,“看什麽看,看什麽看啊?統統把眼睛給我閉上!”
  
  我拉著韓淡衣走到了一個沒有人的地方。
  “好了,現在可以說了。”
  “林公子,其實我是你父親的朋友。”
  我臉色一黯:“你可以走了。”
  “慢著,我話還沒說完。說完我就走。”韓淡衣撣了撣衣袖,“其實你的父親,也就是采蓮峰的副門主,他沒有死,隻是裝死的。好了,就這一句,我走了。”
  他剛走一步,又被我扯了回來。
  “要說就說完。”
  “林公子果然是聰明人。”
  韓淡衣對我笑了笑,漆黑的瞳人勾成了很好看的形狀。我心裏暗暗對自己說軒鳳哥比他好看不知幾百倍幾千倍。
  “拜托,我不習慣別人叫我公子。”
  “那……凰兒?”
  他睜大眼看著我,仿佛在征詢我的同意。
  “滾,惡心死了。”
  “凰弟。如何?”
  他別有深意地掃了我一眼。
  我愕然道:“你究竟是什麽人?!”
  “凰兒,我忘記告訴你一件事了,采蓮峰的正門主才成親不久,全武林都知道她收了第六個男寵,但是沒人知道這個男寵的名字。但是我知道。他是四大美男子之一,靈劍山莊的弟子,名叫林軒鳳。”
記憶到此處嘎然而止。
  
  一望無垠的夜空,漫天星火。
  銀白如霜的星光下。
  重蓮的背影漸漸消失在黑暗中。
  我連忙追了上去。
  “蓮,蓮,你等等!”我在後麵用力揮舞著雙臂,看著重蓮停下腳步,轉過身,“你曾經去過亂葬村,和林……不,和我曾經見過麵?”
  重蓮淡漠地點點頭。
  妖異的紅蓮如血般盛開。
  我突然想起了我和他第一次發生關係的時候,他就知道我的名字。可是那時他是分裂人格,不應該有他正常時的記憶才是。一切我都還沒弄明白,但是我想,大概等我全想起的時候,就會回去了。
  “估計短期內我走不了……再收留我一短時間,好不好。”
  我雙掌合十,做出了一副膜拜他的樣子。
  重蓮靜靜地看著我。
  “……好。”
  不知是天氣寒冷還是因為聲音醞釀太久,嗓音微微沙啞。
  
  水光反射在他的臉上,熒熒晃動,照亮了血紅色的芙蕖。他靠近一步,拉住了我的手,手心冰涼。紫色的眼眸看去亦是冰冷異常。
  我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腦袋。
  “大老爺們兒,別這麽肉麻好不?”
  “我們回去。”
  “回去?回哪裏?”
  “重火宮。”
  頓時恍然大悟,盡量回應他一個溫柔的笑,可是一看到他那張沒有一絲溫度的臉,笑容僵在臉上,收不回去也無法舒展。
  “大美人,你別板個臉,我看了悶得慌。”
  重蓮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立刻笑得迷倒眾生。
  “走吧,芝兒都還在等著我們呢。”
  這變化也太快了,好萊塢的明星都不要和他比演技了。
  但是……好萊塢是什麽?
  
  在玉鏢門再住上一個晚上,通宵達旦,無法入眠。
  滿腦子都是重蓮出現在亂葬村口的樣子。
  我真是一個白癡。時間長了,竟覺得自己就是林宇凰。每次聽到重蓮喚我“凰兒”,心裏還沾沾自喜。我忘了,那根本不是我的名字。
  
  翌日清晨。
  照了照鏡子,眼睛下兩圈黑。終於覺得疲倦,但是必須啟程了。
  坐在馬車上,雪芝還安然睡在海棠的懷中。
  我推了推重蓮:“你是當爹的,為什麽不抱芝兒。”
  重蓮的精神似乎也不是很好,聲音比平時要無力許多:“凰兒昨天沒睡好,今天不是要在車上睡麽。”
  “那關芝兒什麽事。”
  重蓮拍了拍自己的腿。
  我怔了一下,笑著摸了摸他的臉:“大美人~~”
  重蓮笑了笑。
  我絲毫不客氣地撫順他的衣服,橫了身子,翻個身倒在他的腿上,順便抓住了他的手,握得緊緊的。閉上眼半天,又睜開一隻眼睛偷偷看他。
  重蓮低頭,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我。
  那種眼神……就好像少看我一秒我就會消失似的。
  呸呸呸,我又在瞎想了。
  我朝他勾了勾手指。
  他將頭埋了下來,頸間的體香飄了出來。我原本是想對他說叫他睡覺的,卻鬼使神差抱著他的脖子,在他的臉上狠狠親了一下。
  然後又把他推了回去:“睡覺,睡覺了。”
  
  果然夢到的內容又是與林宇凰的回憶有關的。
  
  鳳凰竹林。鳥鳴無數。
  清風竹葉飄搖,殘淚割臉如刀。
  我蹲坐在一棵翠竹前,抱著自己的手臂,頭靠在竹身上。眼前唯剩一片蔥翠的綠,清澈的藍,繁複交錯,紛紛籍籍。
  林軒鳳,林軒鳳,林軒鳳……
  滿腦子隻有這簡簡單單的三個字。我以為他是不一樣的,我以為他會回來,我以為他會和以前一樣,站在明媚的陽光下,對我微笑。
  可是他不會,他娶了一個女人。
  他把所有的柔情都給了那個女人。
  原來,世間萬物,大地蒼生,任何事物都在改變。
  沒有什麽是不能改變,不會改變的。
  
  一歲的時候,隻會念軒鳳哥三個字。
  三歲的時候,隻會跟著軒鳳哥到處跑。
  六歲的時候,就想著怎麽才能打過他。
  八歲的時候,整天在換著花樣整他,可是每次都會被他揭穿,於是愈戰愈勇,發誓一定要讓他臣服在林少爺我的腳下。
  十一歲的時候,軒鳳哥突然就被整倒了,覺得很奇怪,自此屢戰屢勝。
  十二歲的時候,發現軒鳳哥其實是故意讓著我。然後天天想辦法讓他不要讓我。
  十三歲的時候,兩人相處的氣氛漸漸變得怪異起來,滿腦子都是他。
  從十四歲開始,認定兩人會在一起一輩子。
  
  事到如今,我才發現,原來我的人生雖然過得充實,但都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像個陀螺一直圍繞著軒鳳哥轉。
  現在他是別人的了,我甚至沒有機會再看到他。
  何不就此結束了。
  或許他看到我的屍體以後,會後悔。
  他一定會後悔的。
  
  我抽出隨身攜帶的小刀,慢慢往自己的手腕上靠去——
  當!
  一塊小石子彈了過來,擊中了刀身!
  我的手一震,小刀飛了出去。
  我四下張望,沒有看到任何人。
  身後響起一個聲音:“凰兒,這樣你就自尋短見了,不值得。”
  我猛然轉過頭。
  韓淡衣正淡然地看著我。
  陶瓷般的皮膚上沾了些雨露,剔透光滑,如同他耳朵上的兩朵銀色芙蓉花。貼身而單薄的衣裳勾勒出了引人遐思的身材,幾條淺紫色的衣帶在風中輕輕飄揚。
  
  “你管不著。”扔下這一句話,轉身就走。
  韓淡衣拉住我的手,稍稍一用力,我竟沒有絲毫掙紮的餘地就倒在了他的懷中。
  我愕然道:“你不是不會武功麽。”
  韓淡衣微笑道:“我從來沒這麽說過。”
  我緊緊皺著眉頭,想甩開他,他卻像個無賴一樣將我越抱越緊,聲音又輕柔得像在哄孩子:“乖,不要動。我還沒告訴你,林軒鳳和薛紅的洞房花燭夜進行了三天三夜。”
  竹葉被風吹得沙沙作響。
  喉間仿佛有什麽要嘔出來了。
  痛苦地大喊了一聲,身體重重地往下滑落。
  韓淡衣輕輕刮去了我的眼淚。
  “凰兒,不要哭了。”
  說完以後,在我唇上吻了一下:“林軒鳳他不要你,我要。”
  我睜大了眼睛。
  風停了,竹林間一片沉寂。
  那一刻我竟表現得異常平靜:“對不起,韓公子。林軒鳳是個薄情之人,可我不是。”
  韓淡衣怔忪地看著我,良久,才輕輕問道:“那你想不想忘了他?”
  我微笑,一滴眼淚滑落。
  “不想。”
35.3 
  韓淡衣離開以後,我一直待在竹林。
  一直待到天黑。
  軟風吹春,星鬥垂芒。
  翠綠色的竹葉被染成了濃濃的墨綠色。
  終於覺得倦了,看了看眼前的小屋,猶豫了很久,還是沒有進去。剛轉過身想要離開,又想起了林軒鳳的臉。於是又走回了小屋。
  推開門,裏麵的一切都是幹淨整齊的。
  自從他走了以後,我幾乎天天都來這裏,等他回來。
  剛踏進去一步,就看到地上冒出一個黑影。
  我嚇得大叫一聲,立刻轉過頭去。
  閃爍著銀光的星空。
  一雙紫色的眼睛。
  我緊張得後退一步,還沒來得及去看他的相貌,就看到他的手輕輕一抬,我的頭立刻暈眩起來,眨眼的功夫,身上開始發熱。
  那人走進來,把門關上。
  我的神智開始迷糊了。
  喘著粗氣,什麽都不想就衝過去將他抱住,身體在他身上用力磨蹭。
  然後我就什麽都記不得了。
  我隻知道自己做了一個很可怕的噩夢。
  夢到一個渾身長滿了紅蓮圖騰的男子扯掉我的衣服,扔在了地上,撇開了我的雙腿,毫不留情地衝入了我的身體,劇烈的疼痛幾乎將我撕成了碎片……
  我依然看不清他的相貌。
  隻有那雙迷人卻讓人恐懼到極點的眼睛。
  深紫色的眼睛。
  
  醒來的時候已經天亮了。
  床邊站了好幾個人。
  他們看著我的眼光既有些害怕,又是充滿了鄙夷。
  小花菜頭的臉突然湊了過來,一副神氣活現的樣子:“嘖嘖嘖嘖,林二少爺啊,和男人做啊,被插爽了是不是?你看你屁眼兒都流血了!”
  我慌亂地坐起身,看到了自己赤裸的下身。
  捂住自己的嘴,幾乎就要嘔吐出來。
  小花菜頭一隻腳踩在了我的床上。
  “喂喂喂,你們來猜猜,林二少爺和什麽男人做啊?是不是咱們隔壁那個張伯伯?還是劉二爺?或者說,豬肉趙?還是他們一起上的?咱們宇凰哥年輕力壯,肯定能同時滿足幾個啊,啊哈哈哈……”
  沒有人回話。
  可是他們的的嘴角都忍不住露出了解恨的笑意。
  我緊緊纂著被單,蓋在身上,臉上火辣辣的。
  不能哭……我不能哭!
  除了軒鳳哥,沒有任何人值得我哭。
  
  一個不大不小的聲音打破了小花菜頭張狂的笑聲——
  “那個人是我。”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門口掃去。
  一身雪白的輕衫,一朵妖豔的紅蓮。
  韓淡衣的臉美到讓人挪不開眼。
  小花菜頭結巴道:“什、什麽啊。”
  韓淡衣端了一盆水放在床頭,坐在我身邊,用被子將我的身體裹得更嚴實了。他一邊替我係衣帶,一邊抬頭看著我:“凰兒,我打了水,這就替你清理。”
  我怔怔地看著他,大概他是替我找台階下的,於是點頭。
  韓淡衣轉過頭去,冷冷地看著他們。
  “你們還想看到什麽時候。”
  小花菜頭等人的臉唰地變得通紅,灰溜溜地跑了。
  
  我挪了挪身子,身下的疼痛幾乎將我渾身的神經都扯動了。
  額頭上的冷汗涔涔落下。
  我甚至不知道是什麽人和我發生過那樣的關係。
  在發生這件事以前,我可以責備林軒鳳朝三暮四,和別的女人上床。
  可是現在又算什麽。
  前一夜,是我主動。
  我和軒鳳哥……可能真的就這麽完了。
  我將自己的頭埋在雙膝間。
  精液的味道飄了出來,我惡心得捂住了嘴。
  “韓公子。昨天你問我想不想忘了他,是麽。”
  正在擰帕子的韓淡衣忽然停下動作,麵帶微笑地看著我。
  “今天我不這麽想了。”我頓了頓,將頭埋得更深了,“我希望和林軒鳳兩人從頭到尾隻是陌生人,毫不相識。”
  韓淡衣挑起了我的下巴:“幾日後我會再來找你。”
  
  ………………
  ………
  
  馬車依然在轆轆行駛。
  睜開眼,第一個看到的還是重蓮。
  他的手撫在我的眉間,似乎是想將我緊皺的眉理順。見我醒了,睜大眼,隨即又微笑起來:“凰兒,終於醒了。”
  我坐起來,挑起窗簾。
  窗外,黑夜籠罩。
  幽寂的麥田裏,枯萎的稻草中,立著大大小小的稻草人。
  車輪濺起一顆顆灰白色的石子,飛速疾馳。
  微涼的手放在了我的手背上。
  我轉過頭。
  銀霜一般的月色透過窗牖,落在了重蓮的臉上。挺秀的鼻梁和濃密睫毛在皮膚上灑下了點點暗影。這才發現他的臉上,紅蓮圖騰已經消失了一半。
  想起了記憶裏發生的事。
  心涼得徹頭徹尾。
  “原來你都知道。”
  重蓮隻是默默將我攬到懷中,臉靠在了我的頭上。
  我把頭埋得很低,終於明白了一切。
  林軒鳳是這樣,他也是這樣。
  他都一直在努力幫我尋找那兩件寶物。不是因為他想要幫人,不是因為他對我心存愧疚,更不是因為他對我動了情。而是因為,他希望我走。
  因為,他喜歡的人都隻有一個。
  一個已經消失了數年的靈魂。
  一個我以為我已經取代了的靈魂。
  
  在我來這個世界上的時候,那個人曾說,我拿到兩個寶物的時候,我就不會想走了。隻要我想一想這四個字——花容天下。
  我總算是明白他話裏的意思了。
  最美的人和天下最強的門派都在身邊,花容,天下。
  可是我從來沒這麽希望自己能夠消失過。
  林軒鳳希望他的凰弟能夠回來,在他的眼裏,我是累贅,是負擔。
  我一直以為重蓮會不一樣。
  我一直以為,我還有那麽一點點存在的必要。
  因為我能關心他,我是雪芝的二爹爹。
  可是現在我才知道,空了。一切都空了。
  我是多餘的。
  
  我抱住重蓮的腰,將耳朵用力貼在他的胸膛。
  他的心髒在跳動。
  可我聽不到他的心。
  
  ***
  
  現在大家明了了吧?應該能猜出個八九成了吧?再一次,就徹底明白了。
  然後小凰的大俠曆程就此展開……
  (眾:展開?才是展開?!不是要完結嗎?香蕉你個臭扒拉!)
  慢著,慢著~~我還沒說~完~~他的大俠曆程很短的,為了挑戰終極BOSS阿。
  猜猜終極BOSS是誰?猜對了獎勵某紙香吻一個~~~
  (詭異的沉默過後………眾人都抱頭鼠竄)

 瑞雪初度一旬前,漫天蹁躚。
  原本就是白色調的重火宮此時更是盡成銀闕。屋簷上,池塘中,盡是冰霜。地上積了半尺雪,踩上去咯吱咯吱地響。抬起頭,無數雪花旋轉而落。
  冬季的瑤雪池。
  池邊幾處寒梅橫斜。
  花瓣飄零,幽香自清絕,如粉蝶輕狂。
  大雪連翩,壓得樹枝橫折。
  我裹著厚厚的棉襖,站在瓊軒旁邊。低頭看著自己深深陷入積雪的鹿皮短靴,看它一點一點被雪覆蓋,漸漸消失在我的視線中。
  前夜被噩夢驚醒,一宿未眠。
  今天以前,我還在為重蓮喜歡的人不是我而傷神。
  可是現在我寧可一切都隻是那麽簡單。
  
  身後傳來許多人的腳步聲。
  我輕輕歎了一口氣,把腳從雪堆裏抽了出來。
  回頭一看,果然是重蓮。
  身後還跟著四大護法和雪芝。
  重蓮從朱砂那接過雪芝,朝他們揮了揮手,四個人站在了入口處。的430c3626b879b4
  重蓮臉上的圖騰已經完全消失了,唯剩頸項上的那朵蓮花,依舊清豔遒麗。他抱著雪芝走到我的身邊,抓住雪芝的小手,朝我揮動:“芝兒,快叫二爹爹。”
  雪芝水靈靈的大眼睛彎成了兩隻小月亮。
  “二爹爹,抱抱。”
  “芝兒,怎麽最近這麽乖了?”
  我接過雪芝。
  小丫頭沉了不少,個頭也長高了些。
  雪芝抱住我的脖子,皺了皺鼻子。頭上紮了兩個衝天炮,一晃腦袋,衝天炮也跟著晃來晃去:“二爹爹最近沒和芝兒搶爹爹,芝兒就喜歡二爹爹。”
  我的腦袋一瞬間像被融雪浸泡了一般。
  原本就已凍僵的手心更是徹骨冰涼。
  我輕輕摸了摸雪芝的頭發:“芝兒,以後不會再有人和你搶爹爹。”
  
  天寒地凍。
  樹枝被雪壓斷裂的聲音劈啪響起。
  笑容僵在了重蓮的臉上。
  “凰兒,胡說什麽。”
  我嘴邊勾起一抹淡然的笑容,沒有回答他的話。走到亭中,將雪芝放在了座位上,替她理了理外套,輕輕說道:“芝兒,二爹爹這一生中最珍惜的人除了你,全都死光了。你要好好活下去,知道嗎?”
  雪芝歪頭道:“二爹爹,什麽叫做死光了?”
  我的手被重蓮用力拽住,身子被迫轉了過去。
  “凰兒,你今天到底怎麽了?”
  我冷笑一聲,別過頭不看他。
  “有個人曾經對我說過一句話——黑的泥漿不一定就是油墨,看似碧泉的清水往往帶著劇毒。當時我沒有留意這句話,現在完全明白了。”
  重蓮的瞳孔驟然緊縮。
  抓住我手臂的手漸漸用力。
  “重蓮,你做了這麽多虧心事,從來不覺得心裏有愧麽。”我看著天地間的一片斑白,聲音提得越來越大,“原來我小覷你了,一直認為你的另一個性格很變態。現在我才知道,最變態的——是原本的重蓮!”
  重蓮睜大了雙眼。
  環繞著我們的,是褪盡了蒼翠的山野。
  他的嘴唇失去了血色。
  “你全部都想起來了。”
  “我什麽都沒有想起。我隻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我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夢到了亂葬村,夢到了《青蓮花目》,還夢到了一邊體貼地喂我絕神散,一邊讓我痛不欲生的韓公子。”
  重蓮抓住我肩膀的手鬆了下來。
  紫色的眼瞬間失去了光彩。
  
  青蓮花目,既是如來佛的如同青蓮花瓣的眼目。
  據說透過它,可以看到人的過去和未來。
  重火宮有兩件秘寶。
  蓮神九式,青蓮花目。
  前者已不算秘密,在江湖上傳得沸沸揚揚。
  後者是一本一夜既成的內功心法,修煉時需服用重火宮的獨門丹藥絕神散,修成三天之後,修煉者的魂魄將會發生錯亂,轉世後的記憶將取代這一世的記憶,一生不再改變。
  隻有一種解決方法,知道的人卻寥寥無幾。
  因為修煉此門心法風險太大,也無太大作用,故無人爭奪。
  漸漸的,被人遺忘。
  可是重蓮卻沒忘了它。
  我說我想忘了林軒鳳,於是,他讓我修煉了。
  
  待我吞了他給我的絕神散練了秘籍以後,重蓮又很溫柔地告訴我,其實你的軒鳳哥離開亂葬村以後一直沒有好日子過。
  入了靈劍山莊因為武功飛升招妒,又因為樓顰珂的青睞,被人暗算數次。
  替樓七指尋寶,被山中的毒蜘蛛咬傷,險些一命嗚呼。
  之後又因為跪在韋一昴的店鋪門前時間太長,大病一場。
  最後被薛紅騙入了采蓮峰,一去無回。
  
  薛紅說,想要你凰弟的性命,就抱我吧。
  薛紅還說,鳳,我想要你的孩子。
  
  重蓮當時的表情真的很美,細長的眼勾得人幾乎失了魂魄。隻是,他說的話卻讓人覺得他是這世界上最肮髒的東西。
  凰兒,三天之後,你將會把林軒鳳的一切都忘記。
  凰兒,我對你好不好?
  凰兒,如果哪一天,薛紅要有了你軒鳳哥的孩子,我一樣會讓她斃命。
  
  因為,我看到幸福圓滿的東西,就會想將它打碎。
  
  忘了林軒鳳,我的這一生就等於是結束了。
  權且當作是死了,喝過孟婆湯,一切都忘了。
  那三天我一直都待在鳳凰竹林裏的小屋裏,想要抓住我這一生最後的幾天,努力讓自己多去想想林軒鳳。
  一心隻裝著他的林宇凰就要消失了。
  有朝一日軒鳳哥再回到亂葬村,希望那時的我還能再愛他一次。
  
  意識越來越模糊。
  越來越模糊。
  就在我閉上眼的前一瞬,一個身影朝我走過來。
  蒙朧中,我聽見他在和我說話:
  “林宇凰你聽我說,魂魄交錯後,你如果想回原來的世界,就要取得天下兩大秘寶。這兩個秘寶都在最強最美的人身上。一個與“蓮”有關,一個與“梅”有關。
  其實告訴你也沒有用。
  因為你一旦拿到手了以後就不會想回去了。
  隻要你反複想想這四個字——花容天下。”
  
  林軒鳳真的是個笨蛋。
  
  他以為他喜歡上了同一個軀殼裏的不同的人,可是或許他到死都不知道,他要尋找的那個人一直都沒有離開過。
  一場夢覺來人事非。
  原本想將這個爛攤子留給身體的主人來處理。
  現在才知道,這個主人就是自己。
  事到如今,我已無處可逃。
  林軒鳳一直在守候的人是我。
  和小青蛙有過單純誓言的小小青蛙,也是我。
  間接害死林軒鳳的人是重蓮,害我和他天人兩隔的人也是重蓮。
  可是,我不但負了林軒鳳,還愛上了重蓮。
 重火宮內,繁雪如絮。
  重蓮的臉在白雪的襯托下顯得越發蒼白。
  我一步一步朝他走過去:“從我們認識開始,瀟瓔珞、那個無辜的妓女、甚至還有宣琬兒,都是你派人殺的,是不是?”
  飛雪亂繞空。
  天上地下,一片銀白。
  重蓮的表情凝固在臉上。
  我緊緊攥住他的衣領:“因為宣琬兒死了,尉遲星弦就會隨她而去。而他又是我好朋友,他死了我就會痛苦,是不是?”
  重蓮閉上眼,歎了一口氣:“是。”
  胸口似乎有什麽東西在破裂。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沒有回答。
  “你喜歡看圓滿的東西破碎,是不是?”我的鼻子被冷風吹得發紅,說話都帶著濃濃的鼻音,“你是不是想讓我知道,我是個白癡,被自己的仇人當猴耍還開心得不得了。”
  池麵結了厚厚的冰,冰上又是一層厚厚
  重蓮將頭埋了下去。
  “不要說了。”
  
  “我以為自己喜歡上你了,結果到頭來,我喜歡的人……原來還是林軒鳳。”
  重蓮驟然抬起頭。
  睜大了雙眼,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原來我喜歡的人是林軒鳳。我喜歡的人,是林軒鳳。”
  我喃喃地念著,雙眼無神地看著遠方。
  重蓮深吸一口氣,渾身都在微微顫抖。
  “你……不要再說了。”
  
  “原來我喜歡的人是林軒鳳……原來,我喜歡的人,從來都不是你。”
  我麻木地重複著這句話,眼中已經裝不下別的東西。
  蒼茫大雪在我們周圍飄絮。
  重蓮雪白單薄的衣襟在白茫茫的雪花中陣陣抖動。他朝我走了一步,眼眶開始發紅,憤恨地看著我——
  “林宇凰,不要再說了!!”
  我麻木地看著他。
  鼻口中不斷冒出白色的氤氳。
  “林宇凰。哈哈,對。我叫林宇凰。鳳凰,鳳凰,天生一對。等凰離開人世的那一天,就可以去天上找鳳了。然後,兩隻鳥兒,比翼雙飛……唔。”
  話還沒有說完,雙唇已經被重蓮的吻堵住了。
  
  雪花在空中悄然紛飛。
  落在了我的臉上,我的身上。
  重蓮緊緊將我箍在懷中。
  他一直都是一個不冷不熱不鹹不淡的人,我從來沒有見他如此激動過,熱情的吻幾乎已經到了瘋狂的程度。
  我的手滑到了腰間,摸到了凰羽刀的刀柄。
  心在沒有規則地劇烈跳動。
  
  重蓮的手依然抱著我的肩背。
  我慢慢抽出了凰羽刀。
  我把舌頭伸入了重蓮的口中。
  重蓮的身體微微一僵,隨之將我抱得更緊了。
  
  雪落璀璀。
  銀白色的天空,銀白色的世界。
  軒鳳哥,今天就讓我用你送我的刀,結果了這個害我們分開的魔頭——
  用盡全力,將刀鋒狠狠刺入了他的背脊!
  
  重蓮的身體猛然一震,鬆開了抱住我的手。
  冰寒的瑤雪池。
  幾樹梅花寂寞。
  他張開了嘴,似乎想要說什麽話,嘴巴動了幾下,卻什麽聲音也沒有發出來。可那雙孤寂的紫眸已經說明了一切。
  無盡的痛苦將我整個人湮沒。
  我又鼓起了最大的勇氣,將刀從他的身體中抽出!
  鮮血順著刀身落下。
  染紅了純白的衣襟。
  染紅了遍地的瑞雪。
  重蓮悶哼一聲,身體刹那間搖搖欲墜。
  我的牙關格格打顫,握住凰羽刀的手在不由自主地發抖:“我會隨軒鳳哥去的,但是——也要在殺了你以後!!”
  霏霏寒雪飛,朵朵紅梅開。
  重蓮虛弱地笑了。
  低下頭,又在我的唇上碰了一下。
  
  隨著,身體往地上墜去。
  就在這個時候——
  一個人衝了出來,接住重蓮。
  我還沒來得及看清來者何人,手上背上同時一陣劇痛!
  當!
  凰羽刀落在了雪地中。
  兩支暗器刺穿了我的手掌和背心。
  我身子一軟,倒在了地上。
  模糊地抬起頭往前看,接住重蓮的人正是硨磲。隨著琉璃躍在了我的麵前。他憤怒地看著我,怒吼道:“林宇凰,你竟敢刺傷宮主!”
  刺骨的寒雪將我的身體包圍。
  我用左手抓住凰羽刀,用刀鋒頂住地麵,勉強站了起來。
  重蓮的眼就像一顆脆弱的水晶。
  一碰即碎。
  我踉蹌走了幾步,慢慢舉起了手中的刀——
  還未往下砍去,腰間一道重力落下。
  硨磲將我踢倒在地。
  
  這一次,再也站不起來。
  
  “宮主,該如何處置。殺了他嗎?”
  沒有人回話。
  
  雙腳被人拉住了。
  自己的身子被人不斷往外拖。
  我立刻抬起頭,碰上了重蓮的視線。
  “不,不要——放開我——我要殺了他!!!”我拚命掙紮,可是沒有絲毫作用,“重蓮,你給我聽著——我恨不得你死——我恨不得你——死——!!”
  雪越下越大。
  視野中的景物越來越模糊。
  重蓮單薄的身軀也越來越模糊。
  嗓子開始嘶啞。
  一口鮮血從口中湧出。
  “咳咳……重蓮——你給我等著,就是同歸於盡,我也要你死得難看——!你聽到沒有——重蓮,你聽到沒有——!!我要殺了你——啊啊啊啊————”
  再不知該說什麽了,最後竟失聲痛哭。
  雙手用力抓住地麵,卻被硬拖了出去。
  鮮血在地上留下了長長的紅條。
  
  茫茫飛雪中,重蓮一動不動站在原地,靜靜地凝視著我。
  就像是一座亙古不化的冰雕。
  不曾,也不將擁有生命。
  
  最後,雪漸漸停了下來。
  隻剩一片無盡的白。
  皚白的雪地上,一道猩紅的血痕,無邊無際。


第三十七章 斷崖

  早已失去溫度的身體刮起了一層又一層的厚雪,渾身上下,徹骨冰涼。漸漸被積雪掩埋,我麻木地看著離我越來越遠的白色樓宇,已經忘記要去掙紮。
  血痕早已幹涸。
  琉璃拖著我一路往前走,墨綠色的衣裳在風雪中飄揚。
  不知走了多久。
  他將我拖到了山崖邊緣。
  
  陡峭的山崖下。
  一片斑白中,偶有幾塊巨大的岩石突兀。
  遠處,一片雪白色的蒼鬆翠壁。
  遙遠的天邊,江水流浩浩。
  琉璃看著我的眼神或許是同情,或許是厭惡。
  “林宇凰,要怪就隻能怪你命數差,招惹誰不好,偏偏惹了我們宮主。其實我不想殺你,可是為了宮主,為了重火宮,你非死不可。……你還有什麽要說的沒有?”
  我對上他的視線。
  慢慢眨了一下眼睛。
  “如果有機會,一定要告訴芝兒,二爹爹這輩子最放不下的人就是她。如果她記不住我了,至少讓她知道,有個人一生最掛念的人就是她。”
  琉璃的鼻子凍得微微發紅。
  看著我,沒有說話。
  我吐出一口白霧,輕輕說道:“要讓芝兒平平安安長大,一生幸福。”
  我對他微笑。
  還沒等他開口,轉過身——
  縱身躍下山崖。
  
  寒風夾著細雪從我耳邊呼嘯而過。
  皮膚就像是被無數冰刀割裂。
  整個人在不斷往下墜落。不過多時,我將會變成一具殘破不堪的屍體。抬起頭,看到了一直看著遠方發呆的琉璃,我緊張得手都在微微發抖。
  重蓮,你想得太簡單了。
  我還沒有放棄。
  隻要我活著,我就不會放棄。
  我伸出手,迅速抓住了一塊鋒利的岩石。
  渾身的力量都加在了這塊石頭上,原本被嚴寒封合的傷口又一次被岩石劃破了,血流如注。疼痛一下從五指和手背,傳到了心尖。
  
  身體在空中搖擺了幾次。
  不要往下看。
  絕不能往下看。
  我手緊緊扣在小石尖上,鉚足了力,一腳踢向旁邊鬆動的巨石。巨石轟然脫落,迅速往下墜去。不過多時,重物落在石頭上的聲音響起。站在山崖頂上的琉璃八成已經走了。
  我仰頭往上看去,瞬間泄氣。
  山崖頂端離我絕對有幾百丈。
  以我這三角貓的輕功,根本沒法上去。
  如果小時候有努力習武,或許就沒有這麽多事了。
  如果小時候努力練功,軒鳳哥也不會被人搶走。
  後來這些事都不會發生了。
  
  我長長吐了一口氣,晃了晃腦袋。
  看準了上麵的一個小石,運足力,往上一躍,抓住了那塊石頭。
  可是那塊石頭竟是鬆的,無法承載一個人的體重。
  整個人又在一刹那間往下墜。
  我驚恐地伸出手,往削壁上抓去。指甲穿過白雪,在岩石上掛出了刺耳尖銳的聲音,卻沒能阻止身體飛速滑落。
  最後終於卡在了一塊小石頭上。
  十指尖早已血肉模糊。
  我閉上眼,艱難地吞了一口唾沫。
  強忍住自己的眼淚,休息了片刻,又往上躍去……
  
  不知過了幾個時辰。
  我終於爬到了一個峭壁間的斷崖。
  渾身虛脫地倒在地上,費力地喘氣,已經餓到胃開始絞痛。抬起頭看了看周圍,隻有幾株枯萎的小樹和形狀不一的岩石。
  遙遠的天際,黃塵昏夕陽。
  看著光芒一絲一絲消失,心也仿佛在一點一點下沉。
  我站在冰冷的積雪中,幹咳了幾聲。
  嘴唇幹裂了。
  腥甜的血液流入了我的喉間。
  靠在堅硬的岩石上,看著漸漸被黑夜籠罩的大地萬物。
  
  碎銀般的星辰灑落滿天,璀璨奪目。
  月光如練,凝華照雪色。
  山腳的蒼鬆變成了銀白色,積雪反射著月亮柔和的光。
  又渴又餓,頭昏腦脹。
  看著滿地的白雪發了很久的呆。
  最後終於蹲下來,雙手用力抓下去,撈起了一捧雪。雪上染了些岩石上的塵埃,並不像一眼望去那麽美。我皺著眉,撥掉了幾上麵的塵土,吃了一口。
  味道很奇怪。
  就像是在喉間化不開一樣,許久不散。但是很解渴。
  我屏住呼吸,又吃了一口……
  
  後來覺得困了。
  用手將地上的雪慢慢推開,堆在了一起,撥出了一個空位。等地麵稍微幹了些,蜷縮成一團,勉強能夠睡得下。
  睡著很快,可是一個晚上醒來很多次。
  在以往看來極其短暫的夜晚,格外悠長。
  身體忽然開始發熱。
  估計是中風寒了。
  我裹著自己單薄的衣裳,突然想起暗器還插在身體裏,隻是嚴寒將疼痛遮掩了,又不禁冷汗涔涔。天亮了,還得將暗器取出來。
  
  重蓮,或許我該感謝你。
  若不是因為你,我恐怕早已放棄生命了。
  隻要你活著一天,我就不會死。
  
  突然想起了一句話。
  鼻子一酸,將身體縮得更小了些。
  可是那句話卻一直在我腦中回蕩,揮之不去。
  
  凰兒,你不要麵對挫折,也不要成長,一直這樣就好。
  
  我伸出凍僵的手,狠狠在自己臉上摑了一耳光。
  
  黎明即將到來。 


  連續兩天沒有吃東西。
  躺在地上,能不動就不動,動一下就要消耗許多體力。
  衣服幹了又濕,濕了又幹。
  最後實在堅持不住,扯了小樹的枯葉用力咀嚼起來。那葉子又髒又臭,味道更是苦澀又惡心。待葉子吃完了,又把小樹上的皮刮下來,吃了個幹淨。
  果然不消化。
  沒隔多久,肚子就開始劇烈疼痛。
  頭冒虛汗在地上瑟縮,但是手腳稍微碰一下就會很疼,仔細一看發現是自己的手腳長滿了暗紅色的凍瘡。
  就這樣接連幾天吃樹皮雪水,終於支持不住。
  
  深冬的夜晚,我的身體卻像是被火燒了一樣難受。
  眼睛痛得似乎隨時都要掉出眼眶,四肢散架似的,使不上一點力氣。開始以為是東西沒吃好體力不足,但是漸漸的,竟開始產生幻覺。
  眼前的世界變得混亂起來。
  冬季變成了春季,飄雪變成了細雨,寒風變成了春風,陰天充滿陽光……
  這種奇怪的現象一直持續了近十日。
  每次從幻覺中脫離以後,我都會惶恐地衝到了石壁上去貼著,生怕一個不小心,石壁變成了平地,然後我一激動,就跳下山崖了。
  後來我才知道這都不是最恐怖的。
  
  慢慢的,我眼前出現了很多人。瀟瓔珞,尉遲星弦,我爹,薛紅,宇文玉磬……他們都朝我慢慢走過來,眼神陰寒。
  我一個勁往後退,可已經走到了邊緣。
  我渾身發抖,轉過身不敢再看。
  但是整個人又愣住了。
  霎時間所有人都消失了,周圍的景色又一次變成了鮮花盛開的春季。一個生著桃花眼的男子正在站我身後,衝我微笑。
  繁花一般的笑靨。
  紅寶石一般的美人痣。
  我傻傻地看著他,不敢眨眼睛,不敢亂動。
  即便是幻覺也好……
  不要讓我醒過來。
  漸漸的,頭開始昏沉。
  林軒鳳的臉越來越模糊,眼前一片昏花。我竭力讓自己情形,可整個人像一塊沉重的巨石,轟然倒在了地上,發出邦的一聲巨響!
  又一次失去了知覺。
  
  再一次醒來是因為背上的傷口被拉得劇痛。
  發現體內仿佛有什麽東西在流動。
  突然想起小時候學過恢複體力的心法,於是撐起身子,盤腿打坐。但是剛運起一股真氣,就發現真氣的走向不對勁。
  竟是逆流的。
  臉倏然變得煞白。
  再使著運氣,還是沒有改變。
  
  從那天以後,每天都會看到這些人一次。
  他們看著我的臉的都是陰森的。
  隻有林軒鳳是對我微笑。
  清醒的時候我總是想,或許我活不長了,否則不會出現這麽多奇怪的景象。
  對於這種死法,我已十分滿足。
  那一瞬間,仿佛有什麽重擔放下,但是依然心有不甘。
  
  我沒能親眼看著重蓮的死亡。
  
  一天一小口樹皮一口雪水的日子就這麽過了十多天,身體是一日不如一日。就要開春了,雪在慢慢融化。沒有雪,我也活不下去。
  反正都是要死的,不如垂死掙紮一次。
  我朝懸崖走了幾步,看著上空的峭壁。
  上方還有一個斷崖。
  運足一口氣,用力往上躍去。
  這一瞬間,我被自己的身體嚇著了——
  身體輕得驚人,我竟一下就跳了幾十丈!
  抓住一塊懸在半空中的斷石,往下看了看我待了近一個月的斷崖,那裏已經變成了一塊小小的平地。
  渾身的真氣依然在逆流。
  我沒管那麽多,趁著這個機會,又往上躍了數十丈。
  冬末的風依舊冰寒刺骨,掛得人皮膚生疼。
  可我似乎已經感覺不到了。
  絕處逢生的喜悅將我衝昏了頭,什麽都忘了。
  
  不過多時,我已跳到了懸崖邊緣。
  上麵的雪已經全化了,細細的嫩芽從枯草中冒出個頭。
  四周怪石嶙峋。
  我提起一口氣,真氣一如既往地往相反的方向流去。可當我一掌朝石頭上擊去的時候,那些逆流的真氣又在瞬間衝了回來——
  轟!!
  完整的巨石瞬間變成了零碎的小石子,四處濺落。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手掌,又對著另一塊石頭試了一次……
  
  我不知自己的身體是怎麽了,但是我敢確定的一點,就是內力比以前強了數倍。
  我當然不會自不量力到拿自己和重蓮比。
  但是既然上天都要給我這樣的機會,我就一定不會放過。
  肚子又開始咕咕叫了。
  這才發現自己已經一個月沒沾過米飯,朝登封的一家客棧走去。
  
  腳剛跨進客棧大門,就有一個人撞到了我的身上。還沒看清是什麽人,就已經聽到裏麵的人在大吼道:“滾啊,竟然敢吃霸王餐,打死你***小雜種!”
  那人一副蓬頭垢麵的樣子,狼狽至極,嘴裏還含著一塊雞肉。
  臉雖髒,可是仍看得出這人原本是個細皮嫩肉的美公子。一雙漆黑的大眼睛掃了我一眼,把我朝裏麵推,拔腿就跑。
  總覺得在哪裏見過。
  我抓住他的手。
  他轉過頭,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拚命掙紮。
  
  “又是一個臭要飯的,滾!滾滾滾!老子這是客棧,隻賺錢,不施舍!”掌櫃的像發了瘋一樣對著我們大吼大叫。
  我小心翼翼地看了那人一眼:“司徒……公子?”
  那人的身體微微一震,靠過來把我的臉瞧了個仔細。
  “你是……”
  我尷尬地笑了笑。
  “可能你不記得我了。”
  司徒雪天眨了眨眼睛,突然撲過來將我緊緊抱住,大哭起來。
  我不知道是什麽原因讓他變成這個樣子,他不像我,出身便是當草芥的分。一個名門公子落魄到這種地步,委實讓人痛心。
  司徒雪天的嗓子都哭啞了。
  滾燙的淚水浸入了我的衣襟。
  “宇凰哥——我們全家全都被重蓮殺了——!!!”
  
  重蓮。
  提到這兩個字,我的身體慢慢變得僵冷。
  重蓮竟然挑掉了紫棠山莊。
  
  還沒來得及再接話,身後的掌櫃的大吼道:“哭夠沒啊,要飯要夠沒啊?!別妨礙老子做生意!”
  我猛然轉過頭去,用手掐住他的脖子——
  “老子這不是要飯,是搶劫!”


過了一會,司徒雪天才平靜了下來。
  我大大方方地坐在了客棧裏麵,掌櫃的上了一桌子壓店名菜。
  撥了撥筷子,在桌子上一剁,看到自己原本還算肉嫩的手上全是凍瘡殘留下的疤痕,皺皺眉,將肮髒的袖子攏過來蓋了手。
  山上什麽都不多,就雪水多。
  洗是洗過了,不過頭發也跟豬圈沒區別了。
  司徒雪天揉了揉太陽穴,開始給我說近些日子發生的事。
  
  短短一個月時間,天下大亂。
  重火宮宮主整整十年沒有在江湖露麵,一出手則是掀起腥風血雨,刀光血影。武林中人皆是提心吊膽,如芒刺背。
  有人傳說重蓮屠殺的場麵詭異恐怖,卻異常瑰麗。
  盛開的菡萏如同一對血紅的翅膀,在天下最美的人身後徒然展開,然後更多的血紅色將湮沒所有人的視線。
  不過這種說法被人否定了。
  因為看見重蓮的人,一定已經沒命了。
  重蓮已經化身成了嗜血修羅。
  先是亂葬村,再是紅緞園,玉鏢門……一一被重火宮的人殺得橫屍遍野,不留一個活口。
  幾天前,紫棠山莊被重火宮夷為平地。
  複姓司徒的人都死了。
  除了司徒小公子,司徒雪天。
  家門被滅,甚至連一兩碎銀都沒有留下。司徒雪天跟著重火宮的人追回了重火境,卻無法報仇,貧困潦倒,才會與我在這裏相遇。
  
  客棧裏的人都以奇怪的目光看著這兩個乞丐。
  吞下去剛入口的牛肉,把筷子放下。
  “你為何沒去尋找桓公子幫忙?”
  “哎,自從溫公子去世,桓大哥也一病不起,碧華宅光景也不大好,我又何苦去替他添麻煩。再來我當時真的是瘋了,就知道追著重火宮的人跑……”說到這裏,鼻子一紅,抹了抹眼角,又繼續道,“我叫他們把我也殺了,可是沒有人動手。”
  我滯住了。
  想夾一塊肉,到半空又收了回來。
  端起一碗白菜湯,喝了一口。
  “那你以後準備怎麽辦?”
  司徒雪天幾乎要把頭埋在了碗裏:“如果我沒見過重火宮的實力,一定會大聲嚷嚷著要替父母報仇。可是……我沒有辦法。”
  “仇是一定要報的。”
  我平靜地說著。
  心裏卻早已洶湧澎湃。
  司徒雪天慢慢抬起了紅紅的雙眼,有些倔強有些無奈地說:“怎麽報。”
  周圍依然有不少人在看我們。
  有的客人不滿地捂住了鼻子,走出門去。
  掌櫃無奈的看著他們,又掃了我們一眼,歎氣。
  我還沒開口,一個聲音就在我們身後響起:“自然是殺光重火宮的人,砍下重蓮的頭,祭祀司徒老莊主,以及紫棠山莊上下幾百口人命。”
  
  我們倆一起轉過頭去。
  一名白衣公子。皮膚呈古銅色,筆直的鷹鉤鼻。
  司徒雪天有些尷尬地半垂著腦袋。
  “樓大哥。”
  這才想起他是樓七指的大兒子,樓彥紅。
  他的身後跟著一幫弟子,都穿著一身雪白的衣服。
  原來靈劍山莊來了這麽多人。
  
  樓彥紅走到我們麵前,長劍在手,容光煥發地對司徒雪天拱了拱手:“雪天,沒想到竟會在這裏遇到你。”
  司徒雪天收住了有些肮髒的手,頭埋得更低了。
  “雪天也沒想到會在這裏碰到樓大哥。”
  樓彥紅坐在了司徒雪天身邊,原本帶著笑意的臉漸漸收了起來:“雪天,你們家的事我們都知道。你放心好了,我爹一定會替你討回公道。”
  司徒雪天默默點頭。
  “謝謝樓大哥。”
  樓彥紅也跟著點點頭,想了許久才道:“我們這次來就是為了調查重火宮的地勢的。你現在沒地方住吧,和我們一起回靈劍山莊如何?”
  司徒雪天看了我一眼,低聲道:“不了。”
  樓彥紅怔了怔,看著我說:“這位是……?”
  司徒雪天不語。
  
  我理了理自己的頭發,裂開了一個笑容:“小弟林宇凰。曾與大哥有過一麵之緣,不知大哥是否還記得?”
  樓彥紅的眼睛眯了起來。
  鷹鉤鼻使他看去更是有些狡詐。
  過了許久,才冷冰冰地說:“記得,如何不記得。”
  我還沒來得及回話,他就又補充道:“在你和重蓮親熱的時候,軒鳳得病的時候每天病得有多厲害,你不知道吧。你這兄弟當得可真好。”
  心中仿佛被巨石壓住。
  我窘迫地笑了笑。
  “是嗎,嗬嗬,是,我不知道。”
  司徒雪天道:“樓大哥,吃點東西吧。”
  樓彥紅厭惡地看著我:“你和重蓮好夠了,我妹妹怎麽辦?她和軒鳳的婚事又怎麽辦?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你看看你現在變成什麽樣子了。”
  司徒雪天似乎想說什麽,又把話咽了回去。
  樓彥紅瞪了我一會,也不說話了。
  氣氛變得更加沉重了。
  組織了很久的語言,才憋出一段話:“樓大哥,我對不起軒鳳哥。我現在變成這個樣子,也都是擺重蓮所賜。請大哥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將功補過。重火宮裏的路線和機關我都知道,讓我給你們帶路,可好?”
  司徒雪天愕然地看著我。
  樓彥紅輕蔑地笑了。
  “好啊。我聽說重蓮身邊的人都是忠心耿耿,不會吃裏爬外的。但我怎麽也不會想到,也有你這種人。”
  手掐進肉裏,終於可以減輕其他的痛苦。
  我彎了身子,連連鞠躬。
  “是是是,謝謝樓大哥,謝謝樓大哥。”

吃了飯,在客棧沐浴休息,換了套幹淨的衣服準備出發。
  司徒雪天也收拾好了,雖衣服不很華貴,但公子哥的氣質也跟著回來了。
  他靠在門上,琢磨了很久。
  “你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我對著鏡子梳理剛洗過的頭發。
  我抓了抓自己的腦袋,對著窗口吹了一會。
  “一個月沒梳頭,肯定是亂七八糟的。你不知道我從山崖上掉下來的時候,還以為自己百分百活不下去了,佛祖保佑。”
  司徒雪天皺眉。
  “我是說你的人變了。”
  我看著鏡中的自己。
  熟悉的臉孔,陌生的表情。
  用木梳挑起雙鬢的兩綹紅發,用發帶係在腦後,整個人看上去要精神了許多。我對著鏡子吹了個口哨:“真是帥得沒話說。”
  司徒雪天淡淡地掃了我一眼,提著自己的包裹往門外退去。
  
  我握住梳子的手一緊。
  “雪天,等我一起下去。”
  司徒雪天轉過頭看著我,臉上依舊掛著一抹讓人摸不透的笑。
  我走到床旁邊,整理好樓彥紅送的衣物。
  想了很久,還是忍不住問道:“為什麽他不殺你?”
  雖然心裏很清楚,重蓮練了那個武功是不可能喜歡上任何人的。可是,一想起他看我的眼神,他做的每一件事……
  甚至他這個月滅掉的幾個門派,都是我們倆曾經去過的地方。
  我真的沒辦法不去亂想。
  司徒雪天道:“因為我救過他。”
  這個答案出乎我的意料。
  司徒雪天走到我的身邊,替我收拾東西。
  
  然後他告訴了我兩年前發生的事。
  
  自從我們在泰山上分別以後,司徒雪天回到了采蓮峰,但是回去以後,采蓮峰的其他弟子說,薛紅去找林軒鳳,叫六美都散了。
  離開采蓮峰以後,他打算回紫棠山莊。
  但是路過一個小村的時候,他看到一群人正在欺負一個女子。
  他不會武功,隻有拿錢將女子救回來,兩人還討了不少難聽的話。救了那名女子以後,他才發現她蒙著臉,個子很高,有一雙紫色的眼睛,很像薛紅。
  但是比薛紅不知美上多少倍。
  
  那女子是個啞巴。
  而且,還有了五個月的身孕。
  什麽問題她都願意寫在紙上回答他,唯獨不願提起孩子的爹。
  司徒雪天想,很可能是良家女子被男人玩弄後拋棄,又不敢讓爹娘知道,隻得離家出走,流落街頭。
  他竟然就暫時陪著她住了下來。
  每天晚上那女子都會靠在床頭,撫摸著自己漸漸隆起的小腹。她不會說話,可是她的笑容讓他覺得心裏很難受。
  她看著自己的肚子,就像是看著自己的心上人。
  他始終覺得,她不僅一點都不恨那個拋棄自己的負心郎,還愛到了心坎裏。
  
  幾個月過去。
  有一日,她突然跪倒在床旁。
  他急得連續摔了幾個跤,請來了接生的穩婆。穩婆進房以後,立刻就她趕了出來,哆哆嗦嗦地說,那個女子想要剖腹產。
  司徒雪天問其原由。
  穩婆說,她的胯太窄,無法順產。
  剖腹產的成活率微乎其微。
  但是半個時辰過後,房裏傳來了嬰兒啼哭的聲音。
  穩婆臉色發白地衝出了房門,剛出去就對著門外的人大聲慘叫“男人,是男人!”
  司徒雪天激動地問她是不是生了男孩。
  穩婆已經嚇得站不住腳,在大街上大喊:“生孩子的是個怪物!他是男人,他竟然生了孩子!救命啊,有妖怪——”
  司徒雪天的臉色也跟著變了,衝進房門。
  滿床鮮血。
  
  那名女子的麵紗已經被取了下來。
  她的臉色蒼白。
  躺在床上,滿頭虛汗,竟在用針縫補著自己腹部的刀傷。她的身邊睡著一個光溜溜的嬰兒。聽到聲音,一張絕美的臉抬了起來。
  他的心瞬間被捕獲了。
  可那並不是一張女人的臉。亦不像個男人。
  她虛弱地用被子裹住嬰孩。
  下一刻,白色沾血的身影就消失在了窗外。
  
  次日,穩婆將那男人的身體構造和她自己的臆想都誇大了數十倍,講了一次又一次,對這個人講了又對另一個人講。
  於是,一個男人生孩子的事情傳遍了整個村子。
  也因為這個原因,幾天後,全村的人都死於非命。
  可司徒雪天沒事。
  但是那個非男非女的人再沒出現過。
  
  直到前一個月,他看到了出現在紫棠山莊山頂上的男子。
  重火宮的人將他包圍,一雙深紫色的凝眸帶著死亡淒絕的美。這樣的神情,早已與他們相識的時候不同。
  他似乎不會再笑。
  他的眼裏不再有一絲柔美的痕跡。
  沒有理由,沒有征兆,他毀了整個紫棠山莊。
  他的名字叫做重蓮。
  
  “那你現在一定很後悔救了他。”
  我停下手中的動作,靜靜地看著司徒雪天。
  司徒雪天低下頭:“不。不後悔。”
  我點點頭。
  隻希望他不後悔的原因不要是我想的那樣。
  司徒雪天小心翼翼地說:“他是我的仇人,可我敬重他。再說……任誰看到他那個樣子,都不會忍心下手。”
  說到這裏,臉竟紅了起來。
  我眨了眨眼睛,不停點頭。
  反正他重蓮的魅力大,喜歡他的人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
  我將東西裝好,凰羽刀和鳳翎劍握在手中。
  “雪天,你知道《青蓮花目》嗎?”
  司徒雪天愕然道:“《青蓮花目》?那不是重火宮的秘傳內功心法嗎?就是可以讓人前世今生的魂魄交錯的那個?”
  我摸了摸他的腦袋。
  “小雪果然是什麽都知道。”
  司徒雪天打開了我的手:“這本秘籍早就失傳了。但是我聽說隻要魂魄再交換回來,修煉者的功力將以驚人的幅度提升,甚至可以超過《蓮翼》。”
  我先是一怔,隨後臉上露出了笑容:“時辰不早了,我們趕快上路吧。”
  
  ***

  
一個月後,我們來到了靈劍山莊。
  靈劍山莊依舊是頗具氣派的樣子,高高在上,讓人覺得難以靠近。
  踏上靈劍山莊大門前的台階,每一步都異常沉重。
  雪白階梯。
  仰天依舊蒼蒼色。
  總覺得一切都好像發生在昨天。
  總覺得一轉過頭,還可以看到一張柔和的笑臉,一雙明亮的桃花眸。
  總會有那麽一個幻想,靈劍山莊的大門一打開,他在門後對我微笑……說他已經等我很久很久了。
  
  然而一切都隻是幻滅。
  
  走進靈劍山莊的大門,立刻就聽到了大殿傳來了巨大的吼聲——
  “滅重火!滅重火!滅重火!”
  我舉目望去,滿廳堂裏都站滿了白衣弟子。樓七指一身深紅色的錦服,站在人群中,一臉凝重,反倒襯得格外明顯。
  樓彥紅紅光滿麵地走到了樓七指麵前。
  “爹,爹,你猜我找到誰了?”
  我和司徒雪天等人隨後跟去。
  樓七指一看到我們,驚愕道:“司徒公子?真是貴客。快進來,快進來……”
  說到這又看到我了。
  果然如我所料,眉頭漸漸收了起來。
  “林公子也來了,請坐。”
  我幹笑著點點頭,在大廳裏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
  其他人也分別坐下以後,樓七指遲疑地看著我,許久都沒有說話。
  樓彥紅道:“爹,林公子說他要幫我們。”
  一聽這話,樓七指的神色不僅沒有緩和,反倒更加鄙夷了。目光移到了司徒雪天的身上:“司徒公子,老夫非常遺憾,沒能立刻替司徒老莊主報仇。但是現在我已經結下了其他門派,打算開春就攻到重火宮上去。”
  司徒雪天點點頭,欠了欠身子:“謝謝樓伯伯。”
  我想了一會,道:“樓莊主,晚輩覺得不妥。”
  樓七指挑眉道:“如何不妥。”
  “您可記得幾大門派聯合攻打冥神教的事?對方在暗,我們在明。打入他們的內部,如果不做好充分調查,很難取勝。”
  樓七指冷冷地看著我。
  “真不好意思,我的兒子這回去就是替我們調查的。”
  “重火宮內高手如雲,重蓮的武功深不可測,隻調查地勢是不夠的。晚輩以為要攻破他們,最重要的是要查清楚他們的弱點。”
  樓七指不語。
  樓彥紅道:“說來聽聽。”
  我猶豫了一下,繼續說道:“重火宮除了重蓮,最難對付的人就是四大護法以及排行前幾位的弟子。四大護法的武功屬海棠最為高強,硨磲居次。硨磲的武器是匕首,琉璃使用的是暗器。海棠使用的武器是軟鞭,她的拿手招式就是將別人的武器抽出,她最怕的必定是赤手空拳的高手。朱砂性格浮躁,很容易被激怒,可以用智取。”
  樓彥紅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晚輩提議,做好充分準備再攻上去。”
  樓七指沉默了許久,才沉聲道:“這些我們都知道,不用林公子費心。”
  我抓抓腦袋,笑道:“樓莊主說得是。”
  
  隔了幾日。
  除夕夜。
  落梅如雨,笙歌滿院。
  靈劍山莊迎來了各大門派的有名人士,大家都歡聚一堂,共度新年。樓七指命人擺了幾十桌酒席,整個山莊人山人海,熱鬧非凡。靈劍山莊要結江湖上的幾個大門派攻打重火宮的消息,在幾個大門派之間已傳得沸沸揚揚。
  所以,武林豪傑們此次前來一是來歡度佳節,二是祝攻打成功。
  宴席上。
  樓七指端著玉製的酒杯,坐在人群中,笑逐顏開。群雄紛紛向他敬酒,忙得應接不暇。喝了一杯又一杯,卻不怎麽上臉。我端起酒杯,小酌一口,臉皺成了一團。果真是放了幾十年的女兒紅,辛辣且濃馨。
  有人站起來,把酒杯呈在了樓七指的麵前。
  “樓莊主,過完節我們就要替武林懲惡除奸,真是可喜可賀啊。”
  樓七指微微一笑,擺了擺手。
  “不,時間變了,秋季再去。”
  頓時所有人都啞然抬頭看著樓七指。
  樓七指笑意更濃了。
  “各位一定不明白我的意思。其實解釋出來很簡單。諸位可記得您可記得幾大門派聯合攻打冥神教一事?就是因為對方在暗,我們在明。有了前車之鑒,這一次我們要小心才是。打入重火宮的內部,如果不做好充分調查,很難取勝。”
  我猛然抬頭看著樓七指。
  眾人緩緩點頭。
  “重火宮內高手如雲,重蓮的武功深不可測,除了重蓮,最難對付的人就是四大護法以及排行前幾位的弟子。四大護法的武功屬海棠最為高強,硨磲居次。要攻破他們,必先查清楚他們的弱點。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
  樓七指從容不迫地說著,還不時摸摸自己的胡子。
  “所以,我決定對派點人手去調查重火宮的事,推遲攻打時間。”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不禁拍案叫絕——
  “好!好!樓莊主果然是天下第一莊的莊主,太厲害了。”
  “我們都沒想到這些,確實太莽撞了,樓莊主好見識,有這樣的人帶領我們,我們是倍感榮幸啊。”
  “同意樓莊主的話!!”
  我竭力忍著不要發火,把頭埋得極低,不想再聽到他們說話。
  可樓七指依然滔滔不絕。
  “四大護法的弱點我還沒調查清楚。可重蓮,大家都知道,他既有男人的特點,又有女人的特點。他可以生孩子,他愛的是男人……”
  話說到這裏,不少人都做出了嘔吐的模樣。
  樓七指卻是一臉儼然。
  “所以,他的弱點,我已經知道了。”
  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
  樓七指忽然將酒杯朝我敬來——
  “林公子,他就是重蓮的弱點。”
  廳堂內寧靜得可怕。
  我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林公子,你來這裏的時候曾告訴我,你是真心誠意地想要幫我們。現在有機會了,你可願意為我們一試?”
  大堂內蔓延著濃濃的酒香。
  指尖冰涼徹骨。
  “樓莊主,你們真是太會開玩笑了。我怎麽可能……我怎麽可能……”
  我怎麽可能……會讓他在意到為我犧牲性命。
  樓七指擺手笑道:“嗬嗬,這一點我們暫且不說,我隻是想問你,願不願意幫助整個武林的所有正派人士,除去這個魔頭?”
  我倉皇地往四周看去。
  所有的人都盯著我。
  大大小小各不相同的眼睛。
  最後,腦中隻剩那一雙魅誘而脆弱的紫眸。
  樓七指朝我走了一步。
  “林公子,想好了麽。”
  我不由自主站起身,往後退了一步。屋外的冷風吹了進來,我不禁打了個冷噤。我要殺重蓮,要殺重蓮……要殺重蓮。忽然發現這事一件幾乎無法做到的事。
  事到如今,隻是默念著他的名字,都會覺得痛苦。
  樓七指長歎一口氣。
  “哎,鳳兒去得太早了。否則估計不用我們請你,你也會答應。”
  鳳兒去得太早了……
  突然感到窒息。
  許久,才硬擠出一句話:“我願意……除掉重蓮。”


我逃了。
  從酒席上落荒而逃。
  夜幕籠罩下,張燈結彩的靈劍山莊看去奢華而高貴。屋簷兩行錦燈籠,青焰晃雲母。繞過了幾座大的樓台,方見一個小池,小池旁一間別致的小屋,旁立幾盞孤燈,與華麗的殿堂不同,別有一番風味。
  我擦了擦汗,攔住了一個丫頭。
  “這位姑娘,請問客房在哪裏?”
  丫頭道:“莊內供給客人住的有十三個別院,二百五十三間房。公子說的是哪一間?”
  我又擦了擦汗:“我叫林宇凰,與我同行的公子叫司徒雪天。”
  丫頭的態度立刻放端正了許多:“司徒公子方才還在這附近。林公子請稍等,奴婢這就去給他說您找他。”
  “等等,這房間是誰住的?”
  我指了指那間小屋。
  建築風格和別的都不一樣,想來主人應該是個雅人。
  丫頭道:“是林公子。因為他說從小住小屋習慣了,住不來這種大宅院,莊主就替他另蓋了一座小苑。”
  我的呼吸一下變得紊亂。
  “林公子?……哪個林公子?”
  丫頭道:“就是原本可能入贅山莊的那位林軒鳳公子。”
  腦中一片嗡鳴。
  扔下一句“謝謝”,端了一盞燈,推開了小屋的門。
  
  果然和小時候一樣,林軒鳳的房裏,滿滿的武功秘籍。靠床的桌上放著一本已經風吹亂書頁的冊子,冊子旁,一張泛黃的紙。
  我伸出僵硬的手,翻開了那本書。
  隻是一本普通的心法。
  可是在我打開的時候,一片薄薄的葉子從裏麵落了出來。
  我蹲下身,將葉子撿了起來。
  翠綠中帶著些枯黃,淡淡的書卷油墨氣已經將原來的味道掩蓋了去。
  鳳凰竹葉。
  
  我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張葉子,將它貼在了臉上,輕輕廝磨。
  一陣寒風吹進房門,桌上的紙頁也飛了起來。
  我將它接住。
  握住它的手卻在顫抖。
  亦是一張發黃的紙,一張畫著草圖的紙。幾枝簡單的細竹,兩隻比翼雙飛的鳥兒,滿篇都重複著兩個清秀的字。
  鳳凰。
  
  坐在已經有些灰塵的板凳上,深深吸了一口氣。
  想起樓七指的話,想起了他和樓彥紅仗勢欺人的姿態,又是氣憤,又是懊惱。
  如果軒鳳哥還活著,或許一切都不會這樣了。
  如果他還活著,我就可以拋棄一切與他遠走高飛。再也不用參與任何江湖紛爭,再也不用看到這些令我反胃的人……再也不用看到重蓮。
  不再看到重蓮。
  可是,我還想看看她。
  我們的女兒。
  她一定很長時間都恢複不過來吧。
  我刺殺重蓮的那一幕,她全都看到了。可是她一反常態,沒有哭,隻是睜大眼看著我們,看著他二爹爹像個瘋子一樣吼著要殺她最喜歡的爹爹。
  可是,我必須得殺了他。
  我明明知道自己是被那些人利用了,可還是跟傻了似的點頭答應。
  我必須殺了他。
  
  軒鳳哥,我該怎麽辦。
  我怎麽可能不殺他?
  我又怎麽可能下得了手……
  
  窗外傳來了吵吵嚷嚷的聲音。
  我抬起頭,混著小孩子的哭聲,一個女子正在大聲哭喊。透過窗外看去,那女子正拖著一個男子的衣服,小孩則是站在旁邊大哭。
  正準備出門看看,就有一個人走了進來。
  司徒雪天。
  他靠在門欄上,隨意笑了笑:“樓彥紅夫婦在吵架,別去了。”
  詢問原因,才知道是樓彥紅開春有事要出去,他的妻子叫他一個月內回來,他說不行,他妻子就帶著自己的孩子要離家出走。
  司徒雪天話音未落,那女子就又吼了起來——
  “好,好啊,你都這麽說了,那我也告訴你,我對你也早就沒感情了,要不是因為兒子,我早就離開這個破山莊了!”
  “隨你怎麽說!”
  他撒手站在旁邊,臉色鐵青。
  “兒子,這麽多年來娘被你爹欺負夠了。娘最喜歡你,我們母子倆自個兒過,走得遠遠的……”
  她淚流滿麵地抱著兒子,往外麵走。
  樓彥紅停了一會兒,跟著追了出去。
  
  司徒雪天笑了笑,不說話。
  我喃喃道:“既然如此辛苦……為何又要成親。”
  司徒雪天理了理自己的衣角。
  “你以為樓大嫂對樓大哥真沒感情了?你也太不了解父母的想法了。”他輕笑出聲,聲音放得很柔,“她有多愛孩子,就有多愛自己的丈夫。”
  我的身子一下變得十分僵硬。
  拍了拍自己的腦袋。
  “孩子是孩子,丈夫是丈夫,兩回事兒。”
  司徒雪天輕輕歎氣。
  “這也是我娘告訴我的。當一個人愛的人背叛自己以後,所有的愛都會轉化成恨。有多恨,就有多愛。無愛,無恨。你看看嫂子方才哭成那樣,就知道她有多喜歡樓大哥了。”
  樂聲遙作,泉堪露滋。
  我的心跳得很快。
  快到整個世界仿佛隻剩下了我的心跳聲。
  良久,才抬頭調笑地看著他:“小雪,你又開始發表長篇大論了,行了吧。男人嘛,活這麽感性做什麽。”
  司徒雪天臉上一紅,惱怒道:“我不喜歡別人說我娘啊,你再說我和你沒完。”
  我用手背撐著下巴。
  翹起了二郎腿,晃來晃去。
  “跟你宇凰哥學學,心無雜念,皈依佛門。”
  司徒雪天用手指扣了扣門:“行,我這就去替你拿剪子來,把你引以為傲的飄逸長發給剃個精光。”
  我連忙正襟危坐。
  “司徒公子,時辰不早了,去睡吧。”
  司徒雪天含笑走出門去。
  
  燭光花影疏疏。
  我握著自己的手,久久不能平靜。

第三十九章 奉紫

  轉眼間,幾個月過去。
  
  薰風初入弦,十裏青山,數聲鳥啼。
  品河流水一灣西。
  滿庭山杏花。
  劍花淨,刀光冷,如風如電馬,搖動空碧。我緊握刀劍,踏過杏樹頂,踩著葉片輕盈飛過,無聲無息,腳下揚起了紛飛的杏花雨。
  刀劍合一,心神凝聚。
  落地時,山雀未驚。
  還未開始舞刀劍,身後就已經響起了清脆的鼓掌聲:“好身手,不錯不錯!”
  滿山鳥兒倏然撲翅飛起。
  我回過頭,霎時又驚又喜。
  翻卷的落花中,一張五官深邃的臉,一身絳紅色的衣裳。火紅色的羽絨在肩膀上隨風舞動。手中一把掛著玉蝶墜子的寶劍。
  
  我將刀劍往空中一扔,抽鞘將它們接住。
  花遺劍眼睛又睜大了些。
  “宇凰,一年不到,你的武功竟到了這種境界。”
  我一時半會兒還沒反應過來怎麽一回事。
  “花大哥……你,你不生我氣了?”
  花遺劍微微一笑,輕聲道:“這些日子我一直住在鳳凰竹林,想了很久,覺得這樣也很好。至少我可以一直守著他。”
  頻葉軟,杏花明。
  花遺劍眼角的藍蝶仿佛會隨時舞起。
  我也跟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答應軒鳳不殺重蓮,原本覺得對不起亡妻。但是重蓮現在眾叛親離,連你都離開他了,看樣子他的下半生也不會好過。”
  花遺劍的表情平淡如水。
  我的笑容凝在了臉上。
  “眾叛親離……什麽意思?”
  “你不知道?有人傳言重火宮出了內亂,除了那幾個元老級人物都離開了。原本攻上去勝算幾乎為零的,但是現在五成能攻下來。樓莊主果然英明,這一等沒有白等。”
  手心冒出了細細的汗液。
  初夏的陽光忽然變得有些刺眼。
  “這樣啊……真是好呢,我們可以上去殺個片甲不留。”
  再也笑不出來。
  花遺劍挑眉看著我。
  “宇凰,你練這麽高的武功,就是打算隨他們一起去除掉重蓮?”
  我苦笑著點點頭。
  “那花大哥呢。”
  “不是還有幾天就要出發了麽,樓莊主邀請大家再來團聚一次。”
  我又點了點頭,再說不出話。
  就在這時,外麵忽然一陣喧嘩。
  我和花遺劍不約而同抬頭看著大院。
  相互交換了一下眼神,一起朝外麵走去。
  
  大院內。
  許多人簇擁在一起,似乎圍著什麽東西,都在低聲議論。
  一個女人的聲音顯得十分突兀——
  “把孩子還給我!!還給我——!!!”
  這聲音略顯低沉,此時大吼起來,難免有些嘶啞。隻是我一定在哪裏聽到過。推開人群,很困難地朝裏麵探了個頭。
  他們的確圍著一個女人。
  亂七八糟的頭發,紫棠色的衣衫。
  高貴而充滿巾幗氣質的臉此時已變得肮髒不堪。
  我忍不住倒抽一口氣。
  竟是水鏡!
  她握住了手中的雙刀,狼狽地撐著地麵,手卻被人踩住了。她抬起頭,又一次對著周圍的人大聲吼叫:“你們這群人麵獸心的怪物,把孩子還給——啊——”
  那個人的腳她的人在她手上狠狠戳了一下。
  雙刀砰然落地。
  “你說誰是怪物?啊?你們宮主才是吧?不男不女,不倫不類,跟個太監似的……不不不,他還能生孩子呢,比太監還太監,哈哈哈……”
  踩住她的弟子仰天大笑。
  周圍的人也跟著笑了起來。
  有一個人還扯住自己的袖子,往臉上抹了幾把,扭扭捏捏的樣子讓人見了直生惡心:“人家~就是~重火宮的宮主~~重蓮~小蓮花~~”
  “啊哈哈哈……”
  許多人笑到彎了腰。
  水鏡憤恨地抬起頭,眼眶中已有淚水在滾動。
  “你們也就隻能在這裏跟個狗似的狂吠,我水鏡就看著你們殺到重火宮上去,我們宮主勾勾小拇指,你們幾個小貨色的命就沒了!”
  話音剛落,一口唾沫落在了她的臉上。
  “等我們去了重火宮以後,就可以知道重蓮到底是男是女了,我很好奇他有沒有男人該有的東西,哈哈。”
  水鏡抬頭惡狠狠地看著他們,用袖子將唾沫擦了去。
  
  花遺劍突然往前邁了一步——
  “統統給我讓開!!”
  所有人都轉過頭來,先是一愣,接著連連賠笑:“花大俠,花大俠好。”
  花遺劍皺眉道:“一群男人欺負一個弱女子——樓莊主平時就是這麽教你們的?”
  “花大俠,她不是‘弱’女子啊。這婆娘是重火宮的大弟子,耍起狠來的時候不要命的,你看看,我兄弟的手都差點給她砍斷了。”
  一個男子拖出另一個受傷少年的手。
  深而長的傷口,鮮血汩汩。
  看樣子這手是廢了。
  花遺劍眉頭鎖得更緊了。
  “我知道她是水鏡。無論她是什麽人,做了什麽事,先不提她是女人,你們以多欺少,又算什麽男子漢!就是抓到人,也該等莊主發落。”
  水鏡抓了抓自己被弄亂的頭發,低下頭默默流淚。
  我終於還是沒能忍住。
  走到她的麵前,蹲下。
  “水鏡姐姐,你怎麽會離開重火宮的。”
  水鏡猛然抬起頭!
  她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臉頰。
  “宇凰,你……你……你沒有死……?”
  我回避了她的視線。
  “殺掉重蓮之前,我不會死。”
  她收回手,捂住了自己的臉。
  “你竟然……竟然說出這種話……咳咳,你什麽都不知道……”聲音帶著濃濃的哭腔,哽咽了半天都沒說出來。
  周圍的人都沒有說話。
  許久,她才慢慢鬆開了手,指向一個弟子。
  “你看看他手中的孩子。”
  
  我站起來,朝那人走了兩步。
  那個弟子下意識地抱緊了孩子,怒道:“林宇凰,你想做什麽?你若是背叛靈劍山莊,定會死無全屍!”
  我伸出手。
  “把孩子給我。”
  他退了一步:“你竟然幫著這女人!”
  我不再多話,抽出凰羽刀,用刀柄捅了一下他的手。
  他慘叫一聲,孩子被高高拋了出去。
  我跳起來接住,孩子在我手中重重撞了一下,剛落地就大哭起來。
  
  那是個女孩。
  兩隻棉花團似的小手在空中亂抓,細細長長的眼睛緊閉著。
  女孩依然在嚎啕大哭。
  我的神誌卻在一瞬間被攪亂了。
  我剛學會走路的時候,師父就告訴我,長在眉心的痣,叫做美人痣。
  女孩的眉心長了一顆痣。
  絳紅色的美人痣。[caihua/qiu]


“林宇凰!你想造反是不是?!”
  幾個弟子已暴跳如雷。
  寒光閃爍。
  陰冷的劍鋒朝我刺了過來!
  我抱著懷中的孩子,一躍而起,在空中旋轉數周,最後落在了屋簷上。我找了個地方坐下,完全無視下麵一片叫罵聲。
  嬰孩的領口處有一根細細的銀鏈。
  我將那銀鏈抽出,上麵有一個小小的名牌。
  三個剛勁有力的字,瀟灑俊逸——
  重奉紫。
  
  我驚愕地睜大了雙眼,朝樓下看去。
  水鏡揚起頭,眯著微微發紅的眼睛,對我喊道:“你看看那個名牌的背麵。”
  我將名牌翻了過來,上麵刻著幾行蠅頭小字:是時深秋獨酌夜,玉鏢門,漫脫寒衣浣酒紅。奉天城,紫珠崖,感懷故人。故名奉紫。
  “重火宮旁一懸崖,名紫珠。”
  我看了看水鏡,又看了看那孩子。
  
  小丫頭靠在我的懷中,慢慢睜開了眼睛。
  她的目光一瞬間與我的交匯在一起。
  一雙充滿靈氣的桃花眼。
  雁點青天字一行,一縷孤煙細。
  我的手指在微微發顫。
  小丫頭不哭了,隻眨了眨眼,歪著腦袋看我,眼睛彎了起來,露出了溫柔的笑容。熟悉而又陌生的笑容。純淨而清澈,無絲毫汙濁。
  樓下的人依然在叫罵,可我什麽都忘了。
  我伸手刮了刮她的臉頰。
  她笑得更開心了,小臉朝我身上貼了過來。
  鼻子越來越酸,隻有將她緊緊抱住。她伸出嫩嫩的小手,勾住了我的脖子,就像雪芝依賴重蓮那樣依賴我。
  明明是很開心的時刻,可我的眼淚卻像是決堤的洪水,不斷往外湧。
  
  原來,你沒有記恨我。
  就算生離死別,就算轉世輪回,你都依然會回到我的身邊。
  
  有人說,女兒前世是父親的情人。
  父親就是還女兒前世的情的。
  為了前世的未了情結,為了前世的不能盡意的纏綿,為了前世不能白頭的相首,為了前世有約的協定……
  今生父親將把前世沒能做到的愛,全都交還與她。
  
  所以,我會用我一生的時間去愛她。
  
  抱著懷中的奉紫,我突然覺得一切都不重要了。
  江湖上的事,沒幾件是我所關心的。
  就算練成了一身絕世武功,贏得身前身後名,或許下場還會很慘。
  例如說,梅影教主。
  例如說,重蓮。
  或許就這麽帶著奉紫浪跡天涯會更好。
  什麽武林,什麽靈劍山莊,什麽重火宮……全都與我無關。
  再與我無關。
  
  失神了片刻,樓七指帶著一幫弟子走了過來。
  一看到花遺劍,他就拱了拱手:“花大俠。”
  花遺劍回了禮,並不說話。
  樓七指看了看周圍的人, 儼然道:“誰叫你們這樣折磨人了?即便是對手,也不該如此對待。給她一個痛快罷。”
  我連忙大叫道:“不要!”
  所有人都看著我。
  樓七指道:“林公子,你爬那麽高做什麽?”
  我怔了怔,連忙跳了下來。
  水鏡朝我走了幾步,身旁的人攔住了她。
  樓七指揮揮手,他們又讓了開去。
  她走到我的身邊,靠過來小聲說道:“你就沒有什麽想要問我的麽。”
  
  抱住奉紫的手漸漸收緊。
  “蓮……蓮宮主他還好吧?”
  水鏡把聲音壓得更低了些:“原來你還是沒有忘記他的。重火宮的確像他們所說那樣,已經支離破碎了。所以我才會帶著小少宮主逃出來。”
  不安的感覺在心底流竄。
  心仿佛隨時都會跳出胸膛。
  “那他呢——他去哪裏了?”
  水鏡慘然一笑,三分滄桑七分悲涼:“差不多已經一年了。”說到這裏,她輕輕歎了一口氣,又繼續說道,“那個東西在你的手上,你再看看,就明白……為什麽了。”
  說到“明白”二字的時候,她的聲音明顯抖了一下。
  我連忙追問:“那個東西?什麽東西?”
  水鏡臉上的笑容慢慢凝固。
  細長的眼睛漸合起來。
  不過多時,嘴角流出一絲鮮血。
  我睜大眼,順著她的嘴角往下看去——
  不知何時,她已經將一把小匕首捅入了自己的小腹。
  
  “水鏡姐——!!”
  我痛苦地撕吼,伸手去接她,卻被她推了開去。
  秋風鳴桑條。
  水鏡的長發在空中劃出一道孤寂的弧線。
  她倒在地上,安然地閉上了眼睛。
  
  我腳下一個踉蹌,後退了兩步。
  看著水鏡寧靜地睡去。
  遠處不知何處簫聲響起,一曲煙波渺。
  
  也不知過了多久。
  我抬起頭,目光慢慢掃過周圍的人。他們的神情各不相同,可都帶著明顯的鄙夷和不屑。隻有花遺劍,皺著眉,別過了臉。
  我站起來,走到花遺劍麵前。
  花遺劍歎息一聲。
  眼角的蝴蝶黯然失色。
  懷中的琥珀和瓊觴早已被體溫暖熱。
  “花大哥,我想請你幫個忙。”
  花遺劍點點頭。
  我拿出瓊觴,放在了他的手中。
  “我聽人說,零陵城後有幾座山,山後是一片海。海邊有一座小屋。我聽說溫采的墳墓在那裏。把這個瓊觴磨成灰,灑在他的墳頭。”
  花遺劍接過瓊觴,將它緊緊握在手中,又點了點頭。
  我抱起奉紫,倏然衝出人群,來到了後院。
  
  一個小的池塘。
  澄鮮淨綠表裏光。
  我擦了擦手中的汗液,拿出了懷中的琥珀。走到池塘邊,將琥珀泡了進去。水漸漸發熱,琥珀上方泛出了金色的字。
  奉紫睜大了眼睛看著我。
  先是蓮神九式的招式進階解釋。
  一一顯過後,水麵緩緩浮出幾行銀色的字——
  
  修煉此功須無情無義,方可練至頂重。
  
  一旦自察動情,武功漸弱。
  
  後至雙性合一,趨於無敵化,終成蓮翼。
  
  自修成之日,及至一年之後,命數歸結。
  
  看到後麵四個字的時候,我的頭嗡的一聲響,然後什麽都不知道了。


晚風微動,淨掃天地。
  一勾新月照澄灣。
  奉紫睡了。
  睡著的時候,還緊緊抱著一個枕頭。神情安然,呼吸均勻而平穩。眉心的美人痣嫣紅如凝梅,讓她看去柔和了許多。
  我坐在床沿,輕輕理了理她的頭發。
  去年深秋,重蓮已經雙姓合一了。
  看到琥珀上的字以後,立刻就想往重火宮趕去,可一直到了晚上我都沒有動身。
  如果我去的時候,他們告訴我,他已經不在了……
  我開始感到害怕。
  重蓮說,等我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等我想起了所有的事,不用他說,我也會離開。他說,蜉蝣的生命極短,朝生暮死,曇花一現。
  他還說,他恨自己出生在這個世界上。
  我不知那時他是否就預知了自己的未來。
  我從來都隻想著要殺他,卻沒想過如果他死了,一切將會變成什麽樣。
  如果他死了。
  如果他死了……
  突然覺得無法呼吸。
  走出門去,長長吸了一口氣,卻無法阻止自己繼續想下去。
  風獵獵,經樹葉飄颻。
  深院靜,小庭空。
  握住拳頭,緊閉雙眼。
  說什麽要替軒鳳哥報仇,說什麽恨他,巴不得他死。到頭來,他生死未卜,才知道自己錯得太徹底。除了傷害,什麽也沒留下。
  
  衝回房間,收拾好了東西,小心翼翼地抱起熟睡中的奉紫。
  走到庭院外,輕輕躍上屋簷,翻出牆去。
  我不想讓自己後悔。
  無論他是生是死,我都一定要見他最後一麵。
  
  帶上奉紫,速度要慢上許多。
  一路上借著稀飯米粥給她喝,算是填飽了肚子。
  經過一家小城鎮的時候,看到了讓我久久難以忘懷的一幕。
  城邊有一條小溪。
  溪邊擺了幾張竹椅竹桌。
  桌上放了幾碗稀飯。
  一個孕婦和一個老年婦女正坐在椅子上,懶洋洋地曬著太陽。孕婦的手時時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輕輕撫摸。
  老婦坐在她的身邊,用蒲扇扇了扇風。
  “哎,我也是這麽過來的,生個孩子真像是去鬼門關溜達一圈再回來。不過你不用擔心,婆婆一定會給你請最好的穩婆。你這段時間就不要走動太多,免得動了胎氣。”
  那孕婦溫柔地笑了一下。
  “謝謝婆婆,我已經很享福了。可憐了於嫂……”
  “哎,她這運氣也太不好了,剛懷上孩子就死了丈夫。還好她公公婆婆都在,否則真不知道她接下來幾個月該怎麽過下去。””
  孕婦道:“也不能這麽說,若是沒有丈夫的支撐,誰有勇氣把孩子生下來啊。”
  我朝他們走去,指了指桌上的碗。
  “這位婆婆,請問我能借你們的粥給孩子補補水嗎?”
  “沒問題。”老婦看了看奉紫,“這是你的孩子?”
  我點點頭,舀了一勺粥喂入奉紫的口中。
  奉紫眨了眨大眼睛,乖乖地將那些粥喝下去,一邊喝眼睛還一邊彎了起來,一直盯著我笑,喉中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老婦摸了摸兒媳婦的肚子,漫不經心地問:“孩子的娘親呢?”
  動作略微遲疑了一下。
  “他……他在家。我這就是帶女兒回去找他的。”
  奉紫伸出小手抓住我的手,將剩下的粥灌了進去。
  老婦點點頭,又搖了搖蒲扇。
  “應該是在坐月子吧。坐月子也辛苦啊,稍微一個不注意身子就廢掉了。當相公的千萬不要讓娘子受凍了,否則下半輩子就不好過了。”
  腦中忽然浮現出一幅畫麵。
  漫天飛雪中,我的刀狠狠地插入了重蓮的後背。
  他看著我的眼神,寂寞而又脆弱。
  我緊緊皺著眉,細心地喂了奉紫第二口,眼眶漸漸模糊。
  
  又是照顧孩子又是趕路的日子真的不好過。
  抵達重火境的時候已是初秋。
  
  遍地落葉,滿山楓紅。
  走在地上,都會有沙沙的聲音響起。
  我摸了摸自己的衣兜,找到了一袋細粉。走到了紫藤林中間偏西的地方灑了出來,樹林上空的霧氣漸漸散去,一條小道呈現出來。
  我朝裏麵飛速走去。
  白色樓宇於數重花內起,如雪國一般。
  清溪樓環繞,水澹澹兮生煙。
  隻是樓宇間不再有燈火,石回橋上不再有侍女。
  
  走進了嘉蓮殿。
  空空如也。
  什麽人也沒有。
  甚至連稍微值錢的東西都被搬走了。
  我抱住奉紫的手已經開始發抖,左顧右盼了半晌,仍不見半個人影,最後隻有大聲喊道:“有沒有人啊?人都去哪裏了?”
  然而隻有餘音寥寥。
  陣陣回蕩。
  “重蓮!重蓮!”
  “重蓮!你去哪裏了!”
  同樣的聲音不斷重複著。
  “蓮……你去哪裏了……”
  從頭到尾卻隻有我一個人。
  我泄氣地坐在了地上,已經不敢往下去想。
  
  身後漸漸傳來了腳步聲,隨著一個洪亮的聲音響了起來——
  “林宇凰,你果然出賣我們了!”
  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轉頭,嚇得立刻站了起來。
  靈劍山莊和另外幾個門派的人都到齊了。
  樓七指歎了口氣,搖搖頭。
  樓彥紅朝我走了一步。
  “上次看到你和水鏡講話我們就知道你肯定有問題。沒想到你還真的偷偷溜出來了,要不是我發現苗頭,怕是大家都給你害死了!你說,重火宮的人都去哪裏了?!”
  我已經沒有心思去思考別的事了。
  重蓮不在這裏。
  他不在這裏。
  那他會去哪了……
  他一定在心蓮閣,他一定在那裏!
  我朝門口衝去,卻被樓彥紅拽了回來:“想跑?沒那麽容易!”
  我狠狠甩開他的手,怒罵道:“你他媽放開我!!”
  “林宇凰!我對你一再忍讓,你就真把自己當回事了!”這聲音不是樓彥紅說的,而是樓七指,“現在你總得給大家一個交代!”
  所有人都在盯著我。
  我慢慢搖了搖頭。
  越來越用力。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樓彥紅使勁推了我一把——
  “你想騙誰啊你?!”
  我沒有防備,腳下一個不穩,退了一步。
  
  正準備開口解釋,又有一個人開口講話了:“不要再找了,你們找不到宮主的。”聲音蒼老已極。回頭一看,竟是重火宮四大長老之一的溫孤東泰。
  溫孤東泰步履蹉跎地走過來,十分驚愕地看著我。
  “林公子,你……沒有死。”
  “不要說這個了,他……他……”
  話已說不下去。
  溫孤東泰恢複了平靜,一字一句道:“哎,你就算活著,也救不了他。你應該知道宮主練了《蓮神九式》,是不可以動情的。”
  我的身體已經開始劇烈顫抖。
  “不可能的,不可能啊!還沒到一年,不可能!!”
  “的確沒有到一年,但是他以為你死了。”溫孤東泰歎息一聲,“奉紫出生的那一個晚上,宮主就在心蓮閣自盡了。”

  樓七指雍容一笑,道:“堂堂重火宮宮主會自殺?溫孤長老,莫要把在下當傻瓜。”
  溫孤東泰不動聲色地看著他。
  “倘若宮主還在,諸位此刻已經變成一堆屍體了。”
  這話說得雲淡風清,但是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唯獨樓彥紅譏諷道:“就憑他一個人?殺我們全部?長老,你看看來的都是些什麽人。”
  溫孤東泰捋了捋胡須。
  “坐井觀天。”
  樓彥紅先是一愣,隨後臉就氣得通紅。
  “是你目中無人!小心我砍了你!”
  溫孤東泰大笑:“哈哈哈哈哈……反正沒了宮主,重火宮也毀了。現在老朽就爛命一條,你們這群真正的敗類若想要,就拿去罷。”
  “那我就成全你!”
  樓彥紅抽出寶劍,朝溫孤東泰刺去——
  當!
  劍被彈了回來。
  樓七指握住劍柄,將樓彥紅的劍撥回去,搖了搖頭,對溫孤東泰道:“溫孤長老,你們宮主怎麽自殺的?”
  溫孤長老歎了一口氣。
  “鶴頂紅。一杯下去,半盞茶的功夫就去了。”
  鶴頂紅。
  我用力抱住奉紫。
  懷中的嬰孩疼得哼唧起來。
  
  樓七指沉默了。
  “重蓮為何要自殺?” 樓彥紅看了我一眼,“難道就因為這小子?你別和我開玩笑了。他是什麽人全天下都知道。”
  溫孤東泰一臉漠然。
  “恕老朽不能交代。你們愛殺便殺。”
  樓七指的臉色變得陰沉。
  眼中有興奮的光芒在閃動。
  “既然重蓮已死,我們這就把重火宮給夷為平地!”說完,從腰間抽出長劍,高高舉起。身後的人紛紛響應號召,跟著取出了武器。
  刀聲劍聲在密閉的大殿內響起。
  刀光劍光閃爍著冰寒凜冽的光。
  溫孤東泰緊緊閉上模糊的老眼,眉頭深蹙。
  
  樓七指將長劍指向了溫孤東泰。
  “溫孤長老,真是對不住了,要拿你開刀。”
  溫孤東泰又長歎一聲,搖了搖頭。
  溫孤東泰年紀大了,用疾速的招式幾乎是百發百中。果然樓七指的眼睛一眯,手腕用力,劍在空中飛速旋轉了一圈——
  靈空劍法!
  全天下最快的劍法就是這一式。
  溫孤東泰也沒想閃躲,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就在這個時候——
  金銀交錯的光芒擦破了空氣,在空中劃過一道尖銳的聲響,直撞擊在了即將刺入溫孤東泰咽喉的長劍上!
  當——吭!
  長劍倏然落地。
  人們的目光都投到了我的身上。
  我抱著奉紫,輕輕一躍,踩著樓彥紅的肩膀,足下踏過幾個人的頭,身形一轉,伸手接住了自己扔出的凰羽刀,插入刀鞘。
  刀柄上還殘留著方才緊握的溫度。
  白羽在靜謐的空氣中飄揚。
  
  樓七指猛然回頭,詫異地看著我。
  奉紫害怕地往我身上靠了靠,小小的臉抬了起來,美人痣如綴紅玉。
  我抱住她的手用力了些,將她摟在了自己的懷中。
  “樓莊主,請你離開!”
  聲音很大,可是底氣不足。
  重蓮,重蓮,重蓮……
  樓七指撿起長劍,劍鋒慢慢指向我:“林宇凰,出賣大家的下場,你是知道的。樓某人現在就在這裏除掉你這個叛徒——!”
  他的手指撫過劍鋒。
  徒然間,身子一屈,長劍從右上方斜劃下來!
  我仰頭一閃,躲過了他的攻擊。
  誰知他收劍後,左手手肘又回旋擊向我,我騰出抱住奉紫的手——
  邦!
  兩個關節砰然相撞!
  兩個人都倒退了一步。
  我的手肘被撞得隱隱生疼,但未忘抬腳,急速踢向他持劍的手。
  
  連續兩次被擊落武器,樓七指的臉上是紅一陣白一陣的:“怎麽可能……林宇凰,你說,你是不是練了什麽邪功?!”
  我雙手抱住餘驚未定的奉紫,沒有說話。
  嘉蓮殿內突然變得十分空曠。
  寧靜得連呼吸聲都聽得到。
  樓彥紅連忙轉過頭,對眾人吼道:“殺了這個叛徒!殺了他!殺了他!!”
  許久。
  人群中依舊沒人說話。
  我暗運內力,踏過眾人的肩膀,飛出大殿。
  
  葉殘敗,風蕭索。
  我站在大殿正對的巨大石獅上,從懷中掏出一個手卷,高高舉了起來:“不管重蓮在哪裏,你們想要的無非就是這本《蓮神九式》。”
  人們一起換過頭來看著我,目光停留在了我的手上。
  涼風鼓起了我的衣襟,身上一陣冰涼。
  我足下一點,騰於高空。
  鴻鵠翱翔在灰暗的蒼穹。
  心中隻剩下了一片無邊無際的空曠。
  說什麽思念雪芝。
  如今就算有人告訴我雪芝已死,我也不會再難過了。
  沒有了重蓮。
  還剩下什麽了。
  我深吸一口氣,將那手卷朝山下扔去——
  “要攻打重火宮,你們死傷一定慘重,但是如果現在下山,你們將得到全天下最強的武功秘籍,變成‘蓮翼’的主人,真真正正的——武霸天下!”
  所有人都怔住了。
  樓彥紅激動地衝出人群,卻被樓七指拉住了。
  “兒子,不要中計了!如果是真的《蓮神九式》,他會舍得扔嗎?!”
  樓彥紅甩開了他的手。
  “不要,爹,讓我去看看,或許是真的啊!”
  樓七指想再抓住他,卻沒有攔住。
  
  樓七指的臉色一沉,抽出長劍,往樓彥紅身上狠狠刺去!
  我用手遮住了奉紫的眼睛。
  樓彥紅悶哼一聲。
  他低頭看了看從後背捅穿到前胸的劍鋒。
  染滿鮮血的劍鋒。
  樓七指嚇得手上一抖,連退兩步,睜大眼睛看了看周圍的人:“不怪我,不是我殺的。不是,不是啊……他不是我殺的……”
  沒有人理他。
  所有人都朝我扔了手卷的地方跑去。
  樓七指看了看仍掛在劍鋒上的樓彥紅,顫聲道:“不是我,不是我……”
  一邊說,一邊用力抽出了長劍——
  “啊——!!”
  樓彥紅的慘叫聲刺傷了人的耳膜,轟然倒地。
  他費力地抬起頭,一字一句道:“爹……你竟然……殺……”
  話沒說完,已然斷氣。
  樓七指用袖子擦了擦沾滿血珠的長劍,一邊不斷往前跑:“不是我殺的,是你要和我搶的,不是我殺的,不是,不是……”
  他一邊重複著同樣的話,一邊拔劍濫殺著在前麵奔跑的人,漸漸消失在暮色中。
  
  大片血花染紅了雪白的地麵。
  我惡心地別開頭,捂著奉紫的眼睛,走回了嘉蓮殿。
  溫孤東泰孑然獨立於空曠的大殿,眼裏寫滿了疲憊和滄桑。
  我朝他走了兩步。
  “溫孤長老,蓮沒有喝鶴頂紅,對不對。”
  “奉紫還沒出生前,他就已經聽說有人會殺到重火宮,當時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所以將所有人都遣散,並且把兩個孩子的性命托付給了水鏡和海棠。”
  鼻子開始發酸。
  我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可是眼眶依然在發燙。
  “他還像奉紫這麽大點的時候我就看著他,這孩子從小到大從來沒有真正開心地笑過。我一直以為你可以改變一切,終究是大錯特錯。”
  溫孤東泰的眼中亦是一片潮濕。
  “宮主的致命弱點在頸間的蓮花圖騰上。隻要你對著那裏狠狠擊一拳,必定丟掉性命。”他擦了擦自己的眼角,“他用一把半尺長的鋼針紮入了頸項。”

 
第四十章 花容天下
  西風興,秋夜長,月冷霜華凝。
  兩壺辛辣的燒刀子。
  兩隻空壇子。
  我和溫孤長老坐在嘉蓮殿的台階上,聊了一個晚上。突然發現重火宮的長老都愛和人說故事,而且都是很多年前的破事。聽了一宿,沒聽出點味,隻覺得心裏發酸。
  得從二十多年開始說起。
  重火宮老老宮主重某某死了,兒子重甄上台當老大。
  重甄接管重火宮後,很快就得了個稱號,紅玉宮主。
  紅玉,象征尊嚴,熱情,豪邁,愛情。
  重甄一個人擁有前三種特征,這名字自然是當之無愧。
  隻要聽過重火宮的人,就一定知道重甄。隻要聽過重甄名字的人,就一定知道這人是個地地道道的武癡。
  重甄的一生都在盲目追求至高無上武學秘籍。
  為武生,為武死。
  
  重甄的相貌和武功已不用多說,他對人熱情大方的態度才是人們讚不絕口的地方。可惜如此一個優秀的男子,已近而立之年都看不上任何女人。
  薛紅的出現徹底打亂了他的生活。
  一個風情萬種的女人。
  一個風情萬種又擁有絕世容貌的女人。
  不似別的女子那樣故作嬌羞,絕對服從,薛紅行事灑脫自如,有自己的一套原則,或者說,是有些自以為是。
  江湖上的人都說,薛紅是美女,更是蕩婦。
  與無數男人有染,卻從不交出真心。
  可是重甄就這麽摔進去了。
  沒有心思習武看書,整天就隻想看著她。
  憑著自己在武林中的地位,把薛紅弄進了重火宮,不顧別人的反對,硬把她提成了重火宮的護法之一。
  薛紅說,重甄宮主,你待我不薄,我願意生孩子,可我還是會走。
  
  並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指破新橙。
  
  沒過多久,重火宮的少宮主出世了,卻沒人知道他的母親是誰。
  薛紅消失了。
  重甄借酒消愁,痛飲了幾天幾夜。
  從此不準任何人提及薛紅二字,違者殺無赦。
  重甄對武學消失的熱情一夜間又重新回來了,自此發誓一定要練成重火宮的傳世秘籍——《蓮神九式》。
  他看到秘籍的內容後,又看了看還是嬰孩的重蓮。
  幾乎與薛紅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臉。
  他放棄了。
  決定讓兒子來練這門武功。
  
  紅玉宮主重甄是一個性情中人,做事風風火火,來去匆匆。可他的兒子從小就是一副溫柔的樣子,既不像爹,也不像娘。
  而且隨著年紀的增長,重蓮越是喜怒不形於色。
  什麽苦都能吃,什麽虧都能忍。
  最後,已經到達了遇到任何事都可以沒有表情的程度。
  所以,直到重甄死,都沒有人知道他究竟做了什麽事,讓一個兒子麵無表情地殺掉了自己的父親。
  後來重蓮才知道了始作俑者的名字叫薛紅。
  薛紅害他的父親性情大變。
  薛紅害他經曆了這麽多原本不該發生在孩子身上的磨難。
  薛紅害他成為了一個不男不女,雌雄同體的怪物!
  
  殺了薛紅?
  不,太便宜她了。
  
  於是他開始計劃,要讓薛紅生不如死。
  薛紅離開重火宮以後,便自立門派,住在了采蓮峰。
  據說薛紅和副幫主林立堂有一腿。
  跟蹤林立堂的某一日,發現他去了一個偏僻的小村莊。村外山清水秀,風景如畫,雖無繁華建築,卻美得讓人心生神往。
  那個村的名字叫做亂葬村。
  林立堂似乎是去那裏找人,卻敗興而歸。
  林立堂走了,重蓮卻留下了。
  因為他看到了他從沒見過的畫麵。
  水湄處,一葉小小的扁舟。
  舟旁蹲著一個白衣少年,眉心綴了粒絳紅色的美人痣。
  少年正費力地在水中洗衣服,不時會用手背擦擦額頭上的汗液。
  
  舟上一支小草,在半空中左右搖晃。
  重蓮正納悶是怎麽一回事,小草就飛了出來。一隻小手伸出,接住了小草。
  隨著舟上坐起一個少年。
  少年隻穿了褲子,上身赤裸。
  他跳下船,悄悄跑到了白衣少年的後麵。
  白衣少年渾然不覺有人在其身後。
  他把小草插在了白衣少年的腦袋上,然後對著耳朵大吼一聲:“軒鳳哥——少爺我給你紮揪揪!”
  白衣少年手一抖,一下撲倒在了水中,渾身濕透。
  抬起頭,淚眼汪汪地看著半裸少年。
  “我幫你洗衣服,你還捉弄我!”
  那半裸的少年嗷的叫了一聲,跟著跳下去。
  “洗澡啊,洗澡~洗澡。”
  跳下去以後還不斷潑水在白衣少年的身上,幾乎把他逼哭。
  
  年少的日子,幸福且簡單。
  
  重蓮從來沒見過這麽自然的笑容。
  他站在一塊巨石後,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們倆。
  但是一想到天黑之前得趕回去練武,他沒有逗留太久就離開了。
  可是回去以後,滿腦子都是那兩個少年歡笑嬉鬧的樣子。
  
  他突然覺得自己真的缺少了什麽。
  
  後來,他會經常抽空去亂葬村,即使重火宮離那裏很遠很遠。時間長了,竟然連要找薛紅報仇這碼事都忘了。
  他隻是想去看看別的孩子是怎麽度過童年的。
  他很喜歡看那個頑皮少年笑。
  看著他們笑,他也會跟著笑。
  他與那兩個少年一起長大,可是他們不知道他的存在。
  直到有一日,他被重甄叫到了密室,幾天幾夜都沒出來。
  等他出來的時候,裏麵隻剩下了重甄的屍體。
  
  從那以後,他再也沒有去過亂葬村。
  
  自己是不需要幸福和童年的。
  他終於明白。
  
  可是他依然會天天想起那兩個少年,那個似乎永遠處於夏季的亂葬村。
  不見天日卻白如雪的重火宮,又似乎永遠不會度過嚴冬。
  到了男孩發育的年紀,宮裏的人說要替他送上幾個美女侍寢。
  他拒絕了。
  他選擇了自己的大師兄,宇文玉磬。
  天天叫進房裏,卻沒有發生任何事。
  宇文玉磬看他的神色越來越複雜,他卻沒有絲毫動容。
  
  再過了幾年,宇文玉磬背叛了他,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突然聽說林立堂找到兒子的消息。
  他又一次來到了亂葬村。
  沒有看到林立堂,卻發現了一片鳳凰竹林,還有竹林裏麵的小屋。隔得很遠,他就聽到了裏麵傳來斷斷續續的呻吟聲。
  陽光透過竹林,直照入了小屋。
  屋裏兩個赤裸的身體,緊緊貼在一起。
  那個長了美人痣的少年正壓在昔日頑皮的少年身上,慢慢搖晃著自己的身軀。下麵的少年用力張開雙腿,抱著進入自己身體的人,發出了痛苦而歡愉的叫聲。
  重蓮驚愕得說不出話。
  然後他離開了。
  回去以後他才知道,半老徐娘薛紅竟然動情了。
  一個可以當她兒子的少年,名叫林軒鳳。
  而那個他一直掛念著的少年,就是林立堂的兒子。
  林立堂與薛紅的兒子,林宇凰。
  
  複仇開始了。
  
  挑撥離間的事做盡了,找到了一些爭取把林宇凰騙得團團轉,悲痛欲絕的情況下,修煉了他給的秘籍,青蓮花目。
  林軒鳳覺得殺了林立堂對不住自己喜歡的人,被薛紅騙上了采蓮峰。
  林宇凰忘了林軒鳳。
  殺掉了林立堂。
  林軒鳳回來,順理成章地被林宇凰拒絕。
  原本準備釣的大魚自己上鉤了。
  薛紅死了,包括她肚子裏的,林軒鳳的孩子。
  
  一件接一件,一環扣一環,全都進行得十分順利。
  可是直到最後,他才知道,從頭到尾都錯了。
  薛紅不是林宇凰的母親。
  
  原本殺父的經曆讓他已經不再介意自己殺了母親。
  他照樣可以舒舒服服地過日子,可以不替林宇凰找回兩件寶物,直接將他鎖在重火宮裏,讓他成為自己的禁臠。
  可是他沒有。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想要林宇凰知道這一切。
  他一直很清醒。
  很清醒地看著自己錯下去。
  
  上天眷顧他,林軒鳳患肺癆死了。
  可是他依然不知收手,還是讓林宇凰想起了所有的事。
  
  終於,重蓮明白了自己為什麽要做出這麽多傻事。
  隻是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他練成了蓮翼。
  這個時候,害他壽命急劇縮短的人還捅了他一刀。
  那個蠢貨說要他死。
  那個蠢貨恨他。
  
  我往口中灌下一口燒刀子,看著天上的繁星,癡癡地笑了一下:“溫孤長老,那個在我昏迷前告訴我要去尋找寶貝的人,是你吧?”
  溫孤東泰點點頭。
  我又灌了一口酒。
  “長老,他埋在哪裏?帶我去見他……”
  溫孤東泰道:“埋?我隻說他自殺,可沒說他死。”
  
  手中的酒壺砰然落地。
  “他的武功廢了,所以也沒有生命危險了。但是……哎,你還是不要看到的好。”
  我不假思索地站起來,跪在了他的麵前。
  “讓我見他,求您了。”
  
  溫孤東泰閉上眼,搖了搖頭。
  
  秋日的瑤雪池。
  紅蓮已謝,滿院落葉。
  
  有一個人坐在蓮池旁的石頭上,長發及腰,烏亮如黑玉。
  他就這麽靜靜地坐著,背對著我。
  那一瞬,我以為自己的眼花了。
  反複揉了揉眼睛,才發現真的是他。
  
  忽然,他轉過頭,對著瑤雪池的方向半側過頭:“凰兒。”
  我扶著岩石的手一緊。
  正準備出去,卻看他站了起來。
  他的麵前,一棵孤零零的小樹。
  “凰兒,凰兒。”
  他手中拿著幾片薄薄的竹葉,對著那棵小樹揮來揮去,“凰兒,你看,這是鳳凰竹的竹葉,你最喜歡的鳳凰竹。”
  竹葉微微泛黃。
  而他依然拿著它,在空中輕輕搖晃。
  沒有人回答他的話。
  落葉乍開合。
  庭院裏一片寂寥空曠。
  “凰兒,我把這個給你,你不要生我的氣了,好不好?”
  “下次不要裝死嚇我了,好不好?”
  “你原諒我……好不好……”
  …………
  暮色淒涼。
  小樹在秋風中脆弱地飄搖。
  從頭至尾,都隻有他一個人在說話。
  
  他的眉頭鎖得很緊,一直盯著小樹,似乎正在等待審判。
  落葉卷細沙。
  瑤雪池的水清且靜。
  澄澄人影浮。
  漸漸的,細長的眸子彎了起來。
  “凰兒,你原諒我了?你終於不生氣了?太好了,你不生我的氣了……”
  他站起身,揚頭眺望著蒼穹。
  浩茫茫的蒼穹。
  無邊無際的蒼穹。
  他伸開雙臂,在庭院中轉了好幾個圈。單薄貼身的輕衣在空中震顫,長發遝颯起舞,烏黑夾雜著雪白,縹緲虛幻,非煙非霧。
  “凰兒原諒我了,凰兒,凰兒,凰兒……”
  落英繽紛,殘葉翻卷。
  四周的景色都因為他而光鮮起來。
  清脆的笑聲在庭院中陣陣回蕩。
  這是我見過他最美的樣子。
  
  因為,他從來沒有這麽幸福地笑過。
  
  他朝小樹跑過去。
  紫靴在地麵摩擦出沙沙聲響。
  靴子上的羽絨舞動。
  長發如雲遊。
  他抱住了那棵小樹,輕輕撫摸著樹梢殘敗的枯葉:“凰兒,我會一輩子保護著你,不會讓你受到任何人欺負。因為,我是全天下武功最高的人。”
  葉子飄落在地。
  他歪著頭,笑得一臉癡迷,耳朵上的銀蓮閃閃發亮。
  
  朱砂和海棠牽著雪芝走了進來。
  重蓮立刻轉過頭,看了一眼雪芝,對那棵小樹說:“凰兒,我們的寶貝丫頭來了。芝兒,快叫二爹爹。”
  雪芝細細的眉毛擰在了一起:“爹爹,芝兒想二爹爹了。”
  重蓮輕輕抱起雪芝。
  “二爹爹就在這裏。你別老欺負他。他跟你一樣,都是傻小孩。”
  雪芝扁了扁嘴,哭了出來。
  “爹爹,跟芝兒回家,求你了。”
  重蓮轉過頭,溫柔地凝視著小樹:“凰兒,我們回家,好不好?”
  秋風吹過。
  小樹的枝椏在風中輕輕搖晃。
  “二爹爹還想玩,芝兒先回去吧。”
  重蓮吻了吻雪芝的頭,把她放在地上。
  脫下外套,裹住了小樹。
  “凰兒,天氣冷,你又隻穿這麽點。”
  雪芝抬起小小的腦袋,小手抓住了重蓮的褲腳,哭喪著臉道:“爹爹,我求你了,那不是二爹爹,二爹爹早死了……”
  
  重蓮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
  轉過身,眼神冰冷地看著雪芝,揚起手——
  啪!
  雪芝白白嫩嫩的臉挨了一個響亮的耳光!
  幼小的身軀重重跌在地上。
  雪芝捂著自己被打得紅腫的臉,不可置信地抬頭看著重蓮。最後眼眶一紅,趴在地上大哭了起來。
  海棠垂頭走到雪芝麵前,指著小樹。
  “芝兒,它就是二爹爹。”
  朱砂捂著嘴,眼淚大顆大顆往下落,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他沒有死!沒有——凰兒沒有死!!”
  重蓮跌跌撞撞地後退了一步,靴子跟撞上了小樹,樹葉被撞落了幾片。他猛然轉過頭去,抱住小樹心疼地說:“凰兒還在的,凰兒還在……凰兒,對不起,我弄疼你了嗎……”
  小樹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雪芝已經哭到失聲。
  “凰兒,你說話,你說話啊,你告訴他們,你還在……”
  他用力搖晃著小樹纖細的身軀。
  雙眼漸漸失去了神采。
  靠著小樹,身子慢慢滑在了地上。
  抱著自己的雙肩,身體蜷縮起來。
  頸項處的紅蓮黯然無光。
  海棠抱起雪芝,拍了拍她身上的灰塵,道:“宮主,我們退下了。”
  重蓮隻是呆滯地看著前方。
  朱砂揉著哭紅的眼,隨著海棠一起走了回去。
  
  秋風蕭索。
  落葉在小樹與重蓮周圍盤旋飛舞。
  重蓮貼在了細細的樹幹上,口中似乎在念著什麽東西,仔細認了半晌,才看出是兩個字,凰兒。
  沒過多久,他突然按住自己的胸口。
  身體一震,一口血吐了出來。
  血順著他的嘴角流到了領口。
  又連咳了幾聲。
  他翻過身,仰頭靠在樹幹上,眼神散渙地喘氣。
  一抹月色落下。
  照得他臉色越發蒼白。
  
  我抓住岩石的手早已血流如注。
  
  沒過多久,他又伸手將樹幹抱住,閉上了眼睛。
  一滴眼淚從他眼角流出。
  順著白玉般的臉,一直滾落到下巴。
  
  我從岩石上跳了下來,朝他走過去。
  
  每走一步,心都在瘋狂地跳動。
  
  我停在了他的麵前。
  伸手刮掉了他眼角的淚水,用袖子替他擦了擦嘴邊的血。
  
  重蓮驀然睜開眼睛。
  一雙漆黑的眼睛。
  瑤雪池仿佛這一瞬間有了生命,水聲潺潺。
  
  飛舞的落葉中。
  我與他靜靜地凝視著對方,許久許久。
  
  “蓮,我想雪芝了。”我朝他伸出了手,“一起回去……好不好?”
  秋月圓如鏡。
  月色如水。
  重蓮將手放在了我的手上。
  嘴唇微微顫抖。
  
  “好。”
  
  我拉著他站了起來。
  
  曇花一現,蜉蝣朝生暮死,都有過最美的一刻。
  人的一生相對萬物的永恒來說,卻也不過是彈指的一瞬。
  他殺過多少人,做過多少錯事,是男人或是女人,抑或是二者皆非……對我來說,早已再不重要。
  事到如今,無論是仇恨還是孽報,我都願意去背負。
  願意與他一起背負。
  
  重蓮緊緊握住我的手,似乎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麽一回事。
  我在重蓮的臉上捏了一把:“大美人,不要再做白日夢了。”
  
  瑤雪池的出口,海棠和朱砂一人抱著一個女孩。
  兩個女孩的臉柔似春風,笑若花容。
  
  不識君誰憐天下。
  為誰妍月貌花容。
  
  如今,我已擁有花容天下。
  
  (全文完)
  
  ***
  
  我挖了新坑《風流》,某紙站在坑底,對著你揮手:來吧來吧,跳坑吧,是輕喜劇,輕喜劇~~

  
  結局就是故意停在這裏的,嘿嘿。看了這一章還霸王的人,真的就太不厚道了,把你看完的感想都給俺說出來了~~
  
  大吼一聲:誰還敢說我是後爹!!


陽光,藍天,白雲,桃樹。瑤雪池裏滿是落花。
  小小的身體依偎在我的懷裏,睡得正酣暢。我捏了捏她的鼻子,輕輕說道:“小紫,回房睡好不好?”奉紫細長的眼睛睜開,嘴角微微揚起,傻兮兮地點頭。
  桃花滿園開。我拂去奉紫額上的花瓣,快步往心蓮閣趕去。剛到門口,就撞上了匆匆而出的海棠。海棠急道:“林公子,宮主他,他又……”
  我點點頭,將奉紫放在床上,蓋好被子,衝進裏間。
  
  寬敞明亮的臥房,香鼎迷霧。
  床上坐著個人,身材修長,黑發披散。頸間一朵紅蓮,妖異綻放。襯著傾城的眉目,美得讓人不敢直視。認識他時間已長,卻無哪一次,不在與他見麵時覺得驚豔。他抱著一個枕頭晃來晃去。笑容天真,同時,有些呆滯。
  我走過去,在他身旁坐下,輕輕摸了摸他的頭發,冰涼,柔滑。他回頭看著我,傻傻一笑:“凰兒,我的凰兒。凰兒,凰兒,凰兒。”想要假怒,卻如何也板不住臉,隻淡淡問道:“為什麽不吃飯?”重蓮指了指枕頭,麵頰貼上去輕輕磨蹭:“我要和凰兒在一起,不吃飯。”
  我歎息:“那我去給你端飯,你和凰兒一起吃,好不好?”重蓮眼角一彎,笑容如同水中蕩漾開的波紋,清澈秀麗:“嗯。不要讓凰兒餓著。”他對著枕頭又笑了笑:“凰兒,他馬上幫你拿飯來,不要急,不要急哦。”
  
  我回到重火宮那一夜,重蓮的眼睛還是黑色,可後來又變回了紫色。現在我害怕紫色。每次看到那種顏色,總會覺得像罌粟,邪惡,誘惑,致命。重蓮變成如今這樣,全是因為那套武功,那雙眼睛。回頭再看看坐在那癡笑的人,正好碰上他的目光,他驚慌地閃開,抱住枕頭,縮成一團。
  
  我回來後,把重火宮裏的人都召集回來,勉強維持重火宮的生命。可是,沒有重蓮的管轄,重火宮就是一座死城。日子過得很平淡,每日照顧雪芝奉紫,偶爾和蓮說說話,他會回上一兩句,不離二字,凰兒。
  林宇凰站在他麵前,卻再也走不進他的世界。
  
  出門,下廚,熬了一碗粥。雖然遠不及重蓮的手藝,可這輩子都沒想過,自己會有學做飯的一日。我用帕子包住碗,甩甩手:“啊啊,燙死了。”
  身後一大群人在忙著下午飯,朱砂進來逛,見了我立刻開始咆哮:“林宇凰,你到底要我說幾次,等它涼些再抬去!笨得像頭豬!”我回頭淫笑:“喲喲,你也會關心人了。”朱砂道:“我是怕你燙了宮主!”我使了個鬼臉:“你怎麽嫁人喔,又凶又色。”
  趁著朱砂沒把大鍋扔我腦袋上,擠出人群,衝出去。
  
  笑眯眯地端著碗,奔回心蓮閣,重蓮還在和那枕頭說話。我舀起一勺粥,吹了吹,遞到重蓮嘴邊:“蓮,乖,喝粥嘍。”重蓮茫然地看看我,又看看懷中的枕頭:“先給凰兒喝。”
  我無奈,把勺子遞到枕頭旁,笑道:“凰兒,來喝粥。”使了個假動作,算是喂完凰兒了。再遞到重蓮嘴邊,重蓮才張口,一下喝進去。但立刻哼了一聲。
  糟糟糟,太燙!我忙把碗放在一旁,伸手在重蓮嘴前:“吐出來。”重蓮被燙得眼眶發紅,還固執地搖頭。我急道:“吐出來,聽話。”重蓮還是搖頭,眼淚水都快燙出來。一時失控,我竟吼出聲:“叫你吐啊,這粥是才燒出來的!你別像個傻子一樣好不好!”
  重蓮看著我,不動了。
  我心中咯!一聲,啥都忘了,捏住重蓮的嘴巴,硬把粥給逼出來,手接住,燙得我幾乎號叫。我簡直是愚蠢到極點!這麽燙的東西居然拿給他喝!蠢蠢蠢蠢蠢!
  
  把粥拿毛巾包了扔在旁邊,重蓮還坐在那裏傻著不動。我在他身邊坐下,輕輕摟住他的肩,他立刻往旁邊縮去。我搖了搖他的肩:“我是凰兒。”重蓮搖搖頭。我握住他的手,他還是一個勁往回抽。我把他的手搭上自己的臉頰,輕聲道:“認出來了嗎?我是凰兒。你看,你以前最喜歡摸我的臉,對不對?”重蓮仍然在抽手,麵容無比呆滯。
  看著那張精致的臉,心中的憐惜漸漸變成激情。我勾住他的頸項,慢慢湊過頭去,想要吻他。可是在我快碰到他的唇時,他忽然推開我,飛速翻身上床,蜷縮在一角。
  
  我一時也說不出是什麽滋味,隻坐在床頭,苦笑道:“對不起,我不該碰你。”起身替他蓋好被子,吹熄了蠟燭:“你睡一會吧,粥放在那裏,你慢慢吃,弄髒了衣服拿去洗就是。”
  
  重蓮抱成一小團,依舊不動。
  
  這一年,江湖上出現最大的紛爭,無非就是有大盜出現,把富貴人家及名門大派都卷了個遍。雖隻劫財,不劫物色,但金額龐大,引起許多豪傑複出,連花遺劍都出現了。至於捉沒捉到,天知道。而且,再隔幾個月,英雄大會又要開始,很想出去會會以前的朋友。至於重蓮,隻有暫時放下。他害怕任何會動的東西,害怕與任何人接觸。
  現在的他,風韻不再,英姿不再,高貴不再,淡雅不再。重蓮二字,曾經是冠世美人,武霸天下的代稱。重蓮這個人,曾經叱吒江湖,縱橫武林。不過,那是曾經。

    雪芝已經開始跟她的朱砂海棠姐姐學武功,那麽小的個子,就可以把重火宮的入門鞭法劍法學得爐火純青。小屁頭年紀越長越像他大爹爹,尤其是那雙狐狸眼,像到神了。不過雪芝畢竟是小丫頭,眼角挑起,卻是又大又圓。重蓮的雙頰瘦得隻剩下頜骨,下巴尖得可以削蔥,小丫頭的雙頰卻粉嫩嫩,肥嘟嘟,圓溜溜的,襯著兩朵桃花,可愛得讓人想捏死她。
  和雪芝下山過幾次,每個人見了她,第一反應一定是:“哎呀呀,小姑娘好生漂亮,再隔它個十年,得迷倒多少男子啊。”哎,知人知麵不知心啊。這丫頭說有多可恨就有多可恨。不說話時是小仙女,一說話就是老魔女。
  
  例如像這時,我正在收拾東西,雪芝偷偷溜進門。她以為我沒發現,哼哼,實際我什麽都知道。眼角的餘光掃射到一條毛毛蟲,似乎想塞到我衣服裏。
  哎,這小孩怎麽得了哇,她還是不是姑娘?
  轉身,捏住她的手,指尖朝手背一彈,毛毛蟲飛出去。抓水,澆到她手上,捏住那兩坨肥肥的肉,擰來擰去。雪芝的臉被我捏變形,還不忘慘叫:“凰兒!怕了吧!”X的,長得這麽像重蓮,就性格跟我小時候一個德性!
  我拎著她的領子,把她扔到床上:“死丫頭,跟你爹爹學學,溫柔點,優雅點,好不好?一個姑娘家凶成這樣,小心嫁不出去。”雪芝使命兒搖頭,兩個衝天炮在空中旋轉旋轉旋轉:“我誰都不嫁,就要嫁爹爹!你把爹爹逼瘋了,我討厭你!臭凰兒!我要爹爹~~~”
  這小屁頭真的太討厭了,凶殘狡猾不說,還特戀父。當然,那個父不是我。伸手按住她的腦袋,我晃晃頭:“你爹才不是被我逼瘋的。他是想我想瘋了,哈,哈哈。”笑著笑著,鼻子酸了。混帳爛丫頭,這種時候還提這事兒。
  我往床上一坐,手一叉,腰一勾,臉一板:“我不走了,我要留下來陪蓮。”雪芝不像小時候那麽好對付了,竟甩出一句:“愛走不走,誰管你!”
  
  這時候,撞進來一個物體。
  沒錯,是撞的。
  那人不是別人,正是戀二父的奉紫。奉紫走路跌跌撞撞,三步一歪,總算歪到我麵前。這丫頭長得比較像我,所以看去要乖巧得多。嗯,沒錯,要乖巧得多。她伸手在我衣角上抓了抓,一雙桃花眼抬起來,衝著我眨巴眨巴:“二爹爹,你要出去嗎?”
  果然像我的人要可愛些。我把她抱起來放在腿上:“二爹爹很就回來,小紫在這裏乖乖的,好不好?”奉紫聽話地點點頭,抱住我的脖子,軟綿綿的一團。雪芝哼了一聲,跳下床跑出去。我喊道:“死丫頭滾回來!”
  雪芝頓了頓,又哼了一聲:“我才不要!”但是已經站在原地不動了。我把奉紫放在右腿,拍拍自己左腿:“你要坐不坐?”雪芝磨磨蹭蹭過來,跳上去坐著。
  我捏了捏雪芝的臉:“瞧你那副吃飛醋的小樣兒,跟二爹爹一起出去吧。”雪芝道:“我沒有吃醋!”奉紫的眼睛開始充水:“二爹爹不帶小紫去嗎?”我無視雪芝:“小紫不會武功,出去會危險的,知道嗎?”奉紫扁扁嘴,笑得那叫一個勉強:“嗯,好吧。”
  
  雪芝朝奉紫做了個鬼臉:“二爹爹不喜歡你了。”
  奉紫要哭了。
  我抱緊奉紫:“小紫別聽她胡說,二爹爹喜歡你不喜歡她。”
  雪芝使力拍我肩膀。
  我衝她瞪眼:“你這沒孝心的,打老爹啊,小心天打雷劈!給你老子收衣服去!”於是把雪芝扔到床上,她心不甘情不願地收衣服。奉紫淚眼汪汪地靠在我的懷裏:“二爹爹,小紫最喜歡你。”我那個心,叫一個顫,我可愛的女兒哇。
  雪芝在旁邊幹嘔一聲。
  
  奉紫處理妥當,衣服收拾幹淨,去心蓮閣找重蓮。重蓮在小池邊蹲著,抱著雙腿往裏麵看。我在他身邊蹲下,小聲道:“在看什麽呢?”重蓮指了指水中:“蝦。”我點點頭:“嗯,我看到了。”重蓮側頭看著我,頭發一傾而落,在風中飄搖:“凰兒喜歡吃蝦。”
  我傻眼。
  重蓮把頭發別在耳後,蓮花耳釘透出瑩寒光芒。他又看著那些蝦,喃喃道:“嗯,凰兒最喜歡吃蝦,我要給凰兒剝蝦。”心中一懍,我再忍不住:“蓮,跟我去江湖上走走,好不好?”
  天,我在問什麽問題!他這樣出去,不給人吃得幹幹淨淨的才有鬼了!
  還好重蓮搖頭:“不,我要在這裏和凰兒一起。”
  我想了想道:“那,你站起來一下好嗎?”重蓮疑惑地看我一眼,慢慢站起來,那身段……哎,我好久沒有碰他,憋得人心慌。這回出去可能要一段時間,怎麽說也得自私一回。
  
  伸手,點穴。重蓮不動了。他不能說話,眉頭皺著,似乎不想我動他。我才管不了那麽多。走過去,抱住他。在他唇上舔了一圈,探進去,不顧他的退縮,強行纏上他的舌,卷了無數次。親了大概兩盞茶的時間,沒消火,火還燃得更洶湧了。頭一熱,打橫抱起他,剛想往房裏衝,身後傳來朱砂的咆哮聲:“林宇凰,你給我節製一點!宮主現在的體質差,你要不小心讓他再有了孩子,我死都不放過你!!”
  雖然孩子是越多越好。但是,但是……看了看重蓮,看看他那瓜子小臉……算了,老子忍!
  
  帶著雪芝,農村人進城似的父女倆下山了。
  一邊走一邊覺得奇怪。重蓮的武功明明廢了,卻還是維持著十九歲的模樣。我也一樣,幾年來身高和相貌都沒變過。莫非,莫非……莫非咱真的要永駐青春了?
  青春是很好。可這樣下去,我豈不是永遠沒法變成英姿勃發的中年男子了?
  
  下了嵩山,出了迷霧陣,我回頭看看若隱若現的重火宮,感歎:“芝兒,我想你爹爹了……”
  雪芝翻了個白眼:“你還是不是男人啊?真沒用!”

    長期隱沒於江湖,想找個朋友都不容易。本來就比較無助,跟雪芝那丫頭在一起,我的日子過得更難過。每當她在我身上跳來跳去吵著無聊要見爹爹時,我都會一再感慨,這小孩究竟像誰。
  離開嵩山,第一件事就是打聽司徒雪天和花遺劍的下落。他們是江湖上的紅人,一天不知得有多少人找著。花遺劍雖然仗義,但說一不二,是個爺兒們,以他性格來說不大好接觸,估計不會太忙,可行蹤不定,天知道在哪。司徒雪天不一樣,隨遇而安,素喜交友,給人纏上了就品酒對歌,一折騰日子就嘩啦啦過去。知道他的人多,可今天聽說他在這,估計明兒又得換地。
  
  想來想去都不保險,還是往京師方向走。一路上趕著,春光無限好,包打聽不少。大家傳得最多的,無非就是英雄大會與大盜的事。
  這次英雄大會比賽蕭條,都不剩幾個月了報名的還那幾個。原因是重蓮前幾年出現,大家都丟不起這個人,隻參觀不參賽。為刺激大家參加,幾個大門牌終於決定在今次大會玩懸賞,獎品就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天山雪蓮,據說有病可治百病,無病則可長命百歲。顯然人人都想活久些,這幌子一撈出來,人群跟馬蜂似的嗡嗡衝。
  
  那個江洋大盜的名兒比較好玩,叫血鳳凰。會起這名兒我也打聽過,這大盜對銀子的執念已經強到了一定境界,有人阻撓她拿錢,她一定會殺人。而且殺人的武器非刀非劍,而是一支玉簫,且玉簫上麵掛著一支鳳凰釵。血鳳凰不殺還好,一殺一定會成片成片的殺。
  最令人感到匪夷所思的是,某某次她偷銀子,大概有幾萬兩,來了五六個人,她放棄財物跑了。但是又一次來了二十來個人,隻有幾千兩,她把人全殺幹淨了。就因為行事太詭秘,且無規則,故無人摸清她的底細。甚至沒人知道他是男是女。
  我說她是女,完全憑直覺。像貓一樣來無影去無蹤,女人喜歡玩這種有情調的事。
  
  登封離京師並不遠,加快腳勁幾日就到了。到京師我發現自己真成古董了,看著熙熙攘攘的街市,聽著吵吵嚷嚷的叫賣,竟覺得不習慣。最不習慣的是,雪芝的回頭率和他老爹一樣高。哎,跟沒看到過漂亮小孩似的,人人都盯著她臉看。要真來了重蓮,不知道會不會有人撲過來。
  雪芝早就習以為常,還一邊拍著手一邊叫道:“凰兒!我要吃糖葫蘆!”
  我彈了三個銅板到天上:“臭丫頭自己買!”
  雪芝跳起來,一手捉住一個銅板,完了不夠,小狗似的嘴巴銜一個。瞧她落地時驕傲的那德行!要有尾巴,她肯定搖起來了。我擰了擰她的臉:“髒啊~~~”
  雪芝一副“我懶得和你扯”的表情,掙脫開我買糖葫蘆去了。
  
  結果她剛走到賣糖葫蘆的人麵前,我身後就奔過個人。人群太擁擠,我高呼:“丫頭小心!”雪芝茫然回頭,手中三個銅板就給人抓走。我剛把劍抽出來,想將那人刺穿,發現隻是個小偷,於是收回去:“來,二爹爹再給你……”
  誰知雪芝什麽不學我,就學會我那一招半式的死要麵子。她抓過一根糖葫蘆,扔嘴裏嚼得隻剩核,兩腿一蹬,跳到前麵一阿公的肩膀上,唰唰幾步就把糖葫蘆核吐出來,正巧打中那人的手腕。那人慘叫一聲,銅幣飛出,手上流了血。雪芝跳下去,一腳踢在那人的XX處,怒道:“奶奶的銀子你也敢偷,活膩了?”
  我僵硬。這就是天下最優雅的人生出來的女兒……她,她真是重蓮親生的嗎?
  我衝過去,見那乞丐已經抱住XX蜷在地上,一把擰了雪芝的耳朵,雪芝嗷嗷叫半天。我拽著她的手往回走:“還好你武功沒練到火候,不然他的手就廢了!給我滾去付錢!”雪芝道:“你以為我跟你似的,娘兒們一個!”這孩子~~~我真想抽死她丫的!
  
  她把銅板給了小販,小販把一整個插糖葫蘆的靶子都給了她,然後腳底抹油。我搖頭歎氣,這丫頭怎麽得了。一個小雪芝扛著個大靶子,那叫一個滑稽,可她好像完全不覺得累,跟扛個掃帚似的。街上看她的人更多了,於是就有人開始議論,直到我聽到一個人的說話聲,終於愣住。
  那聲音是從上方傳出來的:“小小年紀武功底子就這麽好,孩子的爹娘真厲害。”
  
  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可是下一刻,我猛地抬起腦袋,看著坐在對麵茶樓上的人,喜得睜大眼:“雪天?!”那兒的公子靠在珠簾後,搖搖雪香扇,渾然一副悠閑樣:“酒肉朋友好找,患難之交難逢。宇凰哥最近可好了?”
  前兩句聽得我特感動,但是那句宇凰哥冒出來,我差點兒落汗。這小子還記我仇呢。
  
  我一激動什麽都忘了,抱著雪芝,足下輕點,飛上茶樓。坐在司徒雪天麵前,我笑道:“正想著去找你,得來全不費功夫。”司徒雪天道:“無事不登三寶殿嘍。平時你要記得住我就好了。”我咂了咂嘴:“你就沒哪天不小肚雞腸的。哦,對了,芝兒,叫雪天叔叔。”雪芝道:“啊?叔叔?他看著很像哥哥啊。”正感動自己丫頭會說話,結果下一句,她差點把我氣嘔血:“難道是因為凰兒太老了?”我一拳頭打在她腦袋上:“孽障啊~~你抬高別人也別貶低你爹好不好?”
  司徒雪天道:“誒誒,你說是不是我老了?雪芝都長這麽大了。芝兒啊,叔叔可是親眼見你出生的哦。”果然雪芝眨巴著大眼睛問:“我是怎麽出生的呀?”
  此言一出,我心頭咯!一聲。
  司徒雪天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條縫:“芝兒是這世界上最偉大的人生的呢。猜猜是誰?”雪芝按著下巴看看我:“反正不會是凰兒。”哼。哼哼。哼哼哼。
  司徒雪天道:“隻給你三次機會哦。猜不中我就不說了。”雪芝立刻道:“是冠世美人,武霸天下,現在被凰兒逼瘋的重火宮宮主,我的大爹爹重蓮!”
  他X的,我想罵人了。這死丫頭……
  司徒雪天慢慢抬起頭:“她的話……什麽意思?”我別過腦袋看外麵:“就是字麵上的意思。”

    瞅著雪芝那小樣兒,就知道她恨不得扒我的皮,拆我的骨,吃我的肉。我拍拍她的腦袋,全不顧司徒雪天漸漸失去笑意的目光。最後他嚴肅道:“蓮宮主瘋了?”我聳肩,點點頭。司徒雪天收住折扇,握得很緊:“他瘋的時候你不在?”我依然點頭。司徒雪天微惱,一掌拍在桌麵上:“林宇凰,你……”
  周圍的人都看過來。
  我輕輕抿住唇,衝他幹笑一下:“他瘋了沒什麽不好。至少沒人能分開我們。”司徒雪天按捺住火氣,一個勁兒點頭:“他為你做了這麽多,就得到這樣的回報?好,好,很好。”我看著窗外,喉嚨給東西堵了似的,說話都特困難:“你認為我希望他這樣嗎?每天看得到碰不到,他一直叫我的名字,卻看不到我站在他麵前……我能怎麽辦?”
  司徒雪天微微一怔,垂下頭道:“是我太激動,很抱歉。”我摸了摸雪芝的頭,輕聲道:“芝兒,你說得沒錯,爹爹是給凰兒逼瘋的。所以凰兒更不能離開他。”
  接下來,大家都沉默了。
  雪芝咽了口唾沫,圓溜溜的腦袋差點埋進茶杯裏。我側頭看看雪芝:“怎麽了?這麽不高興?”雪芝道:“二爹爹,其實芝兒覺得現在這樣很好……至少我沒看到爹爹哭。”
  “胡扯,你爹什麽時候哭過。”
  “二爹爹不在的時候,爹爹先是抱著小紫不說話,後來一直在園子裏種奇怪的竹子。再後來就看著竹子發呆,看著竹子發呆以後就把竹子砍了,砍了以後瘋掉,瘋掉以後天天都在哭。”
  我又摸了摸雪芝的腦袋,五髒六腑都給刀搗了千次萬次。
  
  許久,司徒雪天總算跑出來打圓場:“好了好了,宇凰,你還沒給我說你找我做什麽呢。”眼睛有點疼。我使力眨了一下眼睛,坐端正:“有沒有……能治好蓮的方法?”司徒雪天苦笑:“宇凰,他沒有病。”我呆滯片刻,強笑道:“是嗎,也無所謂。有需求的時候自己來就是啊,哈哈。”司徒雪天遲疑道:“不管遇到什麽事,你就算是續弦,也要照顧他。知道嗎?”
  我翻個白眼:“無聊。”司徒雪天道:“我是說認真的。”我輕輕吐一口氣,笑道:“我的蓮大美人是天下第一美,也是天下第一好的媳婦兒,他這麽喜歡我,我怎麽舍得找第二個?”司徒雪天略有些動容:“真的?”我笑得特張狂:“你別嫉妒我。”雪芝道:“凰兒!你臉皮太厚啦!”我臉不紅心不跳:“哪裏哪裏。”
  
  司徒雪天道:“血鳳凰的事你聽說了嗎?”我點點頭:“聽說花大哥都在追殺她。對了,她應該是女的吧?”司徒雪天道:“不知道是男是女。我聽別人說,她喜歡戴麵紗,而且總穿白衣,係輕紗帶。你應該聽過,血鳳凰隻要殺人必定血流成河,她的衣服卻無一次被弄髒過。若她是個男子,定是以此來炫耀自己的武功。可以她的行蹤來看,她又不希望別人探到自己的底子。殺人殺得這麽血腥,又衣著淡雅的男人基本不存在。所以,她應該是個女子。”
  
  我禁不住撫掌道:“分析得太精辟了。司徒雪天就是司徒雪天。”司徒雪天道:“但是我不大明白這血鳳凰為何隻劫財,而且她還很喜歡在搶東西前留匕首書提示別人,光明正大衝進去搶。識相的人留下東西跑了,不識相的要不死掉,要不她不守約,保財保命。”
  我微愕道:“既然都有膽子留條,怎的就能不守約了?”司徒雪天道:“我怎麽知道?她經常不守約。這麽懶散,真不知道武功是怎麽練出來的。”我笑笑:“這人頗有意思。”司徒雪天道:“以你的武功自然覺得她有意思。若換了別人,提到這三個字就像做噩夢。你想想,連花大俠都追她追到潮州去了,還是拿她沒辦法。”
  我想了想道:“那我要去潮州一趟。”司徒雪天道:“你去找誰?”我輕輕笑道:“快到清明節了,我要給軒鳳哥上墳,順便叫上花大哥。”
  司徒雪天也頓了許久:“要不要我跟你一起?”我挑眉:“我就怕請不動你喲。”司徒雪天一副不得了的樣子:“給你麵子,勉勉強強去了。”
  
  多了司徒雪天,壞處有仨:一,速度要慢許多。這家夥是公子哥兒,做什麽事都講究,每天早上梳頭都要好一會兒,還愛遊山玩水,常常忘了我們是在趕路。二,要免費當他的扁擔。他走哪都喜歡帶著一堆書,不然晚上住客棧他沒看的。三,做什麽都要小心。他不會一點武功,保護他比保護雪芝還難。
  然而,好處隻有一點,但是為了這點,咱什麽都得忍!就是他是個移動書樓。這家夥什麽都懂,什麽都聽過。遇到不認識的藥了,找司徒雪天。遇到不認識的武功了,找司徒雪天。遇到不奇怪的古文了,找司徒雪天。遇到不認識的名人了,找司徒雪天。
  
  基本上隔了半個月,我們才抵達潭洲。我直接懷疑等我們到潮州的時候,花遺劍都回長安了。司徒雪天卻叫我放心,說血鳳凰一定是一路搶著走,花遺劍一定是一路追著走。說到血鳳凰的武功,別的不敢打包票,那跑路速度,那輕功,不是鳳凰,簡直是衝天飛雞。

    到番禺外,一眼望去的濃綠,中間劈出條道兒,窄窄長長,恰巧能容下兩人並肩走,頗有通向世外桃園的味道。道上落滿斑駁的光點,在這裏走著竹影搖曳,偶爾會帶下一條細細嫩嫩的葉片,真叫極望碧翠,滿鼻清香。
  潭洲大蔗名兒響叮當,以“一條玉蔗跌落地上而立即碎”而著稱。那是特有的色澤翠綠,皮薄肉脆爽口。番禺外的鴨利村,馬前村和龍古村種滿了這玩意。
  美是極美,隻是有時候某些人偏生冒出一兩句烹鶴之語,令人頭疼。
  “凰兒!給買大蔗!”這丫頭現在和我說話,居然簡潔到自稱都省掉。
  我無奈地掏出銅板,彈飛出去,雪芝跳起來接住,一路蜻蜓點水踏著小路狂奔而去,頗有她大爹爹玉落浮萍的架勢。
  司徒雪天道:“我說宇凰,你會不會太寵她了些?”我搖搖頭:“束她高閣。她和小紫是我的命。”司徒雪天學著我的樣搖搖頭,十足罵我是個大媽。
  
  番禺是個藏寶地,城鎮不大東西不少,不過裏麵的特色寶貝一是大蔗雪芝喜歡,二是古物司徒雪天喜歡,三是我都不喜歡。司徒雪天一路就在給我說番禺寶墨園中,磚雕木雕石雕陶塑灰塑瓷塑等等等等嶺南民間工藝精品有多麽琳琅滿目,多麽恢弘動人,多麽驚駭世俗,我忍了很久才沒打嗬欠。從小我被說成超級人精,不過隻在折騰人和玩小動作上。
  城裏最近活動多,展覽和水色,都是番禺的特色。司徒雪天搖著折扇朝笑盈盈地去看什麽《清明上河圖》、《吐豔和鳴壁》,我帶著飛奔回來的雪芝去岸邊看水色。
  
  水色弄得十分隆重,省外顯貴富紳也請專船到市橋觀看。橋上觀者百輩,挨三頂四,我把雪芝抱到橋欄上坐下,自己靠那裏聽裏麵的人唱大戲,似乎正在演《貴妃啖荔》。幾十艘小船並在一起,以船為台,演得好不開心。
  演到一半,雪芝突然冒出一句:“爹爹要是跟我們一起來就好了。”我先是想打她,然後就悶得說不出話。雪芝道:“凰兒,那個女的為什麽要和男的在一起?不是男的才該和男的在一起嗎?”
  我差點一頭撞在橋柱上:“誰給你說的?男女結為夫妻方是天道。”雪芝道:“可是你跟爹爹不都是男的麽。”我摸摸雪芝的衝天炮:“你爹爹不是男的。”雪芝道:“啊?難道爹爹是女的?”我說:“也不是。他是男女都無法媲美的仙子,沒有人能再比他好。”雪芝咬一口大蔗,汁液噴得到處都是:“那倒也是,跟爹爹一比,所有人都成了烏龜。”我正準備讚揚她,她又加一句:“尤其是跟凰兒比,爹爹是鳳凰,凰兒就是麻雀。”
  我忍。我拚命忍。要不是看在重蓮這麽喜歡她,我,我非把她打成扁的不可!
  
  雪芝把大蔗渣子吐在河裏,立刻被我抽打。她按住腦袋正準備和我幹架,忽然驚道:“哇,這個水色好厲害,居然找會輕功的人來演!”我一愣,抬頭看去。確實有兩個飛躍的身影躥來。
  怪哉。楊貴妃的戲裏有打鬥場麵?
  
  眼見那兩個人越來越近,一團紅,一團白,在清冷的河麵交錯,正如冬季迭雪中的赤炎,分外觸目驚心。那兩人腳點船尖,輕盈飛馳,所及之船竟無絲毫動靜,上空卻是兵刃交接的激聲。其中一件是劍,另一件不易分辨,似木非木,似玉非玉。
  劍光星寒,劍柄下帶過碧光,一隻蝴蝶擎天飛起,於至高處鬥色一點,刺人暈眩。紅衣人收住長劍,往前奮力衝去。白衣人手持玉簫,簫身一橫,當的一聲擋住劍擊。
  紅衣人隻攻,白衣人隻守。
  劍光碧光中混著金光,那是白衣人玉簫上的鈿釵。每舞一下,金鳳展翅,尾部的長羽就會跟著舞動,在寒水上空留下星痕一縷。
  我恍然。看來我遇到傳說中的兩個人了。再禁不住心中的喜悅,大喊一聲:“花大哥!”
  剛喊完,紅衣人就猛地抬頭看我,眼角的藍蝶如同臘月的薄冰,晶瑩流豔。也就是這一瞬,那白衣人足點船隻,剎那飛升而起,落在我身邊,手中似乎還抱著什麽東西。周圍的人還沒來得及反應,人已消失,留下白紗縹緲的痕跡。
  
  雖說如此,菲菲芬芳仍繞鼻未去。
  隻是那味道……錯覺,肯定是錯覺。
  花遺劍亦飛身上來,停在我身邊,有些不悅:“又給她逃了。”我看著那人消失的地方問:“以花大哥的武功都打不過她,這人也太神了些。”花遺劍道:“這女人夠悍,我追殺她十來次,她沒一次失手。唯一次她放下贓物,也是故意的,我到現在還沒弄清楚是為什麽。”我說:“血鳳凰真是女子?”花遺劍道:“是。我聽過她聲音,還是個二八少女。”
  我陰笑:“哦哦哦哦,是個二八少女哦。”花遺劍道:“不要胡想,花某隻為捉敵。”我清了清喉嚨:“花大哥不胡想怎麽知道我在胡想?”花遺劍道:“你這張嘴巴……慢著,你怎麽會來這裏的?”我說:“花大哥不要轉移話題呀。”看著花遺劍的臉變包公,我正色道:“我是出來逛逛的。”花遺劍道:“重蓮怎麽樣了?”哎,每個人必問這個問題。
  不過花遺劍比司徒雪天好點,見我沒說話就說算了。
  雪芝道:“凰兒,給我引見一下這個叔叔啊。”
  我和花遺劍對望一眼,花遺劍顯然露出了非常古怪的眼神。我歎道:“你該習慣一下這孩子。真希望她早點長大,找個男人來管管她。”雪芝道:“就像爹爹管你這樣嗎?”
  我終於忍不住吼道:“重雪芝!!!”

    我們投宿了一家客棧,安頓好雪芝,晚上和司徒雪天,花遺劍兩人小酌兩杯,聽花遺劍說起血鳳凰偷走的基本都是值錢的古董。清明河上圖和吐豔和鳴壁上值錢的東西都被挖走。
  三人閑扯一會,花遺劍忽然問:“這麽久沒見,你都做什麽去呢。”
  司徒雪天道:“照顧小孩了。”
  花遺劍道:“真的假的?”我看看床上熟睡的雪芝,沒說話。花遺劍道:“這幾年江湖上對重火宮的評價都不大好,說沒有招募新弟子,所有有大門派出場的活動也都沒參加。甚至有人說重火宮要滅門了。怎麽,重蓮沒管了麽。”我說:“他到現在一直沒恢複神智,我在盡自己最大努力去管了……可是……”想了半天,不知道怎麽說才婉轉。
  花遺劍道:“沒人聽你的,是不?”
  我愣了愣,花遺劍果然是直來直往的孤行客,連說話都這麽直來直往。不過還好他補充了幾句,讓我的小心肝不那麽痛:“重火宮本來就是個很排外的門派,你不姓重,當然沒辦法代替重蓮。”我正想感激,他又一棒子打在我頭上:“再說重蓮眼光犀利,手腕狠辣,性格卻相當穩重,重火的弟子都把他當神看,你也有些不自量力了。”
  
  我笑笑,舉酒幹杯,逃避話題。敢怒不敢言都不行,還得一個勁兒強笑,以免別人看穿我那本來就沒裝什麽計謀的腦子。重蓮失瘋以後,我想在江湖上飛揚跋扈張牙舞爪都不行,沒人罩著我。要再遇到第二個宇文公子,恐怕我不但不能假裝好人救了他,還得幹掉他以絕後患。
  就是花遺劍,都不能百分百交心。他的名聲好著呢,說不定哪天人家見我們待一塊了,要他殺我以證忠心,我要不提防著什麽,被肢解了都不知道發生什麽事。
  
  畢竟沒個可以說話的人,有時候會覺得有一點點點點點點點點寂寞,但是很快就會過去。稍微累點就想想,等哪一天我家小蓮兒恢複,那時就輪到我去保護他了。
  
  花遺劍真是打算滅掉血鳳凰,一路追殺著跑。可惜他在追殺的時候我家雪芝要睡覺,我得當奶爹,沒時間管別的事。不然真想看看那傳說中的毒娘子是什麽樣。於是,我當跟屁蟲,雪天當拖油瓶,一路騷擾花遺劍,直到潮州。
  
  潮州的特產是瓷花,聽去挺掉價,事實上就是糖葫蘆都有極品。貴的瓷花可是要賣好幾千兩銀子。所以花遺劍就憑如此簡單的理由判定,血鳳凰一定會來這裏。花遺劍研究血鳳凰,司徒雪天研究瓷花,我研究怎麽才能讓重雪芝那個死丫頭閉嘴,三人又分開行動。
  
  鵲橋情人相會,藍橋撮合裴雲,斷橋緣賜白蛇,湘子橋讓我帶著女兒到處跑。
  出潮州古城東門,就是橫跨韓江的湘子橋。
  三月韓江春水迢迢,十八梭船鎖畫橋。潮州八景天下聞名,其首湘橋春漲絕對是景中極品。人走在橋中央,東臨筆架山,西接鬧市門,南眺鳳凰洲,北仰金城山。
  藍天白雲悠悠,橋下水斯流。天地六合,山川靈秀。
  我抱著雪芝站在橋中央,剛想讚歎一下大好河山,雪芝長長打個嗬欠,靠在我肩上睡覺。
  
  我歎息一聲,看著蒼茫的水麵發呆。
  梅花歡喜漫天雪。地處南國的潮州人素喜梅花的風姿。每當梅花花瓣飄浮在水上,人們稱它“落地不碎,落水而不沈”。孤傲堅韌,年年歲歲。
  梅花。江湖中人隻要一提到它,都會自然而然想到一個人,或者說,一個傳奇。那人死去已久,但是沒人會忘記他在死前燃燒生命的美麗,和震懾人心的強大。那時他甚至比重蓮還要強上許多。
  弄玉與重蓮,中原的齊名雙雄,無可超越的強者。無奈一個死,一個瘋。
  全是因為《蓮翼》。
  
  雪芝居然真的能睡著。一片白茫茫霧罩著的江麵也沒啥好看,學別人青春少年惆悵的時間過了,還是回歸現實,當奶爹最重要。我抱著雪芝轉身,準備回客棧安置她睡下。
  可是方一回頭,就看到一個人站在湘子橋上。離我不遠處。
  
  江煙畫圖中,細草平沙,片片隨流水。
  水墨眼,雪杏腮,白衣勝雪,金絲剪裁。
  
  實在是很美的眼睛,身材也玲瓏有致,一極棒。隻是這個蒙麵女人怎麽看去這麽眼熟?剛想走過去,她就走過來了。還停在我的麵前,衝我屈膝行禮:“公子。”
  那聲音酥得得我心頭一顫,渾身一抖。
  我按捺住自己有些緊張的心情,伸出一隻手,扶她起來:“不必多禮,姑娘有何指教?”
  她的目光移到我握住她手腕的手上,忽然縮了縮手。
  我尷尬地笑:“失禮了。”
  她搖搖頭,垂著眉眼,淺淺一笑:“公子可是潮州人?”我說:“不是,隻是路過此地。”她正待說話,另一個尖尖細細的聲音就冒出來:“凰兒,你在勾搭婦人嗎?”雪芝不知何時醒了,睜大眼,抬頭看著我。我說:“勾搭你的頭,這明顯是個黃花大閨女,你怎麽稱呼的!”
  雪芝道:“既然是個黃花大閨女,你更想勾搭了!”
  我,我要殺了這個臭小孩!
  那姑娘笑道:“這是你的妹妹嗎?”我說:“不,是我女兒。”那姑娘道:“真的?看不出公子年紀輕輕就有了這麽可愛的女兒。可以告訴我她的名字麽。”我說:“重雪芝。”
  那姑娘琢磨道:“重雪芝……雪芝,能讓我抱一下嗎?”
  雪芝回頭看她一眼不屑道:“不要。”
  那姑娘怔住。我說:“雪芝,這個姐姐喜歡你而已。”
  雪芝瞪我一眼:“我討厭來路不明的女人!凰兒,你不準娶小妾!”
  我終於被這個死小孩激怒了:“你怎麽這麽沒有禮貌?!”
  雪芝也怒了,和我對罵:“臭凰兒,你居然這樣吼我!她長得一點都不好看,還這麽高!不男不女的!像個狐狸精!我討厭這樣的老女人!”
  
  這一下,我完全來不及教訓雪芝,忙抬頭看那姑娘。她往後退一步,隔著麵紗都能看到她咬牙關帶動的神經。我急道:“姑娘,對不起,我女兒的性格實在太……”
  話未說完,她已跳下湘子橋。
  我大驚,往前邁一步,見她踏著水麵飛奔而去。鬆一口氣的同時,我也想起了這是什麽人。
  此時,身後傳來花遺劍的聲音:“宇凰,你和血鳳凰認識?!”

??花容天下 夫妻XX一百問 -- 天籟紙鳶
??
??(有H問,慎入!!)
??
??這裏暫時放一個東西,一百問。請第一次看此文的大人自動忽略。^^
??
??被訪人:林宇凰,重蓮 采訪人:紙大神(?)
??
??不要問我采訪時間,我也是寫著玩的。按道理說有了奉紫兩人見麵以後重蓮就沒武功的……可是這裏他會武功。按道理說有了奉紫重蓮應該是26歲左右,可是這裏我寫的25歲。= =
??
??1 請問兩位的名字?
??重蓮:重蓮。
??林宇凰:林宇凰。
??紙大神:真是個沒有意義的問題……
??
??2 年齡呢(這是個敏感問題)?
??重蓮:二十五。
??林宇凰:問我爸爸。
??紙大神:你叫誰爸爸?
??林宇凰:你不是號稱親爹麽?爸爸,我多大了?
??紙大神:結文太久,忘了,大大們自己查查吧。
??重蓮:……(背後一朵血色蓮花,親爹飛上天空變成了一顆星星)
??
??3.性別是?
??重蓮:………
??林宇凰:欺負我們大美人,雪芝,去給我咬他!
??紙大神:救命啊~~~
??林宇凰:蓮,你別這樣,我看了難過。
??重蓮:沒事。
??重雪芝:大爹爹你又親二爹爹!
??重蓮:芝兒乖,爹爹親一下就好。
??重雪芝:…………好吧,但是不準伸舌頭。
??重蓮:好。
??重雪芝:爹爹,你說了不伸的,賴皮!!
??
??4 請問你的性格是怎樣的?
??重蓮:凰兒說是什麽,就是什麽。
??林宇凰:溫柔的。
??紙大神:……我真替你感到丟人。
??
??5 對方的性格?
??重蓮:凰兒變成什麽樣,就是什麽樣。
??林宇凰:心理扭曲。
??重蓮:凰兒……
??林宇凰:你能不能不要這麽娘!!
??紙大神:你們……跑題了。
??
??6 兩個人是什麽時候相遇的?在哪裏?
??林宇凰:瑤雪池。
??重蓮:亂葬村。
??林宇凰:什麽?!
??重蓮:沒什麽……
??
??7 對對方的第一印象?
??重蓮:……
??林宇凰(眼睛發光):很想欺負他!
??紙大神:喂,不準跑題或是逃避回答。
??
??8 喜歡對方哪一點呢?
??重蓮:凰兒變成什麽樣,我就喜歡什麽樣。
??林宇凰:都不喜歡。
??紙大神:哎,這孩子,性格真扭曲。
??林宇凰:大美人,把他給我扔出去~~
??
??9 討厭對方哪一點?
??重蓮:隻要是凰兒,我都喜歡。
??林宇凰:都討厭。
??紙大神:……(忍了很久終於沒有說出口)
??
??10 您覺得自己與對方相性好麽?
??重蓮:凰兒說好,那就好。
??林宇凰:不好。
??紙大神:那你還要他。
??林宇凰:我以貌取人。
??
??11 平時您怎麽稱呼對方?
??林宇凰:大美人。
??重蓮:凰兒,是蓮。
??林宇凰:公狐狸精。
??重蓮:……(撲倒)
??林宇凰:錯了~~~~
??紙大神:誰叫我主持的這個欄目,讓我走吧~~55555受不了這兩個鳥~~~
??
??12 最興奮的時候呢?
??重蓮:凰兒。
??林宇凰:……蓮。
??
??13 如果以動物來做比喻,您覺得對方是?
??重蓮:人如其名。
??林宇凰:人如其名。
??紙大神:蓮花是動物咩?
??
??14 如果要送禮物給對方,您會送?
??重蓮:鳳凰竹。
??林宇凰:……
??紙大神:不好意思,好像問到兩個人的傷心事鳥,跳下一題。
??
??15 那麽您自己想要什麽禮物呢?
??重蓮:凰兒,陪我睡好不好?
??林宇凰:人家是問你想要什麽!!
??重蓮:就是這個……
??林宇凰:讓我在上麵。
??重蓮:好。
??紙大神:……他們進去了,收工,回家吃飯。
??
??16 對對方有哪裏不滿麽?一般是什麽事情?
??重蓮:隻要是凰兒,什麽都好。
??林宇凰:什麽都不滿意。尤其是他在哄雪芝的時候。
??紙大神:兒子,你過來,沒錯,宇凰,就你。我代替眾大大訪問你,你吃醋了是不是?
??林宇凰:大美人,把他扔出去!
??
??17 您的嗜好是?
??重蓮:……
??林宇凰:你不要看我了好不好。
??紙大神:我還是那句話,讓我走了,好不好?
??
??18、對方的毛病是?
??重蓮:隻要是凰兒,什麽都好。
??林宇凰:哪裏都是毛病。
??紙大神:(完全無視林宇凰)小蓮,你是不是看錯題號了?怎麽每個題答案都一樣?
??重蓮:沒有。
??紙大神:我不適合當記者,真的。
??
??19、對方做的什麽事情(包括毛病)會讓您不快?
??重蓮:凰兒,你最近天天和奉紫待在一塊。
??林宇凰:你有意見?!
??紙大神:家庭糾紛,直接跳下一題。
??
??20。其實很想怎麽對待對方?
??林宇凰(一下把重蓮抱住狠狠親了一下):就是這樣。
??重蓮:……(微笑不語)
??紙大神:這袋子滿了,再換個給我。
??
??21 您們的關係到了哪種程度?
??重蓮:……
??林宇凰:……
??紙大神:……
??
??22、兩個人初次約會是在哪裏?
??林宇凰:長安。
??重蓮:我覺得應該是在重火宮。
??林宇凰:重火宮?
??重蓮:……(微笑不語)
??
??23、那時兩人間的氣氛怎麽樣?
??林宇凰:挺……好的。
??重蓮:凰兒很主動,很好。
??林宇凰:喂,你說的究竟是哪一次?
??重蓮:哪次你都主動的。
??林宇凰:……
??
??24、那時進展到何種地步?
??林宇凰:就牽了牽手唄。
??重蓮:他親我了,說要養我一輩子。
??林宇凰:我終於知道你在說什麽了……
??紙大神:不要跑題了!謝謝!
??
??25、經常去的約會地點是哪裏?
??重蓮:紅花院。
??林宇凰:瑤雪池。
??紙大神:慢著,那個池子到底叫什麽名字?還沒定下來?
??重蓮:紅花院。
??林宇凰:瑤雪池。
??紙大神:…………
??
??26、您會為對方的生日做什麽樣的準備?
??重蓮:問問他的意見。
??林宇凰(悄悄):蓮的生日是什麽時候?
??紙大神(悄悄):我怎麽知道……
??重蓮:沒事,從來沒慶祝過生日,一過了反倒不習慣。
??林宇凰:蓮,我……
??重蓮:我現在每天都比過生日開心。
??林宇凰:蓮……
??紙大神:望天,收工了好不好。
??
??27、是由哪一方告白的?
??重蓮:……
??林宇凰:告白?……有過嗎?
??
??28、您有多喜歡對方?
??重蓮:……
??林宇凰:我不知道……唔……
??紙大神:他們倆打KISS去鳥,拿個扇子給我,等他們親夠了來~~
??
??29、那麽,您愛對方嗎?
??紙大神:這個問題跳,他們還在親。
??
??30、對方說什麽會讓您覺得很沒辦法拒絕?
??重蓮:永遠不會拒絕凰兒。
??林宇凰:你胡說,昨天晚上你就……
??紙大神(打個嗬欠):我困鳥……
??
??31、如果覺得對方有變心的嫌疑,您會怎麽做?
??重蓮(殘暴版):拖出去強暴一百次。
??林宇凰:爸爸,你是不是和我犯衝?
??紙大神:題目是抄來的麽……
??
??32、能原諒對方的變心嗎?
??重蓮(殘暴版):凰兒,我們去騎馬。
??林宇凰:…………
??重雪芝:二爹爹騎在馬馬上叫得好大聲~~
??紙大神:原來你們從那以後經常騎……
??林宇凰:沒有!!
??
??33、如果約會時對方遲到1小時以上,您會怎麽辦?
??重蓮:等。
??林宇凰:殺了他。
??重蓮:你舍得麽。
??林宇凰:舍不得。
??重蓮:舍不得進屋好不好?
??林宇凰:不好。
??紙大神:夠了夠了,不要浪費時間!
??
??34、您最喜歡對方身體的哪一部分?
??重蓮:隻要是凰兒,我都喜歡。
??紙大神:小蓮啊,你媽媽有沒有告訴過你要學會變通呢?
??林宇凰(小聲):其實我也想這麽說的……
??紙大神:……
??
??35、對方最[已過濾詞語]的表情是?
??林宇凰:高潮時……
??重蓮:隻要是凰兒,我都喜歡。
??紙大神:誰給我拿個起子來,小蓮的嘴巴裏可能塞複讀機了。
??
??36、兩人在一起時最讓您覺得心跳的事情是?
??林宇凰:他一靠近我,我就……
??重蓮(微笑地拉住他的手):……
??林宇凰:就是這樣~~~
??
??37、您曾向對方撒謊嗎?您善於說謊話嗎?
??重蓮:……
??林宇凰:……
??紙大神:這個故事不適合采訪啊!
??
??38、什麽時候覺得最幸福?
??重蓮:他依靠我的時候。
??林宇凰:沒有雪芝偷潰的親密,都很幸福。
??重雪芝:二爹爹,你昨天晚上叫這麽大聲,是遇到蟑螂了嗎?
??重蓮:凰兒對不起,我弄疼你了。
??林宇凰:…………
??
??39、曾經吵過架嗎?
??重蓮:沒有。
??林宇凰:胡說!明明是天天吵!
??紙大神:是你一個人吵吧……
??
??40、都是些什麽樣的爭吵呢?
??重蓮:此題無效。
??林宇凰:……重蓮,我現在就想和你吵。
??
??41、之後如何和好呢?
??重蓮:他是小孩,哄哄就好。
??林宇凰:喂……你不是沒吵過麽。
??
??42、對方的睡姿如何?
??重蓮:枕在我的手上睡。
??林宇凰:你給我閉嘴!!
??紙大神:我弟弟和媽媽睡的時候也是這樣呢。
??林宇凰:你也給我閉嘴!!
??紙大神:…………收工。
??
??43、什麽時候會讓您覺得自己是被愛的?
??重蓮:……
??林宇凰:……
??紙大神:別扭什麽,說啊。
??林宇凰(一拳打飛了某紙):換問題!!
??
??44、什麽時候會讓您覺得也許他已經不愛我了?
??重蓮:……
??林宇凰:……
??紙大神:……………………
??
??45、您的愛情表現方法是?
??重蓮:……
??林宇凰:……
??紙大神:貌似他們都不想回答,換,換吧……
??
??46、您覺得與對方相配的花是?
??重蓮:鳳凰竹。
??林宇凰:人如其名。肥蓮花。
??紙大神:誰來告訴我,鳳凰竹是不是花?
??
??47、兩人之間有互相隱瞞的事嗎?
??重蓮:凰兒,那邊有一家麵館,我們去試試,好不好?
??林宇凰:好。
??紙大神:…………他們走鳥……收工……
??
??48、兩個人相處的時候會有自卑感嗎?
??重蓮:麵條好不好吃?
??林宇凰:不好吃。我要吃你的。
??重蓮:來,張嘴。
??林宇凰:死開!我自己有手!
??重蓮:我用嘴喂你。
??林宇凰(脹紅臉):好吧……就這一次。
??紙大神:還有幾道題?
??
??49、 兩人的關係是公認還是極秘呢?
??重蓮:這種問題,無聊不無聊。
??林宇凰:吧唧吧唧,吧唧吧唧。
??紙大神:…………
??
??50、您覺得與對方的愛是否能持續到永遠呢?
??重蓮:凰兒,擦擦嘴。
??林宇凰:袖子拿來。
??重蓮:袖子不幹淨,用這個。
??紙大神:五十題終於完了,有沒有人見過這麽不配合的主角??有沒有人見過這麽被無視的采訪人??天,還有五十題……倒地不起。
??重蓮:吃飽了麽。
??林宇凰:飽了,大美人香一個。
??紙大神:欲知後事如何,請,請聽下回分解……
??51、請問您是攻方,還是受方?
??重蓮:我是受。
??林宇凰:狐狸精你要不要臉,你要不要臉???
??重蓮:昨天你在上麵。
??林宇凰:…………我是在上麵沒錯。
??重蓮:那不就行了,今天你繼續在上麵。
??林宇凰:…………我怎麽總覺得自己被陰了。
??紙大神:因為你們采用的姿勢是受上攻下觀音坐蓮。
??
??52、為什麽如此決定呢?
??重蓮:凰兒很好,怕我累。
??林宇凰(兩鍋貼蓋在他臉上,臉巨紅):給我閉嘴!!
??
??53、您對現在的狀況滿意嗎?
??重蓮:滿意。
??林宇凰:我很想上他……算了,看他可憐,我忍。
??重蓮:凰兒你上我總是喜歡早……唔……
??紙大神:……你們在我麵前親了多少次了,有沒有點家規的?
??重蓮(捂著自己的唇微笑):凰兒主動親我了。
??紙大神:……受不了鳥!!
??
??54、 初次H的地點是?
??林宇凰:……
??紙大神:?
??林宇凰:…………
??紙大神:??
??林宇凰:…………我殺了你!!!
??紙大神:哇~~小蓮~~救命啊~~~姓林的臭小子要殺我~~~
??重蓮:凰兒要你死,你為什麽不自己死了再來找我。
??紙大神:嗚嗚嗚嗚~~我要回娘家~~~
??重蓮:我和凰兒第一次是在重火宮。
??紙大神(已被林宇凰追殺到了天邊,沒聽到):救命啊~~~~
??
??55、當時的感想是?
??林宇凰(持續追殺中):看飛刀,受死!
??紙大神:小蓮你快點回答~~~
??重蓮:消魂,好想回味一下。凰兒……
??重雪芝:凰兒,過來抱!
??重蓮:芝兒好聰明。
??重雪芝:凰兒,脫衣服!
??重蓮:這都猜到了?好厲害,爹爹香一個。
??重雪芝:凰兒,上潤滑!
??林宇凰(從天邊飛來把雪芝拍飛):死狐狸精,你怎麽教她的?!
??重蓮:我沒有教她。
??林宇凰:那還好,呼……但是她怎麽會知道?
??重蓮:她看到了。
??林宇凰:重蓮!!!
??重蓮:嗯,凰兒,過來抱。
??林宇凰(走過去一巴掌拍到重蓮臉上):有人在的!!
??重蓮(閃過,抱):凰兒,脫衣服。
??紙大神(無力):凰兒,上潤滑……
??
??56、當時對方的樣子如何呢?
??林宇凰:很難看的大蓮花,全身都是蓮花。
??重蓮:我喜歡他閉上眼睛喊疼的樣子。
??林宇凰:蓮,我已經想通了,三天內你不要碰我一下。
??重蓮:凰兒不要生氣,你怎麽才解恨。
??林宇凰:殺了我爹。
??重蓮:好。
??紙大神:…………又是我!救命啊~~~~
??
??57、初夜的早上,您的第一句話是?
??林宇凰:……
??重蓮:……
??紙大神:…………
??(正解——重蓮:“扔了。”)
??
??58、每星期H的次數是?
??重蓮:我和凰兒注重精神愛情。
??林宇凰:重肥蓮,你小心被雷劈!
??紙大神:底下有MM強烈要求你們回答呢。
??重蓮:叫她們不要當眾打探我和凰兒的隱私。
??林宇凰(眼睛發光感動狀):蓮……
??重蓮:有事可以私下問我。
??林宇凰:重蓮!!
??紙大神:……
??
??59、您覺得最理想的情況下,每星期幾回最好呢?
??林宇凰(害羞狀):每天都有是最好的了……
??重蓮:……
??林宇凰:蓮,你是不是覺得我太好色了……
??重蓮:……
??紙大神:小凰,我都比你了解他。他的眼睛在說:每時每刻都XXOO是最好的。
??林宇凰:…………真的?
??重蓮(乖乖地點頭):嗯。
??林宇凰:快看,天上的星星出來了!
??
??60、那麽是怎樣的H呢?
??林宇凰:我在上麵!
??重蓮:好。
??林宇凰:你又想騙我!!
??
??61、自己最敏感的部位是?
??重蓮:……
??林宇凰:手。
??紙大神:手??
??林宇凰:是的,我一想打人手就特別敏感,就像現在。(一鍋貼飛到紙大神臉上)
??紙大神(捂臉):5555,我要回娘家~~~
??
??62、對方最敏感的部位是?
??重蓮:大腿內側。
??林宇凰(抓狂):重蓮!!!
??紙大神:你想氣他把他賣了不就得了。
??林宇凰(沮喪):我沒什麽機會摸他……就被那啥了……
??紙大神:沒用!
??林宇凰:還不是你把我寫這麽沒用,老子宰了你!!
??
??63、如果用一句話形容H時的對方?
??林宇凰:呃,呃,嗯……嗯,那個,很好看吧。
??重蓮:上麵說過了,喜歡他痛到閉眼悶哼的樣子。
??林宇凰:我已無力再掙紮……你愛說什麽說什麽吧……
??重蓮:凰兒不要生氣,今天讓你在上麵。
??林宇凰:…………你用這句話騙了我多少次了?
??
??64、坦白地說,您喜歡H嗎?
??重蓮:隻要是凰兒,什麽都好。
??林宇凰(發嗲狀):隻要是蓮兒,什麽都好。
??重蓮:凰兒,你……
??林宇凰:蓮兒,我……
??紙大神:小凰他精神失常了,要不要讓他休息一下?
??重蓮(飛速抱起衝入房間):不用。
??紙大神:機會難得,小蓮,好好擺布,我已麻木……
??
??65、一般情況下H的場所是?
??林宇凰:床。
??重蓮:馬。
??重雪芝:騎馬馬。
??林宇凰:就那一次你們記那麽清楚做什麽?!
??
??66、您想嚐試的場所是?
??林宇凰:浴池。
??重蓮:馬。
??重雪芝:騎馬馬。
??林宇凰:再說我抽死你們父女倆!!
??
??67、衝澡是在H之前還是之後呢?
??重蓮:前後一次,一起的。
??林宇凰:什麽時候一起洗過?!撒謊不眨眼!!
??重蓮:昨天。
??林宇凰:你趁我喝醉,你……
??重蓮:嗯,我幫你的,順便在浴室……唔……
??片刻過後。的4f6f
??重蓮(悄悄):小紙,多問點這類問題,我賞你幾個美女。
??紙大神(眼冒精光):甚好~~~甚好~~~
??
??68、H時兩人有什麽約定嗎?
??林宇凰:蓮,你剛才和他說什麽了。
??重蓮:我叫他多問幾個這種問題。
??林宇凰:問這種問題很好玩嗎?!!
??重蓮:你多親我幾下我就叫他不問了。
??林宇凰:…………
??紙大神:你們還要不要回答問題的?
??
??69、您與戀人以外的人發生過性行為嗎?
??重蓮:……
??林宇凰:……
??紙大神:逝者已矣,節哀順便。
??林宇凰:砍了他。
??重蓮:好。
??紙大神(抱頭鼠竄):救命啊~~~
??
??70、對於「如果得不到心,至少也要得到肉體」這種想法,您是持讚同態度,還是反對呢?
??林宇凰:反對。
??重蓮:讚同。
??林宇凰:你!!
??重蓮:留不住你的心也要留住你的人。
??林宇凰:你!!!
??重蓮:這是實話,我不想騙你。
??林宇凰:算了他是變態,跳下一題。
??
??71、如果對方被暴徒強奸了,您會怎麽做?
??林宇凰:叫人雞奸那群暴徒。
??重蓮:畜奸。
??林宇凰:…………你狠!!
??
??72、您會在H前覺得不好意思嗎?或是之後?
??林宇凰:從來沒覺得過。
??重蓮:凰兒,你臉紅了。
??
??73、如果好朋友對您說「我很寂寞,所以隻有今天晚上,請…」並要求H,您會怎樣?
??重蓮:我沒朋友。
??林宇凰:硨磲不算麽。
??重蓮:他要這麽給我說立刻就殺了他。
??林宇凰:……
??
??74、您覺得自己很擅長H嗎?
??林宇凰:那是當然!
??重蓮:(搖頭)
??紙大神:你們是不是說反了?
??林宇凰,重蓮:沒反。
??紙大神:…………當我沒問。
??
??75、那麽對方呢?
??林宇凰:(搖頭)
??重蓮:挺好。
??紙大神:小凰,你不是老說重蓮身子消魂麽。
??林宇凰:太痛……
??紙大神:…………原來你除了那兩次一直都被他上。
??林宇凰(紅臉):你有意見嗎?!
??
??76、在H時您希望對方說的話是?
??重蓮:再來一次。
??林宇凰:…………這問題超度了。
??
??77、您比較喜歡H時對方的哪種表情?
??重蓮:不想再說第三次。
??林宇凰:臉紅……吧。不過好像很少見。
??重蓮:我紅一次給你看看好不好?
??林宇凰:我暈,說紅就紅的?
??重蓮:嗯。
??林宇凰:那你紅吧。
??重蓮:參考題目,有特定時間的。我們先進屋。
??林宇凰:…………上了賊船!!
??
??78、您覺得與戀人以外的人H也可以嗎?
??重蓮:可以。
??林宇凰:你再說一次?
??重蓮(微笑):凰兒吃醋了,過來抱。
??林宇凰:先解釋清楚你這句話!
??重蓮:我想看你吃醋的樣子。
??紙大神:…………很多問題沒有問的必要,真的。
??
??79、您對SM有興趣嗎?
??重蓮:……
??林宇凰:…………(眼睛發光ING)
??紙大神:宇凰你像個小M
??林宇凰:是小S!!!
??
??80、如果對方忽然不再索求您的身體了,您會怎麽樣?
??重蓮:主動索求。
??林宇凰(臉色陰沉):自己解決。
??紙大神:來點浪漫的方式好不好?看你們故事的都是美眉。
??
??81、你對強奸怎麽看?
??重蓮:……
??林宇凰:……
??紙大神:…………對不起,這情節是我寫出來的,自我檢討ING。
??
??82、在迄今為止的H中,最令你覺得興奮、焦慮的場所是?
??重蓮:馬。
??林宇凰:蓮你……雪芝你最好閉嘴。
??重雪芝:騎馬馬。
??林宇凰:紙爸爸,我和你一起回娘家。
??
??83、H中比較痛苦的事情是?
??重蓮:……
??林宇凰:……
??紙大神:換點好玩的題目好不好,全是H啊。
??
??84、曾有過受方主動誘惑的事情嗎?
??重蓮:多了。
??林宇凰:哪有?!
??重蓮:不是我是受麽。
??林宇凰:……喔,你是受。
??紙大神:宇凰……你天生就有當受的自覺啊……
??
??85、那時攻方的反應是?
??重蓮:他抱著我哭了。
??林宇凰:我哪有哭?!
??紙大神:今天宇凰情緒特別激動……
??
??86、攻方有過強暴的行為嗎?
??重蓮:……
??林宇凰:……
??紙大神:……不止一次。原諒某紙的惡趣味……
??
??87、當時受方的反應是?
??重蓮:……
??林宇凰:……
??紙大神:請參看《花容天下》。
??
??88、對您來說,「作為H對象」的理想像是?
??重蓮:凰兒。
??林宇凰:…………蓮吧。
??紙大神:誰出的題這麽無聊。
??
??89、現在的對方符合您的理想嗎?
??重蓮:他腰老痛,不過我可以給他按摩。
??林宇凰:死吧!每次按摩都會比以前更痛!!
??紙大神:水平這麽差?
??林宇凰:每次按摩到最後都…………(臉紅ING)
??紙大神:喔…………
??重蓮:凰兒,現在我想給你按摩。
??林宇凰:…………
??
??90、在H中有使用過小道具嗎?
??重蓮:還是手比較好。
??林宇凰:你的臉皮,越來越厚了……
??重蓮(微笑):凰兒的臉皮越來越薄了。我們按摩好不好?
??林宇凰:…………
??紙大神:想答應就答應,害羞什麽,我又不是外人。
??林宇凰:你不是外人才有鬼了!!
??紙大神:你先告訴我你會不會答應我就滾。
??林宇凰:蓮,讓他走。
??重蓮:凰兒叫你滾,你為何不滾。
??紙大神:…………好好好,我滾,我滾。(出來對著鏡頭)然後我就滾了,他們後麵有沒有……我也不知道。這個采訪,做得,太……憋屈了。收工,采訪子望和斐然去。
??斐然:我和子望就親了兩下,那些問題怎麽回答?
??紙大神:你是逼我寫H麽。
??斐然(搖了搖扇子,一臉閑逸):正是。
??遊信:(微笑不語)
??紙大神:…………終於采訪完了。明明是九十問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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