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我上初三了,剛剛長大,模樣也才長開來。就象一個青澀的蘋果,一角微紅,卻不是可以摘的時候。因為早熟又沒有真熟,心理和生理發生很多衝突。
這種衝突連理發店的老板娘都看出來了。有天去理發,剪完後老板娘一邊給我洗頭,一邊苦口婆心的力勸我吹一個時髦的發式,男人的發式。我其實也心動,但是害羞,嘴上始終沒答應。那個年代的中學生怎麽可以吹發燙發呢。
那時很容易春心萌動,滿腦子的浪漫期待和神秘向往。可是學堂裏老師繃著嚴肅的臉,功課多,又枯燥,我學習很好但是快樂很少,不過就是考了高分得幾句表揚---太平淡了。女生也是醜的多,漂亮的呢,又太木太實,傻兮兮的。男人的念頭夜裏冒出來,白天又壓下去。 父母還是把我當小孩,父親隻是要我多喝骨頭湯,母親卻要我少看小說。我和父親的頂撞多起來,他還是暴躁,生氣時出口和下手都很重,即使我比以前勤快些,自己更主動的洗衣服和被單了。我功課念的極好,但他不聞不問,還常常諷刺我白專,“書讀得好有球用”。
總之我很煩惱啊很煩惱。
小小少年,很多煩惱,一天一天在長高。
老家的天大多時候灰蒙蒙的。 那時的路都窄窄的,路上的行人和自行車很多。 走幾步就遇到小館子,小鋪麵,小雜貨鋪。悠閑的市民在路邊刷牙,喝茶,打長牌;趕上班的和趕上學的則行色匆匆。
而每天早上和下午,我這個青澀少年便幽幽的從某個街道的拐角處出來了。
背著書包,穿著不合身的衣服,頂一頭烏黑微卷的亂發,到街對麵鋪子裏排隊,買一個金鉤豆瓣海鮮包子,一邊啃一邊疾走,但還是經常遲到,忘帶該帶的課本。
和她,是偶然相遇的。
那天我剛啃完包子,拍了拍手,咂著嘴,臉上露出心滿意足的小樣兒,神氣活現的抬了頭,就被一個氣場給懾住了。
那是個修長的女子,學生樣,念高一吧我猜,卻透著比那些傻女成熟靈動的風韻。 她婷婷嫋嫋的走來,不扭腰,也不搔首弄姿賣弄風情,但風情早已在她通身彌漫開來。她留著短發,穿著白裙子,斜背著書包,右臉一抹腮紅,卻肯定不是化妝,要麽是皮膚過敏引起的要麽是自然的女兒紅,象剛剛成熟的桃。模樣有些象潘虹,卻比潘虹秀美,對了,更象動畫片裏的花仙子,卻有矜持文靜的氣質。
我一下覺得呼吸急促了。 虛了眼,偷偷看了她一眼。 她走得很近時,臉上露出不易察覺的笑,那笑仿佛在說:我看見你了。
於是,我的心都要蹦出來了。
擦肩而過。 就這麽擦肩而過。天一下就晴朗開來,很好的太陽。
那是我心中的太陽。
我用餘下的路程回味著。這味道比剛才的金鉤豆瓣海鮮包子還要好得多啊。 心馳意蕩,通身酥麻,每一個細胞都美滋滋的,以前怎麽從沒體驗過呢?
以後的上學路上,我常常和她相遇。 如果最初是不期而遇,後來就是有期而遇了。上天安排的馬路約會,原來竟是這樣的。
每天出門時,我開始多照照鏡子,理理頭發;晚上洗澡,我也開始用力士香皂了。而某天父親在窗外看見我照鏡子,竟惡諷了幾句。發現香皂用的快,又罵我資產階級情調,他總是隻用肥皂的。但我管不了這麽多了,不再反擊,隻毅然的背上書包,馬路赴約去也。
走著走著,麗人就從對麵走來了。 風一樣輕的腳步,柳一樣柔的腰姿,水一樣清澈,蒙娜麗莎一樣神秘的笑意,桃紅的腮,雪白的裙,翠綠的書包,潘虹一樣冷傲,花仙子一樣動人,希臘神話中海倫一樣神秘。。。
幾乎每天都要發生的這個馬路豔遇 讓我不知所措了,浪漫,如同海浪,漫過我,要把我淹沒了。 她是誰呀? 可笑,管她是誰呢。 這樣的相遇就很好,這樣的上學就很好,這樣的單相思就很好。
某年某月某一天,就象一張美麗的臉。。。讓它淡淡的來,讓它悄悄地去;海風吹起,恰是那浪花的手,恰是你的溫柔。
那一天是這樣的。
我快走到十字路口了,還沒有看見她,心裏有些著急。 可是等我邁步過街時,她就婷婷的出現在街對麵了。那是她,人群中一眼就能分辨。她開始過街,麵對麵走過來了。
她比往日多一份美麗,又多一份淡淡的哀愁。 我假裝沒看見她,裝著不經意的樣子從她身邊走過去。
可是,這是怎樣的緣分啊,要我與你,不早不遲,在這情竇初開時天天相遇。相遇卻不相知。 象逆向的平行線,我們經過彼此。
然後,不知道為什麽,那天我沒有按捺住,回過頭去看她。在十字路口過馬路還沒到路沿的地方,我停下來,回頭看她。
害羞的少年本來鼓足勇氣,要狠狠地看一眼暗戀中的神秘女子的背影。
沒想到,鬼使神差,這背影也在同時正好回過身來,看著這個少年。
這樣的相視隻有兩秒鍾吧,彼此立刻回避了對方,好像暴露了一個不該暴露的秘密似的,倉皇而逃,逃之夭夭。
第二天,我站在十字路口,不肯過街,等待她的到來。
可是,我再沒有遇到她。 不知道她是故意改道了呢,還是因為別的原因。總之,我的馬路豔遇就這麽無疾而終了。
而我,並不後悔自己那天的回頭。那短暫的對視,不約而同的回眸,一分尷尬,一分坦然,十分欣喜,雖然結束了一段青澀年代的馬路豔遇,卻變成了一種永恒的美好,在冬日的朦朧的記憶中,呼喚我對最初的純情青春如歌般的懷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