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舊事

如果所有的人都喜歡你,你就會很幸福. 我一直在想為什麽童年的我那麽幸福,以前總以為是因為無憂無慮,其實是經不起推敲的. 無憂無慮隻能說是不痛苦,離幸福還有很遠的距離. 後來(最近)我終於明白了,我的童年之所以幸福,是因為所有的人都喜歡我. 我喜歡的人喜歡我,連我討厭的人背地裏也跟人講喜歡我,我能不幸福嗎?

我媽和我外公外婆把我當個心肝寶貝一樣寵著,這就不用一一細說了. 單說我媽愛我,就愛到引起了我那曾經是軍人的脾氣暴躁的父親的強烈的嫉妒. 所以他總是有事沒事的就打罵我,給我幸福的童年抹上了一絲陰影.

我那些鄰居家的姐姐妹妹也喜歡我,常常把我領到她們的家裏玩,給我吃好吃的糖包子,大白兔奶糖,讓我看她們存的郵票,刻的剪紙,用鉤鉤針織的花帕子. 而教小學美術的漂亮的女老師在學校開朝會的時候竟會特意把我叫過去,抱在懷裏一起聽校長講話. 當然這便招來一些男孩子的強烈嫉妒.他們在背後議論我,給我起不好的綽號. 但我知道他們其實還是喜歡我的,因為每次選班幹部,無記名投票,我常常得到全票通過. 如果辨證的想,這樣的童年可能把我變得有些自戀,讓我的青春期充滿了不切實際的想法和很多本可以避免的煩惱.

其實童年時代也是有煩惱的.記得有個蓉蓉,比我大兩歲,大眼睛,櫻桃嘴, 皮膚稍黑, 性格挺溫順的,有天 卻在我蹲廁所時彎下腰,用透煤球的鐵扡子來撥弄我的小雞雞,還 格格格的笑. 我也跟著傻笑. 那時我還沒上小學呢,根本不懂事. 可是不巧被我外婆撞見了, 氣得不行,馬上拉我回家. 蓉蓉嚇傻了, 不過還好,外婆並沒有罵她小賤人,她也就並沒有象金釧那樣去跳井了. 兩邊的大人通了氣, 她媽好象數落了她一頓;她姐姐在邊上偷偷的樂,其實都是她教唆的. 過了些日子, 大人又允許我們在一起玩了 . 我媽自然從來不怪我,可是我爸知道後,卻把我打罵了一頓. 我外婆並不想他知道, 也不知道他是怎麽知道的. 他是軍人, 有一把寶劍. 我和弟弟常常
偷偷的玩那把劍. 有一天外婆望著劍看了許久,突然變得緊張不安起來, 耽心我父親生氣時會失控,那把劍早晚會鬧出人命來. 後來她就背著我們把它送給某個領導了. 父親找不到劍,大發脾氣,外婆也不承認, 隻說不曉得. 那時我是住在外公外婆家,我爸生氣時就說要把我帶走. 不過也就是說說而已,他並不想照管我的.

這不過是小煩惱,更大的煩惱卻和國家大事有關. 有一天, 有人告發了我, 說我有反動的行為. 具體來說,就是在工地上撕了寫著毛主席萬歲的標語,還用火燒著玩. 我當時並不怕這些告我的人, 唯一耽心的是父親知道後會打我. 後來告我的人說不是我的錯,是一個姓林的阿姨的錯. 是她教唆我撕標語用火燒的. 我那時很小,還沒上小學呢,不記得到底發生了什麽. 我甚至不記得我撕過標語更別說用火燒了. 大家都很吃驚,覺得象我這麽聽話懂事的小孩怎麽可能做出這種事兒呢. 所以唯一說得通的就是那個阿姨教唆的,何況有人看見她當時帶著我在工地玩. 本來我們家和
林阿姨家關係很好. 林阿姨上我家來時,和我媽除了寒喧問候,還要熱烈擁抱一陣,好得一塌糊塗. 要知道,那個時候, 擁抱是比較前衛的. 我記得我爸回家,我媽也不會去擁抱他. 而且我們兩家因為近, 說好了她的女兒波波長大了就是我媳婦. 可能是說著玩的吧,但是說得多了就跟真的似的了. 據說是指腹為婚. 我對波波不是特別滿意,她長得還行,皮膚吹彈可破,眼睛水靈靈的,但是營養過剩,顯得太胖了,又白,就顯得更胖. 因為這個反革命事件, 我爺爺被大會鬥爭批判, 林阿姨也被鬥爭了, 我們和林阿姨家再沒有走動. 很意外,我爸這次沒有打我,用他的偏三輪把我接到他的單位同他一起住,我從此便從百草園到了三味書屋. 外婆當時舍不得我走, 哭得生了病, 爺爺也舍不得我走, 和我爸大吵了一架, 我爸一發毛, 把飯碗也摔到地上了.

我後來見到波波時,我們都上小學了. 那天我坐在防地震的棚子外聽收音機, 因為據說有重要新聞. 我和她有說有笑的, 就忘了新聞已經開播. 突然看見來往的行人神色不對,有個叔叔還瞪了我們一眼,有幾個阿姨還在哭泣, 有人在說"該死的鄧矮子不死,不該死的卻死了,我們國家危險了." 廣播裏傳出"偉大領袖毛主席永垂不朽",我當時被這條新聞驚呆了.

後來我再也沒有見到波波,大人也沒再提起這門娃娃親.

我現在回想起幸福的童年,有說不出的溫暖. 可歎的是那些愛我的人好多都不在了, 難怪我再也不能象童年時那麽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