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家,我有個女兒”
(2006-04-14 19:5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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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來常往紐約跑,忙忙碌碌的,時間一轉眼就過去了。我不善開車,以前的大小車禍能得以全身,已經用掉了我太多的運氣。這些運氣又都是我上半輩子含辛茹苦攢積起來的。多乎哉?不多也。
所以我從一開始就決定去紐約盡量坐火車。 路上坐火車,市內坐地鐵,其實是很方便的。而且也增加了接觸人的機會,當然都是些一麵之交的路人。火車穿過平靜的小鎮,駛向繁華的鬧市。透過車窗,我看見晨曦中,夕照裏,或者星月下的一排排錯落有致的房屋。那些若隱若現的冷清的小街,斑駁的樹和孤零零的電線杆,喚起我對故鄉最早期的朦朧記憶。
大多半的時間我在火車上打盹,迷迷糊糊的度過全程。有時候會捧本書看;有時候我會觀察車廂裏的有趣的乘客。各種各樣的人。但是基本上一無所獲,絕大多數乘客的表情都和我一樣麻木。 如果碰巧有乘客就坐在我的對麵座位上,一般我會跟他(她) 聊幾句。 比如剛才氣喘籲籲上車的這個年輕人,一屁股坐在我對麵,我隻好禮節性的和他打招呼。
我問他火車什麽時候開。他看看表,說還有三分鍾就開了。“別沮喪著臉,馬上就開了。”他接著說。
“我無所謂,隻是一天下來太疲倦,看著好象不高興一樣。今天從早上一致忙到現在。” 我勉強擠出些笑來。
“我每天都這樣忙,今天算是收早工了。明天還得上班。” 他說。 “明天不是星期天嗎?” “一個月就休息一天。” “那你一定沒成家。”
“我有家,我有個女兒。” 他說著,很自豪地從荷包裏掏出一張照片遞給我。
我接過來看,卻原來是一隻漂亮的,雪白的狗。毛如此的純淨,沒有一絲的雜斑。“狗可以是很好的伴侶。如果我一到兩周在外,等我回家後,我女兒那個歡啊,她會撲到我懷裏盡情的撒嬌。我們倆很有感情。” 他自豪的說,眼裏放著光芒。小心的把照片放進懷裏。
接下來,我知道他32歲,以前當過六年海軍,到過很多國家包括日本,澳大利亞,等等。他腦袋受過傷,被什麽東西砸了,不過現在沒事了。還沒有成家,因為沒有碰到合適的女人。現在在紐約做事,911後各大公司對安全要求劇增,他是做電工活,設置程序什麽的。我懷疑他其實大多時間幹的粗活。他遞給我一瓶啤酒。我婉言謝絕了,看著他一氣喝了三瓶。
“BUDLIGHT。” 他說他喝這種LIGHT 的啤酒,因為他需要能量,但是又必須保持 GIRLISH的身材。
“GIRLISH?”
“對不起,那是比較粗俗的說法,就是不要發胖,不要長出啤酒肚來的意思。”他看上去很結實。 “每天早上四點起床,九點回家。不過很來錢的,我計劃提前退休。媽的就是壓力太大,老板板著臉,催得緊。今天我站那兒等電梯,他就問我閑在那裏幹什麽。我說我等電梯,他就讓我把東西從樓梯扛上去,這老頭。我們那兒每天都有人離開。我當過兵,對我嚷嚷我不在乎,就當耳旁風。我不吃午飯,沒時間,啤酒喝得多,晚上回去再對付做點什麽吃。對了,你剛才問我我上班我女兒誰看著,我妹妹會抽空到我住的地方幫我照看一下。”
這時火車的廣播裏說部分車廂出了故障不能供電和暖氣什麽的,部分乘客需要移位。我看見他想撐起身站起來。“如果有人到這節車廂,我會給他讓位。”
“為什麽?你自己都累得象灘泥。你讓位給別人,自己怎麽辦?” 我問。
“我就站那車門邊。我媽從小給了我好的教育。” 他笑起來露出潔白整齊的牙, 其實他長得挺不賴。
每個人都有迥然不同的生活。在列車上我遇到些平凡的美國人,和他們的短暫接觸讓我知道是什麽人在路上與我同行,同時讓我有機會貼近美國普通平民的生活。這些陌生的本土的美國人,夾雜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和我一樣,為生計奔波,而且常常比我還辛苦。
在一個小站,他下去了,向我揮手再見。 我一致沒有問他的名字,他也沒問我。沒有那個必要。我們都是路人,彼此在火車上碰到,聊聊天來度過沉悶的旅途。記得他說他住的鎮也有火車站,但他總是開車到這個車站,因為他特別的喜歡他的車。他有一輛很好的車。 我問他是什麽車,他說是 韓國產的那個(我起初錯聽成HONDA) 。我說那車當初賣得很便宜的,說完立刻 就後悔了。他說起他的車是那麽有感情,簡直就是心肝寶貝一樣,寧願在清早繞點道,也要開開他的車。
起初我是同情他的,32歲了,沒有女人,守著隻領養的狗當女兒,每天隻睡四個小時。但是透過他對那些我不以為有多少價值的東西的發自內心的珍惜,我覺得他是快樂的,甚至是幸福的。
“我有家,我有個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