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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忘中囯之539: 唐德剛:新中國三十年

(2011-11-18 18:54:47) 下一個

唐德剛:新中國三十年(摘)

發布時間:2011-11-18 14:27 作者:唐德剛 字號: 點擊: 4294次

  毛澤東政權是帝製傳統的回光反照

  中國共產黨在中華民族史上,所建立的政權,“中華人民共和國”,自一九四九年十月開國以後,至今年一九九九年十月是整整的五十年了。為紀念這個不平凡的半百大壽,大陸上和海外若幹地區,均將有極大規模的慶祝活動。“傳記文學”社社長劉紹唐先生有鑒及此,乃電囑筆者撰文隨喜。我們都是這個時代的過來人。五十年來,禍福身受,真是感慨萬千,一言難盡。尤其是我們學曆史的老兵,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人相食,眼看他打砸搶;再眼看他改革開放,起死回生。我輩雖偷生海外,誰管中原興廢事,但是身為中華民族的一份子,對母族的興衰禍福,也是永遠擺脫不了的心事。“安危他日終須戰,甘苦來時要共嚐”。縱無劉社長的吩咐,我們能無骨鯁在喉?

  記得遠在一九二三年,當時炙手可熱的霸主吳佩孚將軍,在洛陽大做其五十大壽。那位對帝製複辟,情有獨鍾的康有為,趕去溜須,並送了一副壽聯,曰:“牧野鷹揚,百歲勳名才一半;洛陽虎踞,八方風雨會中州。”我們如果未能免俗的,把中共享槍杆打下的這個政權,也當作一個傳統的“朝代”來看,從傳統朝代的興亡規律,和現代革命政黨盛衰的前例來推論,今後如不發生嚴重的紕漏,則中共的紅朝,應該也有個“百歲勳名”才算正常。但是今日我們要為“人民政府”這個階段,在民國通史中,記一筆流水賬,我們就隻能記其過去的史跡與功過。至於它下一個一百五時年要變成個什麽樣子,將來的史家自別有著錄,後事還須問後人,毋須吾人預為操心。所以今日史家為人民政權結賬,隻能算是半途而論之,斯即拙篇標題“半論”的意義之所在也。
  回憶鄧公小平在一九七八年三起之時,那個被老毛搞的要死不得活的“人民中國”,頓時氣象一新,國內國外,眾口交讚,許為“小平中興”。當時鄧也曾說過,由於年老的關係,他隻預備掌政十年,即行“交班”。海外聞文之,頗為之扼腕。我們真希望,鄧公當國,萬歲萬萬歲也。因此在鄧公執政五年之後,筆者不揣淺薄,曾著文評之,說他老人家,“十載功勳才一半”,希望他能全始全終,一竿到底,把“小平中興”晉級為“光武中興”,不要搞成個“同治中興”,半途而廢就就好了。但是筆者讀史數十載,對曆代聖主昏君,也可說是“閱人多矣”。“若是當年身便死,此身真偽有誰知”的個案太多了。從周公攝政流言,王莽謙恭下士,到老蔣及身而敗,老毛死有餘辜。都是突出而並不稀罕的例子。蔣、毛二公,“若是當年身先死”:蔣若死於抗戰勝利;毛若死於建國初期。朋友,他二公在中華民族的地位,誰能相比?不幸二公都健康長壽,結果弄成蔣公死後,幾無葬身之地,毛公也落得個萬民鞭屍的下場。他這個“紀念堂”,將來如何關閉?讀史者批覽往例,偶念及此,能不廢書三歎?因此當年筆者對鄧公的觀察,也覺得他老人家正在曆史上走鋼索。成敗之間,在鄧氏蓋棺之前,史家固不敢預作論定也。果不其然,時未期年,鄧公就搞出,中華國史上前所未有底血洗天安門的敗筆來。終於弄得真偽難分,前功半棄……時代的悲劇和曆史的殘酷,一至於此,真警人肺腑。
  應有百年之壽的中共政權現在話說回頭。吾人根據何種星象,而敢說當今的中共政權有其百年長壽也。記得他們貴黨的毛主席不也曾說過,一個革命政黨的生命,正和一個人的生命一樣。它也有其青年、壯年、中年、晚年諸階段;最後也逃不了生老病死的自然定律。毛主席生前,被全國人民不知叫了幾萬萬萬次的“萬歲”。最後還不是隻活了八十四歲就龍馭賓天了?他底政黨和政權,能活到一百歲,也就夠長的了。君不見,那個功在國族的老大哥國民黨,不是活了一百歲就完了?一個革命政黨原有它底革命任務要完成。任務完成了,沒有再生存的必要了,它會自然的壽終正寢。反之,它如果違反曆史規律,胡作非為,它也會被時代和人民所遺棄,不能享其天年,自招橫死。君不見二戰前,西歐的納粹黨、褐杉黨,和二戰後東歐的布黨、勞動黨、工人黨等等不都是如此?
  中國共產黨也是個有機體。他如果完成了它底曆史任務,百年後,它自會壽終正寢。它如胡作非為,重蹈其故主席毛某的覆轍,那曆史家就無法逆料了,這在曆史學上便叫做“偶然”,“偶然”是上帝也掌握不了的。因此今後中國曆史的發展,是循常規的“必然”道路前進;或是中途轉折,發生了“偶然”的頓挫,將來曆史家自然會有更詳細的交代,我們今日就不能越俎代庖了。在重複一句,我們今日隻能半途而論之也。
  可是今日的曆史,卻是將來曆史的背景。吾人如能看清了今日曆史的特性,那麽對曆史轉型的下一階段,也未始不能略探端倪。這種預測,古史家和宗教家名之曰“因果”。現代社會科學史家,則視為曆史形成的造因(Historical Causation)。知其因,原可測其果,隻是在因和果之間,要沒有變量才好,而變量也是曆史發展之常規,任何向前發展的曆史,皆無法完全避免之也。
  餘嚐麵告張學良將軍曰:“您一時衝動,搞起了個‘西安事變’;西安事變不但改寫了中國曆史,也改寫了世界曆史。”嗚呼,西安事變就是個曆史學中的“偶然”;星象學中的“變數”。舉一可以反三也。因此吾人之所以能預祝人民政府百年長壽者,期其一帆風順,富貴壽考也。下世紀中,如半路殺出程咬金,搞出另樣的“西安事變”來,則一切自當別論矣。
  人民政權在轉型末期的特性然則今日大陸上的人民政權,在近代中國社會文化轉型史中,又有些什麽特性呢?回答這個問題,吾人要知道,過去五千年的一部中華通史,實是一部“帝王專製史”;而今後五千年(至少一千年吧)的中華通史,將是一部“民主政治史”。此一轉變,實是任何人力、物力,皆不能逆轉者也。這就是吾人所謂的曆史的“必然”。
  但是“帝王專製”,所牽涉的非“帝王”一人而已也。它是個政治社會文化相互配合的特殊製度的集體運作。也是一部統治機器的有效操縱。“民主政治”亦然也。它是一種製度;也是杜威、胡適師徒,口口聲聲的所謂“民主是一種生活方式”是也。所以從帝王專製,要轉變成民主政治,不可一蹴而幾。二者要從政治經濟轉型開始,而一轉百轉,要全部轉完,實非數百年不為功也。所以筆者在不同的拙作裏,曾一再批駁,主張畢其功於一役的“一次革命論”,為胡說幻想也。
  在中國近代曆史上,這一轉變的程序,大致始自“鴉片戰爭”(1839-1842)。要經曆兩百年以上的艱苦歲月,始可粗告完成。換言之,時至二十世紀之末的今日,我們已轉了一百六十餘年了。今後如不橫生枝節,亂出紕漏,再過四五十年,至下一世紀中葉,我們這一曆史轉型就可結束了。
  明乎此一宏觀曆史的大潮流,我們就不難看出,大陸上今日當權的人民政府的特性之所在了。謹條列四項如下:
  (一)它是“轉型期”(“曆史三峽”)中,最後一個有階段性的政權;(二)它具有中間性:前有帝王專製的遺傳,後有民主政治的遠景;(三)極權政府和獨裁領袖的權力遞減,從絕對權威,遞減至依法治國;(四)它具有其千載難逢的機運,來結束這場轉型運動而駛出曆史三峽。
  以上所述,當然隻是今後中國曆史發展之常規(natural course);四十年時光,白駒過隙,一瞬即逝,或不致橫生枝節,亂出紕漏,則阿彌陀佛矣。反之,則今後國運、族運如何,就不知伊於胡底了。
  今且根據上述這個轉型末期政權的特性,對這段中共政權五十年的史跡,妄師庖丁之解牛,略作爬梳,以就正於高明。
  毛前毛後兩大階段近五十年的中共政權,很清楚的可以分成毛前毛後兩大階段。毛澤東生前當國,前後凡二十八年(1949-1976),從完全正確,到完全錯誤,最後把八億人民,都整到家破人亡的絕境;古老民族也被他弄到了人相食,和亡國滅種的邊緣,自成五千年國史上,前所未有的一個特殊階段。毛死後迄今又已二十三年(1976-1999)。從華國鋒的“凡是派”,鄧小平的“開放派”、“兩製派”,再到江、朱、李三雄接下去的“兩製派”、“走資派”,讓苦難的人民大喘一口氣,雖不免也有過坦克上街,殺人不眨眼的惡劣嘴臉(這原是個極權遺傳下,絕無必要的敗筆),但是大體說來,還是相對的國泰民安,頗具升平氣象,也自成一個完整的,起死回生的,值得讀史者歌頌的第二個階段。
  吾人如果把這懸隔霄壤的一國兩段的曆史連接起來,做個鳥瞰分析,我們就可以約略地看出近代中國,從“帝製”轉向“民主”底清楚的階梯,和明顯的脈絡。它前一段顯然是兩千年帝製的尾聲,和回光返照;後一段則分明是社會經濟變質(從農業經濟轉向工商業經濟),獨裁製隨之滑坡,獨裁者權力也隨之遞減,極權政府更是亦步亦趨地,走向法治民主之必然的方向也。
  老江今日似乎頗有點不甘心,還想試試來個自我核心化,回頭向紀念堂學習一番。老江,這一著是屎棋,碰不得也。這種“和尚摸得我摸不得”的心理,原是阿Q公時代之時勢也。如今中國政治轉型,已進入一個法製民主的新階段,您如果還要回頭向和尚學習,也去試摸一下,可能就要挨“性騷擾”的官司,而吃不了兜著走也。今後中國的政治問題,是如何建立一個永久性的“接班製”的問題;諸公如誤為隻是共產黨培訓(第四梯隊)“接班人”的問題,那就為毛、鄧二公的人治思想所誤導了。轉型期中,各個階段自有其不同的主題,不可照抄也。願當政者慎,毋河漢斯言。
  兩部法律治天下請先談談,由毛氏當國,為帝王專製,作回光返照的,這個第一個階段。
  這一階段的特點便是毛澤東一人當國。在毛氏一人當國二十八年中,全國疆土遠大於歐洲和美國。中國的人口也從六億增至八億。他一人統治了這樣的一個大國至二十八年之久,竟荒唐到全國隻有兩部法律:一部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另一部則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憲法在毛氏時代,隻是一張廢紙。其中一條也沒有真正實行過。連那位依法選出的“國家主席”劉少奇,最後竟然被紅衛兵抓走,失蹤了事。一部憲法連個國家主席的性命,也保護不了,其為廢紙可知矣。
  至於“婚姻法”,在百法皆廢的情況之下,何以能依法獨行?寫曆史的人懷疑這是毛氏羈縻開國功臣和老幹部的手法之一。大家既然打下了天下,進了城,食色性也,在這花花世界裏,大小功臣自然都應該享受點“歌兒美女”(趙匡胤的話),鄉下的黃麵婆也得讓讓位才好。中國曆史上宋太祖“杯酒釋兵權”的方法便是這樣做的。蔣氏父子敗退台灣,早年在台灣也搞了一段性開放,其作用也在此。所以中共“進城”之後,迫不及待地便推出一部新婚姻法來,這顯然是經過毛澤東特別許可的,甚或是他特意設計的,也是含意深遠的,雖然後來證明,並無此必要也。
  一國無片紙之法,如何加以治理呢?筆者初次回國,還是四人幫當權時期,我曾很誠懇地向接待我們的幹部們請教,他們也很得意的說:“我們雖然沒有法律,我們的黨,自有政策。我們用政策代替法律。”可是政策又是如何製定的呢?現在我們研究國史的和黨史的都知道,中國共產黨長征以前的政策,原是“共產國際”製定的。長征結束,直至解放前後(大致是從一九三五─一九五六),則是黨的中央政治局,集思廣益,集體製定的。到一九五七年反右以後,漸漸的,則是由毛澤東一手炮製了。到毛氏生命最後的十年,文化大革命時期(一九六六─一九七六),則毛的詞組隻字,都是法律。由於毛氏年高,言語不清,還要透過一位一腳踢的娘姨張玉鳳女士的獨家傳譯,才能傳達於中央政治局,再布達於全國。
  再者,在毛氏獨裁初期,他所強加於全國的個人意誌,還可叫做政策。漸漸地就變成荒淫暴君的意氣用事了,到他最後的十年,那簡直是語無倫次的胡作非為了。對這種胡作非為,毛未始不自知。所以他在文革後期,告訴他底美國朋友斯諾(Edgar Snow)時,也苦笑地承認他自己是“和尚打傘”。不意斯諾這個“中國通”,居然不懂這句中國歇後語,回美國之後竟大作其獨家報導,說毛氏自述是個帶著傘旅行的“孤獨的和尚”;一時歐美“中國通”和媒體,都為之大驚失色,大家對這個“孤獨的和尚”,所做不同的評估,也一時俱來,把我輩流落海外的老華裔,弄得啼笑皆非。
  因此毛澤東這個“孤獨的和尚”,一人治國的政治模式,不特是中華五千年史所未有,近代世界史上(除非拉兩洲中少數原始部落國家之外),也是聞所未聞的。
  毛氏獨裁的主客觀條件中國為當今世界獨一無二的古文明大國也。五千年來,它出了多少聖賢豪傑,和才智之士。就是共產運動在中國初起之時,也是誌士如雲,殺身成仁的青年烈士,隨處皆有的,怎麽到頭來,竟讓這麽個“打傘的和尚”,亂搞一泡呢?其實這也隻是個社會文化轉型的短期現象。在這轉型期中,傳統的典章製度是被玉石不分的全搞砸掉了。新的典章製度還要經過兩百年,才能慢慢的磨練出來。在這個真空時代,你叫我們這個大權在握的“打傘的和尚”喳辦呢?毛氏曾公開的說過,他壓根兒不相信什麽“法治”。他說隻要在“人民日報”上寫篇社論,然後推行起來,一竿到底,要啥鳥法律呢?他更不相信民主選舉。他知道在他自己的經驗裏,所有的選舉都是假的,隻有槍杆出政權才是真理。共產黨的“天下”,是解放軍打下來的;他的“主席”,是“中央派的”,啥鳥選舉?【作者附注:在今後十年二十年之內,所有毛澤東的選集和未選集,都會計算機化的。上引毛語錄,在秒速億次的檢索程序上,一撳便是,有心的讀者將來自可查閱。縱在目前,檢索亦觸手可得,筆者自己,亦每有前論。本篇因篇幅有限,就不細注了。讀者諒之。】
  總之,形勢比人強。毛澤東這位小學國文教員出身的農村知識分子,和農民們起義的領袖,本質上他是和陳勝、吳廣、劉邦、劉秀、黃巢、朱元璋、李自成、洪秀全等英雄好漢們是同一種動物,隻是時代不同,在思想行為上,略加點時代色彩罷了。他們底心理狀態,都永遠脫離不了中國式的“做皇帝”,那套老底子,和以農業經濟為基礎的那個老社會。如今皇帝是不能再做了,但是從傳統的“帝王專製”,轉向現代化的“民主法治”這項必然演變的程序,他老人家就無此視野了。至於現代政治家所應具備的,有關民主法治的一般常識和基本概念,例如“人權”、“法理”這些觀念,在他腦海裏也是連影子也沒有的。毛對現代人權的認識,實在是連“權利”、“權利”都搞不清楚。遑論其它呢?毛氏對法律的認識,也停滯在兩千年前傳統法家的層次。他所知道的法律,隻是懲人之法的“王法”和“刑法”而已。他對現代法理學(Science of Jurisprudence)中底保民之法(保護人民不讓惡政欺壓,孟子所謂“保民而王”)的基本概念,可說是一張白紙。但他強辯足以飾非,硬說這套西方的正統文明,隻是資產階級的反動學術,不值一顧。至於馬克思主義的法理學,又是什麽東西,則他連寫標語的知識也沒有了。自己不知,卻強不知以為知,以天縱英明自許,絕無任何虛心來向他人請益。【筆者附注:列寧就不同了,列寧原是西方傳統法學訓練出來的律師,他對這兩造不同的法理學,自有他的另一套“列寧主義”的詮釋。雖然也流於偏激,卻遠非毛氏所能及也。在虛懷若穀、禮賢下士的學習態度上,毛甚至不如蔣介石;當然與孫中山就更不能相比了。】
  不過毛對現代社會科學之無知,在早期中共的領導階層中,也並不是個太大的例外。那時在共黨組織中最驕傲、最抓權的“國際派”,像王明、博古、李三立、瞿秋白、張聞天等人也不無如此。而且他們反而沒有毛的篤實、苦幹,和對中國社會本質,所具有的調查研究的精神。跟他們相比,毛反而有鶴立雞群的領袖形象。
  毛澤東還有另一套本領,非若輩所能及:毛公善讀中國線裝古書,精通中國傳統的“帝王學”,尤精於玩弄古法家的“權術”,以及打原始農民戰爭的那套土“兵法”。毛對這套傳統帝王學的藝術之掌握,那才是英明天縱,雄才大略,文武雙全,全國無兩。他就是靠這一套先天的稟賦和後天的經驗,終能在黨內壓倒群雄,異軍突起,最後竟能趕走蔣氏,而統一大陸的。起阮籍於地下,可能他又要說,天下無俊傑,使豎子成名了。但是,朋友,我們第三世界,搞工業化,曾有個名詞叫“恰當技術”(appropriate technology)。你引進科技,要恰合你當時社會國家的條件。時間未到,你就躐等的大搞其“高科技”(high technology),過猶不及,那您就反而是製造瓶頸,而開其倒車了……毛澤東那一套,在落後的中國,反而比胡適等“人權派”那一套更恰當,更appropriate,所以他能打天下,而人權派不能也。但是,時變而思想不變者臭。等到人權派那一套,逐漸變成適時的恰當技術了,毛還未死,卻頑固不變,那他就變成封建落伍,成為結束帝王專政時的最後一個荒淫無道的暴君。(事實上,中共在八全大會中發生的反毛暗潮,就是因為毛在這一新階段,已變成了一個阻撓進步底反動獨夫的結果,見下節。)這原是轉型時代政治的特征啊。毛也是一個時代的犧牲者。夫複何言。
  毛的個人崇拜,劉是始作俑者根據黨史上一般的說法,毛之竄升至全黨一人,實始自一九三五年的遵義會議,讓他當上了軍委主席,取得了軍權,從此抓住了槍杆,至死方休。其實它真正地變成全黨一人,卻是在一九四五年四月中共七全大會期間,由劉少奇搞“個人崇拜”,一手推上去的。蓋中共經八年抗戰的迅速發展,至此已擁有半壁河山。那時以劉少奇副主席為首的毛派若幹高幹,為著與黨內國際派爭黨權,和黨外國民黨爭政權,乃突出毛氏,為獨攬大權、超出全黨之上的最高黨魁,來領導對外鬥爭,和對內清黨,劉少奇的第一著棋,便是樹立“毛澤東主義”為全黨最高指導思想,其地位僅次於馬列主義。但毛氏那時正謙恭下士之時,不願亦不敢與馬列平坐,乃自請改“毛澤東主義”為“毛澤東思想”。這一個由七全大會一致通過,並載入新黨章的“毛澤東思想”的權威之樹立,毛澤東就不再是中國共產黨的一個普通黨員了。他在一夕之間就變成蘇聯布黨的列寧、中國國民黨的孫中山了。
  且抄兩條,七全大會後的中共新黨章,以見毛在黨中的超越地位:
  (總綱)中國共產黨,以馬克思、列寧主義的理論與中國革命實踐之統一的思想──毛澤東思想,作為自己一切工作的指針……(第一章,黨員)第二條:凡黨員均有列義務:
  (一)努力地提高自己的覺悟程度和領會馬克思、列寧主義,毛澤東思想的基礎……(摘自黨章原文,載劉少奇等箸“中國共產黨與共產黨員”,一九四八年香港紅棉出版社再版,新民主出版社經銷,頁一─三。)毛澤東經過七大在新黨章中樹立了特殊地位以後,很自然的便發生兩項後果。第一便是中國共產黨自此以後,就變成毛派的極權政黨,和毛氏個人的政治機器了,其它黨內反毛非毛的派係和個別黨員,不是被關被殺,被清出黨,就是在黨內靠邊站(像朱德元帥那樣)。這項發展正和與它鬥爭最尖銳的敵黨──國民黨的發展,殊途同歸。自此以後,發生在戰後中國的兩黨鬥爭,就逐漸變成蔣、毛之間的(和劉邦、項羽一樣的)兩人之爭了。第二個後果便是,這種極權式的革命政黨中的獨裁領袖,他底獨裁權力是隻能上升,而不能下降的;同時他底政治特權,也未有不被濫用的。這就是麥克斯?韋伯所說的,絕對權力,絕對腐化的必然後果也。

來源: 讀者推薦 | 責任編輯:程仕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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