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接下來就要從張愛玲的作品裏麵來分析張愛玲的戀父情結,和她的自戀情結,來看張愛玲是如何地反複咀嚼、吞吐、塗寫,利用她自己這個前生的。 我們現在看的這部影片的片斷,是源自於《滾滾紅塵》。《滾滾紅塵》的編劇是台灣的女作家三毛,三毛她自己也是一個有著非常嚴重的心理情結的一個女性作家,所以當她在演化張愛玲身世的時候,她非常敏銳地抓住了張愛玲的生命和創作之間的一個糾纏和包容的關係,那就是張愛玲如何地利用自己的前生來進行塗抹和書寫的。 我們看到張愛玲被關押在房間裏麵,她不斷地在念書,所有的這種鏡頭都是在文學上、在心理學上麵具有象征意義的,像這種發了瘋一樣的那種狀態其實都是一個自戀人格在失去愛,在感到拋棄時候的一種對自己的保護。 我們從張愛玲的性格當中,我們就可以看到張愛玲性格的兩個極端,一個就是沉默不說話,按照當年看到張愛玲的那些在上海的老作家和她同學的回憶,張愛玲是一個安靜得不得了的人,這種安靜用文學語言來說就是埋金埋沙的安靜,但是用上海人的話來說沒有辦法形容,隻能說她是安靜得不得了,白是白得不得了,沒有辦法去形容她的安靜,去形容她的那種白。
就是這樣一個安靜得不得了的、白得不得了的一個女孩子,當她對父親的愛被父親背叛以後,她的那種要死要活,她就恨不得自己也死掉,恨不得把繼母也殺死,這種人格都是那種極端自戀的人格表現,都是處於那種本能的自我保護以後會有的那種情形,她當時就覺得寧可自己就這樣死去。她每天坐在那裏,後來生了一場大病,大概生了有半年之久,她就靜靜地躺在病床上麵,有的時候聽到木匠在外麵敲釘子,她就好像覺得這是在敲棺材的聲音。 我想讓大家看的最有象征意義的鏡頭:就是說被父親關押的那棟老房子,那棟老房子裏麵畫滿了中國字。當時三毛把張愛玲這一段前生寫出來編成電影,其實是沒有經過張愛玲同意的,所以張愛玲在美國的時候,她看到這部電影,非常生氣,但是張愛玲是一個往內心退縮的人,她麵對這種侵權,她也是沒有辦法的,她也隻能寫一封信,說我不高興了而已。 這樣的例子,我們可以在很多作品當中看到。比如說美國有一個非常著名的女作家,她的名字是叫安耐絲·寧,她的父親是一個鋼琴家,她從就是小被父親拋棄的,然後慢慢地她長大了,她就不斷寫懷念父親的文章,把自己寫成了一個作家。她為什麽要不斷地寫父親?其實就是通過書寫來彌補父親愛的缺失,來彌補父親的缺席。然後最後出版了一本書就叫《日記》。這本書裏麵表現了一個女孩子由於誇張的極端的戀父情結,而演變成了一種具有亂倫傾向的情感。她整個文字非常地綿密,非常地美麗,也是非常的混亂,而這個安耐絲·寧的這一部小說《日記》,正好和張愛玲在23歲時候寫的那一部《心經》是非常相似的。《心經》裏麵也是一個女孩子小寒,然後愛上了自己的父親。張愛玲自己也說:女孩子有的時候會情不自禁地去誘惑自己的父親。 在《心經》這部小說裏麵,張愛玲利用主人公這個身份宣泄了自己的情感,她不斷地去誘惑父親,希望父親能夠大膽地接受她的愛,但是當父親不能接受她的愛的時候,張愛玲的做法,也就是小說中小寒的做法就是毀滅,就像曹禺寫的《雷雨》裏麵繁漪就是那種毀滅的性格,就是說攤牌,大家死光光,我得不到,我也不想讓你得到。
張愛玲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在她的小說當中,表現出這樣一種極端的情緒。按照心理學的分析,張愛玲她被驅逐出了有父親存在的具體的生活場景,而父親、繼母和自己三者之間,三個人是在競爭的,但是毫無疑問,張愛玲她是一個失敗者。 而張愛玲這一次失敗,使她在情感上再一次獲得了一種悲涼的本質,而我們剛才說到了,戀父情結是張愛玲的一個死穴。什麽叫死穴?就是說沒有藥可以診治的,而這個藥隻有她自己的書寫。她隻有通過不斷地書寫,就是像美國女作家安耐絲·寧一樣,她通過不斷地書寫來舔自己的傷口,來彌補父親的缺席,來彌補父親對她感情的一種背叛。
這樣的例子,我們可以在另外的一部電影當中也非常清楚地看到這一點。那部由英國導演拍攝的電影叫《枕邊書》裏麵的日本女作家叫諾子,諾子也是由於極端的戀父情結不能得到,被背叛,然後開始書寫,並且通過書寫來彌補父親的缺席,並且不斷地進行宣泄和報複的。就是說《枕邊書》裏麵,日本女作家諾子的表現和張愛玲的日後書寫的表現是一模一樣的。 我們知道,張愛玲她在讀中學的時候,在讀聖瑪利亞女中的時候,她的老師回憶起她來,就覺得她是一個萎靡不振的人,是一個很懶惰的人。當時聖瑪利亞女校是一個貴族女校,她們規矩是很嚴的,比如說你不穿的鞋子,你一定要放到鞋櫃裏,如果你不放進鞋櫃,女舍監就會把你的鞋子拿出來放在走廊裏麵示眾,這對女孩子來說其實是一種羞辱性的懲罰。但是張愛玲是很漠然的,張愛玲差不多每天她的鞋子都會被舍監拿到走廊裏麵示眾。有的時候老師實在也看不慣了,老師就說,你為什麽總是這樣,我忘了呀。
我有一張照片,那個時候張愛玲和她的同班同學在一起上鋼琴課,所有的女孩子在青春少女的時候,臉上都有一種光,眼睛裏麵也都是有光的,但是隻有張愛玲,頭發梳得很短,然後穿了一件像男式的灰布大褂,又瘦又高,就怵在那兒,然後一臉的哀愁,和周圍的人好像是不搭界的。她為什麽會這樣,其實這就是由於那種自戀的特殊人格而造成的一種自我疏離。 很多人都說張愛玲是很清高的,經常有人形容張愛玲就會用一句話來形容張愛玲:“張愛玲不在”。為什麽?就是說如果有人要拜訪張愛玲,張愛玲的姑姑要是不在,沒有辦法替她擋駕的時候,張愛玲就會在自己的房間裏說,“張愛玲不在”。所有的人都說張愛玲是一個很孤傲的人,派頭大得不得了的人,是一個清末貴族的大小姐,其實不是這樣的,她是有孤傲的成分,但是更多的是自卑,她是因為自卑,所以她不敢見人。張愛玲自己也說,我成天是鬼鬼祟祟地躲著人。所以張愛玲的這種性格特征,完全把她挪到了她的小說《茉莉香片》聶傳慶的身上。 《茉莉香片》寫的是一個男孩子,但是這個男孩子是具有女人氣質的,其實張愛玲是想要把真實的自己掩蓋起來。所以她在寫《茉莉香片》的時候,她故意把男主人公設計成一個男孩子,其實她處處寫的都是自己。首先這個男孩子身世和她非常像,那就是4歲母親離開了,然後他和父親在一起生活,父親是抽鴉片的,然後父親又結婚了,有了一個後母,於是這個聶傳慶就和這個後母生活在一起。
後來聶傳慶在讀書的時候,發現自己的教授原來是很有可能成為自己父親的,因為他的媽媽,原先愛的是這個教授,但是最後他的媽媽沒有選擇這個教授,因為當時是媒妁之言嘛,門當戶對,他的媽媽就是嫁給了他現在的這個父親,所以就有了現在這個聶傳慶,而那個原本可能成為他父親的這個人呢,不僅是一個非常有學識的,有責任感的一個學子,並且這個父親有一個非常美滿的家,這個父親的家裏,也有一個非常美麗的女孩子,這個女孩子是叫言丹朱,這個言丹朱因為從小是在一個有愛的家庭裏麵長大的,所以她對所有的人,包括對聶傳慶這樣一個很變態的男孩子也是很關照的。 而聶傳慶是一個具有極端變態性格的人,他渴望美麗女孩子的父親是他的父親,他又渴望愛這個美麗的女孩子,但是同時他又痛恨,他又覺得這個美麗的女孩子奪走了他的父親,因為這個父親本來應該是他的。所以當這個女孩子向他表示溫情的時候,他去傷害這個女孩子。當然還好這個女孩子沒有被他殺死。
張愛玲把她的戀父情結和自戀情結交織在一起塗寫在這部《茉莉香片》裏,同時她對自己的母親也充滿了抱怨,她說:母親嫁到這個家裏來,是一種清醒的犧牲,因為母親知道,你是不愛這個男人的,但是你為了家族的利益,是為了媒妁之言,為了門當戶對,你嫁到了這個家裏,你的犧牲是清醒的,但是我出生在這個家庭裏麵,我是沒有選擇的,我是被動的,我不僅被動,並且最後被你做母親的拋棄了,你離家出走了,把我放在這樣一個沒有愛的家庭裏麵,讓我生活在像古墓一樣幽暗的房子裏麵。所以張愛玲在這個裏麵用了一句非常非常漂亮的比喻。 我們知道張愛玲的比喻也是具有驚心動魄的一種文學力量的。張愛玲就說,母親把我生出來,然後又把我留在這個家裏,其實就是在家裏的紅木屏風上麵添了一隻鳥,這隻鳥看上去是栩栩如生的,但是它是被釘在屏風上的,永遠是飛不動的。為什麽永遠飛不動,因為張愛玲雖然以後離家出走了,在肉體上,在物理空間上離開了父親,但是她在心理情結上麵,她在精神上,在感情上她從來沒有離開過她的父親,她在無數的文章裏麵用一種非常溫情的口吻來寫自己的父親,但是她從來沒有用這樣的感情來寫過她的母親。
她知道她對母親的譴責是不公平的,她知道她母親也是一個不幸的女人,但是由於她太愛父親了,她不舍得譴責父親,她隻能很不公平地譴責女人,譴責她自己的媽媽,她對自己的這種譴責,也是很抱歉的。所以她在她的小說《茉莉香片》裏麵有這樣一段描寫:她說她躺在床上,看到窗口有一個人,她先是以為這個人是自己,但是看著看著,這個人就變成了她的母親。 這種寫法其實是很有象征意義的,因為張愛玲其實很明白,她雖然和母親沒有感情,她雖然是自戀她的父親,但是她最終會是她的母親,也就是說她和她的母親在她的作品當中,她已經分不清了,她已經分不清哪個人是她自己,哪個人是她的母親了。 所以非常集中地表現張愛玲的這種戀父不成,往內心退縮,成為一個自戀的自我疏離的性格特征的這樣一個創作心理機製,我們是可以通過這兩部作品,一個就是《心經》,一個就是《茉莉香片》來看到的,太明顯了。至於張愛玲其他的很多作品,比如說《第一爐香》,比如說《多少恨》,在這些作品裏麵,我們都可以發現一個共同的特征,就是在這個裏麵都是沒有母親的,都是隻有父親,並且在這個裏麵,女主人公都是隻能愛上中年男人的,就是具有父愛一樣的男人,她是沒有辦法和青春勃發的男人在一起相處的。 我們剛才說到,在《茉莉香片》裏麵充分地表達了張愛玲塗抹前生的一個特征,並且充分地表現了她的一個心理特征,在這個裏麵,她還描寫了自己家族的一個本質,一個共同的特征,那就是她們這個家族成員的冷酷。關於她們家族成員的冷酷,我們可以從她的代表作《金鎖記》裏麵可以看到。那種變態的冷酷。在張愛玲的作品當中,包括在生活當中的張愛玲,包括在張愛玲最親愛的那些親人當中,我們都可以看到這種冷酷在張愛玲體內的那種遺傳。而這種冷酷也正是張愛玲那種自戀情結,自卑、自戀、自私的一種極端的表現。
比如說她的姑姑和張愛玲的父親是一對姐弟,本來是為了自己的共同利益是去打官司的,但是最後張愛玲的父親是為了自己的一點點利益,把自己的妹妹,也就是把張愛玲的姑姑給出賣了,這是張愛玲家族的冷酷之一。冷酷之二就是張愛玲的父親對自己的妻子,張愛玲的生母不斷地逼迫,要把她的嫁妝全部逼光,把她的錢全部用光。然後第三,張愛玲離家出走以後,和她的姑姑住在公寓裏麵,她的弟弟來看她,就是張愛玲的弟弟張子靜來看姐姐。姐弟兩個人說話,說說就說到吃飯的時間了,然後她的姑姑就會跑出來說,吃飯的時間到了,我們是不留飯的,要留飯,你要預先通知的,然後就在吃飯的時候就把弟弟趕走了,這是一次冷酷。 還有一次冷酷,張愛玲從父親家逃出來以後住在母親的公寓裏麵,然後隔了幾天,弟弟也逃出來了,弟弟逃出來的時候,什麽都沒有帶,就帶了自己的一雙舊的籃球鞋,用舊報紙包著,就來到媽媽這裏,跟媽媽說,媽媽,我也要和你住。這個時候張愛玲的弟弟也是一個初中生。他的媽媽就跟他說,我要負擔你姐姐已經是勉為其難了,而按照離婚協議,你們兩個人的生活費和教育費應該都是你父親承擔的,所以我沒有能力再養你了,你還是回去吧。張愛玲看到自己的弟弟又夾著這雙破報紙包的籃球鞋就這樣又回去了。每當講到這裏的時候,你就會特別辛酸,你就會覺得人怎麽可以冷酷到這樣的地步,但是像她們這樣的一個家族,金錢是惟一的通行證,別的都不講。關於金錢的重要性,我們在《金鎖記》曹七巧的身上也是可以看得很清楚的。 我們再來看這種冷酷在張愛玲家族身上的表現。還有就是1952年的時候,張愛玲離開上海去香港,但她弟弟不知道,她弟弟又去公寓看姐姐。她的姑姑把門一開,是張愛玲的弟弟,就說你姐姐已經走掉了,就這一句話說完,“啪”一下門就關上了,沒有第二句話的。
上海常德路195號, 常德公寓 張愛玲曾在這幢樓的601室生活了5年左右(照片來源於網絡)
這個做弟弟的就站在寒風裏麵一個人落淚,他就覺得他自己一個親人也沒有了。張愛玲的弟弟也是很可憐的,因為他的父母親要抽鴉片,最後生活潦倒,張愛玲的家族是沒有等到解放,就已經敗光了。她們本來是住在那麽大的一個豪宅,最後是住在十平方米的一個汽車房裏麵,終其一生的。 父親根本不願意為自己的兒子辦婚事,因為辦婚事是要花很多錢的,所以張愛玲的弟弟一輩子是沒有結婚的。我聽上海的一位老作家樹棼告訴我,他說張愛玲的弟弟惟一有過一次結婚的機會。那個時候女方要的嫁妝是一塊上海牌的手表,那個時候全鋼上海牌手表是人民幣120塊錢,大概是相當於一個大學生兩個半月的工資吧,但是她的弟弟就是拿不出這筆錢來,所以他的弟弟連最後一次婚姻的希望也沒有了。所以她弟弟的死其實和張愛玲的死是一樣的,也是一個人孤獨地死在一間小房子裏麵。 我們知道,張愛玲有一個最要好的朋友叫炎櫻,她們兩個人要好得真是無話不說,並且總是同吃、同穿、同住的,但是有一次炎櫻就跟張愛玲說,你陪我回家,張愛玲就說,可以,我陪你回家,但是我回來的路費,你要替我付掉的。這個聽起來是很公平的,我陪你回家,對不對,我回來的時候,我的路費當然應該是你付了,聽起來很公平,但是我們有沒有在這樣的公平裏麵,聽到一種冷?張愛玲她們的家族本身就遺傳給她這種冷。她日後養成的那種自戀情結,使得她更加的自私,使得她更加的冷,因為她覺得自己一直被傷害,一直被拋棄,所以她總是用一種非常堅硬的,過分的方式來保護自己。這樣一個小女子,一個弱女子,為什麽會有這樣極端的行為,那我們還是要歸到剛才說的她的心理情結,她的自戀情結表現出來的一種過度的自我保護。 那我們下麵就要再來看看她的這種自戀情結,她的這種戀父的情結,對她一生的影響。從心理學的角度來說,女性比較典型的戀父情結的模式,往往是從朦朧的,曖昧的暗示到實際行動,從純粹的傾慕依賴,到以性來顛覆父權。而這個期間,她是充滿了非常複雜的,就是說很難分析的,很難解說的那種包孕和糾纏的關係。 舉一個例子,日本的另外一位女作家叫柳裏美,她也是因為被父親毒打,離家出走的,她是5歲的時候,因為她和母親共同不能夠承受父親的這種家庭暴力離家出走的,以後再也沒有和父親生活過。但是就是像這樣一個女性作家,她卻有著一種深深的戀父情結。她後來戀愛結婚,她隻能和45歲以上的中年男子建立性關係,她隻能和中年以上的,具有父愛的男子身上找到依托,而這個日本女作家柳裏美,她的這種戀父情結,她的這種永遠的中年男子的鄉愁感,一式一樣地表現在張愛玲的身上。 我們下麵就要來看看張愛玲的兩次婚姻。 張愛玲的第一任丈夫那就是漢奸胡蘭成。當時張愛玲認識這個漢奸胡蘭成的時候,胡蘭成其實還是有婚約在身的,那個時候張愛玲是23歲,胡蘭成是38歲,非常符合隻能和中年男子、隻能和成熟男子交往的這樣一個戀父情結的女性特征。最開始是胡蘭成先來拜訪張愛玲的,那張愛玲還是老規矩了,讓姑姑跑出來說,張愛玲不在。胡蘭成也是一個很有經驗的人,他把自己的名片從門縫裏遞進去,留下了地址,留下了電話就走了。張愛玲看了這張名片,第二天她就主動去找胡蘭成了。 我們來看看當時胡蘭成居住的地方。當時胡蘭成居住的地方是叫美麗園,就是這棟房子,美麗園在上海是很有名的,無論是在老上海,還是在現在的上海,公交車到了這兒,不是報路名的,都是報“美麗園”到了。美麗園這個住宅是很著名的,胡蘭成就住在這裏麵。 那天下午,張愛玲就自己跑到胡蘭成這裏來了。我們知道張愛玲是一個很害羞的人,是一個鬼鬼祟祟躲著人的人,但是她主動跑到了一個陌生男人的家裏,並且在這個陌生男人家裏,一坐就是一個下午,好像有講不完的話,然後等到胡蘭成把她送到弄堂口的時候,張愛玲有一種感覺,張愛玲人很高,她比胡蘭成還要高,胡蘭成他曾經回憶過他和張愛玲在一起坐三輪車,那個三輪車應該是一個人坐的,但是他們兩個人那個時候比較親密,要兩個人坐,兩個人坐,應該是女孩子坐在男人的膝蓋上麵,但是當時胡蘭成感覺是什麽呢?就是說我放來放去,沒有辦法把張愛玲放好,因為她太大了。
胡蘭成是一個像江南書生一樣的形象人,胡蘭成的形象和張愛玲父親的形象真的是蠻像的。當時他們兩個人走到弄堂口的時候,胡蘭成也禁不住說,你怎麽那麽高大。張愛玲回去以後,就拿出一張自己的單人照片,在照片後麵寫了這樣幾行字:我見到你以後,我就變得很低很低。主動向胡蘭成表示愛,這就是那種戀父情結不可遏製的一種情感傾向,她命裏注定,她隻能愛上像胡蘭成這樣的人。所以說,當一個女人她的戀父情結最後不能成熟的話,她隻會通過異性的轉移來延續戀父情結。而對我們很多成熟的女性來說,我們是會通過異性的轉移來顛覆自己的戀父情結,區別就在這兒,後者被說成是成熟的,前者被說成是死穴。
我們接下來看張照片,這張照片叫常德公寓,在老上海叫愛丁頓公寓,那就是張愛玲和她姑姑居住的地方,也就是張愛玲寫出她最重要作品的地方,張愛玲就住在這個地方,這個陽台就是她的,胡蘭成就是把名片遞到這裏麵去的。她是和姑姑合住一套公寓的,但是她和胡蘭成好了以後,我們知道胡蘭成是有婚約的,像張愛玲這樣一個貴族人家的小姐,她最後居然不避嫌疑,讓胡蘭成住到了自己家裏,因為她沒有辦法住到胡蘭成家裏去,因為胡蘭成是有妻小的,所以她隻能讓胡蘭成住到自己家裏來。你就覺得這是一種愛,但這種愛裏麵我們就可以看到那種沒有辦法解脫的戀父情結。
她愛上一個中年男子,她就是可以這樣。我們知道她是很小氣的,她是很斤斤計較的,她連自己弟弟的一頓飯,都不願意留,但是她留下這個男人和她同居,應該說是同居了。有一位老作家告訴我,當時張愛玲在上海她不避嫌,她和胡蘭成一起出去,在路上正好撞到了胡蘭成的發妻,這個發妻當場羞辱張愛玲,但是張愛玲居然可以,我想她也是感到委屈的,我想她也是感到傷害的吧,但是張愛玲還是那麽堅定的和胡蘭成在一起。到了1945年,抗日戰爭結束了,胡蘭成害怕受到漢奸的處罰,就開始到處逃逸,他就逃到溫州。有一年春節,張愛玲就是輾轉到溫州去看胡蘭成。 我是想要體會一下張愛玲的那種尋夫的心情,我也是在一個春節,按照張愛玲的路線,照式照樣地到了溫州。那個時候,上海到溫州沒有直達的船,也沒有直達的火車,她要輾轉坐船,轉長途汽車,然後再坐船,再轉長途汽車,才能夠到溫州。我是一夜火車坐到溫州的,我都覺得這個旅途辛苦得不得了,我到了溫州以後,那個天冷得不得了。我是穿了一件棉大衣去的,凍得連話都說不出來,就是這樣和張愛玲走一樣的路線,在一樣的氣溫下麵,去走張愛玲的這條尋夫路。然後我也是蠻幸運的,就是說當年張愛玲找到胡蘭成的那一棟老房子還在。 我們來看,當時胡蘭成在逃亡當中是非常拮據的,住的房子很破爛的,他們就住在這個房子裏麵,還隻是其中的一間,這樣破爛的房子,房主說當時是怎麽樣的,現在還是怎麽樣的。當時張愛玲一是去看胡蘭成,二是想和胡蘭成在感情上做一個疏理。因為張愛玲知道,胡蘭成在武漢的時候,有了一個相好,是一個護士叫小周。張愛玲希望胡蘭成能夠在她和小周之間做一個選擇,當然張愛玲期待胡蘭成選擇她的,但是張愛玲沒有想到,她千裏迢迢,千辛萬苦找到溫州的時候,胡蘭成身邊又多了一個女人,那就是我們知道的那個村姑範秀美,他已經和範秀美住在一起了。
張愛玲是他名正言順的妻子,張愛玲隻能對鄰居謊稱她是胡蘭成的表妹。就是在這樣一個艱難困苦的環境裏麵,麵對這樣一個沒有人格底線的胡蘭成,張愛玲都沒有辦法放棄,她其實不是不知道胡蘭成的為人,可是她就是沒有辦法離開胡蘭成。那這個結論我們現在每一個人都能得出來了,那就是戀父情結是她的死穴,中年男子也是她致命的毒藥,就是這樣破爛的房子,胡蘭成也趕她走,讓她趕快回去,為什麽呢?因為胡蘭成害怕張愛玲的到來,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他趕張愛玲走。 張愛玲真的是不舍得走,但沒有辦法隻好走。張愛玲上船以後就開始哭了。到了上海,隔了幾個月以後,張愛玲那個時候自己的處境也是非常困難,因為她和漢奸結婚了,所以那個時候很多報紙也開始封殺張愛玲,張愛玲幾乎已經是沒有稿費的收入了。那個時候也是有人同情她,有一個導演叫桑弧的同情她,讓她寫了兩個劇本,然後張愛玲把這兩個劇本得到的所有稿費全部寄給胡蘭成,並且給胡蘭成寫了一封絕交信說:我不愛你了,但是是你先不愛我的。 看啊,這是一個被動式,就是我不得不,have to 就是我不得不離開你,但是我在離開你的時候,我肉身離開你了,其實情感是沒有辦法離開你,所以我就是把我最艱難困苦的時候得到的一筆錢,還是全部地寄給你。 還沒有完,這個戀父情結,我們說是不會完的。到了1952年,我們都知道張愛玲申請護照的時候,她是說,她要到香港大學去,要把她的學業讀完,其實不是的,知情的人知道,因為那個時候胡蘭成正好逃到香港去了,張愛玲去香港還是想和這個中年男子續前緣的。但是張愛玲也是萬萬沒想到,或者她也是冥冥之中也已經料到,就是到了香港以後,胡蘭成的身邊又有了一個女人,就是當時上海的,我們叫上海的白相人,也是黑社會一個頭子的老婆,叫佘愛珍。
這個佘愛珍當時在上海灘上也是何曾了得的一個女人,長得非常漂亮的一個女人,並且會用手槍的。而這個佘愛珍在逃出去的時候,是帶了很多鑽石的,他們說她的金剛鑽就有那麽大的一個化妝箱,一箱子。胡蘭成也是出於自己生計的考慮,他再次沒有選擇一個窮學生:張愛玲,他再次選擇了一個對他的生活,對他日後的生存有保障的一個女人。也就是說胡蘭成這個人是隨遇而安的,而我們說是一個沒有人格底線的人,所以他會做漢奸嘛。
而張愛玲這個人是有著嚴重的戀父情結的人,所以這兩個人搭在一起,她是渴望得到父愛的,而胡蘭成這個人雖然是一個中年男子,但是他沒有父愛的情懷,所以這兩個人在一起那就注定了張愛玲悲劇的人生,所以我們說悲涼、蒼涼、殘酷是張愛玲生命的底色,也是從頭到尾她作品的底色。這是張愛玲的第一段婚姻。 我們來看張愛玲的第二段婚姻。因為她沒有辦法和胡蘭成好下去,她就離開香港,去了美國。她到美國以後,也是因為窮途潦倒,於是她就進了一個文藝寫作營。其實這個文藝寫作營就是一個慈善機構,裏麵住的其實都是一些窮作家,她就在這個文藝營裏麵認識了賴雅,賴雅在認識張愛玲之前,是一個蠻叱吒風雲的人物,賴雅曾經被人預言,可以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但是可惜這個預言從來沒有實現過。
當張愛玲認識賴雅的時候,賴雅也已經開始在美國的文壇上被人淡忘了,也就是說賴雅為什麽也住到文藝營裏麵去,因為他沒有收入嘛,他要依靠文藝營免費的午餐來維持自己的肉身。那一年我們來看,張愛玲遇到賴雅的時候是36歲,但是賴雅已經是60多歲了。像這樣永遠走不脫自己戀父情結的女人,她總是無可奈何地愛上中年男人,或者就是當她到中年的時候,她隻能愛上老年男人,所以她的情結真的是注定了她終生的不圓滿。
愛上賴雅也是她主動,賴雅從文藝營裏麵的一個期限已經滿了,他要搬出文藝營了,賴雅就住到一個小鎮上。那天晚上是下著雨,張愛玲是連夜冒雨坐了火車,趕到那個小鎮上,向賴雅表達了自己的感情。張愛玲和胡蘭成結婚,從認識到結婚是用了八個月,而張愛玲和賴雅從認識到結婚是半年,而在這兩樁婚姻當中主動的都是張愛玲。所以由於張愛玲的這種沒有辦法擺脫的戀父情結,既造就了她那種詭異的令後人不斷地去改編的那些經典小說,也造就了她悲涼的,淒慘的人生。
淳子:解讀張愛玲(上)
主講人簡介:淳子,上海東方電台談話節目主持人,女作家。寫有散文《白天睡覺的女人》、《上海閑女》、《名人訪談》等作品。1993年開始閱讀和研究張愛玲,並寫作出版了散文體學術專著《張愛玲地圖》。來源:cctv-10《百家講壇》欄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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