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讀書心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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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性貼之153 --- 埋沒在紅色風暴裏的青春

(2006-04-13 10:38:12) 下一個
埋沒在紅色風暴裏的青春
文章來源: 老禿筆2006-04-12 09:54:20  


拉赫曼尼諾夫第二鋼琴協奏曲


人的一生,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創立紅色新朝的先帝毛爺, 已有話在先,“三十六年過去,彈指一揮間。“ 英雄也罷,嫋雄也罷,毛爺的一生是驚天地,涕鬼神的曆史畫卷。其恢宏的氣勢,直視天地鬼神如無物, 橫貫塵世古今幾千年。

對於經曆坎坷,受盡苦難的人們, 生命是苦難的延續。度日如年是最好的寫照。 對於“春風得意馬蹄輕“ 的人, 日子是越過越瀟灑寫意。 而對於我們這種普通百姓來說,生活的甜酸苦辣,也因個人經曆不同而感觸大相異曲。雖然我們不會有毛爺那種開天辟地的經曆, 也不會有名人一樣的成就得失, 我們的生命也仍是寶貴, 浪費不得的。隻是,在曆史的進程中,不是大人物的百姓個人太渺小。 個人的榮辱犧牲,對於個人是天大的事情。在曆史的長和中,又實在算不得什末,連一滴浪花都濺不起來。

68年我上小學後,有天隨父親去北京的一個大樂團。他去開會了。把我交給一個年輕的女子照顧一下。這位女子是上海人,剛從滬江音樂學院畢業。分配到北京這個樂團做鋼琴伴奏師。其時也就二十出頭。我叫她芬芳阿姨。這位芬芳一看就是從優裕的家庭出來。除去相貌上具有南方人皮膚白哲的特點,主要的是她的氣質取勝於普羅大眾。在那個瘋狂的年代裏,她仍是一襲碎點花裙子, 一件網格的白薄毛衣套在身上。臉上稍事化妝,若有若無的雪花膏香氣,環繞著她。很好聞。

她把我帶到她的辦公室兼住室。那時,地板都是水泥地,牆壁也隻是刷白而已。我驚詫於室內的幹淨整齊,一塵不染。褐色的鋼琴明亮的能照出人影。 芬芳和藹地問我想不想聽音樂,她要彈個歌兒給我聽。我一下說不出來想聽什末歌。傻在那兒。她自己拿出琴譜,彈了一首曲子。那譜子上是外國字, 我也看不懂。可是, 她彈時的動作,表情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至今還記得很清楚。她拿出了樂譜,不再看我。活動了一下手指,擺個姿勢,就一下按了下去。隨著她手指的翻揚,清亮的琴聲就滔滔不絕地流淌出來。這是我第一次聽音樂家的鋼琴演奏。驚訝於鋼琴的複雜鍵盤,驚訝於她十指靈巧的配合。我無論如何想像不到人的十個手指可以同時動彈。再看看芬芳,她已進入忘我的境界。一曲下來,她朝我笑笑,問我聽懂了嗎?我似是而非地點點頭。其實是一點沒懂。 直到今天,我還是不知道她為我彈的那個曲子叫什末。後來跟她認識的十多年,我也居然沒再問她彈的是什末曲子。

後來,那個樂團全部去了江西的農場。團部隻留了幾個病的人管發工資,照顧家屬的事。 大概有二年的時間,那座大樓就空空蕩蕩。我一人在樓裏跑來跑去,腳步的回音在樓裏回蕩。寂靜的叫我害怕。 9.13事件之後,開始有了鬆動。父親曬得黑黑地回來了。他是打前站的。為大家安排住處,辦公室。72年尼克鬆訪華後,全團的人馬才回到北京。

我再次見到芬芳,是在73年。那年,我上小學6年級。 父親讓我們學點樂器。待我們去樂團拜個老師。 芬芳看到我時,已記不清我了。 她問我父親,這是小筆嗎?長這末大了? 當時,我的個子也算是同齡人中較高的。 再穿雙大人穿剩的皮鞋,也真得讓她嚇一跳。寒暄二句,她就走開了。後來我知道,她在文革中,與我父親不在一派裏,有些介蒂。以後,我每次去樂團學樂器,她也總是禮貌地打聲招呼。看來,我也是被波及了。

她在文革中也是比較幸運的。樂團畢竟是中央單位,沒有什末過激的行為。她出身上海的優裕家庭, 也就是所謂的資本家出身。為這,她也得不停地作檢查,寫思想匯報。壓力也不小。可能是來自上海的關係,也可能是自我保護的心理, 芬芳和團裏其他人的關係非常一般。幾乎沒有人和她接近。她也不主動同任何人走近。團裏開會,她就一聲不吭。排練時也中規中矩。練完就走,回房關門練琴。 在那個紅色年月裏,團裏的很多人都要求入黨,視她為落後分子。也不屑於跟她接近。

所以,芬芳在團裏的日子裏,實際上是非常孤獨的。這個樂團的人們對於一個年輕女子太冷漠了。本來,大學畢業正是人生的良好開端。有教育,有文憑,有水平,在一個大樂團裏應該是如魚得水。可實際情況是, 她沒有一個人可以秉燈夜談,連說笑的夥伴都沒有。漸漸地,她臉上不再有笑容。她曾多次要求調回上海。上海在70-80年代很難進去。她沒有回滬的名額,也沒有送禮托人情。

事業上不順,有大的政治環境因素作怪。個人婚姻上也是同樣不順。以芬芳的個人條件,在北京的文化圈子裏,應該可以找到不錯的男子。她開始還會過幾次。以後,就越來越對此不感興趣,也不抱希望了。等到了我上大學時,她早已是個怪怪的“老處女。” 跟誰都合不來。此時我再看到她,她已是裝看不見了。按現在的眼光看,芬芳是該看心理醫生。當時,人們還不知道有心理醫生這回事。

雪上加霜的是,她在八十年代初,又得了婦女病。被迫作某器官的切除手術。術後, 還得作化療,防止病害擴散。由於她長年在京的緣故,上海的親戚也變得生疏了。隻有老媽媽拖著老弱之身來看她。 當我看到她因做化療而掉光的頭部時,我真的替她難受。我還記得十多年前她為我彈歌時的青春樣子。

歲月無情啊。不但把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孩變成了油枯燈幹的病婦人, 還把她的快樂天性也剝奪了。由於婦女病的原因,使得她更難於找到合適的男人。可能,在這種條件,心情下,芬芳也早就無心想這個事了。終於,她在80年代中期如願以償調回了上海。此時,她已是青春不複,病魔纏身了。要是她回想一下年輕時的風儀,她會該怎末想? 政治上的風暴使得她不可能有太大作為。個性上的問題又使得她沒有任何朋友, 孤獨異常。 身體上的疾病剝奪了她的最後一點本錢。

由於身體的關係,芬芳很快就從工作上退休了。多年前,她的父母高齡辭世。她總算有父母的遺產加些退休金可以度日。

芬芳的如花年月正好趕上了毛爺紅色風暴最狂熱的十幾年。在那些年裏,能全身而退已是大不易。在這個意義上,她又是幸運的。

如果她的黃金年華能和一個和諧的社會相重合的話,她的生活本來會是有聲有色,富有生活樂趣的。

人的一生就這樣走得差不多了。年輕時的夢想,還沒實現,就眼看著凋謝枯婁。

芬芳的一生還沒有畫上句號。 我希望她能在上海找回生活的樂趣, 在那座她的故鄉城市痊愈她心裏的隱痛。我總是認為,除去她個人的適應性,大環境的問題,北京這座城市當年太政治化,人情冷漠。 這對於她的生活工作是個致命的負麵因素。

她是位鋼琴師。優美動聽的琴曲從她的靈巧手指間如高山流水般地淅淅不絕。如果將人生的童年,少年,青年,中年和老年比作鋼琴曲中的樂章的話,她已彈完了前幾章。願她能將生命中的最後的樂章彈奏的輝煌自如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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