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性帖之四十三 --- 一個擁抱的溫暖

一個擁抱的溫暖

--------------------------------------------------------------------------------

作者: 蘭溪

上海南京西路的Espresso店是隻能容納四人的狹小咖啡店， Espresso是一種氣壓式咖啡，黑褐色的液體，很濃很夠味。喜歡的人會特別喜歡，不喜歡的人一口都難以下咽。這家小店鬧中取靜，精致狹小的麵臉，像足了一位海派女人。裏麵除了櫃台外，隻有兩張小小的桌子，可以同時坐四人。



每天黃昏，我總喜歡來這裏小坐一下，點一杯Espresso慢慢品嚐。那時，我的未婚夫被外派兩個月，我打算等他回來就結婚的，我們的感情很好，從大學到工作，大概有6年時光了，他曾吻著我的額頭說遇到我是他這輩子最幸福的事，他最喜歡我的眼睛，像純淨的月牙兒。他暫時離開上海後，我就獨自在Espresso店慢慢品嚐寂寞。

劉濤和女友也喜歡光顧那家店。

那天陽光不錯，我正坐在靠櫃台的第一張桌子朝外的方向喝咖啡，劉濤和女友走了進來，他穿深灰色襯衣，像大多數上海男人一樣幹淨整潔。他們要了兩份Espresso，他靠門邊，正麵對我，可他的女友喝不慣，連說苦，他好脾氣地給她加方糖。劉濤的眼神與我相遇，他停留了大約半秒鍾，眼光又回到了女友身上。我喝著咖啡，輕鬆地看著即將要完成的提案，目光像在自己家裏一樣悠閑。

以後的日子，我總能有意無意地看到劉濤，有時和女友，有時一個人。我想，經常光顧這個不起眼小店的人，想必有相同的品位，看到劉濤的第一眼，我就覺得我們是一類人，平靜而溫和。

有一天中午，他看到我喝咖啡一臉滿足的樣子，笑出了聲。我並沒有理會，整理好衣服準備出門，他跟著走了出來，微笑著說：“冒昧，我想問一下，你喝咖啡為什麽會如此享受？好像店子是你開的。”我也笑了：“彼此彼此。”

後來，我知道了，劉濤的公司在這家店附近，因為喜歡這裏的氛圍，總會抽空來坐一坐，隻是女友不太喜歡這種口味，所以來得少了。

我們好像認識很久了，我在喝咖啡時喜歡看提案，而他喜歡做工作記錄，我們低著頭忙自己的事，旁若無人。

有一次碰巧又來了另外的客人，服務生問我們能不能共用一張桌，他馬上笑著點頭，放下咖啡杯對我說：“今天運氣不錯。”我也笑了。停下了手頭的事，喝著咖啡聊起了天，這是我們認識這麽長時間來第一次交談，發現竟然這樣的輕鬆愉悅。

分手時，我和劉濤會心一笑，並沒有約定下次的時間。後來的幾次都是不約而同，仍然沒有多少言語，我們喝著咖啡繼續做自己的事，不過半小時，或小聊幾分鍾，像一對熟識的老朋友。

生活還在繼續，我和劉濤沒有留下任何電話號碼或單獨相約另外的位置，僅僅隻是一種默契。

可是這時，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我的未婚夫在外駐兩個月後，突然回來提出分手，原因很是可笑：他不想這麽早受約束。我沒有點破他的自相矛盾。我記得他麵無表情地說這一句話時，我咬緊了牙沒讓眼淚流出來。我是個不太會保護自己的女孩，感情總是很裸露，所以受傷害是必然的事。

我在家閉門了兩天，沒有吃任何東西。第三天一下樓，就打車去那家小小的Espresso，這裏有我熟悉的味道，才有安全感，現在我是個沒有任何安全感的女孩，脆弱得不堪一擊。

推開門時，我看到了劉濤。第一口咖啡還沒有入口，淚就奔湧而下。劉濤有些意外，他沒有問我，隻是給我遞過一張紙巾。我低著頭悶悶地喝咖啡，呆呆看著時光從窗外一點點流逝，等我慢慢地緩過神來，天已經黑了，劉濤居然還沒走，顯然是因為我。我抱歉地點點頭，然後起身。

劉濤陪我走出門，看著我失魂落魄的樣子，心疼地說：“我送你回去吧。不管是因為什麽，你要多保重。”我無力地點點頭，劉濤陪著我走了半站路，到了我住的小區，劉濤看著我欲言又止，我知道他有告別的意思，但是這時的我卻像一個庸俗的女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樣哀求地說：“陪陪我，好嗎？我真的很難過。”說著，眼淚又下來了。劉濤愣了一下，還是答應了。



上樓後，他把我扶著靠在沙發上。

我已連喝了四杯苦咖啡，腦子清醒得很，心裏卻更疼了。我半倚在沙發上，看著劉濤麻利地燒開水，倒在杯子裏暖暖地遞到我手上。我喝了一口，頭痛欲裂，很多時候，在這間小小的屋子裏，我甜蜜地坐在未婚夫肩膀上，讓他馱著我在屋裏轉圈，一圈兩圈三圈，那時我就像一個受寵的公主。可是，這麽多誓言轉眼都已成空，我還有什麽可相信的？我清楚地記得我對未婚夫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你記住，你毀掉的不是我對你的感情，而是我對愛情的信仰。是啊，信仰都沒有了，一切還有什麽意義？

劉濤在我身邊坐了下來，我無力地靠在了劉濤身上。這時，我渾身發冷，說：“能抱抱我嗎？就這樣抱著，就這麽一個晚上。”劉濤停頓了五十秒，輕輕擁住了我。我有些含糊不清。我想今晚無論發生什麽，我都不會後悔，一個無所謂的女孩不會再在乎這些表麵的東西。

劉濤就那樣抱著我，也沒有說話。大約過了一個小時，他起身又遞給我一杯水說：“睡不著吧？你今晚一定失眠，喝了那麽多咖啡，別想睡覺了，我們看碟吧。”他找我的碟架，翻出幾盤碟，問：“喜歡看什麽？今天我陪你看通宵。”我說：“看恐怖片吧。在心情好或者不好時我都喜歡看恐怖片，因為它可以讓我遺忘和放鬆。”放的是什麽，我已經記不清楚了，隻記得那個男人摟著我靜靜地看，屋裏很安靜溫暖，細碎的雪花淺淺地躍動，窗外有輕風吹過。我沒有說話，努力尋找一個安靜的臂膀，像一個迷路的小女孩一樣不知所措。我記得他幾次起身換碟、倒水，然後默默地坐下輕輕擁著我。淩晨時，我在他懷裏安靜地睡去。

醒來時，太陽已經照得老高了。窗簾半拉開，陽光傾瀉而入。屋內整整齊齊，碟子、杯子都收拾好了，沒有零亂的痕跡，熱牛奶和夾心三明治放在小餐桌上，下麵壓著一張小字條：記住，女孩子不要多喝咖啡，不好；也不要多看恐怖片，一個人會害怕。還有，我想告訴你一句話，一個女孩，你可以不去愛，甚至可以沒有一個情人，但是你不能失去對愛情的癖好。這是誰說的，好像是杜拉斯吧。

我的眼淚刷地落了下來。在未婚夫對我說分手的時候我沒有流淚，但現在我卻落淚了。一個男人在這樣曖昧的夜晚，不驚不亂不棄，不能給予愛情，但可以給予友情和關愛。給一個受傷的女人細心嗬護，不管是出於修養還是別的，都是那樣的值得感激。一夜的溫暖，已經足夠。

從那一天起，我沒有再讓自己沉浸在悲傷中，畢竟，那樣太不值。就像劉濤說的，我可以不去愛，但不能失去對愛情的信仰。

我沒有再去Espresso，我知道那一晚在我生命中已經過去，在劉濤那裏也已成為過去。劉濤還有要嗬護的女孩，而我還有自己前行的方向。我們的生命不會有任何的交叉點。

一個下著細雨的黃昏，我路過Espresso店，店堂裏空蕩蕩的，我在外麵駐足片刻，靜靜走開。

半年後，我有了幸福的婚姻，先生是個很實在的人，不會浪漫，但會在我看恐怖片時溫暖地抱緊我，他自己並沒興趣看，有時呼呼大睡，手卻是緊緊地把我摟在懷裏。我的幸福一點點蕩漾開來，那一夜的溫暖已經延伸到了我生命的深處…… (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