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讀書心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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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y Diary 113 --- 讀女司令佳作 佳茗似佳人

(2005-03-20 14:49:09) 下一個

 

前言:我隻知道這位在文學城大名鼎鼎的淑女司令長於品酒,不知她卻也對茶有著獨到的見解。這篇佳作談古論今,引經博典,兼收中外,可謂是雅俗共賞。借用文中的話:“名茶如美色,未飲已傾城”,那麽在我讀來這篇佳作可與“佳茗”比肩,所謂是:初巡鮮美,再則甘醇,三巡意欲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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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茗似佳人”,這該是對佳茗與佳人最精奧的理解與定位。何謂佳茗,好茶。何謂佳人,卻不是一句話所能概括的,但有一點,佳人應該像好茶一樣:湛、幽、靈、遠。這樣理解,當不會錯吧?

名茶如美色,未飲已傾城。其實“佳茗似佳人”並不是我的發明,而是早在九百年前蘇東坡綰就的情結。

平生像喜歡美色一樣喜歡美味的四川老饕蘇東坡在品茶上自然也獨有一道。其中最為後人激賞的就是《次韻曹輔寄壑源試培新茶》詩中的“戲作小詩君勿笑,從來佳茗似佳人”一聯,這大概是曆史上第一次明確將名茶比為美人的佳句。記得過去杭州藕香居茶室曾有一幅集句聯:“欲把西湖比西子,從來佳茗似佳人。”上聯也出自蘇東坡之詩,題《飲湖上初晴後雨》。西湖岸,茶煙裏,似乎再沒有超過這樣的絕對了。

東坡之後,清人衛泳在《悅容編》中有過類似的論述:“盈盈十五,娟娟二八,為含金柳,為芳蘭蕊,為雨前茶,體有真香,麵有真色。”這是佳人,這也是佳茗。記得一位上海女作家曾這樣說:茶其實是中國的傳統美人,貴嬌嫩、貴雅致、貴沉靜,兼帶著淡淡的憂鬱。美人多難,茶的命運注定是苦的。它給人的滿足和享受,總是必須經過赴湯蹈火的煉獄。有一種名貴的“烏龍白毫”茶名之曰“東方美人”,據說這種茶的製作要經過幾十道工序且耐泡而口味悠長,可見“東方美人”的珍貴和難得。

由於有“佳茗似佳人”這種被世人認可的傳統說法,茶與女人便結下了不解之緣。其實,集天地之靈氣,聚日月之精華的茶與女人也真有許多相似之處,至貞至淫不說,單說與水的關係,茶是由水賦予的生命;女人呢?賈寶玉說女人是水做的骨肉。可見,佳人與佳茗同是以水為魂靈的。所以直到今天,在南方還流行著許多茶與女人的神秘傳說。一位南方的朋友就曾告訴我:明前龍井的采摘者必須是處女。我不知現在茶鄉是否還有這個講究,但清人陳章在《采茶歌》中確有此說:“鳳篁嶺頭春露香,青裙女兒指爪長。”其實,采茶遠沒有如此詩意,它是一項艱苦的勞動,比如采摘龍井茶就有嚴格的工序。龍井采摘的最好時間隻有一個月左右,過去講究的茶莊招牌上常寫“三前摘翠”。“三前”即春分前、清明前、穀雨前,所謂“明前茶”、“雨前茶”之類即來源於此。按公曆算,這“三前”大約是三月下旬到四月下旬的時候,隻有這個時候采摘的才是最嫩的茶芽。為此茶農說:“早采三天是個寶,晚采三天變成草。”而采茶芽也頗有講究,據陸羽《茶經》中說,茶芽,紫色的要比綠色的好,形狀如筍的要比如牙的好,葉子卷縮的要比舒展的好。同樣是芽,但稱呼起來卻有“蓮心”(一芽)、“旗槍”(一芽一葉)、“雀舌”(一芽二葉)之說。采這種嫩芽據說用手指采還是用指甲掐也是極不一樣的,善品者端杯沾唇即能品出這中間的精微區別。因為手指會出汗,嫩芽經汗浸後會改味變形。所以前人說:凡斷芽必以甲不以指。以甲則速斷不柔,以指則多溫易損。如此精細的工藝也真難為那些青春少女了。

關於處女采摘龍井之說,不知是否有民俗上的忌諱,還是有科學上的道理,我一時難以說清,說不定這隻是文人的噱頭之類,也未可量。

然還有更誇張的,說碧螺春最早也是由處女采摘的,且采一枚吻一下,以處子的香氣感染茶芽。還說碧螺春的乳香是因為采摘時不用茶簍,采茶女摘下茶芽後放胸脯上,用處女的體溫將茶烘幹後再取出,所以碧螺春雖然纖芽細粒,但卻沒有焦卷之患;色香味不減龍井,卻又鮮嫩過之。為此清人寫詩說:“一抹酥胸蒸綠玉,纖褂不惜春雨幹。”看來上好的碧螺春是吸收了年輕姑娘身體裏的精華和靈氣才特別香純的。然而這是否真實,隻有靠品茶人各自體會去了。

不管傳說怎樣,但我第一次喝碧螺春確實有“驚豔”的感覺。有一年清明剛過,蘇州的一位朋友就給我寄來了一包上好的碧螺春新茶。那茶茸白綠嫩,仿佛還沾有洞庭朝露和采茶姑娘的芳澤。按他所囑,我先將茶放入玻璃杯內洗了一遍,洗過的新茶微露嫩色,清芳飄緲,俯首深聞,香氣入胸,洗肺淨腦,其香無可比擬。古人曾說新茶“香似嬰兒肉”,這比喻雖然絕倫,但未免有些殘忍。我說新茶之香如食新鮮嫩玉米,同事讚同說“恰切”。聞過香後再續沸水,然後在茶煙聚散中欣賞茶芽上下翻動,茶湯澄清嫩綠的情景。隻見茶芽先是在水中浮沉翩舞,即而舒肢展腰,然後於不經意間染出幽幽嫩綠。此時的茶杯,猶如縮微的一湖碧水,湖底短芽雜臥,藻行交橫,如竹柏斜影,綠雲涵煙;又如小魚唼喋,啄尾而行;還仿佛是展開的一幅宋元山水畫,一川碧溪從眼前濾卵而去,又淙淙而來。此情此景,對我等終年穿行或枯坐水泥森林中人來說,無異於經曆了一次放逐心靈的遠遊。

待茶芽舒展沉落,茶湯盡綠之後再舉杯慢飲。茶湯沾唇,即有一股清香直衝毫不設防的鼻道,那一刻,絕對會產生一種難以言說的迷惘,如同見了一位氣質迷人的夢中佳人,足令你半醉半癡地呆想片刻,直到驚魂未定,銜茶入口。第一口茶喝下,先是微澀,繼而甘醇,深覺此時含到口中的已不是什麽水了,而是一件活生生柔滑軟潤、清香溫熱有形有體的事物,是口中伸進了一條香軟而溫潤的美人舌尖吧!實難再想。待茶水徐徐咽下,餘香慢慢飄上,一股即曖昧又確切的甜美在周身湧動,足足讓人迷醉半刻,又能回味終生。我的這種第一次品飲上好碧螺春的感覺雖然不夠含蓄,但敢說真實,且沒有絲毫形而下的物欲的衝動,有的隻是形而上的感覺的升華,心靈的滿足。

自從飲了碧螺春新茶,有如賈寶玉初試雲雨情,從此領略佳茗的美好,開始在茶的世界裏放牧自己的靈魂。

在飲茶的日子裏,盡管可以想像佳茗似佳人,但無論如何,茶終究不能同酒那般浪漫,那般風情。茶喝得愈久,人變得愈古典,愈加蘊藉而內斂。飲茶者可以說佳茗似佳人,但絕又不會墮入一邊品飲,一邊坐擁“三陪小姐”的惡趣中。這就是茶之性,佳茗之性。

當然也有人將佳茗似佳人做了一番更具體的解釋。如明代的許次紓在《茶疏·飲啜》中就說一壺之茶,隻堪再巡,初巡鮮美,再則甘醇,三巡意欲盡矣。初巡為婷婷嫋嫋十三餘,再巡為碧玉破瓜年,三巡以來,綠葉成蔭矣。徐次紓將一壺茶喻為半生女人,借唐人杜牧之詩意發揮蘇東坡句,還算有想象。然而,這種發揮到了林語堂筆下則變了味道。林氏有“三泡”之說,他說嚴格講茶在第三泡時為最妙。第一泡譬如一個十二三歲的幼女,第二泡為年令恰當的十六歲女郎,而第三泡則已是少婦了。我以為這種飲茶的三巡感覺許次紓說得已經有損韻致了,再經林語堂的這般演繹,則韻致全沒了,遠不如董橋來得聰明。董橋在《我們吃下午茶去》一文中說:小說家費爾丁老早認定“愛情與流言是調茶最好的糖”,果然,十九世紀中葉一位公爵夫人安娜發明下午茶會之後,閨秀名媛的笑聲淚影都照進白銀白磁的茶具之中,在雅致的碎花桌布、黃瓜麵包、蛋糕方糖之間攪出茶杯裏的分分合合。從此,婦女與茶給文學平添不少酸甜濃淡的靈感:Dorothy ParkerThe Last TeaV.S.PritchettTea With MrsBittell都是短篇,但紙短情長,個中茶裏乾坤,已足教人緬想古人“飲啜”之論所謂一壺之茶,隻堪再巡;初巡鮮美,再則甘醇,三巡意欲盡矣,乃以“初巡為婷婷嫋嫋十三餘,再巡為碧玉破瓜年,三巡以來,綠葉成蔭矣”!董橋不愧是最具書卷氣的散文家,同樣三巡三泡,他說出來似乎就是他的話,許次紓倒讓人忘了。

同是在這篇文章中,董橋說茶是英國人的“圖騰飲料”,英國人自已說他們有忍讓的氣度,則是喝茶的結果。這倒讓我想起了英國詩人華爾勒的一句寫茶的詩:“軟滑,醒腦,開心,像女人的柔舌在走動著的飲料”!看起來,佳茗似佳人,同樣也是英國人的感受。

將佳茗比作佳人,就像將姑娘比作花一樣,隻可一用,用多了即為蠢才。有人曾將極品陳茶比作五十貴婦,將次等新茶比作二八村姑,又將不耐泡的龍井比作閱曆淺淺但又任性的時尚模特,而將耐泡的屯綠比作含蓄蘊藉讓人尋味的淑女,等等。真不得了,如此這般比下去,我擔心所有的茶都要變味了。

說到淑女,我倒要多寫幾句。我覺得淑女不該飲酒,但應懂茶。清代徐震的《美人譜》專談做美人的諸般條件,其中說到美人須做之事,第二件即為“煎茶”,而在談到美人應該掌握的飲食技巧裏,又提到“鬆蘿、徑山、陽羨佳茗”,意即美人最起碼應該懂得幾種名茶的衝泡方法,足見佳茗之於佳人的重要。大約正是因為茶與淑女之故,讀《紅樓夢》,我最喜歡的女子是妙玉,欣賞她的文化氣質不俗,渾身的雅韻,不僅會喝茶,還懂得選茶擇水、配器品味,積貯梅花上的雪水烹茗,還能說出“一杯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飲牛飲騾了”的高論。隻可惜後來做了壓寨夫人,很是替她扼腕。好在山裏有梅花,但願她那位山大王也是個懂茶的人,不致於荒費了妙玉那冰雪一樣聰明的禪心茶藝。

《紅樓夢》裏還有一位佳人與茶有關,即金陵十二釵之首的林黛玉。她自稱“草木人”,也就是“茶”。風姐曾打趣她:“你既吃了我們家的茶,怎麽還不給我們家作媳婦?”這又涉及“茶為聘禮”之說,唐宋元明清以來鄉間一直留存的習俗。其俗因男女大事的聘禮多用茶而名“茶禮”,取種茶之下籽即定,不可移植、福壽永年之意,更取茶為“小女美稱”之意。

茶為小女美稱,應該遠溯唐代。元好問《德華小女五歲能誦餘詩數首以此詩為贈》寫道:“牙牙嬌語總堪誇,學念新詩似小茶。”自注:“唐人以茶為小女美稱。”宋元以後,以“茶”稱女子名已屢見不鮮。如《過庭錄》記宋人劉貢父狎妓名“茶嬌”。至元時,“茶”已完全成為對少女的昵稱了,如《水東日記》載歐陽玄《追封魯郡公許公神道碑》雲:“孫女五:小茶、三茶、增茶、順茶、相茶。”元人李直夫《虎頭碑》雜劇中的女主角即名“茶茶”。明代朱有 《元宮詞》中也有:“進得女真千戶妹,十三嬌小喚茶茶。”這“茶茶”同滿族人稱女童為“妞妞”很有些相當了。

佳茗似佳人,說到“妞妞”,又有些反樸歸真的味道。其實喝茶也是一種歸真,最好的品茗當與女人無涉。多想佳人,佳茗必然無味。我還想喝上好的碧螺春新茶,我不想在我喝茶時,總有佳人的麵影在茶煙輕嫋的碧水中晃動。鏡花水月,墟裏雲煙,佳人難再得。隻有佳茗,年年新綠,日日相晤,茶禪一味,能憑添幾許紅塵之外的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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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319日於多倫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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