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財經
IMF預測2005年全球經濟增長率為4.3%;盡管石油價格、全球不平衡
和匯率調整等風險猶存,這仍是一個政策刺激讓位於結構改革的良好時機;亞洲賦予
匯率更大的靈活性將有益於自身利益,並糾正全球的不平衡。
拉古拉邁·拉詹(RaghuramRajan)是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
)首席經濟學家和研究局主管,曾任芝加哥大學商學院金融學教授,研究領域為各種
製度(特別是金融製度)在促進經濟發展方麵的作用。他曾於2003年獲得美國金
融學會的首屆費舍爾·布萊克獎(FischerBlack),該獎項授予當年在
金融學領域最有貢獻的40歲以下的學者。
改革是經濟增長之需
《財經》:2005年全球經濟的主要趨勢是什麽?
拉詹:讓我們從目前的經濟狀況談起。2004年是全球經濟強勁增長的一年,
在某種意義上是數十年來最好。2004年年初的增長相當突出,年中雖有所回落,
但年底再次適度反彈。
盡管經濟複蘇的勢頭相當強勁,但在2005年我們將看到經濟增長回歸其正常
趨勢。在沒有充分考慮最近原油市場的情況下,IMF預測2005年全球經濟增長
率為4.3%。總的來說,全球經濟的增長速度是相當合理的。
《財經》:您認為應當采取什麽措施保持這一增長速度?
拉詹:需要做的事情有很多。美國和歐洲采取了很多刺激經濟的政策:低利率和
巨額預算赤字。亞洲也采取了相當寬鬆的貨幣政策。這些政策有助於這一輪經濟的複
蘇。問題是,經濟在某一時點應當擺脫對刺激性政策的依賴,實現自我運轉。而且,
作為管理風險的工具,刺激性政策往往是在經濟糟糕的時期才會啟用,必要時應該退
出,以便以後再次啟用。因此,在不傷及複蘇的前提下,如何小心翼翼地撤出刺激性
政策就變得非常重要。目前,有些國家在這方麵的能力更強了。美國的就業數字已經
顯示出經濟相當強勁的複蘇征兆,刺激性政策也應就此退出了。
當然,可能存在某些打斷這一進程的因素,例如持續高企的原油價格所造成的不
良影響。對於亞洲,貨幣緊縮政策值得密切關注,其中某些經濟體已經開始了這一過
程。
《財經》:除此之外,2005年的世界經濟還有什麽重要議題?
拉詹:全球經濟需要進行結構性的改革。全球經濟麵臨許多挑戰,其中包括:如
何將迅速發展的中國和印度整合進全球經濟中去;如何應對日本和歐洲的人口老齡化
問題以及技術的快速變遷。應對挑戰的最佳途徑就是加速結構改革。這將增加經濟體
係的彈性,使之足以承受各種變遷帶來的衝擊。所需的改革是一目了然的:提高勞動
力質量和勞動市場靈活性,以及通過傳統教育和再培訓改善人力資本的質量。
在許多國家,勞動市場改革對增長將起到積極作用。歐洲需要的不僅是賦予企業
在解雇和雇傭員工方麵更大的靈活性,也應為工人工作和雇主雇傭提供激勵。如果解
雇工人的成本很高,你在雇人時就會瞻前顧後。在增強市場靈活性的同時,應保證資
源錯配的成本不應由工人承擔。這需要提供不同形式的社會安全網,而這個安全網又
不能降低對工作的激勵。
在美國,簡化醫療保險可以起到增強市場靈活性的效果。很多工人擔心下崗會使
他們失去醫療衛生保障,而改革可以使得轉換工作更加容易,並且減少工人對此的疑
慮。
《財經》:在金融體係和金融市場改革方麵呢?
拉詹:提高金融部門的彈性和對衝擊的抵禦能力,對亞洲來說是一項重大工作。
如果你的金融體係承受衝擊的能力很強,那麽就不需要建立大規模的儲備。另外,如
果你的金融體係能很好地配置資源,那麽就不必要求如此之高的儲蓄率,人們可以更
多地消費。實際上,一個能夠有效地配置資本的金融體係還可以吸引更多的外來資本
,從而改善儲蓄和投資在全球範圍內的平衡。金融改革和養老金改革是結構改革的重
要部分。
結構改革會讓市場運轉得更好,現在推行改革正當其時。此前,改革一直被推遲
,但現在世界經濟的基礎非常穩固,我們應該趁機推進。
糾正全球金融失衡是各國責任
《財經》:在美國、歐盟、日本以及亞洲新興國家等全球各個主要經濟體中,誰
會成為2005年增長的亮點?
拉詹:在短期內,亞洲新興經濟體——中國、印度、新興工業化經濟體(四小龍
)、東盟等無疑增長最快。
在發達國家中,美國一直是增長最快的,但日本也出現了可喜的跡象:在十餘年
的衰退之後,日本已經進行了一些必要的重組,許多大公司的盈利非常不錯,大小銀
行都實現了重組。我相信,日本將重新回歸穩定的增長,並繼續進行深層次的改革,
比如說郵儲係統的改革,這將在中期提高增長率。盡管其增長率在短期內還不足以和
美國相提並論,但如果其繼續深化改革,長期而言日本是可能達到美國的增長速度的
。
歐元區的增長一直相對緩慢,但不像2000年-2001年的經濟衰退那樣緩
慢。歐元區為恢複高增長所需的改革任重道遠,我想他們已經認識到這個問題。
《財經》:美國是全球經濟巨無霸,但其財政和貿易“雙赤字”的問題越來越嚴
重。這是否在製造全球經濟失衡?這對亞洲和歐洲有什麽影響?
拉詹:美國的財政和貿易赤字一再創造新高,這的確帶來了潛在的風險,這種風
險主要來自赤字融資可能難以為繼:可能在某個時候,為其赤字融資者認為這對他們
來說不是筆好買賣。於是可能發生許多情況:美元匯率會突然下跌;而為留住外國投
資者,美元利率可能不得不提高。巨額赤字會造成突發的危機。
《財經》:是什麽製造了赤字?應當通過什麽途徑加以解決?
拉詹:你可以說,就其私人和公共投資的需求而言,原因是美國的儲蓄不足。但
你也可以說,這反映了世界其他地區的儲蓄過度。這是一個均衡問題。美國需要增加
儲蓄,不是通過私營部門,就要通過公共部門。
然而,同樣重要的是,世界其他地區也應當增加投資和消費。否則,全球經常賬
戶失衡隻會更為嚴重。這意味著各國都應共同努力解決這個問題,例如,為了增加內
需,亞洲國家應當增加匯率靈活性(對某些國家來說意味著升值),歐洲應當通過結
構改革來增強人們對未來的信心和消費欲望。同樣,日本應當堅持結構改革以提高其
增長率。這是各國的共同責任,不能單單歸咎於美國或者中國。
《財經》:伴隨全球經常賬戶失衡的另一個顯著現象是,亞洲中央銀行以外匯儲
備形式積累了大量的美元資產。您如何評估這種儲備積累的成本和收益?
拉詹:亞洲經濟體中外匯儲備的累積是一個複雜的現象。最初,這樣的儲備積累
是亞洲危機之後開始的。危機之後,進口數量銳減,而出口卻沒有相應的下滑,淨出
口的擴大導致貿易盈餘。你可以認為,對於那些對貨幣和儲備危機心有餘悸的國家來
說,起始階段儲備資產的積累是具有相當程度預防性的行動。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
,貿易品部門的生產率提高了,其他因素也發生變化,形成匯率上升的推動力,但匯
率卻沒有相應的提高。因此其匯率相對過低,而其升值壓力則很大。這意味著如果你
試圖穩定匯率,就必將積累越來越多的外匯儲備。
《財經》:您認為靈活匯率機製對中國是否有利?
拉詹:對於中國而言,提高投資的質量非常重要。如果投資質量沒有改善,將會
造成很大問題。要更好地控製這一風險,更為獨立的利率政策是辦法之一。中國已經
不像從前那樣在資本項目上與世隔絕了,當在資本賬戶上有縫隙時,就更加難於同時
保持資本控製、獨立的貨幣政策和固定匯率製。這就是所謂的三者不可得全悖論。我
想中國肯定想要一個獨立的貨幣(利率)政策。因此,為了控製投資,中國必須思考
是否需要一個靈活的匯率製度。
中國經濟放緩主要影響亞洲
《財經》:在你最近的言論中,提及中國的問題並不在於其經濟是硬著陸還是軟
著陸,而在於是否能夠著陸。中國正在麵臨硬著陸的風險,還是根本不能著陸?
拉詹:從數據來看,很難判斷中國是否在著陸。從最近中國的加息看,至少可以
確定,經濟並不依照政府計劃的方向運行,那麽在此前的計劃調控手段基礎上進一步
緊縮就很合理。這可以解釋為什麽加息。中國向利率調整的方向前進無疑是正確的,
因為這是更為市場導向的手段。
當然,問題在於,在一個市場化並不充分的經濟體中運用完全市場化的調控手段
,到底能否取得好的效果?設想有一些企業,你想停止向它們放貸,但它們偏偏通過
非市場化的方式取得了貸款,這就有問題了。國有企業就是一個例子。它們由於有渠
道,可以取得貸款,沒有貸款渠道的私營企業卻需要通過盈利性評估和適當的信用評
價。如果提高利率,私營企業就受到壓製,而國有企業依然可以得到信貸。
市場化方式並不是給經濟降溫的惟一必要措施。你可能仍然要用兩類措施:行政
性措施和市場化措施。中國政府可能對此非常清楚。我想指出的是,現在最好給經濟
降溫,保證投資的有效性,而不是使其熱度持續。不良投資將給中國經濟帶來更大的
問題。
《財經》:不良投資將會帶來什麽樣的問題呢?
拉詹:投資質量問題會形成銀行係統的信貸窟窿。中國經濟的投資質量是可以提
高的,這樣就可以為儲蓄創造更高的回報率,這樣就可以降低儲蓄率,提高消費,提
高人們的福利。
中國現在的儲蓄率很高。某種程度上是因為中國正從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過渡,
人們需要儲蓄。但另外的原因在於中國的人口結構,現在中國的適齡勞動人口比例非
常高。這些人口是會變老的,而儲蓄是出於防老之需。這筆儲蓄數額如此巨大,必須
要好好利用,因此信貸的配置效率就顯得極其重要,誰也不想這些儲蓄被浪費掉。矯
正這個問題是中國經濟的重中之重。
一個相關的問題是,如何在金融部門建立更為市場化的激勵機製。我想在實業部
門,已經有大量市場化的激勵機製。這使得競爭非常激烈,而產品收益(尤其是出口
部門)也非常好。我們需要將這些激勵機製引入金融部門,這將鞏固中國未來的經濟
增長。
《財經》:在過去的三年中,中國在全球增長中占據了突出的比重,並對原油等
大宗商品市場產生了巨大影響,這種影響在中國經濟減速後會有什麽變化?
拉詹:問題在於,中國將會減速多少?我想幅度會很大,對那些主要向中國出口
的亞洲國家的影響會非常大。不過,請記住,在向中國的出口中有的是再加工的,之
後要銷往美國或者歐洲。
亞洲國家和地區(比如說東盟國家或者台灣)向中國出口的很大一部分先銷往中
國,加工完成之後會再度從中國出口。如果中國減速,不會影響太大,因為最終需求
來自美國和歐洲。受影響的是那些最終需求來自中國(中國消費或者投資)的部分。
我們估計,受中國減速影響最大的是日本、韓國、台灣,其次是東盟國家,因為
它們向中國出口的更多是用於再出口而不是最終消費。對於美國和歐洲的影響很小,
但也並不意味著沒有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