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ding Break 的這頭幾天,心裏想的卻是遠離書本,想想與這個假的初衷相背甚遠,不經啞然失笑。閑暇,一邊翻了翻Cher 年後帶來的錢其琛的《外交十記》,一邊記起元旦時,和高升等幾位有過關於中國命運的一場討論。時下正好在做Research, 手中有數據,有史料,鬥膽議一議國事。
我以為,中國的發展也同我們這些麵臨畢業的海外學子樣正在經曆臨界點。未來十至十五年對中國的複興將是決定性的起飛階段。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初的內外交困之下,中國沒有對抗的本錢,於是致力於鄧小平的“韜光養晦”政策。和各大小國家改善關係,以便集中精力發展經濟。這個策略不僅避免了中國與美國為首的西方發生激烈的衝突,並充分利用了全球化浪潮在經濟上養壯了自己,而且其效果是非常成功的。最大的成果就是二○○一年中國加入了WTO和一九九七年順利收回香港。如果不是執行韜光養晦的策略,過去十幾年中國經濟的快速發展是不可想象的。
但正是因為“韜光養晦”的成功,卻導致了韜光養晦變得越來越困難。韜光養晦的出發點是為中國的發展創造外部環境,可恰恰就是中國的高速發展使得韜光養晦失去了最基本的條件--西方戰略家們再也沒有理由相信中國真的“胸無大誌”了。十幾年下來,我們看到的事實是全球列強和周邊鄰國並沒有放鬆對中國的戒備,“中國威脅論”此起彼伏,難以消除。事實上,隻要外國人長著眼睛和大腦,“中國威脅論”就根本不可能消除。十年的時間,中國的經濟總量以舉世矚目的高速度擴張。1980年中國的GDP隻有4571億人民幣,到二○○二年突破10 Trillion人民幣大關。2003 年,中國的FDI達五百三十億美元,高居世界第一;外匯儲備超過四千億美元,居世界第二。中國成為世界製造業中心的趨勢已日益明顯,對美日歐老牌經濟強國構成了沉重的壓力。富國也奠定了強兵的基礎。隨著中國的彈道導彈,新式戰機J10,大型驅逐艦,新式潛艇093,094在台灣海峽和南中國海出現,中南海決策者的軍事選擇正在日益增多。上世紀八十年代,保羅.肯尼迪在《大國的興衰》中所預言的“到了二十一世紀初,中國的鄰居們就需要好好考慮一下中國的軍隊了”已經開始成為現實。麵對這種形勢,外國人感到不安是很正常的事情。他們沒有理由把未來的安全寄托在中國人的善意上。
但是,十年韜光養晦的結果是讓中國人一次次在壓力之下沒完沒了的妥協,形成軟弱可欺的名聲。十幾年的弱勢積累下來,不說美國人公開炸中國使館,連菲律賓、越南、新加坡和北朝鮮都紛紛不把中國放在眼裏,更有台獨勢力錯誤判斷中國民心,叫囂建立台灣國。中國政府的國際威望和十億華人的腰杆被嚴重透支。我不能不問一句:中國的底線究竟在哪裏?
妥協退讓已經不能接受,大舉出擊進攻同樣不切實際。在這種形勢下,防守反擊以戰求和就成了最佳選擇。以戰求和本身並非什麽新鮮玩意。當年主席派誌願軍打朝鮮戰爭同樣是為了以戰求和。許多人認為這種以戰求和是一種以威攝求和平的戰略防禦策略。而我卻以為以戰求和是一種謀攻的策略。最經典的先例當屬<<明史>>裏滿清在皇太極治下針對明朝的策略。
明萬曆年間,官府橫征暴斂,百姓民不聊生。天啟年間,宦官魏忠賢篡奪大權,稱九千歲,大肆陷害忠良,朝政糜爛無以複加。就在此時,女真族勢力開始崛起於白山黑水之間。萬曆四十五年,努爾哈赤以七大恨告天,起兵反明。萬曆四十七 年,努爾哈赤集中六萬八旗兵連續出擊,五日大破明軍,殺明總兵官杜鬆、馬林、劉挺。此後,清軍勢如破竹,相繼攻占撫順、開原、鐵嶺、沈陽、遼陽。天啟二年,又攻占了關外最後一座重鎮廣寧城。山海關暴露敵前,明廷朝野震驚。京師已麵臨“薊門蹂躪,鐵騎臨郊”的危局。
然而,明朝畢竟是當時世界上最為繁榮富強的大國。明清雙方的實力相差極為懸殊。明朝的人口在一億以上,而滿清人口不足百萬,還沒有明朝正規軍的數量多。何況明軍已經“引進”了葡萄牙大炮,火力占據絕對優勢。隻要明朝能革除內部的腐敗,任用得力的將領,完全可以給清軍以慘重的殺傷。
天啟六年,滿清以傾國之師圍攻孤城寧遠。袁崇煥羽扇綸巾意氣登樓,萬餘將士感其忠義誓死抵抗。八旗兵以十三萬之眾猛攻三次,竟不能克,將士死傷慘重,努爾哈赤中炮重傷。老將半生無敵天下,卻不料到頭來敗於一介書生。努爾哈赤恨氣填胸,終於不治。努爾哈赤之死,對滿清構成沉重打擊。寧遠城的大炮轟碎了“ 八旗鐵騎天下無敵”的神話,滿清的軍心全麵動搖;努爾哈赤遺命由四大貝勒共同執政,使得朝政變得錯綜複雜。
然而,袁崇煥的下一個對手是皇太極。精明過人的皇太極深知決不能和大明國打持久戰。每次戰役之後,皇太極總是主動提出和談,為休養生息爭取時間。為此,皇太極甚至不惜在禮節上接受低一格的待遇。另一方麵,皇太極清楚的看到袁崇煥築城屯田對滿清威脅極大。所以每隔一段時間總要主動挑起戰事,打斷對手的築城修路工程。如果把當年遼東的戰事比作一口鍋的話,那麽皇太極牢牢掌握主動權,確保“鍋裏的水既不能冷又不能沸”的拿捏實在是高明至極。崇禎二年,皇太極經過充份準備,親率精兵十餘萬,繞道蒙古,出喜峰口,疾掠如風,直抵京師。崇禎驚怖無已,中反間計殺袁崇煥,失去頂梁柱的遼東防線就此開始崩潰。崇禎四年,皇太極破大淩河,明將祖大壽降。崇禎十五年,洪承疇大軍於鬆山全軍覆滅,錦州失守。此時明朝在李自成農民軍和滿清八旗兵的兩麵夾擊之下已呈崩潰之形。崇禎十七年三月,李自成攻陷京師,崇禎自殺身亡。此後吳三桂衝冠一怒為紅顏,“大順”軍被多爾袞的鐵騎打得一敗塗地的曆史,想必大家都是知道的。
明朝敗於滿清,與其說是敗於八旗鐵騎,不如說是敗於皇太極過人的政治頭腦。皇太極入侵朝鮮解除後顧之憂,出擊寧錦摸清對手虛實,與袁崇煥和談,一麵爭取備戰的時間,一麵離間明廷大將,可以說無時無刻不在用計。皇太極敢於孤軍深入涉險一擊,就在於他對明廷內部的重重矛盾早已了然於胸,出兵之始就埋下了使出反間計的引子。袁崇煥之死對明朝構成致命打擊。從此邊關軍無戰心,腹地流寇四起。龐大的軍費開支成為可怕的包袱,直到把大明帝國徹底壓垮。皇太極的謀略之深遠,思之令人心驚!若非如是,何至多爾袞入關之後,還能得意洋洋的致書史可法,宣稱“國家撫定燕都,乃得之於闖賊,非取之於明朝也”?
滿清和明朝這段曆史,對今天的中國有很強的借鑒意義。以戰求和的關鍵是掌握主動,而要掌握主動,關鍵就在於保持“既不冷又不沸”的“適當溫度”。如果水溫過低,被台獨勢力以為中國軟弱可欺,衝突就有提前引爆的危險;而如果水溫過高,導致美國、俄羅斯和印度都害怕中國崛起對他們不利,也會使中國陷入包圍之中。因此,中國的當下國際戰略必須包括“戰”與“和”這兩個方麵。一方麵,中國必須大力推行和平外交政策,改善國際形象,並充份利用不斷擴大的市場來增強自己的吸引力;而另一方麵,對於膽敢挑釁的敵對勢力,必須實施堅決的反擊,即使台灣海峽重新進入準戰爭狀態也在所不惜。但是要確保鍋裏的水處於“適當溫度”,仍然需要水平極高的指揮藝術。
二十二年前,圍繞美國對台軍售問題,中美曾經有過一場非常激烈的外交鬥爭。在美國總統裏根準備“全麵發展美台關係”的形勢下,鄧小平果斷的決定:裏根的壓力要堅決頂回,關係倒退也在所不惜。如果我們不采取強硬政策,頂住裏根的壓力,美國人會認為中國人可欺,今後問題會層出不窮,官司會打不完。我們要經過曲折鬥爭之後,保持原來的中美關係。後來事態的發展果然應驗了鄧小平的判斷。當前的中國既麵臨著十分棘手的現實,又充滿著朝氣蓬勃的希望,在某種程度上與二十多年前經濟改革開始的時候頗為相似。三農問題、下崗問題、金融問題、腐敗問題、貧富差距拉大、衛生福利欠帳等等十幾年高速經濟改革積累下來的重重問題已經到了非解決不可的地步。這決定了新政府的施政重點首先在於國內。而頂住台灣獨立運動的壓力,應對國際上的風雲變幻,為國內寶貴的發展機遇爭取外部環境,是中國對外政策的中心任務之所在。在複雜多變威脅四起的局勢下,對外政策的棉手套裏必須藏有鐵針,才能保證國家的安全與和平。
心下歎服鄧公的戰略眼光和綿裏藏針的策略。他為中國的底線埋下是一筆讓中國人揚眉吐氣的經濟,軍事和國際政治財富啊!回念,當年西藏任上,一向斯文儒雅的胡錦濤關鍵時刻使出雷霆手段,正可謂“綿裏藏針”,深得鄧公的真傳。以我閱讀所及,自清雍正年間設立駐藏大臣以來,以駐藏大臣之職居功而位列台閣乃至晉升首座者,數百年來唯胡錦濤一人。鄧公下決心起用胡錦濤,非胡的人運也,乃鄧公所留下的又一底線。
寫於2004年2月17日 多倫多